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实未料到唐惜春能维护她一二,心下惊喜的同时,嘴里已柔柔道,“我既嫁给老爷,惜春一样是我的孩子,我待他们兄弟都是一样的,凡是我心所力及的,自然都会给孩子们预备下,说什么周全不周全的,不过天下母亲的心罢了。”说着,还满是慈爱的看了唐惜春一眼。
唐惜春给蜀氏麻了一下子。
刘大太太在乡下也是个角色,笑道,“是啊,继母做到妹妹这样的,实在是罕见。”
罗氏顿时不悦,她虽是继母,但,她也是唐盛的正室,出身也好,并不是什么侧室姬妾之流。按理,刘家身为刘氏的娘家,与她只有彼此客气笼络于她的,为的是叫她好生照顾唐惜春。不想遇到刘家这样的奇葩人家,一味的要挑拨她与唐惜春的关系,生怕唐惜春亲近她这个继母似的!好在刘家人来了这些日子,她也见惯了这些人的不成体统。都说唐惜春的生母是再贤良不过的妇人,真不知娘家怎么都是这些个妖魔鬼怪样!
唐老太太不动声色的笑,“我这媳妇的确是极好。不是我自夸,外头人也都这样说,如今连你也这般赞同,可见的确是好。”
罗氏笑,“老太太赞的我脸都红了。”
唐老太太侧身望向罗氏,颌首而笑,“这是你应得的,俗话说,子孝不如媳孝,你很好。”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唐老太太一语暖心,把个罗氏感动的险些红了眼眶,深觉自己这十来年也不算白白操持。如今唐惜春改的明白了不说,婆婆也知她的情。自打生了女儿,与丈夫的感情也愈发的融洽了。
唐老太太笑对唐惜春道,“你也歇了这一会儿了,去看看你外祖母吧,她也一直念着你。”
刘大太太立刻道,“我带外甥过去。”又唤女儿,“菊姐儿,你也跟我一道过去服侍你祖母。”
望着刘大太太母女两个,罗氏心下冷冷一笑,真是癞蛤蟆发了疯,竟想吃天鹅肉!先时唐惜春纨绔不说,如今唐惜春已经明白过来。虽说念书上不大灵光,却很有运道的拜了蜀太妃为师,将来自不愁没有前程!刘家这等门户,竟然妄想把闺女嫁给唐惜春!还到处胡乱散播谣言,连她这个做继母的都看不过眼去,丈夫与婆婆的心情可想而知了!她暂忍了这一口闲气,倒要看看这家人如何得偿所愿!
☆、第50章 忆慈母
“我可怜的孙孙啊——”
仿若晴天霹雳的一声嚎啕让唐惜春恍如身在梦中,他刚进屋,尚未来得及问候外祖母刘老太太一二,原本躺在床上的刘太太一见他便立刻龙精虎猛的掀了被子自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抱住唐惜春便放声哭唱起来。
其中哭唱内容如下,“我这可怜的孙孙儿啊!可怜你七岁就没了亲娘啊!我在老家日也想夜也念!就是不放心我的孙孙儿啊!没个亲娘守着看着,不知这几年我的孙孙儿吃了几多苦楚哩!”
刘老太太一面哭一面唱,那叫一个抑扬顿挫,还带着节奏音调,颇有几分婉转动听来着。其实这倒也不怪,据说刘老太太年轻时便唱得好曲子,就是靠一幅好嗓子拿下了小地主出身的刘老太爷,成功的由农家女晋升为小地主婆。
后来刘老太太还将这不传秘技传给了两个女儿,已嫁的小姨会不会唱曲子唐惜春不清楚,不过唐惜春知道自己亲娘也是一幅好嗓子,彼年夫妻恩爱,还常常一人弹琴一人歌唱,称得上比较贫穷的神仙眷侣了。
听刘老太太哭唱了这么一套,唐惜春想吃人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见唐惜春并没有激动感动的反应,刘老太太便自发停下唱词,改为握着帕子抽咽,眼睛带着一丝泪的,悲悲切切的问,“我的孙孙,这些年你过的可好?”
唐惜春扶刘老太太坐回床上,他自己捡了张椅子坐,扫一眼胸前给刘老太太沾湿的衣襟,唐惜春只是淡淡一笑,眼睛扫过刘老太太住的这间屋子,见一应摆设都很不错,遂带着三分冷淡三分优雅笑道,“外祖母也知道的,祖母父亲向来疼我,就是太太也没有对我不好的地方,劳外祖母记挂,我过的很好。”
刘老太太一番哭唱开腔打好了底子,谁知唐惜春未按照刘老太太心里设定好的戏路走,于是,刘老太太满腹机谋未曾施展就先折了戟。好在,刘老太太反应迅捷,立刻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样样都好,我也就放心了。这样,到了地下,我也能去见你娘了。”说着,又是泪水盈眶。
刘大太太用帕子沾一沾眼角,也跟着干打雷不下雨的泣道,“外甥这样出息,妹妹定是放心的。只是,到底没个亲娘照应,想想就叫人心疼。”
唐惜春只管听这婆媳一唱一和,倒是刘菊端来盏温茶,柔声笑道,“表弟来了这半日,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表弟尝尝这茶。”
“多谢。”唐惜春接了,轻呷一口,再抬头时,刘氏婆媳已是换了神色,刘大太太拉了女儿到唐惜春跟前,笑问,“外甥还记不记得你表姐,你们小时候常一起玩儿的?”
唐惜春道,“不大记得了。”他小时候与刘家姐弟玩儿的时候并不多,更多的时候是跟阿玄一起玩耍。
刘老太太立刻说刘大太太,“那会儿惜春不过是奶娃娃,哪里记得这些事。”刘老太太拉着唐惜春的手,笑呵呵地,“记不记得有什么打紧,你们是嫡嫡亲的表姐弟。以前你娘活着的时候,可是拿你表姐当自己亲闺女一般。”
唐惜春只笑不言,刘老太太慈爱的望着唐惜春,语重心长道,“如今你也长大了,有些事该叫你知道了。惜春,你知不知道,你娘临终前是给你订下过一门亲事的。”
唐惜春淡淡道,“外祖母说的是表姐吧。”
刘老太太既惊且喜,望了眼同样既惊且喜的大媳妇,笑道,“我的孙孙儿竟然知道!”
“我在上清宫就听人说了,外祖父舅舅们到处跟人说我已经与表姐定了亲事的。”
唐惜春这样说话,显然是不能令刘家婆媳产生任何羞愧的情感,她们原就是打得先在名声上坐实此事的目的,到时举城都知道唐惜春与舅家表妹订过亲,那么,唐惜春除了刘菊,还能娶谁呢?唐家大少奶奶的位子,本就该是他们刘家的!
刘老太太连声问,“那你的意思呢!”
唐惜春唇角一翘,随手搁置了茶盏,一掸衣衫道,“此事已传的满城风雨,自古婚姻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然要问问父亲的意思,焉能自己做主。”
刘老太太抓紧唐惜春的手,浑浊的双目灼灼的盯紧唐惜春的眼睛,沉声道,“惜春啊!这可是你亲娘临终前的意思!”
唐惜春依旧不改初衷,道,“外祖母,我娘病重时,我一直都在她身边。我那时虽小,也是记事的,我从没听我娘提过与表姐的亲事。外祖母还是少糊弄我,难道我娘临终前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我娘只是叮嘱我爹照顾我,并跟我爹说,小姨不是良配,不叫我爹娶小姨做继室!”
刘老太太没料到唐惜春记性这般好,而且言语话间,简直半丝破绽都不露。刘老太太到底见多识广,顿时不再往婚事上说,只是怔怔的流下两行老泪,握着唐惜春的手道,“你娘始终不明白我的苦心,当年我那样说一心都是为了你啊。你这孩子心地好,什么都不说,难道外祖母就知道么?你爹总是打骂训斥你,你细想一想,他何曾那样对待过惜夏呢?若你有个亲娘,他再不会如此的。若你小姨真给你做了娘,也万不会让你爹如此的。你娘若泉下有知,知道你吃了后娘这么多的苦头,还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子,她也就能明白我的苦心了。”
唐惜春笑,“天底下哪个做儿子的没被老子管教过,难道舅舅们没被外公教训过?我做过许多糊涂事,我爹肯管教我,教我个明白道理,都是为了我好。那是我亲爹,难道他不盼着我好?若无父亲管教,我也没有今日了。”
刘老太太道,“你这孩子,当真是与你娘一样的心善,哪知人心险恶呢?你想一想,你娘在的时候,你何曾挨过你爹的一根手指。他教训你,皆是从你有了后娘才开始的吧。”
这话倒没冤了唐盛,唐惜春小时候,唐盛拿他当个宝贝蛋,更兼唐盛要忙于科举,其实也不大有心情管孩子。何况,那会儿,刘氏还在。
唐惜春纵使淘气,在刘氏嘴里也只是小孩子的顽皮,纵使念书不成,在刘氏的眼里也只是小孩子心性不定,刘氏守着唐惜春,有着无数的耐心教导儿子。待唐盛娶了罗氏,罗氏怎会有刘氏的心呢?唐惜春又不是什么聪明人,早便嫌恶罗氏,关系一日日恶化,直至水火难容。唐盛是真心疼他,对他冀望极深,唐惜春越是不争气,唐盛越是恼怒,自然少不了责罚。
其实,刘家会这样心心念念的啃定唐家这块肉骨头,还有一个原因,当年唐家的确是沾了刘家的光。
说来,唐惜春的生母刘氏当真是个很有些本领的女人,她生的灵巧,心性也机敏,当初刘老太爷看中唐盛这支潜力股,要刘氏嫁给唐盛。那会儿唐盛才十六,刚刚考了童生,年纪实在不大,尤其在乡下,人们普遍成亲晚,没几个十六就成亲的。当年唐盛十六就考了个童生出来,搁在村里绝对是大事盛事!据说刘老太爷见他年小俊俏,又有几分才学,便偷偷请了算卦先生背地里给唐盛算了一卦,当下卜出极好的卦相来。刘老太爷当时喜的眼睛都红了,更是拿定主意,非要女儿嫁唐家不可。据推测,当年刘老太爷的种种心情,完全可以媲美吕雉他爹将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个死地痞臭流氓刘邦的心情!当然,唐盛绝对没有刘亭长的造化!
奈何唐家那会儿实在穷,唐老太爷早早过逝,为了供唐盛念书,唐老太太每日忙着挣钱仍是把当里当卖个精光,说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完全不是谦虚。但,就这么着,唐老太太憋着一口囊气,心高气傲的并不愿意给儿子娶个小地主家的闺女。
刘氏在家听父母说了唐家的亲事,初时倒没说什么,都是一个村的,她也认得唐小书生,就是见的不多。刘氏又偷偷的跑去见了唐小书生一回,一个是村里一枝花,一个是村里一株草,两人当下就看对了眼,私下结了个花草良缘来着。结果,刘氏回了家却是撂了脸,只说唐家穷,死活不乐意。
此时,唐老太爷已将唐小书生视为盘中肥肉,焉能便宜了别人?当下立刻允口多给陪嫁!刘氏这才缓了颜色。刘氏当年的确是带了些个陪嫁过去,现在瞧着不多,但,刘家也只有六百亩地,刘氏硬是割了二百亩做了陪嫁,余下家俱细件就更不必细说了,反正当时刘家为这个险些打翻了天。
刘氏为人委婉机敏,当然,姿色也不缺,虽是村姑出身,却懂音律会唱小曲儿,因此还颇识得几个字,没几日就把当时没见过啥世面的唐小书生炼成个绕指柔。不过一二年又添了唐惜春,兴许是生孩子的年岁太早,刘氏生产时很是艰难,好在侥天之幸,母子俱安。只是从此,刘氏的身子便不大好了。
刘氏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她立意要丈夫进取,把家里打点的妥妥当当,不叫唐盛操一点心。唐盛考举人考进士,拜师进学念书交际,这些银子,都是刘氏拿出来的,唐盛能在二十二岁便高中传胪,刘氏功不可没。就这样,刘氏在病笃之时,也未以恩情相邀,反是拒绝了娘家人的提议,不欲妹妹给丈夫做继室,她流着泪与丈夫说道,“我知你必不忘情于我,我亦舍不得你。只是,奈何天不假年,若你没个妥当人照顾,我再不能放心。二妹性子糊涂,绝非良配。我父母私心作祟,并不为你着想。相公多年苦读方有今日,相公是我的男人,我还有一口气在,也不能叫人盘算于相公。我听闻帝都多淑女,凭相公的才学品貌,必不愁婚姻,只是万望相公以人品贤淑为要,咱们,还有惜春呢。”
刘氏留给唐惜春最珍贵的遗产大概就是唐盛的爱了,唐盛对他的发妻终生未曾忘情,最后亦是将大部分家资留给了唐惜春了。虽然唐惜春是个败家的,但,父母能为他做的都做了,能给他的,都给了他。哪怕日后,唐惜春能再挣回祖业,其实仍是靠了唐盛的余泽,不然唐惜春时哪里肯理会他呢。
想到父母的不易,唐惜春不禁泪盈于睫,忍不住落下泪来。
刘老太太见唐惜春流泪,也跟着哭道,“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不说,心里不知有多少委屈。”
唐惜春心里不好受,不欲再跟这一家子纠缠,起身便往外走。刘老太太正要相留,与唐惜春好说几句拉拢的话,却被孙女按住手背。刘菊给祖母母亲使个眼色,自己起身跟了唐惜春出去。
唐惜春直接出了刘老太太的院子,刘菊跟在身后欲言又止,抬眼就见唐盛龙行虎步的过来,刘菊忙微身一礼,叫了声,“姑丈。”
唐盛颌首,“不必多礼。”见唐惜春两眼微红正在抽搭的模样,唐盛抚摸着他的脊背,温声问,“怎么了?”
唐惜春摇头,“没事。”
唐盛对刘菊道,“我正好找惜春有事,就不进去了,你去服侍你祖母吧。老人家水土不服,有什么想吃想用的,只管跟丫头们说,莫要见外。”
刘菊柔声应了。
唐盛拉着唐惜春的手走了。
刘菊暗想:姑丈对表弟可真是疼爱,表弟这刚回家,姑丈也立刻便回来了。
☆、第51章 白鹤图
唐盛带唐惜春去了书房,着人打来温水给他洗了脸,又给他喝了盏蜜水,打发仆从下去,方笑道,“都十六了,还动不动就流泪,怎么跟小时候一样。”
唐惜春将下巴搁在父亲肩头,低声道,“我一时想起娘亲,心里怪难受的。”
见儿子说起亡妻,唐盛叹道,“你娘亲是再好不过的人,我也常会想起她。”
父子两个一时都没说话,还是唐盛道,“你娘若知你现在这般懂事,定是高兴的。”当然,这也是唐盛比较自豪的事,他觉着自己把儿子养的很不错,尽管唐惜春少时有些贪玩,现在也都被他管教好了!
唐惜春忽然突发其想,好奇的问,“爹,你先时总是揍我,我娘有没有夜里给你托个梦什么的!”
唐盛笑斥,“你娘托梦也是跟我说打的好。”
“我不信。”唐惜春挽着父亲的手臂,亲昵的说,“爹,外祖父他们让你为难了吧?”
唐惜春这样贴心,唐盛老怀大慰,摸摸他的脸,“为难说不上,若是要些东西,毕竟是你的外家,我的岳父岳母,咱们也不会舍不得。哎,就是你舅舅到处说你跟菊姐儿的亲事,当真是恼人的很。”
唐惜春笑,“怪道外婆水土不服了呢。”
唐盛问,“你外婆跟你提亲事了?”
“还用她说,我在上清宫早听说了,是阿湄告诉我的,现在人人都知道我早跟舅家表姐有亲事在身了。”唐惜春问老爹,“不会娘亲真给我订过什么亲事吧?”这件亲事到底有没有,唐惜春两辈子都没闹清楚。
唐盛叹道,“我并非嫌贫爱富之人,娶妻娶贤,若菊姐儿有你母亲的品貌,我也是愿意的。只是,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万没有这样男方尚未允婚,女方先闹的满城风雨的。”再说,不是他自夸,婚事也根本不相宜。他儿子越发出息,生的俊俏人品,唐惜春虽无甚才学,但凭唐惜春生的这一表人才,哪家丈母娘不喜欢这样的女婿呢。唐盛是亲爹,自然愿意给儿子寻个门当户对人品般配的媳妇。
而且,媳妇关系着子孙大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娶的。
唐盛又不是面瓜蜀平侯,刘家人自作聪明的先下手为强,当真是触了唐盛的逆鳞。
唐惜春见老爹并不直说有无,反是拐弯抹角的说这一大通,顿时慧自心起,悄声问,“不会娘亲真给我订过跟那黑妞儿的亲事吧?”
唐盛面儿有几分尴尬,“当时就是嘴上一说。”
唐惜春追问,“究竟怎么嘴上一说?”见唐盛依旧不说,唐惜春道,“要真有此事,外婆她们可是不会给老爹保密的。我一问外婆就能知道。”
唐盛带了些许歉意对儿子道,“你娘亲生你时艰难,当时月子坐了两个月才能下床,故此,你的满月酒并没有摆。在你满周岁的时候,你外公一定要给你大摆周岁酒,我并不想闹的那样大排场,只是你外公话都说出去了,我只好应了。当时我喝的有些多,正好有你大舅母抱着你表姐,你母亲抱着你,便有人说笑是金童玉女亲上作亲什么的,我一时没提防,酒有些上头,就笑应了几句。”
唐惜春道,“就几句玩笑话,难道能做了真?”
“是啊,等回家后你娘好生埋怨我几句,小孩子哪里看得出个好歹就定了亲事呢。的确是不大妥当。”唐盛无奈,“后来我中了举人要去帝都春闱,春闱的门道向来多,你别以为随随便便什么人便可高中的。到了帝都,投文拜访都是少不了的。我打听许久才打听出来,据说陛下十有八九要点一位李大人为主考官。”
“哪个李大人?就是老爹那位座师,在帝都做大官的那个李大人么?”唐盛在打点关系上素来不马虎,如今都时常与李大人有书信来往。故此,唐惜春也知道一些。
唐盛点头,有意给儿子普及些官场文化,“工部尚书李平舟李大人,那时李大人刚刚从岭南被赦回到帝都,陛下青眼于他,都在说必是点李大人为主考官的。知道这消息的人不少,我跟你母亲商量后,是想我早些去帝都,结交些朋友或是投文拜访名士,若能闯出些个才子名声就更好了。”
“这事说的简单,做起来当真是难于上青天。”唐盛道,“我虽自负有些才学,但帝都最不缺的就是才子,翰林中修书的、朝中六部百官,大多都是科举出身,哪个没有满腹才学?更不必提那些滞留在帝都寻门路的举子们了,真是一抓一大把。要怎样才能从中脱颖而出,不只是我在想,是所有举子都在想的一件事。后来,我打听出来,李大人有雅痞,尤爱唐朝薛稷的画作。而你外祖父家,的确是有这么一幅画的。”
唐惜春并不知道薛稷是谁,只是想来是个有名的人,唐惜春顾不得问薛稷,直问老爹,“外祖父家怎么会有唐朝的画?他一家子就没几个识字的。家里不过几百亩田的小地主家,如何能有这样的宝贝!”
唐盛低声道,“我也是后来才推断出来的,听你娘亲说的,那会儿还是前朝末年,国家到处饥荒,你外公家祖上走投无路,就去山上做了强人,有一天下山打劫,正好打劫了一群肥羊,劫了几车的东西。其中,就有一幅薛稷的白鹤图。那会儿谁知道这画值钱呢,一群强人把车里金银珠宝分了够,没人拿个画当回事,结果就给你外公祖上捡了个大便宜。这画后来就稀里糊涂的传到了你外公手里,你外公并不知画的好坏,只管挂在中堂装个书香。”
唐惜春道,“难道外公把这画给了父亲,叫父亲拿去打点座师?”这样说,唐家的确是欠着刘家大大的人情。
“你外祖父虽是看我有些才学方将你娘亲许配于我,那时我也中了举人,但,若要他拿价值万金的古画给我打点春闱,他也是舍不得的。”难得唐大人一把年纪,竟是老脸微辣,笑道,“那画虽是价值万金,不过也是在懂行人的眼里才值这个价钱。你外祖父只将它视为寻常,在他眼里,那画与过年家里贴的财神图想来也无甚差别。所以,我确定那是名家画作后,未曾声张,只悄悄的告诉了你娘亲一个。”
听到这里,唐惜春真是服自己的老爹老娘,甭看罗氏也是自负聪明的人,比起他老娘来,还真不算啥。他几乎不用猜便知道定是刘氏帮着唐盛把刘家的宝贝弄到了手。
果然,唐盛说到兴处,也不想停了,呷口茶微微一笑,道,“你娘亲也是不声张的意思,我跟你娘亲商量了个法子。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在家里画过白鹤图,当然比起薛稷的画远远不如。画好白鹤图给你看,你娘亲就会引着你跟我要白鹤图,甭管你是打滚耍赖还是撒娇卖乖,总要等你闹一会儿我才会把白鹤图给你,等你拿到白鹤图,你娘就会给你做糖粘糕吃。后来带你去你外祖父家,你见着白鹤要惯了,立刻非要不可。我中了举人后,你外祖父愈发看中你,你大舅舅与咱家结亲的心也更强烈,见你死活就要他的白鹤图,并未多想便令人取下来给了你。”
“回家后你娘立刻给我打点行装,叫我去帝都赶赴春闱。”唐盛道,“我到帝都后,做了篇文章,拿着白鹤图去拜访李大人,果然见到李大人的面,李大人对我还算欣赏,指点了我的文章。之后转年春闱,我一举高中传胪。”
唐惜春听的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半晌方问,“难道父亲的传胪是白鹤图的原因?”
唐盛未置可否,道,“你如今长进许多,我方与你说这些门道,你万不可到外头声张去。你想想,全国举人那么多,谁就比谁的才学一定好呢?除非是天纵英才出口成章之辈了。可是,这样的人都是绝世罕见的,一百年都不一定出一个的天才。春闱的关键不在于你写出多好的文章,而是你一定要写出合乎座师胃口的文章。我苦读多年,才学是有的,但是,若无李大人指点,恐怕考不了传胪之位,这也是事实。”
“但是,我文章货真价实,也自负当得起进士之位。做官之后,勤勤恳恳,从未鱼肉百姓,也当得起自己的良心。想来,也对得起朝廷与陛下的信任。”唐盛叹道,“白鹤图之事,你外祖父家自始至终一无所知,你也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当年要用那种法子得到白鹤图,实在是没别的好办法。你两个舅舅本就眼红你娘亲嫁我时带走颇多陪嫁,与我关系并不大融洽,直到我中了举人才有所好转。可是若直言相求,十有八。九是求不到白鹤图的,不得已用了些手段。”唐盛道,“因此事,我与你娘亲颇觉着对不住你外祖父家。后来,你外祖母一意要我娶你小姨做继室,你母亲怕耽误了我,她并没有应允。你外祖母家仍是一意要亲上加亲,因着白鹤图之事,你母亲曾与我商议过,若是菊姐儿长大后品貌颇佳,你们小儿女情投意合,亲上加亲亦无妨碍。若实不堪相配,也不便结为婚姻。叫我多照看刘家子孙,不只是为了亲戚情分,亦是为了当年白鹤图之事。”
☆、第52章 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