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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璧容没辙,只能带了她们回去,打算着叫关恒到时候把她们两个安置在镇里。
    西坪村还是老样子,马车一进村子口就瞧见了那棵根深叶茂的老槐树,璧容不由得想起自己被郑家搭救的那一天,也是这般天朗气清的日子,在这棵老槐树下,她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关恒没有直接把车驾到郑家的屋子前,而是去了西边山脚下。
    一排米分墙青瓦的小院掩映在繁枝满花的紫薇树下,几只蜜蜂嗡嗡地在花间乱窜,比不上那色彩斑斓的蝴蝶,飞舞间有点撩人的美。后头临着山涧的地方立着一架水车,看起来颇有些有些江南水乡的感觉,院子后面有一块不小的地,一边种了些黄瓜、茄子、扁豆,一边则栽了两棵枣树,还有一片红黄相间的美人蕉,暖风轻轻吹过,红花衬着鹅黄,绿叶托着青瓦,华丽典雅的同时也染了一丝乡间特有的味道。
    “是姐儿回来了吗?”秋桐正要扶璧容下马车,就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从小院里出来。
    璧容听见了秀莲的声音,疑惑地下了马车。本就好一阵子不见,秀莲乍见她穿了一件缥碧色绣百柳的对襟薄衫,里面是杏色的窄袖绫衣,鹅黄色撒花挑线裙子,花蝶纹的裙边随着风微微摆动,好像是初春时节的油菜花,凭添了几分亮丽。
    只是一瞬间,秀莲就被重逢的喜悦溢满了胸怀,她高兴地走过去拉过璧容,俯在她耳边说道:“沈老板可真是个大方的。”
    璧容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眼一立着的关恒,关恒会意地解释道:“姑娘走后,爷就叫人在这建了房子。”
    想想自己跟全妈妈走了不过两个月,怎么就一眨眼盖了这么个院子。
    “可不是吗,这院子刚建的时候还吓了大伙一大跳,还有人说是哪个大户人家要落户到咱们西坪村呢。”秀莲绘声绘色地说着,“前几日突然有人上咱家去,请我和二嫂帮着收拾收拾屋子,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沈老板给你盖的!”
    璧容这才明白全妈妈临走时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了。
    夏堇笑盈盈地打趣道:“姑娘,我看这准是二爷给您置的嫁妆!我听我娘说二爷一向这样,嘴上半点不透露,专喜欢不声不响地做点啥。”
    璧容脸上一红,微咳了两声,镇定地给秀莲介绍了夏堇和秋桐,秀莲见两人梳着双丫髻,搓着手,穿着鹦哥绿的裙子,比镇上的姑娘看着还秀丽三分,紧张地喊了句:“夏堇姑娘,秋桐姑娘。”
    秋桐吓了一跳,人家可是未来主母的娘家嫂子,怎么倒是比自己还客气,忙弯腿行了个礼,夏堇倒是没那么拘谨,客气地揽过秀莲的胳膊,笑着道:“早就听说乡下环境比县城里好,连吸进去的空气都干净的很,郑家嫂嫂可要多带咱们出去转转,摘点新鲜的菜吃!”
    秀莲一听忙乐着应了,又说叫她们先进院子里看看,一会都上家里吃饭去。
    院里没有那些繁复的穿堂、抄手游廊,迎面是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全部打通了做正厅,黑漆落地柱,挂着丁香色的轻纱帐子,长案上摆着两个紫檩木牙雕梅花凌寒的插屏,花觚里插着碗口大的紫色木槿。
    西厢房边上有个圆门通着内院,上头挂了个刻着“汀兰”二字的扇形门匾,一进去花架子下摆着一张石桌,四把石凳,依旧是坐北朝南的方向盖了正房五间,每间屋子皆是左右四扇雕万字不断纹的黄杨木窗棂。
    几人推了门进了屋子,迎面摆着长案、四角茶几和四把黑漆太师椅。右边两间是书房,雕红漆的博古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稀罕玩意,靠墙的一排五个书架上堆满了书,不过却打扫地一尘不染。
    左面打通了的两间大屋是寝室,中间隔着一面紫檀木底座的双面异色绣屏风,那绣样正是璧容原先绣的,一面是红梅傲雪,一面则是雪染白梅。
    “我一瞧这绣花就知道肯定离不了你的手。”农家最是讲究一人得道,与有荣焉,秀莲看着倒是比璧容还要高兴几分。
    “娘和几个孩子可都好?”两人出了院子,也不坐马车,只管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秀莲笑着道:“都好都好。”
    刘氏一早就得了信说璧容今个儿回来,早就备好了午饭,待几人一进了门,郑母就乐滋滋地嚷嚷着开饭。夏天不像冬天那样,如今地里什么菜都有,刘氏炒了一个大酱茄子,一个肉丝扁豆,一个黄瓜炒蛋,一个糖醋排骨,还烧了一条鲤鱼,干粮是半点粗粮都没掺的白面馒头,还蒸了璧容爱吃的米饭。
    最开心的就是家里的几个孩子,闻着肉香吃的不亦乐乎。
    璧容走的时候百顺还只是吃了睡睡了吃,如今已经开始会翻身了,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看,别人跟他说话,他倒知道笑脸以对,夏堇和秋桐都是家里行小的,哪里见过这么小的娃娃,稀罕的不得了。
    晚上,坐在大屋里,郑母和两个嫂子坐在三面把璧容围了起来,俨然一副三堂会审的样子。
    “怎么着,沈老板可说了什么时候来提亲?”刘氏说话一向直接,丝毫不会那拐弯抹角的隐晦。
    璧容有点尴尬,小声地嘟呶道:“这事我哪知道啊。”
    “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总不能就这么吊着吧!明年你就十九了,再不来提亲……”
    秀莲赶紧拽住了刘氏的袖子,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姐儿是个黄花闺女,脸皮子薄,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璧容初见家人的时候有点紧张,担心她这半个寡妇的身份被他们知道,可如今看来,沈君佑确实是解决的彻彻底底。
    “他说让我在家等着就好……”璧容想起那天沈君佑的话,赧然地低下了头。
    郑母一听,眉头立刻松快了,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咱们就甭跟着瞎操心了了,人家沈老板心里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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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来了!两位嫂子,人来了!”秋桐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媒婆来了!”
    璧容正被两个嫂子摁在屋里绣成亲要用到的东西,听见秋桐的话尴尬地说了句:“来就来了呗。”
    秀莲倒是一脸兴奋,直松了口气,笑着出了屋子,嘴上喊着:“可算来了,可算来了!”
    王媒婆穿着一身喜庆的大红色五福如意云纹衫,满脸带笑地进来,恭喜道:“我来老郑家添喜了。”
    “呀,王妈妈呀,快进来,快进来!”秀莲和刘氏装着不知情的模样把王媒婆请进来,免得被人知道璧容和沈君佑早就认识,传出些不好的话。
    “我早就说你家姐儿是个做奶奶的命,这不,月老就给牵了根红绳。”
    “那可得多谢王妈妈了,不知是哪家的小子?”
    “镇上沈记布庄的老板。”
    秀莲听了装作愣了一下,王媒婆当然知道人家顾忌的是什么,赶忙道:“我知道你们担心的啥,不过我偷着给合过八字,大吉呢!你们家姐儿可是个福禄命,就是天煞孤星也不怕!”
    见秀莲脸上松了松,又跟着道:“沈老板说了,嫁妆不用你们操心,聘礼再给五百两银子!她嫂子这么好的事我这辈子还是头回遇见呢!”
    本来王媒婆刚接了这事心里也为难,那沈老板的克妻名声可是远近闻名,但听得年掌柜说给她二十两银子的彩钱,又提出了这么丰厚的条件,王媒婆这才心动。
    “那沈老板长得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开的铺子遍布忻州不说,本家还是朔州有名的大家,兄长在京城是高官,就是他自己也是考中过解元的。虽然是庶子,可沈老板常年待在忻州,你家姐儿嫁过去就是做掌家奶奶……”
    王媒婆摸不准秀莲几个是什么意思,只能嘴里不停地说着沈家的好话,虽然这些大伙早就知道了,可还是耐着性子听她没完没了的说。
    自然也就是面子上做了做思忖的样子,在王媒婆再三保证下,郑家便乐呵呵地答应了。
    ☆、第47章 百年好合
    先前老郑家一家子总提着个心左顾右盼地等着沈家提亲,如今却开始嫌人家动作太快了起来。
    王媒婆上次行了纳彩、问名礼后,意思的又合了遍八字,结果自然是大吉。十日后王媒婆便带着全妈妈和两个小厮过来行纳征礼。
    沈家的纳征之礼非常隆重,洞庭湖君山的白毫银针、江西的庐山云雾、安徽黄山的太平猴魁……一应全用扬州产的红木漆盒装着。颜色各异的五匹潞绸,五匹沙罗,五匹做里衣的白绫,一匹极为昂贵的浅赭色织着喜上眉梢独花的织锦缎。另酒饼果物若干,装了满满六大车。
    全妈妈客气地给郑母见了礼,代表沈家又出了五百两银子的聘礼,两家正式定下了亲,只待回去商议好了日子,再来请期、迎娶。
    西坪村这么个小地方,只一会儿的功夫璧容要嫁给沈君佑的事便闹得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见了郑家门口停着五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
    赵荣生家的婆娘李氏和韩大富家的婆娘张氏难得凑在了一起。
    “我早就说这老郑家是个聪明的,哪能真那么好心养个吃白食的,瞅瞅,一个捡来的闺女换了这么些东西,就是下半辈子也吃不完啊!”
    “就是啊,这不是亲生的,当然舍得往火盆子里退,别说是个克妻的,就是个进了棺材的,只要有钱也巴不得攀上人家呢!”
    边上的人听了也有跟着接话茬子的:“哎,这般风光,就是明天死了,也愿意啊。”
    一个婆子听见了不禁调侃道:“哟,杏花娘,你这模样的就甭做那春秋大梦了,人家那大户们娶得可都是黄花闺女,你家可是娃娃都好几个……”
    那羡慕的妇人听了又羞又气,狠巴巴地瞥了那婆子一眼,挒着孩子走了。
    九月二十日,宜嫁娶,宜动土,宜出行。
    定下了迎亲的日子,郑母不禁开始感叹了起来,“今个儿就是八月十七了,离容姐儿出嫁的日子就剩下一个来月了。”
    秀莲也叹气道:“可不是嘛,先前心里那块大石头总是落不了地,眼下倒是落地了,可这心里又觉得空巴巴的。”
    “哎,我这几天心里老是不踏实,要不明个儿让天洪拉咱们去趟庙里拜拜,王媒婆虽然说八字合得来,可是,那么个名声,我不放心哪。”
    秀莲觉得郑母的想法挺好,也跟着点点头,出去告诉郑天洪明日装上牛车。
    成亲要用到的一应东西,被面、帐子、桌旗、凳垫,铺子里全是现成的,璧容从上个月起就开始在家专心绣自己的喜服。
    里面要穿一件大红色杭绸交领锦服,拿五彩丝线绣了鸳鸯戏水,烫金色的袖口、领口一概用红线绣着密密的喜字纹,裙角则绣的五福花样,外面披着的是一件大红色对襟曳地轻纱。
    看着五尺长的拖地裙摆上绣了一半的梅花,璧容不禁想起了远在京师的严宓。那个时候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是不安多一点,还是期待多一点?璧容忍不住动笔给她写了封信。
    郑母从庙里回来,解了心头的不安,就开始琢磨着璧容的嫁妆问题。沈家给的五百两聘金,郑母是打算分文不要的,全给璧容打成纯金的头面首饰,家里的人也都没有意见。
    正巧这天秦书怀来了,身后跟着满满八辆车,说是做大哥的给妹妹添的嫁妆。璧容这才委婉地跟郑母说了认哥哥的事,又担心家里人觉得自己没跟他们商量,凭的认了一个干娘干哥哥,急急忙忙把沈君佑家里祖母姑姑的事说了一遍。
    郑母倒是没什么不高兴,还说如今有个和姑爷交情好的在身边给璧容做主,以后也免得受了委屈。璧容听了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上次在县里,璧容就打算回来让郑天旺在镇上开间家具铺子,如今正好有了银子做本钱,便拜托了秦书怀去劝郑母。秦书怀从十二岁就开始听他家老爷子讲着生意上的学问,三言两语就说服了郑母。
    转眼到了九月二十日。寅时中刚过,璧容就被秀莲和刘氏叫了起来,秦书怀领过来的两个婆子伺候了璧容沐浴,又喝了小半碗的燕窝粥。请来做全福妈妈的年掌柜家的大儿媳妇,就笑盈盈进来道了喜。
    秀莲满脸是笑地回道:“借您的吉言。”然后给了一个红包。
    璧容有些不安地地坐到了梳妆台前的凳子上,面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米分,年家媳妇儿拿棉线给璧容开了脸,又用水洗净,开始忙乎着梳头上妆。头发挽成了高高的朝天髻,插了满头的赤金头面压得人直抬不起头来,凤冠上金灿灿的垂珠在眼前一晃一晃的,璧容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有些恍惚。
    “哎哟,我做了几十年的媒婆,从来也没见过这么俊俏的新娘子,这沈相公待会还不得看花了眼啊!”王媒婆呵呵地笑着。
    外头沈君佑骑着一匹纯白的高头大马,穿着一身大红色喜服,剑眉星目,器宇轩昂。门口围着观望的妇人见了全都惊叹地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比牡丹花还要红上几分。
    “这沈老板原来这么年轻啊,我前头听说他死了三个老婆,还以为得有四十多岁呢!”
    “是啊是啊,我还从没见过这么俊的人呢。”
    “切,这有什么了,等着看郑家姐儿啥时候咽气吧!”
    “行了行了,韩家嫂子,你少在这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
    “我怎么的了我,陈青家的你要敢再瞎说,我拧烂你的嘴!”
    ……
    沈君佑恍若对周遭那些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充耳不闻,径自下了马进来给郑母磕头敬茶。郑母忙叫他起来,给了红包,又极为恭敬客气地对他道:“姑爷以后可要好好对我家姐儿啊。”
    郑天洪郑天旺兄弟俩站在边上一脸的无措,郑天旺咽了咽口水,这才敢上前给新姑爷敬酒,沈君佑倒是笑着仰脖喝下。
    这时,秦书怀大步跨了进来,大笑着道:“大舅子的酒可是不能不喝的,郑大哥,郑二哥,来来,咱们可不能放了他。”
    郑天洪紧张地攥了攥手,道:“秦公子,算了算了,沈老板…那啥,妹夫还得骑马去县里呢,别误了事。”
    “哈哈,逸之,你倒是得了两个宽厚的大舅子啊!行,现在就饶了你,待晚上看我不灌你三大坛!”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礼炮声,王媒婆出去看了一眼,喜庆地喊着:“吉时到了!新娘子出门了!”
    王媒婆的话音一落,璧容就觉得鼻子一酸,抱着郑母的腰,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郑母心里也难受的很,可想着哪家的姑娘不得嫁人啊,红着眼睛哄道:“哭啥呀,大喜的日子!你嫁了好人家,做娘的就放心了,姑爷是个开明的人,你要是想娘了,就叫人给我送个信,我和你嫂子去县里看你,或者你就和姑爷来家里……”
    一边说着,母女二人就哭的稀里哗啦,秀莲的眼角也有些湿润,见王媒婆站在门口一脸的着急,忙拿帕子给璧容擦干了脸,“姐儿快别哭了,这好好的妆都要花了。”
    旁边的婆子一听,赶紧过去仔细地重新扑了脂米分。
    王媒婆拿过一旁绣着凤穿牡丹的盖头给新娘遮了脸,心想不愧是沈记顶尖的绣娘,这样的绣样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
    嫁妆抬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人皆咂舌不已,第一台的朱漆箱子抬到了村子口,最后一台却还没有出门,唢呐声伴着“十里红妆”的队伍响遍了整个西坪村。
    秦书怀背着璧容进了轿子里,然后以送嫁兄长的身份骑上了马车旁边的高头大马,璧容捧着宝瓶坐在车里,听着外面的喧嚣声,心里说不出的异样。
    那一次,她也是坐在这样一个满是红色的轿子里,从一个大门出来,要进到另一个大门里去,可是那扇门却没有开,生生地把她阻挡在了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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