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浅说,“要我改证词可以,你想办法让我进一次贺岗监狱。”
沈思安目光冷骛地盯着她,重伤初愈,她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神却很亮,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察觉到了她隐藏完美的紧张。
“这么费劲心思,就只是为了这个?”沈思安的声音中带上了某种不明的隐怒,“据我所从你父亲口中所知,你们的关系并没想象中的融洽,如今你杀人的事敢做,自残的事敢做,我要是趟浑水让你进了监狱,谁知道你还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什么杀人自残,别用这种文字陷阱来套我的话,我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庄浅辩驳之后又放低了声音,“我只是想见我父亲一面,我知道监狱里的规矩,你放心,我什么越界的事情都不会做——就这样,便可以洗脱你弟弟的嫌疑,小琮还年轻,前程大好,你也不希望他就此背上杀人犯的罪名对不对?”
她语气低婉而诚恳,都将近祈求了,沈思安原本冷硬的表情渐渐缓和,他在床沿坐了下来,两人近在咫尺,他看着她。
“好。”很久,沈思安说。
庄浅惊讶的看着他,眼中的故作淡然被惊喜与激动淹没,明显没想到他会这样干脆。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沈思安探过手来,轻轻蹭了蹭她的下巴,粗糙的手指落在一块淤青处,庄浅有些疼,却并没有挪开。
“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他问。
庄浅一下子皱了眉,很久才出声,“他啊,一辈子一丝不苟,最重承诺,却又疑心病极重,我从没见他信任过谁,因此也难怪当他入狱之后,同僚也好,亲戚也罢,没一个人愿意帮他一分,就连我妈都松了一口气,在他被正式定罪无期之后,终于放心跟了别人。”
“这种男人是不是很失败?”
“他是怎么入狱的?”
“一名海军上将,还能干什么将自己搞进监狱?”庄浅语气漠然,“走粉,洗钱,入股黑社会的地下赌城,替那些偷渡来的黑鬼办理证件换取高额利润,与金三角著名的毒枭狼狈为奸,手上人命无以计数——这都是从我母亲口中听来的,她恨毒了他,也怕惨了他。”
“我跟你父亲交谈过,他不是那种巨贪不知足的人,也并非满身戾气。”沈思安说,顺手将她颊边的发丝挽到了耳后。
庄浅嗤笑,“钱有谁会嫌多?杀人凶手也不一定要满脸刀疤与横肉。”
“这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沈思然突然低下头来看着她,意味深长。
庄浅表情一变,自觉失言,闷闷地咬着嘴巴不再说话,任凭沈思安怎么说她都不吭声了,跟被瘟神附了体的家猫似的。
“心虚了?”他笑着碰了碰她苍白的脸蛋。
庄浅烦躁地蹙紧眉,挪开脸。
他偏又将手换了个方向挨过去。
庄浅终于烦不胜烦,重重打开他的手,“你没事就快点走,等见过我父亲之后,我自然会跟警察将该说的说清楚,现在我有点累了,想休息。”说完她被子一扯,整个人钻进被子里,裹成一只蚕蛹,背对着他,“门在那边你请便。”
“你不用急着遮掩,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你甚至都不敢一个人待在这样的空间,但是这种短暂的害怕很快就会过去,一段时间之后,你就会忘记现在的煎熬,而变得越发不择手段人就是这样,对自己总会宽容很多。”沈思安对她骤然变冷的态度不以为意,他轻轻替她掖好被角,手指停留在她脑袋上方半寸处,却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庄浅紧紧拽着被子,一声没吭声。
“你杀过人吗?”
在他一手搭上门把的时候,后方突然传来嗡嗡的声音,沈思安转过身,发现庄浅依然维持着侧躺在床上的姿势,他看不到她的脸。
她的声音在被子里听不大真切,隐隐约约,“你上次给我看的那份资料是真的,我都知道了——你做过官,犯过罪,进过监狱,那你杀过人吗?不是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而是与受害者面对面,你看着对方脑门裂开,身体破洞,他恶心的血液溅落在你的脸上、手上、脚尖上……带着心脏的余温。”
沈思安听到她的声音在发抖,她努力想要控制却控制不住。
“你伤口流血了。”他倒回来,看到她因为过度用力而渗血的右手背,皱了皱眉。
庄浅突然翻身转过头来,憋红的眼睛望着他,泣不成声。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将她从床上扶起,靠着自己,手掌紧贴着她被眼泪打湿的脸颊,低声问,“如果单纯是为了威胁我,你可以顺其发展让小琮杀了那五人的,你自己也可以求个干净。可事实上他却只开了一枪,而且验尸结果表明,王兴是死于脑门致命的一枪,也就是说,并不是小琮让他丢了命。”
庄浅依在他怀里没有动静,脸颊却顺从地蹭了蹭他的手,整个人仿佛难以熬过严冬的小动物,瑟瑟发抖,“他很害怕,他还是个孩子,我看到了他开枪之后的脸色,我、我不能这样毁了他。”
“你现在也很害怕。”沈思安心头一软,替她擦眼泪,“谢谢你没有令小琮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谢谢你救了我弟弟的命。”
“可是我现在万劫不复了!”庄浅突然开始狠狠挣扎,眼眶通红,“可是我现在万劫不复了你知道不!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些恐怖的画面、我现在后悔了后悔了!我会什么要顾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我为什么要考虑一个陌生人的死活为什么要考虑他的将来……”
她重重捶打着他,手上伤口撕裂开来,染红了他的西装。
沈思安伸手抱紧了她,制止了她近乎自残的行为。
庄浅无力地偎在他怀里,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原先没有想要威胁你,我只是想、我只是想,我牺牲了这么多,我为你弟弟承担了这么多,你可不可以帮我一点点?但我又害怕,我怕我跪下求你你都不肯答应,我怕我的苦苦哀求只换来你的冷嘲热讽,我不得不……唔唔!”
她余下的话都被尽数堵在了唇齿间,激烈而躁动的吻,像是燎原的烈火,庄浅紧张地睁大了眼,呆呆地直到快憋不住气——
“呼吸,傻瓜,”深思安重重咬了一下她的唇,沙哑的声音擦着她的唇溢出,舌头长驱直入。
等到这一吻气喘吁吁结束的时候,庄浅惨败的脸上总算有了血色,目光眩晕地被他抱在怀里,嗫嚅,“你、你……”
“明天监纪委高级视察组会来安城视察工作,其中一项日程就是贺岗监狱,为首的副监查长是我爷爷的学生,我会跟他联系,倒是你就扮成他的翻译,跟在他身边,进了里面你有一个小时离开他视线的时间。”沈思安说。
庄浅连连点头,“嗯嗯我知道!”感激涕零的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怜人。
瞧着她红彤彤的脸蛋,听着她声音娇娇,沈思安心头泛软,忍不住凑下头又亲了一下她的唇,“不准做出格的事,否则闹大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她乖得像只柔顺的猫咪,只顾得上欣喜地点头了,沈思安都怀疑这时候让她学喵喵叫她都会愿意。
这么想着,他脸上浮现出了笑意,捏捏她的脸:“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小琮。”
庄浅点头答应,拉着他衣袖的手却没有松开,眉头微皱。
沈思安握了握她的手,“别怕,那些人恶贯满盈,死几个是为社会谋福祉,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警察也不会为难你。”
庄浅这才一点一点地松了手,小声问,“你明天早上什么时候来看我?我要不要准备什么?”
沈思安大致给她说了下情况,又过了十几分钟才离开,结果刚打开病房门,就看到站在门口的乔焱。
病床上庄浅脸色一变,心里重重‘卧槽’了一下,生怕乔少爷一个不理智当场闹起来,她都要坐不住冲上去拉人了。
结果却出奇地宁静,乔焱一声没坑,还大方地侧身让了沈思安离开,庄浅估摸着沈思安已经走远,这才腆着脸笑得讨好,“小焱……”
乔焱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庄浅吓一大跳,连滚带爬总床上栽下来,冲到门口就拉他的手,便将他朝房里拖,边急忙说,“小焱,小焱你先别生气,先听我解释,先听我说完好不好,你现在这样是要去哪里……”
赶紧砰地一声将门摔上。
乔焱狠狠推开她,怒红眼大声嚷,“去哪里,你还有脸问去哪里,老子立刻就去警局揭发你个白眼儿狼!”
他声音可不小,庄浅急得跳脚没法,最后也不管会不会让他更气,连忙冲上去就要捂住他的嘴,乔焱肯定不会就范,两人就拉拉扯扯,最后拉扯到了病床上,庄浅这时候有力气了,双手死死捂着乔焱的嘴巴,整个人压到他身上,语气紧张,“祖宗、我的亲祖宗!求求你别这么大声嚷嚷,外面进进出出都是人,你真要我进监狱不成?我成杀人犯被钉死在绞刑架上你就乐意了?”
“你去死好了!你滚去死!你死了看你还敢勾三搭四!”
她的手好不容易松开一点,见他又要嚷,她赶紧又将他嘴巴捂住,对上他瞪得跟铜铃大的眼睛,愁苦着脸小声说,“我是被逼的,我真是被逼的。”
“那个贱人逼着你亲他了?逼着你跟他搂搂抱抱了?你没长手脚不知道推开啊!”
这哪儿跟哪儿,完全跟她思维没在一条线上,庄浅急得胃疼,发了狠真想两只手捂死这冤家算了。
“你乱说什么话,我是说我之前求你帮忙是被逼的。”
一提这事,乔焱是真看透彻这女人了,大红眼睛瞪着她,“庄浅,你不得好死,你杀了人,手枪在你腕上留下了痕迹,是你哭着求我给你换掉医院的检查报告,也是你说假装打个电话避免姓沈的疑心,如果不是我,那把枪上都他妈是你的狗爪子印……唔唔!”
庄浅死死捂着他的嘴巴,恨不得钻他肚子里表忠心,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一句恨恨:“那个王八蛋身上带了监听器!”
乔焱挣扎的动作一僵。
庄浅说,“沈思安这人,都他妈根本算不上人,就一直立行走的畜生,他敢搬来特防兵一举端了‘鸿兴社’的老巢,就表明了绝不受任何威胁的态度,连自己亲弟弟的命都不顾,我还能指望他会乖乖被我挟制?”
乔焱又要扑腾,啐她,“你少花言巧语,他身上又监听器你还敢和盘托出,老子要是再信你就……唔唔放手!放手!”
“你不再嚷嚷我就松手。”
乔焱恨不能几口咬死这个可恶的女人。
庄浅轻轻松开手,贴着他的脸蹭了蹭,低声说,“乖乖,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人是我杀的,即便没有检查报告,没有指纹,他要揭穿我也不是没门路,与其遮遮掩掩自乱阵脚,不如大方承认死而后生。放心,出了这道门,监听器就会成为废铁……”
……
三楼高干病房,沈思安出来,和一庭正赶过来,问,“小琮情况如何?外伤好些了吗?”
“缝过针没什么大碍了。”沈思安轻描淡写。
“怎么样?那个女人说漏了什么没有?她果真一口咬定是小琮杀人?”和一庭问。
沈思安没出声,很久才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我靠!我就知道会这样,那女人的脸皮简直了……”
他话还没说完,沈思安就已经大步离开了,路过走廊角落的垃圾桶时,他取出西服口袋内的一直精致钢笔,取下笔盖,啪地一声折断扔了进去。
和一庭追上来,“喂、笔不要啦?也不必拿笔发脾气嘛,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那女人……”
☆、第021章
病房内,乔焱压低声音愤愤说,“你不害死自己不罢休,你脑袋里塞的都是豆腐渣!离个婚都都离不好,还好意思巧言令色骗我!”
“我哪里有骗你,这不事情发生我首先就跟你说了?我都这样惨,你现在还来跟我吵就是有良心?”庄浅嘴皮都快说破。
“我没良心就该让警察将你带走!”乔焱重重推开她伸过来的手,死死瞪着她。
好说歹说都不听,庄浅也是心累,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说道:“那你就快去,你去好了,出了门右拐,十分钟车程就到警局,你快去跟警察揭发我——横竖你是半点见不得我好的了。”
“你!”乔焱一口气被她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脸都憋青了。
“我什么我?你一个大男人,又凶又狠,你现在要害死我,难道我还能反抗不成?要去你就赶紧!”庄浅往床上一躺,被子一拉,眼不见为净了。
“庄浅!你别以为我不敢!”乔焱气得跳脚,冲上去扯她的被子,狠狠扯她的被子。
被子都扯烂掉毛了。
庄浅被他粗手粗脚刨出来,脑袋晕晕乎乎差点没分清方向,呸呸吐掉沾到嘴巴的羽毛,她啐他,“我哪儿敢小瞧少爷你呀,你厉害了,分分钟要我生要我死的,早知道你这样狠毒,我当时还不如被那几个流氓先奸后杀呢!”
“你说什么混账话!”
听着她阴阳怪气,乔焱气得吐血,她现在嘴巴厉害了,半点不像从前软绵绵半天说不出个理,他又急又怒,偏偏还说不过她。
庄浅说,“我也是惨,离了婚丢人丢到太平洋,现在又遇到这种事,反正各种丑事都担尽了,现在同事都知道我婚外情被老公甩了,干脆进了监狱省得操心!当初要不是为了你……”
好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她都能扯出来说,以为这样能分散他的注意力,别老是绕在警局警局上面出不来。
谁知还真是背时,她想谈从前让盛怒中的乔少爷顾念点往日情谊,哪晓得却啪啪踩到了巨雷区。
庄浅愤懑地捶床,“我是被你个没良心的鬼迷了心窍了,被你骗得团团转,还跟甄持闹崩了,结果没有想到你这样狠……”
老子才是被你个狐狸精鬼迷了心窍了!
乔焱又恨又怒,气不过又凑上去说她,“你还颠倒黑白,当初是我招你惹你了?明明是你、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