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手脚麻利的将桌子又擦了一遍,笑,“有有,你们来得巧,昨天壮他爹在山上逮了几只兔子,我晚上用山菇炖了,这会儿正热乎呢。还有现成的烧饼,热一热就给你们端来。”说着就飞快的去端吃的了。
唐惜春悄声问,“不用点菜吗?”
唐惜时小声道,“你还当是在成都城呢?寨子里就这一处酒家,山上来的人并不多,冬天更没多少吃食,也就那几样,都是碰到什么吃什么,没菜叫你点。”
唐惜春问,“有水没?”他有些渴,赶了半日路,水囊里的水都已经冷了。
就见一个身量中等裹着件狼皮裘衣的年轻男人迈进屋来,那男人生得好一幅连腮胡须,眉目粗犷,笑声响亮,“小兄弟,喝啥子水?俺有上等的好村酒。”又与唐惜时打过招呼,“小唐哥来了。”
搬过一个灰色酒坛,那男人看唐惜春一眼,见他穿着道观的衣裳,问,“这位小兄弟眼生,也是青云师父的徒弟么?”
唐惜时道,“我家里兄长。”又对唐惜春道,“阿泰哥是酒家的老板。”
阿泰哥笑,“啥子老板不老板的,是青云师父赏口饭吃。”他家的主要生意就是做烧饼供应青云观的早晚间的主食。
唐惜春笑着打声招呼,不得不说唐惜春的外表还是很有欺骗性的,他人生的白净俊俏,这么乖乖巧巧的一说话,阿泰哥不禁笑起来,道,“大唐哥当真是个斯文人。”说着筛起酒来。
待老板娘呈上饭食,唐惜时便叫了这对夫妇一道吃。
老板娘待人极是热情,蜀人善饮,这酒也不过是低度的果酒,并不醉人,老板娘跟着饮了几碗,细腻圆润的脸庞浮现淡淡红晕,竟颇有几分风情,直惹得阿泰哥瞅了好几眼。老板娘脸上愈红,夹了一筷子油淋淋的兔子肉给老板搁碗里,举手投足间尽显亲昵,可见的确是一对恩爱夫妻。
唐惜春也喝了几碗酒,身上暖烘烘的,八卦精神上来,打听道,“大姐,你们这儿可有个擅长做白肉烧饼的小梅花儿姑娘,我最爱吃白肉烧饼了,听说梅花儿姑娘的烧饼做的尤为好。”
老板娘没说话,反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阿泰哥脸色一黑,筷子停在当中,问,“是不是皓五那混球回来了?”
“没没,这是哪里话哟。”唐惜春素来眼明心活,机伶的给阿泰哥倒了碗酒,笑,“怎么大哥忽就恼了?来,喝酒喝酒!”
阿泰哥端起酒倒嘴里,将一挥手,嗨然一叹,“别跟我提皓五,哪怕我们夫妻多受青云师父照顾,我阿泰也跟那皓五势不两立!”
“莫不是皓五得罪过阿泰哥?”唐惜春又给阿泰哥倒了碗酒,脚下挨了唐惜时一踢,怪他多嘴。唐惜春根本不理,只管打听其中八卦内情。
阿泰哥伸手握住老板娘肉乎乎的一只手捏了捏,道,“我跟阿梅自小一道长大,早早约定婚姻。寻常俺当皓五是个好人,不想他心存歹意,竟想霸占俺的阿梅!俺如何容得下他!”
唐惜春手里的筷子啪的掉在桌上,不可置信的看着老板娘,原来这就是小梅花儿!俄的了个神哪!好一朵圆润饱满的胖梅花儿哟!嘴里却道,“原来皓五竟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来!”
梅花儿老板娘笑,“小五儿跟我开个玩笑,这憨货就闹的天地不宁,只得早早嫁了他了事。”
阿泰哥不依不饶,“哪里是玩笑,他还捏你的手哩,我亲眼看到的。”
梅花儿老板娘笑,“他虽捏我的手,我嫁的不还是你么。”
阿泰哥正要说什么,屋里传来一阵小孩儿哭声,梅花儿老板娘使唤男人道,“去瞧瞧,壮哥儿醒了!看可是尿了!”阿泰哥顾不得说皓五,连忙撂下筷子屋里抱孩子去了。
兄弟两个也已吃的酒足饭饱,唐惜时付了饭菜钱,起身告辞。梅花儿老板娘直送到大门口,掩唇一笑,悄声道,“唐小哥,若是小五儿回来只管叫他过来,我专门给他做白肉烧饼吃。”
唐惜时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梅花儿老板娘又对唐惜春笑,“唐大哥喜欢吃白肉烧饼,什么时候想吃了,着人下来说一声,我给你做。”
“多谢梅花儿姐。”唐惜春肚子里已然笑翻。
梅花儿老板娘直乐,“斯文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还叫人家姐来着。”挥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离开酒家,唐惜春才笑起来,尤其是看着唐惜时一脸郁闷,唐惜春心情大好,与唐惜时打听,“惜时,你当初就是喜欢梅花儿姐啊?”
“都说了是年少轻狂跟皓五闹着玩儿。”
唐惜春问,“惜时,你是不是格外喜欢圆润的女人哪?”怪道屋里的丫环唐惜时碰都不碰的,莫非是太瘦了,不合唐惜时的心意?哎,唐惜春偏爱消瘦袅娜的女子,不想唐惜时的眼光竟与他大相径庭,果然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啊。
“小梅花儿以前没这么胖,这是生了孩子给补的。”
唐惜春有些小欣喜的问,“惜时,你说,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还说要做白肉烧饼给我吃呢。”不是他吹牛,他比唐惜时更讨女孩子喜欢这是肯定的。哪怕是少妇,也应该更偏爱他这一类型!
唐惜时道,“你就甭想了。小梅花儿就是这样,皓五不知道给她占了多少便宜,当初皓五觉着胜了我满心得意。输赢已分,他又不是真心喜欢梅花儿,就琢磨着该寻个法子去跟梅花儿说分手的事儿。不想甫一下山,正遇着梅花儿和阿泰成亲。皓五自诩情场高手,从来都是他负别人,不想这回还没分手,就被小梅花儿给辜负了。当下贴上二层脸皮没羞耻的去找梅花儿问个究竟,梅花儿说,她成亲前有皓五这样的男孩子来讨她喜欢,她已经心满意足。不过,她从没想过要嫁给皓五。若是皓五当真有心,就叫皓五立刻去请了师父下山,梅花儿愿意与阿泰和离,转嫁皓五。”
“皓五当下哑然无语,一败涂地,自此羞于再去见梅花儿。”
不想还有此曲折后续,唐惜春笑,“梅花儿姐真是个聪明人,她早知道皓五不是真心的吧。”
唐惜时罕见一笑,“是因为她知道阿泰是真正会对她好的那个。”
☆、第25章 蜀太妃
兄弟两个说说笑笑,下山上山,山路辗转,在傍晚来临前便将到上清宫,唐惜春有意找了个歇脚的亭子暂做整理。
擦擦额间的汗,唐惜春笑,“我觉着体力比刚到山上时好了许多。”
唐惜时心道,在家里你恨不能日日软倒温柔窝,软脚虾一个,有个屁的体力可言!
唐惜春自然不知唐惜时正在心里默默的鄙视他,不然,他宁可把茶叶去喂了狗,也不会给唐惜时吃的。唐惜春从荷包里拿出个寸高的小瓷瓶,里面倒出一小摄茶叶,对唐惜时道,“捏两片搁嘴里含着。”
“做甚?”
“中午吃了饭也没漱口什么的,又喝了酒,嘴里肯定酒肉臭气,你不是说上清宫是老太妃的住处么,咱们头一遭上门,自然要收拾的俐落些,别失了礼数。不然,你一开口就是一嘴的臭气,岂不是要熏坏了老太妃。”唐惜春自己含了几枚,又一径催促唐惜时,唐惜时便也含了。
唐惜春又拿出帕子,擦一擦额角的汗,待唐惜春往身上喷香喷喷的花汁时,唐惜时忍不住道,“又不是去相媳妇,莫弄了,香的很。”
“这跟相媳妇有什么关系?礼貌!这是起码的礼貌!哪里有蓬头垢面去见人的?”唐惜春天生就是个臭讲究,“连师父都说了叫我穿件鲜亮的袍子,不过,那些衣裳不大方便赶路,路上有雪有泥,溅脏了反不雅。”
唐惜时等唐惜春收拾好了,两人往前走了约摸片刻就到了上清宫门口,被守门的侍卫拦下来,待唐惜春递上青云道长的拜帖,侍卫也只是令他二人于阶下等侯,连个门房都未让进,可见其傲慢。
唐惜春倒也没什么脾气,这位太妃娘娘的诰命在整个川蜀算是最高的了,不要说他们,就是总督大人见了太妃,都要客气三分。无他,蜀平郡王过逝后,因无嫡子,爵位降三级传给庶长子,便是如今的蜀平侯了。
郡王爵一路降到侯爵,不过,这些是与太妃娘娘无干的,太妃娘娘的诰命来自于过逝的郡王丈夫,而非侯爵之身的庶长子。哪怕日后太妃娘娘过逝,葬礼依旧是郡王妃规制的葬礼。故此,不论是从诰命,还是自辈份,这位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对着蜀太妃,又是亲自上门来请教学问的,唐惜春自然要谦卑个十成十。
好在蜀太妃并未令他们等太久,不过片刻,里面迎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道姑,道姑生的眉目温雅,道,“太妃娘娘请二位公子进去。”
看来青云道长的拜帖还真的挺好使,唐惜春稍稍有了些信心,思量着青云道长神神秘秘的,竟然连太妃的路子都能搭上,实在不知是什么来头儿。看来,回家一定要跟老爹好生打听一二了。
唐惜春打叠起精神,随道姑拾级而上,迈进道观,一股清幽气象随之而来。
别看唐惜春只是个半调子,不过,他上辈子几十年,煅炼出不错的眼力,虽然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但,这上清宫内,当真是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恰到好处。
虽然上清宫以往是修道人住的地方,蜀太妃也是以修道的名义住到上清宫,如今这上清宫却已然没有半分道观的模样,正殿中三清神像之类早不知哪儿去,改成了待客正厅。上首正中设一张极宽阔的凤纹千秋檀香榻,榻两畔雁翅般分设两溜圈椅,唐惜春与唐惜时安稳的坐着,也不知这殿中薰的什么香,幽幽雅雅,好闻的很。
不时便有小丫环前来献茶。
这丫环并未着道服,一袭碧色长裙,头梳垂鬟分肖髻,簪一二金钗,模样俏丽又可爱,丝毫不比唐惜春房中的几个大丫头差。唐惜春不禁打量那小丫环一眼,心道,这位师太的确不像修道人的作派啊。
喝了一巡茶,又等了大半时辰,自外走来个身量高挑容貌艳丽的女子,这女子微身一礼,不想生得一幅如火相貌,声音却冷的似带着凛凛寒气,道,“娘娘请两位公子到内厅相见。”
唐惜春搁下茶碗,瞧唐惜时一眼,见唐惜时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唐惜春无端安心许多,一道跟着这艳丽侍女一并去了。
穿过两重楼宇,几丛花木,方到了这侍女所说的内厅。
一脚踏进内厅,便是唐惜春都掩不住惊诧:天哪,先时偶然见了青云道长那金壁辉煌的屋子就够唐惜春开眼界的,如今一到蜀太妃的内厅,竟让人觉着青云道长的屋子无端寒碜了几分。
整个内厅并没有任何熏香,却有清逸的暖香萦绕其间,若是唐惜春未料错,他屁股底下坐着的交椅都是沉香木做的,更不必提那宝光处处,清雅精致又恰到好处的各项陈设摆置了。真是奢侈哪,唐惜春很没出息的想着,哪怕请教不到算术的问题,屁股往太妃娘娘的内厅一坐,也不枉此行了。
又有侍女上前奉茶,只看这些侍女身上的衣裙,皆是上等丝绸绫绸所制,寻常罗氏也就是这种穿衣打扮的档次了。唐惜春自认为历经前世,已修炼的心如止水,不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结果,往上清宫这一趟,竟叫唐惜春生出几分寒酸之心。
扫一眼身上灰蓝色的棉布袍,早知道上清宫富贵讲究至此,说什么之前也该换上新衣。
唐惜春思绪飞远,忽然一阵异香入鼻,他立刻起身。唐惜时倒没闻出什么异香不异香的,他是耳聪目明的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许多轻盈的脚步声,知道是太妃到了,刚想提醒唐惜春一声,不想唐惜春倒是先站了起来,以至于唐惜时很唐惜春如此灵光感到吃惊。若不是知道唐惜春的底细,唐惜时非得以为唐惜时修炼了什么绝世武功不可。反正,在蜀太妃进来之前,两兄弟皆起身相迎,做足恭敬姿态。
太妃娘娘带着数位侍女大驾光临,厅内忽然多了这许多人,却不见半分热闹,依旧安静的呼吸之声可闻。两兄弟都不敢抬头失礼,直待一个轻灵的声音道,“坐吧。小青叫你们来,可是有事?”
小青……
听到这种称呼,唐惜春无端牙疼,他连忙道,“是学生近些天在研读《孙子算法》,其中有许多不甚了解之处。师父说太妃娘娘对此造诣颇深,指点学生来向太妃娘娘请教。”
蜀太妃一声轻笑,“他倒是会找人。抬头叫我瞧瞧,男子汉大丈夫,做甚低眉敛目妇人之态,你这小家伙有些面生啊?怎么,小青又收徒弟了?”
唐惜春一时没有回答蜀太妃的话,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因为他抬头那一眼望去,简直魂飞魄散。
“天哪。”唐惜春喃喃道,两眼发呆,张张嘴,竟说不出个俐落话来。倒不是遇到什么害怕的事,实在是这蜀王太妃生的……天哪,他以往看书上称赞美女,常用“美若天仙”来形容。只是,古往今来,美人无数,又有谁能配得上天仙二字。
如今唐惜春觉着,若真有凡人能配得这两字,也唯有蜀太妃了。
哪怕从上辈子算起,唐惜春见到的那些自诩为美女的女人们便是加起来都远远不及蜀太妃的美丽,简直就是天与地、云与泥的差距。
关键时刻,唐惜春且傻且矬,种种蠢相简直没救了。
相比之下,唐惜时短暂的失神已经可以称之为镇定从容了。
唐惜时本想给唐惜春提个醒,不料蜀太妃又是一声轻笑,“看来你不是小青的徒弟了。小青从不收这么笨的弟子,也不收这样实诚的弟子。”
唐惜春脸顿时羞成一块大红布,拿出去可以直接斗牛的那种。
他这样失礼,讷讷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漂亮的面孔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蜀太妃并未恼怒,反是看向唐惜时,打量一眼问,“你是小青家的三弟子。”
唐惜时道,“正是。”
蜀太妃略略点头,问,“你求见我有什么事吗?”
唐惜时道,“因惜春鲜少下山,路途不熟,我送他过来。”
蜀太妃显然对唐惜时不有任何兴趣,她道,“哦,他已经到了,你就回去吧。”
唐惜春此时也顾不上惊诧蜀太妃的倾城之貌了,忙道,“太妃娘娘,这都要天黑了,惜时若这会儿回山,定是要走夜路的。昨天刚下过雪,路上难走的很。要是方便,能不能留惜时住一夜,让他明天再回去吧。”
蜀太妃头微侧,如云鬓间一只羊脂玉凤头垂珠步摇晃了晃,莲子大小的一串垂珠晃出淡淡的光影,蜀太妃问,“你很担心他啊?”
“嗯,惜时是我弟弟。”
唐惜春有些着急的看向唐惜时,蜀太妃笑,“如今有良心的人不多见了,何况你还是小青介绍来的,又生的这样俊俏。你这样的孩子,总是让我心软。好吧,白露,去侍卫处给小青家的三弟子安排个住处,明天就打发他下山。红裳,引惜春去碧落院安置。找两身体面衣裳给惜春换了,实在不像话,小青自己穷酸也就罢了,硬把观里的人也好端端的往乞丐里寒碜。如此良材美玉,岂能裹在这破衣烂衫之中,没的玷污了惜春的好模样。”惋惜的叹口气,蜀太妃起身走了。
唯有两个侍女留了下来。
其中一身红衫的侍女笑道,“惜春公子,请随奴婢来,奴婢带公子去碧落院。”
唐惜春头一遭这般舍不得唐惜时,对红裳道,“惜时能不能先随我去碧落院?”侍卫住的地方,肯定没办法与上清宫里相提并论的。再说,这,这蜀太妃完全没有半分老太太的模样啊,她简直比少女再添风情,较少妇更为俏丽,她,她这肯定不是先蜀王的原配吧!听说现在蜀平侯都三十几了,太妃娘娘哪儿像三十几的人哪!这上清宫如此诡异,唐惜春不大敢一个人住,实在怕半夜被人捉起来煮煮吃了。
红裳笑道,“惜春公子,上清宫向来不留无关人的。”
“不叫他留下过夜也不行吗?”
红裳摇头,唐惜春犹不死心,笑对红裳道,“青云师父与太妃娘娘好歹是故交,红裳姐姐,你就通融一下嘛。”
红裳相当铁面,只笑道,“不要说惜时公子,就是青云道长来了,也是在侍卫处安歇。”
唐惜春瞠目结舌,蜀太妃还真是看重他啊。谁知红裳又笑道,“整个青云观,唯有五公子有幸留宿咱们上清宫。”
“这是为何?”难道皓五的面子比青云道长还大?
“五公子生的容貌佳,娘娘喜欢,破例允准。”红裳俏皮一笑,“可惜五公子唯相貌不错,心性却再笨拙不过,咱们太妃只留他住了一夜,便受不住他的蠢笨,将人撵了出去。”
皓五还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