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明垂手,探向她放在腿上的手,手指刚碰到她的手背,她猛地一抽,躲了过去。
周予明抬眸看她,望见她眼底清晰地惊悸。
“薇薇……”他的心中忽然很是难过,果然让她开始怕他,畏惧他甚至憎恶他了,但是……
“其实,你不用说了。”傅迷薇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想听。”因为不管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那个噩梦的主角,是他。那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笼罩在她心头跟头顶的阴影竟然是他,千真万确,无法改变。
他的手放在雪白的床单上,跟她的手指,只有一臂之遥。
他人在这里,近在她的身边,但是这一刻的感觉却像是比身在港岛还要遥远和孤独。
“你或许可以不听,”周予明定了定神,抬头看向傅迷薇:“但是我一定要说,你不是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你的吗?我可以从那里开始说起。”
傅迷薇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周予明很想先去握住,哪怕给她一点安慰的力量也好,但他却不敢,因为此刻这么做,带给她的只有无尽压力。
所以纵然在直升机上,他设想了千百次,见到她的时候先要用力紧紧地抱住她……吻她,安抚她,在她耳旁温声低语,但事实上,他却只能这么冷静地坐着,看似平静地回忆那些对他来说,也同样有些沉重的往事。
第72章 完结篇
周予明微微地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下,像是想要回忆怎么开头。
他思考的时候,双眉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在眉心形成一个淡淡地痕。
然后他说:“还记得……上回在桃坞我跟你说过过的,我的一些往事吗?”缓缓地他睁开眼睛,看向傅迷薇,像是要唤醒她的回忆。
傅迷薇的眼前雾霭流动,浮云飘渺,出现在桃坞的那个异常温暖的夜:通红的电暖器的光芒,映着他的容颜……她小心地偷看,竭力掩饰自己脸热如火的事实。
周予明望着她眼中浮现出的一抹悲伤:“我跟你说过,我曾有过一段低潮期吧,就是在那时候,我认识的你。”
傅迷薇虽然记得他曾这么说过,但是听到后面一句,仍是震惊的抬起头来:“什么?”怎么可能,那是什么时候,她全无印象。
她以为周予明之前所说的注意到她,是从六年前那个不堪开始,难道说……竟然在那之前,早之又早?
周予明了然地看着她的震惊,她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的眼神里慢慢地又浮现出令她久违的暖意:“是啊,你早忘了,或者说……你早已经不记得了,你那时候那那么小……喜欢的人一定很多,而我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但是你不知道,我……是忘不了的。”
傅迷薇不明白。
周予明却仍是带笑看着她,目光里的爱意流淌,就像是,仍是看着那一年经过他身边的那个中学女生。
是啊,那时候她还是个傻头傻脑的中学生,而他正当红,处于上升期,虽然有很多影迷,但也有更多瞧不惯甚至敌视他的力量,每天都有来自方方面面如潮涌般的辱骂跟诋毁声,山洪暴发似的。
但是就像是沈新之前说的,在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走在刀山火海之上的,虽然说在那个年代,一些浮华嘈杂远远比现在的时代要少,但是对当时的他而言,已经是,苦不堪言。
疲惫,绝望,他一度找不到出路,渐渐怀疑自己的存在,怀疑自己不适合这个圈子。
层层压力之下,甚至产生过要一了百了的念头。
他走在人生的分岔路口,虽然麾下有子民千千万万,举头仰慕,挥手召唤,但却没有一个能够走进他的心,开慰他的彷徨跟荒凉。
那个寒冷的冬天他一个人游走街头,借着夜色的掩映没有人认出他,乱走了大概有半个小时,他发现了异常。
身后跟着一个人。
他起初以为是同方向的路人,又或者是认出了他的影迷,但据他观察,身后跟着的,只是个少女,而且是独身一人,这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为了甩开她,他故意换了个方向,走进一条通往公园的小岔路。
本来以为那个女孩儿会知难而退,结果,他在公园的长凳上独自坐了会儿,耳旁又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看到那女孩儿探头探脑地从小径上走了出来。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现在这般稳重,更加上心浮气躁,脸色大概也不太好,歪头问:“你什么事儿?”
女孩子后退一步,像是受到惊吓,然后却又小心翼翼走了过来,小声说:“我不是坏人。”
周予明笑出声来,这句台词不是该属于他的吗?
大概是看他露出笑容,少女微微松了口气:“你长得真像是我喜欢的大明星。”
喜欢他的人当然多,但多数是妙龄女子以上的年龄,这种稚龄少女却是少见。周予明故意说:“是吗,是谁啊。”
少女问:“我能坐在这里吗,我走的累了。”
他把原本搭在长椅背上的手臂缩了回来,女孩说“谢谢”,坐了下来:“我忘了他叫什么了,但我在电视上看过,你长得很像他。”
周予明差点大声笑出来:原来他的小粉丝,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问:“那你跟着我干什么啊?你不怕我是坏人啊?”说到这里,他才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孩儿,她穿着白色的水手服衬衫,同色的裙子,剪着流行的齐耳短发学生头,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可以看出是个美人坯子,于是他又不悦地皱起眉来:“你这么小,怎么一个人乱走?坏人可是挺多的。专门抓你这种小姑娘。”
少女嘟起嘴来:“我是来旅游的,爸爸妈妈吵架把我扔下了。我找不到他们……”
周予明心头一惊:“什么?你走失了?那、那你跟着我干吗啊?”
少女抬起头来,眼睛闪闪发亮:“因为我觉得你像是电视上那位叔叔,那个叔叔人可好了,你一定也是好人。”
周予明张口,半晌不能说话,过了会儿,他才摇摇头:“小姑娘,这个世界上的坏人,不是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脑门上的,你以后别这样了,很容易被坏人骗到。”
少女望着他:“你是坏人吗?”
周予明皱眉想了会儿:“我想……不算太坏吧。”
少女嘿嘿笑起来,似乎得意自己找对了人。周予明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又格外可爱,忍不住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笑什么。”
那个时候还没流行“手机”这种东西,最后他只好担任义务警员,送这个孩子去找她不负责任的爹妈,她又累又困,周予明郁闷地把她背起来。
周予明回忆着,才说了几句,傅迷薇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她记起来。
在她的少年时光,曾经有过的这段经历,但时至如今,她才知道,当年遇到的那个人,的确就是周予明。
一直以来,她只是深信不疑自己遇到了一个很像是大明星的大好人,那时候的她,的确如他所言:喜欢的人有很多,而周予明的长相,在那时候并不是令她狂热的一款。
那时候的她,最喜欢的应该是现在国卿的这一种小生类型,当然要更加年轻。
所以甚至不记得他到底叫什么。
更无法料到在十多年后当她彻底长大,入圈,她会喜欢的,正好是他,周予明。
她用成长,很慢地转了一个圈子。
“是你……?”她几乎无法相信,眼泪止不住:这是什么样的缘分跟羁绊,原来从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认识。
周予明笑着慢慢地点了点头。
“是你……怎么可能、居然……”傅迷薇语无伦次,终于哭了出声。
周予明叹了口气,摸了摸口袋,找出手帕递了过去,而她看着他手上熟悉的灰白格子,哭的更凶了。
“别哭了……”周予明抬手给她拭泪。
那时候,华灯初上,他背着这个孩子在路边走了会儿,她的手臂起初围在他颈间,后来就索性松开,垂在他颈间摇摇晃晃,如两条围巾。
周予明啼笑皆非,好不容易才打了辆出租,叫去最近的派出所。
把她放进车子,她才懵懂醒来,借着车内的光,看到他,只觉得那张脸格外英俊,迷迷糊糊说:“谢谢叔叔,我果然没有认错,我真高兴……”她拉着他的手臂靠他更近了些,脸在他的臂上蹭了蹭,呼呼地又睡过去,舒心又高兴。
她到底没有认错什么?是他周予明,还是他长的像是周予明,而且是个好人?
他不知道,可是那个已经不重要了。
周予明摇摇头,从那一段珍藏他心底多年的回忆中清醒过来。
他要说的,是接下来这个故事。
“你问我什么时候关注的你,”他脸上的笑容敛了起来:“当你进演艺圈的时候,第一次崭露头角,我就认出来是你。”
傅迷薇忍住泪:“你……认得我?”但是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他,当然,她当初甚至不知那是他。
周予明点头:“我一直都记得你。”
人生如此玄妙,有时候不经意的一件事,就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而对周予明而言,那个冰寒入骨的黄昏,一个迷途的身着水手服的娃娃头女生,却像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天使,将他从那个泥沼里头指引出来,沿路的街灯,像是迎接他回归新生的光芒,那时候她靠在他的肩头,睡得安稳无忧,他心里有天籁吹奏。
自那件事后,慢慢地他走出泥沼,所有的杂乱都归于正规,他也一步步地强大及更加强大起来。
但却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寒冷的冬天黄昏,奇迹般的邂逅,那个像是天使似的小女孩儿。
原本以为送她跟父母团聚后,自此就再不相逢。
一直到很偶然的一次在片场,看到年轻的后辈活蹦乱跳地出现,就像是当初那个女孩儿的放大版,他第一眼就很确定地认出,甚至怀疑她会走过来对他招呼:叔叔,你长得很像是那个大明星。
可傅迷薇却彻彻底底地不记得。
但是这个同样不重要。
当初她误打误撞地找上了他,现在是他,默默地注视着她,守护着她。
他始终只是淡淡地旁观,带着很淡的一丝欣慰:她长大了,而且很好。
让他啼笑皆非的是,通过各种渠道他了解到,现在这个孩子的心中,居然视他为一级偶像。
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很难形容他心中的感觉:这么多年了,她终于发现他的好了吗?终于可以……记住他的名字了吗?
……这么多年来他的努力果然不是白费啊。
可是这一种他自以为很安静从来不曾打扰过谁的旁观,却被别人旁观到了。
也许他实在是有些太过关注傅迷薇,这种关注甚至超越了他自以为完美的克制。
这也是那场劫数的根源。
那天晚上,本来是一个名单上有傅迷薇参与的酒会,他到场后,却发现并没有她的踪迹。
当他在跟一名导演说话的时候,无意听到旁边一个女孩儿说:“薇薇答应要来,也不知是不是有事儿。”
周予明认出是经常跟傅迷薇在一起的,名叫任惊鸿的后辈。说实话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女孩儿,总觉得她有些心机太重。
但是这一刻,他按捺不住,跟那导演碰杯之后,他走到任惊鸿身边:“小傅没有来吗?”
任惊鸿回头:“啊……周老师……对啊,她还没有到,我有点担心。”
“哦……那她去哪儿了知道吗?”
“我听她隐约说起过,跟个导演要谈什么的……”她做回忆状。
周予明有些心惊肉跳,多年来的历练经验,让他有种本能的预感,总觉得要出事儿。
“那你给她打个电话,问一下。”他忍不住说。
任惊鸿似乎有些意外,然后却顺从地答应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开两步,心里有些焦躁,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