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安只含糊地应了一句,“嗯,去警局看舅舅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对了,”他突然多问了一句,“昨天警方来人搜查舅舅的房间,我记得他书房有两台电脑的,怎么少了一台?佣人说你昨天进去找了些书?”
庄浅听他提及到电脑,心跳一下子加速,面色却看不出异样,回道,“你说那台小电脑啊,我昨天查资料不小心把电脑拐到地上了,损坏严重又懒得叫人修,就丢垃圾桶了。”
“你查什么资料跑沈雨巍的书房去?”
“你管我?”庄浅被问得不耐烦,发脾气,“他的书房御用的?我就不能进?你们家臭规矩还真不少。”
“好好我不管,”沈思安本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随口说说,哪知道她会这样生气,只能将之归咎于孕妇脾气大,连声哄道,“你想怎样就怎样行不行?喜欢去书房以后那间书房就留给你,反正沈雨巍是一辈子别想出来的了。”
若换了任何一个人,在沈家说出‘沈雨巍一辈子别想出来’这种话,那都是嚣张地找死,偏偏从沈思安口中说出来,庄浅觉得,沈雨巍的好日子可能真这样就到头了。
“对不起,”她声音软了下来,恹恹地靠着他。
“干什么突然道歉?”
“我之前不该错怪你,将靳正言的死算在你头上。”庄浅声音有些嗡嗡,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也就没注意到男人此刻转瞬即逝的微妙表情。
“你舅舅怎么这么坏。”她还在小声埋怨,语气愤愤像个小孩子。
沈思安闻言轻笑,顺了顺她的发丝,“好了别想那些事情了,你乖点别再让我担心,其它的事情我会处理。”
“嗯,”庄浅乖乖点头,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后来沈思安又跟她说了一会儿话,一直到庄浅吃完饭午睡的时候,才跟等在外面的方苑离开沈家。
和一庭亲自开的车,送二人去警局。
车子距离警局越来越近,后座上,沈思安若无其事地闭目养神,倒是他身边的男人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擦汗,一遍又一遍舔着干燥的唇瓣,偷瞥他的反应。
始终没有得到半点回应的时候,方苑终于沉不住气开口了,“思安,你,你不会真要听老爷子的话,让沈主任无罪保释吧?”
沈思安闻言倏地睁眼开,似笑非笑地睨一眼男人不安的眼神,说道,“这是警方该管的事,沈雨巍能不能平安出来得看他的命,我哪能那么神通广大?”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方苑听他这般模棱两可的话,一下子急切了声音,语速飞快,“是你暗示不会再给沈雨巍翻身的机会,我才答应冒这次风险,你现在、你现在却又——”
“我说过什么了?”沈思安敛下眸中讥诮,不咸不淡道,“我只是告诉你良禽择木而栖,事实上我说对了不是?沈雨巍如今树倒猢狲散,你若是还坚持跟他同一阵营,你这一辈子也就到头了,方大公子。”
方苑脸色难看,额头冷汗堆积。
他胡乱地喋喋,“不,不不是的,是你,是你杀了姓靳的,又嫁祸给你亲舅舅,是你骗我出卖沈主任,将那些非法毒品与武器藏在他别墅的地下室,也是你买通了司检部的李督察……这一切都是你!”
“方苑,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要乱说。”驾驶座上,和一庭从后视镜中看到男人慌乱的表情,目光不屑地出言警告。
沈思安早在对方喋喋不休之际就已经耗光了耐心,继续闭目休憩。
良久,当车子在警局门口停下的时候,沈思安睁开眼,看到身边面若死灰的男人,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放心,你‘帮’过我的,我都记在心里,并且会在恰当的时候‘还’给你。”
语毕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推门下车。
直到沈思安的身影进了警局,车子上方苑陡然如梦初醒,他颓丧地靠在椅背上,才意识到双手掌心都是汗湿一片。
……
再一次见到沈雨巍的时候,是在一间普通的特殊审讯室,除了没有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这就是一间再简单不过的问讯室了。
“几天没见,舅舅别来无恙。”沈思安在椅子上坐下来,点了一支烟。
沈雨巍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下巴上胡渣渐生,听到是他的声音,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说,“思安,唇亡齿寒的故事你也听过,这么对我,你百害而无一利。”
沈思安看了一眼指尖明灭的香烟,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利?我要什么利?能亲手将你送上绞刑台,就是我最大的利。”
“这么跟我作对你能得到什么?”沈雨巍猛地阴骛了眼神,几夜未能闭合的眼睛充血,“就因为记恨我当年设计你进监狱,所以你也要如法炮制陷害我一次?可是你别忘了,那一场监狱之行,你得到的远比我想象中的多。”
沈思安就这样看着他,看着男人暴躁愤怒,仿佛欣赏着一件价格昂贵的艺术珍品。
沈雨巍说,“思安,不管你承认与否,是我造就了今天功成名就的你,否则你再如何手段通天,也不过是从小混混变成大混混而已,像你那个可笑的父亲一样!”
“造就?”沈思安捏紧了指尖的烟草,幽深的眼神中看不清真实情绪,只是木然地陈述事实,“你的造就,就是破坏我原本安稳的家庭——买凶杀死我父亲,制造成他死于仇家寻仇的假象;将我母亲接回沈家,对外宣称她精神抑郁,让她愤愤而终——这就是你给我的‘造就’,舅舅。”
沈雨巍猛地瞪大眼,“你……”
“我怎么知道这些?”沈思安笑了,笑意未达眼底,“这可要多谢你身边的方秘书。”
“是他。”沈雨巍倒抽一口凉气,被手铐铐住的手捏得嘎吱作响,“是他出卖我。”
“我今天来,不是跟你闲扯你身边的丧家之犬的,”沈思安轻敛下唇角,道,“当年秦贺云自杀,是你替他收的尸,我知道你做了手脚——他现在在哪里?”
沈雨巍意料之中的不语。
沈思安冷笑:“舅舅,别跟我玩小孩子耍无赖的游戏,你知道整个警局有多少我的人,让一个嫌犯死于非命还是很容易的——我怕你没命等到上庭定罪的那一天。”
“思安,给自己留条退路,”沈雨巍放弃了徒劳地挣扎,事实上,从得知今天来的人是沈思安,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被沈家放弃了,短暂的愤怒之后,现在缓缓沉静下来,他道:
“你身上戾气太重,再不懂得收敛,哪怕手段再高明,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劳舅舅费心,”见他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沈思安也不再费口水逼问。
他捻熄了烟站起身,抚平大衣袖口的褶皱,最后向着面前的男人道,“既然舅舅没别的话了,等下个月恢复死刑的议案通过时,你的案子也基本有结果了,到时我一定第一个来给舅舅送终,算是弥补您无子送中的遗憾。”
转身就走。
沈雨巍原地捏紧了手掌,眉头紧拧,动了动唇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沈思安回到车上,和一庭问,“情况怎么样了?”
“后续交给李琛处理,他不会有命出来了。”
“那小子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徒,信得过吗?”和一庭皱眉。
沈思安无趣地靠在位置上,喃喃,“我从来没有要信他。”
和一庭讪讪,发动车子了,车子上路的时候突然问,“对了,‘星河苑’来了新货,要过去看看吗?”
“不了,先回家,我答应了陪小浅喝下午茶。”
沈思安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面色缓缓柔和下来,想到家里的庄浅,刚要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包里就传来了手机震动:
【from:球球de麻麻】:我刚刚肚子疼,是宝宝里面动,我疼得受不了,就打了它一下。(¬︿¬☆)
沈思安看到信息,无声地弯了弯唇角,指尖迅速打字。
【to:球球de麻麻】:才一个月就会乱动?你老公读书少你可别骗人。
这头,庄浅一个人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梳妆台上放了台黑色的小电脑,她一只手才键盘上胡乱试登陆密码,眼睛还不忘去看左手边的手机,一边用另一只手回短信:
【from:球球de麻麻】:谁要骗你!你跑哪里去鬼混了?宝宝说它有点想爸爸,快点回来。(づ ̄3 ̄)づ
她笑着发完短信,还没等到对方回复,原本一直呈现拒绝登陆的电脑屏幕突然一闪,中央跳出了“欢迎使用”的四个黑色大字。
庄浅目光紧紧盯着开始自动运作的电脑。
然后紧接着,电脑桌面出来了,却不是普通的功能桌面,而是一串串迅速跳动的绿色数符,每一条款项的后面,是对应的价目栏,以及最右方一个熟悉的黑樱花符号。
庄浅心跳骤然加速。
她随意点进了一个款项,屏幕上马上跳出一张栩栩如生的霰弹枪例图,然后电脑中传来滴滴的提示音:
“您有9条未读信息!您有9条未读信息!”
她操控着触屏,点开那一个个蓝色的小信封,都还没来得及看信息内容,首先就被信息落款处的潦草电子签名档吓住——那熟悉的三字签名,带给她的冲击太重大。
秦贺云。
☆、第098章
庄浅不知道自己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秦贺云”三个字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将那台小电脑藏起来的,一直到半小时后沈思安回来,她依然处在被持续五雷轰顶的状态。
如今她至少可以确认一件事。
乔焱没有骗她。
秦贺云当年的确是自导自演了一场“自杀”。
但,与其说是他被沈思安出卖给沈雨巍,受尽折磨刑罚之苦,不如更确切点说:二度入狱是他更精妙的一步脱身之法——让自己彻底被‘抹杀’,消失在国际罪犯通缉的死亡名单上,然后借势脱身,藏身暗处悄无声息地掌控全局。
庄浅难受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眼睛红肿的自己,突然觉得无比荒谬:她一直以为的所谓真相,到头来却只是一场布局多年的图谋。
控局人是她唯一血脉相连的人。
她一直以为死得冤枉的父亲,是最恐怖的幕后黑手;
她一直觉得为爱疯狂的母亲,才是最可怜的受害者——庄曼死得凄凉。
而她肚里孩子的父亲,是踩在权势巅峰的危险分子,脚下白骨森森。
她从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吞噬者”依旧还在运行,秦贺云果然涉及其中,那些交易系统中的恐怖杀伤性武器正在以一种极其嚣张的速度疯狂蔓延。沈雨巍原本是中间人,如今他入狱,最有可能涉嫌非法武器走私的人……只可能是沈思安。
沈思安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庄浅一个人盯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小浅?”
他放轻了脚步靠近,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力道轻柔,“刚才怎么没回短信?”
庄浅陡然看见镜中多出来的人影,蓦地“啊”地一声轻叫着转身,脸色惨白,眼神慌乱。
“我、我——”竟然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了?是不是我吓到你了?”沈思安被她突然的惊慌浇得一愣,待她转过脸时,他才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冷硬的眉峰轻轻皱起,问,“哭过了?眼睛这么红。”
“刚,刚刚看了电视,很感人。”庄浅下意识揉了揉眼睛,避开了他探究的眼神,心跳迅速而紧张。
“以后别看那些没营养的电视剧了,”沈思安指尖轻触了触她的眼皮,另一只手就想去摸摸她微凸的肚子,笑着温声问,“宝宝真的踢你了?我摸摸看它是不是长大了点。”
庄浅浑身一僵,却是条件反射地推开了他的手,双手紧张地放在自己肚子上,呈一种不自觉的防备姿势。
她依旧没有看他,眼皮消极地低敛着。
沈思安反映过来她情绪不对劲,原本耐心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整整半分钟都没有再开口,目光就这么注视着她的头顶。
良久,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颚,问,“是不是林淑对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她很好不关她的事!”庄浅慌忙看了他一眼,那种愤怒又急切还隐约含着惊惧的表情,刺得沈思安心脏发紧。
除了他们认识之初,他鲜少再接触到她这样的眼神。
她在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