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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棚子里,姚小疼还在烧锅。姚三三走过去蹲在她身旁,帮着递柴禾给她。姚小疼烧开了锅,说:
    “三三,你再续两把草,小火给熬烂米,我去下点棒子面。”
    姚三三也没站起来,蹲着挪了个位置,接着烧锅,姚小疼拿了水瓢和勺子,舀了半瓢水进了屋,很快搅着半瓢棒子面糊糊回来,她把棒子面倒进锅里,又拿勺子搅了一圈。
    “大姐,三三,我找了这半天袜子。你两个做饭了?那我喂猪吧!”二姐姚小改从屋里出来了。
    看到姚小改从屋里出来,姚小疼搅着锅里的糊糊,说:“反正眼时下也没有什么大活,我跟三三就起来煮点棒子糊糊。你起来了,去给挑桶水去,缸里吃的水不多了。”
    姚小改站在锅台旁边打了个哈欠,拍拍脸,理了一把有点乱的头发,就去拿了洋铁水桶和扁担,挑水去了。姚家没打井,其实左邻右舍也是有井的,但村里的水碱性大,不好喝,烧开了能澄下来多厚一层的白碱。因此家里吃水要到村头上的老井去挑,来回一里多路,可不是个好活。
    然而即使是十二岁的姚三三,挑水也是经常的事,姚三三个子在同龄人里头算是瘦小的,挑起扁担,水桶勉强能离开地面,把两桶水挑来家,一路要歇两三回。爸妈的心思和工夫全都花在躲计划、生儿子上头了,这个家,往常还不都是三姐妹撑着。
    锅里的棒子糊糊煮好了,这就是一家人今早上的早饭了,这时节春种过去了,麦收还没到,不干重活。干重活的话,光喝糊糊不行的,要再搭个煎饼。
    姚小疼拿火棍打灭了锅门口的余火,把散落的柴禾扒拉开,叫姚三三:
    “三三,你去捞几个咸菜疙瘩切了。”
    姚三三答应了一声,按着小时候的记忆,进屋里很容易就找到一个半人高的小瓷缸,解开上头塑料布扎成的盖子,伸手进去摸了两个咸菜疙瘩,细细地切了,拿个白瓷碗装了起来。
    姚连发出去还没回来,先不能吃饭,姚小疼支派完姚三三,自己就拎了个小一些的洋铁桶,舀了半桶水,兑了干地瓜叶和切碎的鲜野菜,又加了半瓢麦麸子,搅了大半桶猪食。姚家三姐妹喂了两头猪,猪圈就在烧锅的草棚子前头,姚小疼爬到猪圈墙上,费劲地把猪食倒进猪食槽里,就看见姚连发拎着个粪箕子,扛着铁锨,一脸阴沉地回来了。
    姚三三切完了咸菜,一出门,正好也看到了姚连发。姚三三看了看姚连发颓丧的脸色,心里一估摸,便猜到姚连发肯定是把那死胎弄去埋了。想来姚连发心情也十分不好,姚三三便没吱声,她一转身,从门旁摸起扫帚,开始扫屋外的空地。
    姚连发也没理会三个闺女,径直进了屋,姚三三扫到木板钉死的小窗子前,停下扫帚,便听到姚连发恨声骂道:
    “x他奶奶,我说四平八稳的大路招了什么鬼,一下子就摔倒了!我刚才经过时看了,鲍老三家挨着路边盖屋,大路上洒了一大片沙子,怪不得我就觉着有什么东西把我车子滑倒了。我x他个祖奶奶,叫那鲍老三家害我,要不是他家,哪能出这个事?孩子哪能没了?这个仇我记住了,看我早晚跟他没完!”
    “你小点声,别咋呼。咱瞒还瞒不住呢,你怎么跟他家没完?人鲍家老弟兄好几个,下一辈小弟兄更多,咱能怎么着人家?”张洪菊的声音。
    “唉,怨就怨你这肚子不争气,我才给人讹,要是她三个都是儿子,我哪能比人矮半截?我看谁个敢来讹我!我弄死他一家子!”
    张洪菊没说什么,似乎又想起了刚刚小产的男胎,开始低声抽泣。姚连发懊恼地又骂了几声,仿佛他要是有三个儿子,那便是三个无敌大金刚,起码可以称霸全村了的。
    姚小改挑着两桶水回来,姚三三放下扫帚,过去跟姚小改合力把两桶水倒进水缸里。这时候东边太阳都露头了,姚小疼看着猪吃完了食,三姐妹各自梳头洗脸,收拾好了,姚小疼就拿了一摞碗出来盛糊糊,姚小改跟姚三三端碗进屋,摆好筷子。姚小改看看大姐,往里屋抬了抬下巴,姚小疼犹豫了一下,叫姚连发:
    “爸,吃饭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养你这些吃物有什么用!”姚连发心情不好,忽然就撒开了气,“这么大玩意了,你弟没了,你几个还有心情吃,无用不孝,作死的东西!”
    姚小疼默默放下筷子,转身出了屋,她一走,姚小改跟姚三三便也跟着出去了。姐妹三个站在猪圈旁边,姚三三看一眼姚小疼,见她低着头,倒是没哭,就说:
    “大姐,咱今天做什么?”
    “你?你还是先去上学吧,就算不念了,总得跟人家老师说一声。饿了……你走时候悄悄塞个煎饼在书包里。”姚小疼说完又叫姚小改,“小改,你跟我还是去薅花生地里的草,顺便能拔猪草。”
    姚三三犹豫了一下,发愣。她心里还在寻思着,这学,到底还要不要去上?她往后该做什么打算?这时节,离小学毕业也不远了,上初中,姚连发肯定不同意,她又该做什么打算?
    姚小疼见她发愣,还以为她不敢进屋去,就自己去屋里拿了书包,看着里屋的门帘子没有动静,便悄悄从煎饼筐子里掏了个煎饼,叠两下塞到书包里。
    “给你。”姚小疼把军用黄书包挂在姚三三肩膀上,小声说:“煎饼我给你塞里头了,没顾上卷点咸菜。”
    姚三三站住没动,姚小疼也没再去顾她,就去拿了粪箕子和镢头,跟姚小改一起走了,临走时又催了姚三三一句:
    “赶紧走啊!晌午放学回来,先给猪撂一把嫩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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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三三拎着书包,走走停停,慢吞吞往村子南边口走。小学校在村子最南头,开着北大门,学校外头便是大片的庄稼地了。她记得小学的时候,上学时间晚,好像都是八点钟,家在农村,老师也都是一条腿插在庄稼地里,早起要去干一会子农活才来。高年级的学生也是这样,干农活,喂猪喂狗,收拾家务,这时节天亮得早,天不大亮就起床,到上学时已经忙活老长一阵子时间了。
    姚三三远远看着小学校的大门,还没开门,门口已经有几个早来的小孩在等着。姚三三心里思虑着,还没拿定主意,便索性一转身,顺着学校的院墙往南走,穿过一段田间小路,来到了一处坟堆。
    这一大片坟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挨挨挤挤几十个坟头,坟堆里有两颗很大的树,一棵棠梨树,一棵柳树,听人说都是自生的。两棵树都十分粗壮,主干低矮,枝杈很多,即便不会爬树的,也能爬得上去。小时候上学,课余闲着了,经常跑到这里玩,大树上枝枝桠桠便结满了小孩。农村的野孩子,哪管它坟堆不坟堆,好玩就行了。
    姚三三爬在棠梨树上坐了一早上。太阳升起来了,耀眼的光线透过大树的枝叶,斑斑点点投照在她身上。姚三三摸摸粗糙的树皮,对着太阳看着自己的手,小小的,瘦瘦的,皮肤有着柔软的弹性,那是一双小女孩的手。这双手,能做很多事情的吧?
    在这个家里,姚三三一直都是空气一样的存在,默默地干活,默默地长大,默默地被忽视,被牺牲,开始是为着那个虚无的弟弟,再后来,为了给大姐招赘上门女婿辍学,为了给家里盖房子嫁人,为了……
    姚三三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她爸有一回为着什么事到学校来找她,居然不知道亲生闺女在几年级。后来结了婚嫁了人,还不是被婆家和丈夫牺牲掉?
    上天给了她重新活一回的机会,她到底该怎么活?不只是她,还有大姐二姐,还有四妹,这个家,到底该怎么走下去?
    “哎,你这小丫头,跑这儿做什么来了?”
    忽然响起来的声音,把姚三三吓了一跳,赶紧往下头一看,树底下一个老头牵着几只羊,正抬头瞅着她。坟地里杂草丛生,看样子是放羊的。
    “一个小丫头,跑坟地里坐,也不嫌怕。你这是逃学了吧?”老头看了一眼她丢在树下的黄书包,说:“小孩子家家的,有学上的时候不好好上,等想上学的时候就没有学上了。你是谁个家的小孩?”
    姚三三没答话,赶紧抱着树干溜下来,捡起书包就走。她顺着学校院墙一溜小跑,跑到学校大门口停住了脚。
    走一步,算一步!她如今还是小学生,不能这样逃学,姚三三想到这儿,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四十多岁的高老师已经在教室里上课了,看见姚三三,把教本往讲台上一拍,扬起一股粉笔灰,问她:“姚三三,你今天怎么也迟到了?做什么这老晚才来?”
    姚三三低着头,不知怎么回答。这本身也是一种策略,老师见她低头沉默的样子,心里也清楚,农村的孩子,尤其是姚家的孩子,总有这样那样的难处,便松了口说:
    “进来吧,往后不能再迟到了!”
    姚三三赶紧往教室里走,教室的桌子有三竖排,中间两行走道,姚三三刚要往北边一行走道里去,靠教室南墙有人轻轻拍着桌子,小声喊她:
    “哎,你晕头啦?”
    姚三三低着头,扫了一眼那个座位,果然是空的,姚三三赶紧过去坐好,她看一眼同桌的女孩,姚领弟,本家的一个女孩,那张笑眯眯的圆脸依旧熟悉。
    高老师已经接着讲他的课了。姚三三记得高老师是教她语文的,便打开书包去掏语文课本。她首先看到了一块煎饼,黄澄澄的,那是大姐姚小疼烙的棒子煎饼,此刻传来一股粮食的清香。
    她还没吃饭呢!姚三三摸摸肚子,对自己笑了笑,重活一回也挺好的,窗外阳光多灿烂啊!她拿出课本,认真听课。
    ☆、第3章 姚老奶
    姚三三本来迟到了,上完两节课,就到了放午学的时候,姚三三出了学校的大门,一边往家里走,一边从书包里掏出那块煎饼,卷好吃了起来。照早上的情形,晌午恐怕不一定有饭吃,或者说有饭你也捞不到吃,她饿了一上午了,先垫垫肚子再说。
    九十年代初的偏僻农村,就已经显出贫富差距来了。村子里最好的人家已经盖起了大走廊屋,红砖红瓦,高高的院墙,锃亮的红漆铁大门,旁边衬着那低矮的小瓦屋,灰突突的石头墙。再有,像姚三三家那样,两间土坯房,屋顶本来是茅草,年久茅草烂了,漏雨了,便在屋顶盖了几排灰瓦,连个院墙都没有,看着不伦不类的。
    村中间一条泥土路,晴天浮土灰尘,阴天烂泥滑水,这已经是主路了,到了那小巷子里,左边一个粪堆,右边一个草垛,到处都是污水,牲畜的粪便随处可见,姚三三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然而倒退回到二十多年前,还是免不了慨叹。
    姚三三就在这样的路上,吃光了一块煎饼。
    姚三三一路走回家,老远听到她家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那声音算不上多大,却尖尖的,十分有穿透力,姚三三在屋外头停住脚,心里头一顿,也就猜到谁来了。
    要问姚家几姐妹,这样有创意的名字是谁起的,不是她们爸妈,是姚家老奶奶。当地习俗上来说,孩子出生三天,爷爷奶奶给起名字。姚家老奶有三个儿子,还一个顶小的闺女,姚连发是老大,这样姚小疼就是老姚家头一个孩子,因为是女孩,一出生就没让姚老奶待见,等到一拉溜四个闺女生下来,张洪菊这个媳妇也就彻底叫姚老奶给判了个重重的罪。
    “叫我说你什么好?就跟一块薄地似的,种来种去,总没个好收成,你说你这回难得的怀个男孩,好么好生的,半路上又出了这个事,不是我说你,你跟老大两口子,还真是不争气,你说老大这个年纪了,连个后代都没有,你说好好一个小小子,就这样糟蹋了,叫我这心里头疼得难受!”
    姚老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屋里随即又传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来。
    “妈,你看你,快别说了,你疼得慌,大嫂不更疼得慌?有什么法子呢,她也不想这样啊。都是命,命里担不住儿子,强求也没有用。你就别叨咕大嫂了,叫她心酸难过。”
    姚三三听出来了,这是三婶子!老姚家弟兄三个,姚老二家三个儿子,姚老三家一儿一女,三婶子人长得漂亮,嘴皮子利索,平时也最是骄傲,总觉着自己个儿女双全,比她那两个妯娌强了八色!因为能说会道,惯会讨巧卖乖的,平时也是她最得姚老奶的喜欢。
    姚三三没听到她妈张洪菊说话,估计……又是在哭吧!前一世从小到大,她妈因为只生了四个闺女,就是个挨打受骂的苦命,姚三三从前只觉得她妈可怜,便也处处乖巧听话,唯恐惹大人生气。可此刻她听得满肚子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自己也有嘴,有手有脚,凭什么就这么忍气吞声叫人数落?
    忍字头上一把刀,像她前一世,将就这个将就那个,什么事都尽量忍着,将就着,结果呢?谁来将就她了?
    姚三三重重地推开门,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声音,两扇木板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她进了屋,一掀里屋的布帘子走了进去。
    姚老奶跟姚三家的似乎被撞门的声音惊到了,抬起头来,见是姚三三,顿时便没了好声气,姚老奶就冲着姚三三喝斥道:
    “急什么魂?你吓我一跳!小丫头子没个稳重气,你看看人家红霞,人做什么都文文腼腼的,你看看你,毛毛糙糙,十几岁的人,该有点小闺女孩的样子了!”
    红霞是三婶的闺女,比姚三三小了两岁,跟三婶一样,小小年纪就是个伶牙俐齿、嘴甜麻瓜的,算是唯一在姚老奶跟前讨喜的孙女了。当然,终究也是比不上她那几个孙子的!
    “噢,奶,三婶,你两个怎的来了?我不知道啊!”姚三三一脸不知情的样子,“我刚放了学,急着往家来,就毛糙了。三婶,放学了你不回去弄饭?”
    “你看,我跟你奶,这不是来瞧瞧你妈呗!光顾着陪你妈说话了,都放了学了,我是得赶紧回去弄饭。”姚三家的转向婆婆,说:“妈,咱回去吧,红霞跟柱子放了学,不能耽误他两个吃饭上学。”
    姚三三一脸关心地说:“三婶你是得赶紧的,红霞可能来家了,柱子怕回不来,我放学经过一年级教室,看老师正在熊他呢,骂他笨死气了,比猪还笨,吃煎饼不倒把的蠢货。看样子怕是又要留他补作业了。他要是回不来家,你不得弄点饭送去?”
    吃煎饼不倒把,是当地庄户人取笑人蠢笨的一句俗语,煎饼是卷成卷吃的,据说就有那样的憨瓜,两手抓住煎饼咬着吃,蠢到不知道往后头换手,咬到手了。
    姚三三其实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她倒是真没看见。姚小柱那个木疙瘩脑子,有名的不通气,本身又懒又滑,差不多就是考试考个位数的主儿。他上学的时候,老师哪天不骂他几句?
    姚三家的听了,脸上便有了些讪笑,说:“那啥,柱子他不是还小嘛!他大一大,长了心眼子就能学会了。——妈,咱回去吧!大嫂瞧着也还行,咱也算放心了。”
    “那老师也是的,那么小点的孩子,他能学个什么?才多大?”姚老奶听到说她孙子不好,就愤愤地唠叨起来,“七岁八岁狗也嫌,这么大的小小子,正是最贪玩的时候,柱子又不笨,他就是贪玩不用心学罢了。”
    听那口气,好像贪玩不用心,便是一种光荣了似的。姚三三也不反驳,小脸上扯出一丝笑容来。
    “妈,你看咱奶跟三婶还来瞧你,外头人还说咱奶偏心眼,看不起咱家呢,叫他瞎说挑事。”姚三三笑笑说,“咱奶是什么样人?哪能嫌恶自家大儿子?连自己个儿子都嫌恶看不起,那真叫不循人理了。”
    姚三三说完挽住姚老奶的胳膊,一副亲昵的样子,嘴里却说:“咱奶哪能是那样不循人理的老糊涂?对吧,奶?”
    姚三三上辈子大概就没有跟她奶这样亲近过,她忽然这样靠近姚老奶,还亲昵地挽着她胳膊,说出的话却把姚老奶骂个正着,叫姚老奶憋着一口闷气,却又找不着由头发作,一张老脸上便寒寒的。
    姚三三这样拐着弯地骂人,她总不能自己招认了吧?难不成她还能说,对,我就是不循人理的老糊涂,对吧?
    姚老奶僵硬着脊背,似乎姚三三手上长了刺似的,赶紧把姚三三挽着她的手推开,板着脸找茬训斥:“你这个丫头,来到家不赶紧去弄饭,大人说话,你跑来瞎掺和什么?十几岁的人了,越大越不中用。”
    “筐里有煎饼,锅里现成的糊糊,不用弄啥饭了。”姚三三故意又靠过去拉住姚老奶,“奶你看,咱家不是穷吗,地瓜煎饼棒子糊糊,也没有啥东西给咱妈补养身子。奶跟三婶你们来瞧咱妈,都是带了什么来的?我今晌午正好弄来吃。我就说,谁不知道咱奶心眼好,哪能空空两只手来瞧人?”
    “瞧人”在当地就是探望病人的意思,探望病人当然都会多少带点东西的。不过,姚老奶哪会给张洪菊带一粒米来?叫姚三三这么一堵,差点没破口骂出来,然而姚三三正亲热地拉着她的胳膊,话说的也刁巧,却叫她肚子里堵憋,嘴里发作不出来了。
    “我那啥,也就是今早上刚听你爸说这事,我哪里顾得上带啥东西来?再说咱自家人,还不就是过来看看?”
    “就是就是,咱就是太担心了,赶紧过来看看,一家人哪还用带什么东西来?你这个丫头也真外气。”姚三家的一边说,一边肚子里发狠,这个寡言少语的小丫头,啥时候变得这样伶牙俐齿了?句句话堵着人说。
    “也是啊。”姚三三一脸娇憨地摸摸头,说,“那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家连个咸菜都吃不上了,三婶子,我就不跟你外气了,我回头上你那园里割几刀韭菜吃,行不?”
    姚三家的差点没咬了舌头,只好说:“我那园上,韭菜也没多少了,才割过还没长起来呢,你要割也得过一阵子。”
    “不急,我等它长起来再割。”姚三三痛快地答应一声,便作势要送她两个出去。出了屋门,姚三三忽然小脸一板,说了一句:
    “对了,奶,三婶,你两个往后别在我妈跟前说什么命不命的,这往后路还长着呢,谁知道谁什么命?生了儿子管教不好,打爹骂娘的多了去了,我妈生我们几个闺女咋啦?我们也没用旁人养活,轮不到旁人来嫌吧?”
    “你……你个作死丫头,你拿谁说嘴呢?你妈生你们一堆丫头片子,还不兴人说?”姚老奶终于变脸了。
    “奶,我小孩子家家,就随口这么一说。小姑家也是两个女孩呢,难不成小姑就是孬命?就要叫人看不起?要是叫小姑知道,谁个看不起她两个女孩,她该伤心掉眼泪了吧?”
    姚三三一句话戳到了姚老奶的痛处,便转身去烧火热饭,大姐二姐早上饭没吃就下田了,她得赶紧弄饭,没那多工夫理会这两个讨厌的人。看着她爸还没来家,姐妹三个兴许能安生吃顿饭。
    姚家猪圈旁边种了一棵番瓜,那番瓜秧子长得十分旺盛,沿着石头墙爬到了猪圈顶上。姚三三围着猪圈看了一圈,叶子密密的,看不到上头结没结番瓜,她索性扒着猪圈墙的石头缝,脚在凸起的石头上一踩,轻巧地爬了上去。
    农村的孩子,即便是女孩,上墙爬树都是寻常的。
    姚三三拨开绿油油的大叶子,找到了一个一尺来长的嫩番瓜,就摘了下来,看到有两个开了花的小瓜纽儿,便掐了几朵没长瓜的雄花,把那花粉小心地抹在雌花肥大的花柱上,这样抹过的瓜,就保证能长成了。
    姚三三把嫩番瓜冲洗了一下,剁了小半截,切成片,放锅里炒一炒,添了瓢水,水开了搅点白面进去,做了一碗面疙瘩汤,端去给张洪菊。
    “妈,你起来喝口汤。”
    张洪菊大概是刚刚受了婆婆和妯娌的挖苦打击,一副蔫蔫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半躺着,姚三三也顾不上劝她,便把碗放在床头凳子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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