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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真听了大笑,抬头向着田从焘双手合十道:“王爷宽宏大量,是贫僧放肆了。”
    “哪里,大师刚才所言,确实是至理名言。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无论是读书治学,还是为人处世,这句话都当谨记在心。只是于我而言,反无意义。”
    这世界上的人,大半都有个奋斗目标。士人读书上进,想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入朝为官,从而光耀门楣、一展抱负;农人勤勤恳恳,盼着多收粮食,一年年攒些家底下来,好留给子孙后代;商人们则背井离乡、四处漂泊,只为一本万利,早日成为一方富贾。
    简而言之,就是穷的想富,富的想贵,贵的还想出将入相、名垂青史。
    可他呢?他有什么可奋斗的?生下来就是皇子,富贵俱全。他这样的人,一般只有一个奋斗目标,那就是皇位。否则只要混吃等死就行了。
    道真虽是个肥肥壮壮的和尚,却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听了赵王之言,就明白他未尽的意思,当下正色问道:“难道王爷就甘心这么蹉跎下去?恕贫僧直言,您正当最好的年纪,本该气势蓬勃、光彩耀目,但贫僧观棋局、察言行,却只从王爷身上看到暮气。王爷,您真的毫无所求了么?”
    田从焘沉默不语。
    “王爷出身高贵,得天独厚,正该借此大展身手造福于世,缘何反囿于身份,畏首畏尾、缩手缩脚了呢?”道真长叹一声,续道,“人生苦短,不过匆匆数十年,王爷真的就舍得这大好的时光?真的就愿意白来世上一回?王爷难道不想做一二不朽之事,名存千古?”
    田从焘听着听着,反而笑了出来:“大师乃方外之人,怎地比我这凡尘俗世中人还着相?”
    道真却依旧严肃:“王爷此言,实是误解了佛法。佛法要我等破除无谓的执念,却并不是要众生碌碌无为。古人所谓三不朽,乃立德、立功、立言,此三者想来不必贫僧卖弄,王爷早已烂熟于心。立德者,博施济众;立功者,拯厄除难;立言者,理传万世1。无一条与佛法大义相悖。”
    他说的如此正经,没有一句是田从焘能反驳的,于是他只能说:“大师所言极是,是我自误了。”
    道真见赵王终于被说服,心中一喜,继而又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口快,说的太过义正词严,简直像是教训赵王了,忙摆出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微笑道:“王爷本是心思灵透之人,这些话原不用贫僧多言,只是贫僧不忍见王爷自苦,这才出言劝诫,还请王爷勿怪。”
    “大师说哪里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今日受益匪浅。”田从焘说着话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大师,咱们把这局棋下完?”
    道真欣然从命,跟着落子,道:“贫僧正想看王爷有何后招。”
    其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一心一意的下棋。陆静淑跟陈皎宁在郝罗博陪同下过来的时候,隔着门听见里面只有棋子碰击声,一时都不敢叫门。
    “不如咱们去隔壁坐,先喝杯热茶。”郝罗博建议道。
    两人一同点头,跟着他去了隔壁禅室坐下,陈皎宁先问道:“表姐夫可知今日素斋都有什么菜?”
    陆静淑:“……”
    郝罗博答道:“我特意点了什锦豆腐羹和素鸡素鱼,别的让他看着做了。”
    陈皎宁很高兴:“我就知道你在这,准不愁吃!你和王爷是特意出城来吃素斋?”
    “主要是想请殿下出来散散心。近来城里鸡飞狗跳的,不少人都堵在王府门口,又是求饶又是说情的,我怕殿下厌烦,索性请他出来走走。”
    陈皎宁也听说了:“王爷也是脾气太好,怎不干脆叫金吾卫去赶人?”
    郝罗博看着她摇头:“你这丫头想的也太简单,如今皇上不在京里,殿下怎好擅自调动京卫之人?避嫌还避不过来呢!”
    “……”陈皎宁还是觉得赵王这样有些委屈,于是忍不住嘀咕道,“那金吾卫的人也太没眼色,就这么看着人去王府搅扰?”
    陆静淑捧着粗瓷茶盏听他们说,心里也在琢磨赵王的地位及处境。皇长子,还曾经非常受宠,几乎被封为太子,难道真的因为未婚妻早夭就沉沦至此了么?
    在孝义给她的资料里,苏皇后的儿子田从熙是确认无疑登基了的,但赵王也似乎并没倒霉。她本来想着扳正歪掉的世界,自上而下是最好的。苏皇后也有贤名,正好陈皎宁能跟她扯上关系,将来陈皎宁嫁入苏家,她自己再积累一些声势,到时请陈皎宁居中牵线,她也好联合苏皇后搞个女权运动什么的。
    (没错,她自动在心里把孝义所谓的拯救世界给等同于提高妇女地位、提升女权了_b。)
    谁知陈皎宁那个继母生生把这事给搅黄了。陈希炳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处置董氏,也不知道苏家这门婚事,会不会再换回陈皎宁。
    陆静淑就有些犹疑了。本来抱大腿自然该抱最粗壮的那一个,这样才能背靠大树好乘凉,可是现在粗大腿离她实在有些远,一时半会抱不着。
    身边这个赵王吧,倒是够的着,也有抱大腿的机会,但怎么看他也不像是值得投靠的靠山。
    算了,干脆还是放弃抱大腿的想法吧。捷径不能走,那就还是踏踏实实、力所能及的做点事情。赵王虽于皇位无望,但现在好歹有些权力和影响力,不如试着搭搭顺风车,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其实这次的事情,我倒有些自己的看法。”陆静淑趁着那两人停下来的功夫,插话道。
    郝罗博一怔:“什么事情?”
    陆静淑道:“就是整顿长安官场的事情。现在京里怨声载道者虽多,不过是说些法理不外人情等话。有些人家纳平妻已有数年,多已生儿育女,现在判离异归家,两家皆有怨言,就说是严刑峻法致骨肉离散。又自恃法不责众,这才联合起来闹事。王爷若是一味不理,恐怕他们倒以为王爷是怕了他们,那些先前不敢出头的也会再加入进去,到时场面越闹越大,王爷面上也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看到你萌开脑洞的猜测,我就好嗨森~
    没回复是因为实在不知道咋回复
    窝也不想误导你萌
    所以 请继续o(n_n)o~
    注:1脱胎于唐人孔颖达在《春秋左传正义》中对三不朽的解读
    ☆、第74章 有所转变
    郝罗博也觉得这事有些烦心,说道:“可若是真让人去赶他们走,他们嘴里更不会有好话。”
    “何必要他们说好话?”陆静淑问道,“明明是这些人违反法纪在先,王爷上秉圣意,下奉律法,治他们的罪理所应当,他们敢到王府门前啰嗦,不只是对王爷不敬,恐怕更有藐视圣上之心。此等大逆不道之徒,就该让锦衣卫抓去诏狱里好好问问话。”
    陈皎宁拍手赞道:“说得好!就该这样!”
    郝罗博瞠目结舌的看着陆静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纤细柔弱的小姑娘,是如何说出这么强硬的一番话的。
    “我也知道王爷有些顾虑,但这事是皇上交办的,皇上会乐于看到此事在王爷这里打了折扣么?皇上会愿意看着王爷拿此事邀买人心么?”
    郝罗博吓的一跳站起,先给陆静淑使了个眼色,然后就跳到门边往外看了几眼,看完又疾步回来,指着陆静淑低声道:“你这姑娘真是胆大!这话是能随便出口的么?”
    陆静淑微笑,也压低音量道:“郝公子别生气,是我一时口快。不过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其实就算皇上心里向着王爷,默许此事,我私心以为,那些人的人心,实在也当不得什么,不过是一群狼心狗肺罢了。”
    陈皎宁深以为然,再次称赞道:“说的对!”
    郝罗博无语,他都快被这陆姑娘吓出冷汗了,“谁稀罕什么人心了?殿下不过是懒得理会他们。”他看陆静淑还要说,忙拦住了,“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陆静淑看他真是有些紧张,也就住口不说了,端起茶盏来喝了两口茶,才道:“郝公子坐呀,站着做什么?”
    我坐得住么我?!郝罗博吹胡子瞪眼,颇有些无可奈何。
    好在隔壁那两人也终于下完了一局棋,打发小沙弥来请他们过去,郝罗博这才放下悬着的心,陪着这两个小祖宗去见赵王。
    “……我和陆姑娘本想顺路过来拜拜菩萨,用顿素斋,想不到这么巧就遇见了殿下和表姐夫。”陈皎宁进门先笑吟吟的解释了她们为何到此。
    田从焘微笑道:“我还以为你是闻见香味寻过来的。”
    进门的三个人都有些惊讶,赵王居然赏脸开玩笑了!?
    他肯开玩笑,郝罗博自然第一个捧场:“我也是这样想的,她一到先问我今天有什么菜,可见就是顺着香味来的。”
    “……”陈皎宁眼珠一转,故作正经的对道真和尚说道,“大师可别听他们说,我对菩萨可是很虔诚的。”
    道真笑眯眯的回道:“贫僧相信女施主的一片诚心,请坐。”把她们二人请进来坐下,自己却说有事要安排,先退了出去。
    郝罗博就问:“殿下这局棋是输了?”
    “嗯。”田从焘指指棋局,“根基不牢,无力回天。”
    这形容词听得郝罗博直皱眉,心说这臭和尚太不懂事,“要不我再陪殿下下一局?”
    田从焘摇头:“不了,我也累了。”他亲手一颗一颗的收了棋子,期间一直与陆静淑和陈皎宁谈天,问起她们看地的情况。
    郝罗博看他心情似乎不错,也就没有再多言,老老实实在旁边坐着听他们说话。
    “……从亩产看,已算是不错的一片地了。”陆静淑最后说道。
    田从焘似乎想起了什么,略微有些出神,等陆静淑说完,室内静了一刻,他才接道:“唔,这么说,你们这次是不虚此行了。”
    陈皎宁笑着接道:“是我不虚此行。其实这地陆姑娘早就看过了,他们也与那李财主商议的差不多了,这次过来只是再实地看一下,顺便打算明春的事,倒是我跟着过来学了不少东西。”
    “你要跟人学的地方还多着呢!”郝罗博想起刚才陆静淑的惊人之语,不由接了一句。
    陈皎宁也想起刚才的事,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明明是表姐夫自己听的直紧张,现在还好意思说她?
    田从焘不明所以,看了看郝罗博,又看了看陆静淑,最后才问陈皎宁:“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什么,是我想起早先的一个笑话。”陈皎宁端起茶盏把话搪塞了过去。
    田从焘也没有寻根究底,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素斋就做好了,陆静淑和陈皎宁起身去隔壁单独用餐,留田从焘、郝罗博和道真和尚一起吃饭。
    用过素斋,时候也不早了,他们没有再逗留,一同从地王庙出来,各自登车回城。
    郝罗博一直憋着话,直到进了赵王府田从焘的书房,才把陆静淑今天说的话讲给了田从焘听。
    田从焘听完一时没什么反应,郝罗博悄悄看了几眼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陆姑娘也是异想天开,如今锦衣卫在苏群手下,留京的副使秦刚建又是他的心腹,可比金吾卫还难使唤的多。”
    “本王奉旨整肃各级官员,又不是为的私事,怎么叫使唤?”田从焘终于开口,“陆姑娘说的没错,这些人既然藐视圣上,那锦衣卫就该管。来人!”他扬声叫了小太监进来,叫他去传郭敏来见。等郭敏来了,就亲自写了一封手书,让他拿着去见锦衣卫留守副使秦刚建。
    郝罗博是万万没想到殿下竟然就听了陆静淑的话!现在他有些后悔没让陆姑娘说完话了,“殿下,其实陆姑娘今日似乎并没把话说完……”而且明显重点在后面,他把前面这些说了,殿下直接照做,后面可怎么办啊?
    田从焘不是很在意:“先打发了门口那些苍蝇再说!我累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说完就起身走了。
    苍蝇?郝罗博想想门口那些人,忍不住一笑,也跟着出门回家去了。
    ******
    陆静淑回府以后,先去跟陆文义回报了一下今天看到的情况,然后就回房早早睡了。
    第二天下午,她睡了午觉起来,巧慧进来回话:“……陈姑娘叫人传话,说今日午前,锦衣卫派人到赵王府门前把围着赵王府不走的全抓到诏狱里去了。”
    ……,这赵王还真是雷厉风行,跟外表很不相符啊。陆静淑听完思量许久,叫巧慧给她研墨,她提笔写了四个字,叫人送去陈皎宁那里。
    晚饭前,田从焘从郝罗博手里接过一张纸条,展开一看,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四个字:惩恶扬善。
    “这位陆姑娘,还真是个极聪明的人。”田从焘把纸条夹进手中的书里,叫人进来吩咐,“去请林府两位公子来用晚膳。”
    然后陆静淑转天就收到了邀约:陈皎宁请她去兴德楼看戏。
    陆静淑很想说:你真的不是在逗我?兴德楼?!你能不能饶了他们?不过她也猜到陈皎宁应该是有话要说,就应了约,第二天上午出门去兴德楼跟陈皎宁会面。
    “怎么约到这来了?”一见了陈皎宁,陆静淑就问道。
    陈皎宁引着她进了雅室,一指里面的人说:“是柳二爷约的,上次不是还说要请他吃鞭子的么?”
    陆静淑往里一看,不只柳歆诚在,郝罗博和卢笙都在,她进去分别见礼,众人各自归座,她才笑道:“还是算了吧,这地方哪能施展得开?”
    “也不必陈姑娘亲自上阵了,”柳歆诚接话道,“从我们到这坐下,都听茶博士口沫横飞的讲了许多遍了,当日胜景,实可想见。”
    陈皎宁哼了一声:“好啊,我不亲自上阵,等我教会了陆姑娘,叫她打给你看。”
    陆静淑:“……”又关我事?
    郝罗博在旁笑道:“我看不如表弟你和陆姑娘做个同门,一起拜陈姑娘为师,好好学一手鞭法。”
    柳歆诚闻言扫了陆静淑一眼,目光和她的一撞即分,飞快道:“我资质驽钝,陈姑娘这门绝艺可学不得。”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
    陆静淑就接话道:“柳公子向来目无下尘,哪看得上我们女子的技艺?”这个少年的骄傲实在太如影随形,就连开玩笑都带着点居高临下俯就的意思,实在让人愉快不起来。
    其实上次在八仙楼,她就觉得柳歆诚开玩笑的时候有些生硬,只是那时气氛不错,她也没深想。这次却明显感受到了柳歆诚那种想表达亲切、所以勉力说笑的意思,因其明显的不自然,倒更昭示出了他的骄傲。更让人觉得,他是在折节下交。
    陆静淑很不喜欢,这样还不如他一开始那样带着偏见看她呢,起码她也不用给他好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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