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嫂还差多少银子。”
“徐家要借一万两,我和月娘准备一人出三千两,云娘那边还有五百两。”
也就是准备让自己出大头,拿三千五百两出来了。
说实话,璧容对大奶奶刚才突如其来的坦诚多了些欣赏,但凡是个想赚钱的人,听了这般推心置腹的话,无论是情字上,还是财字上,恐怕都抵挡不住。
只是,这印子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虽然有着云娘公公在背后撑腰,可真要是一个浪头打过来,恐怕陈知府自身都难保,怎么还能顾忌她们。
想到此,璧容心里有了决定。
“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银子这东西,没人不愿意赚,只是我的情况,大嫂也知道,这事我恐怕做不了主。”
大奶奶心里暗暗夸赞了月娘一声。
来之前她和月娘两人说话的时候,月娘就说了这件事明着是让庄氏答应,实则却是让二弟点头,她们二房一旦做了大头,一定会派人仔细盯着的,若是徐家真亏了本,二弟也定不会叫自己的银子打水漂,到时候她们三个也自然能跟着把本钱要回来。
这时,秋桐推门进来,福身行了个礼:“夫人,二爷回来了。”
大奶奶眉毛抖动了两下,笑着道:“既然二弟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刚说的话你不妨听听二弟的意思再回我。”
璧容佯作感激地站起身送来送她出门,正好洗了手进屋来的沈君佑撞个正着,大奶奶客套了两句向他告辞,沈君佑微微颔首算是做了个回应。
璧容送了大奶奶回来,一转眼的功夫就见沈君佑歪在外间大炕上的迎枕上看着书,心里暗暗觉得他装模作样,于是也不出声地坐回了刚才的绣架前,扎了几针。
沈君佑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看书一向是他平心静气的一种方式,直到理好了思绪坐起来,他才发觉屋子里一片沉寂。转头看见璧容正在烛台下绣花,沈君佑眉头微微蹙起,翻身下地,走过去夺了她手上的针。
“不是说了大晚上别绣花的吗。”
璧容还停留在被夺针的呆愣中,半响才弱弱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收拾起了针线笸箩。
直到两人梳洗妥当,吹了灯放了帐子,璧容才碎碎地跟他说起了大奶奶跟她说的事。
“不过是三千多两银子,明个儿我叫关恒给你送来。”
璧容心里就像堵着一块大石一样,大奶奶把大爷、月娘、云娘、四奶奶全都扯了出来,真要是拒绝她,这一时半会她还真找不着一个有说服力的借口。此时听沈君佑这副全然没当回事的口气,心里立刻来了气。
“这可是赚的印子钱,一个不小心血本无归啊!”
“她们这生意又不是才做了一天两天,云娘既然敢入伙,陈大人那肯定是默许了的,有官老爷在上面顶着,你怕什么。”沈君佑翻身搂住她,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璧容却没他这么轻松,“如果真是这样,月娘可是谢家的主母,我就不相信她手里只有三千两,白白放着这个机会让我做大头,还有云娘那,这巧合来的也太及时了。”接着,璧容略略放低了声音,“这几年因为放印子钱被革官查办的人,小到县丞,大到皇亲公卿数不胜数,哪里就是您说的这么简单!”
沈君佑眯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璧容本以为他是酝酿什么,结果发现自己说了半天就是对牛弹琴,一把扯着被子翻身冲墙,准备睡觉。
沈君佑见了,更是觉得好笑,一使劲连被子带人地揽入怀里,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没想到我沈君佑倒是娶回来个比我还会算账的娘子。”
璧容一怔。
“你前几天不是一直问我和谁喝酒吗,那人就是徐家二爷。”
“徐家二爷,他不就是……”
沈君佑笑着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掐了一把,“徐家在大同主要营生的就是布匹,可这两年因为经营不善,倒台是迟早的事,否则徐家老太太怎么会见着自己亲生的儿子被家里踢出来而不作声。”
“听大嫂说徐家老太太给了徐二爷三处田庄的私产。”
“还有五间银楼的地契。”
早就听说徐家老太太也是继室,继承家业的大爷是前头的人留下的,而徐家二爷却是她亲生的,给这么大笔的私房也不足为奇。
“那他怎么还要借钱开铺子?还是整整四成的利!”璧容疑惑地问道。
“因为是我叫他借的。”沈君佑咬着她的耳垂诡异地道。
“恩?”璧容被他弄得浑身发痒,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
“徐二爷开铺子只要五千两,剩下五千两是我要开铺子用的。”
不知道为什么,璧容此刻看着黑暗中沈君佑那双熠熠生辉的黑色眸子,不由自主地就将他与狐狸对比在了一起。
☆、第58章 除夕之痛
原来沈君佑和徐家二爷私底下做了一笔买卖。
沈君佑想取代徐家在大同垄断的布匹生意,而徐家二爷对大哥排挤兄弟、独吞家产的行为痛恨到了极点,巴不得徐家早日倒台。两人这么一商量,徐二爷便答应帮他打通大同府的人脉关系,而沈君佑会把日后大同府每间铺子两成的收益作为对他的回报。
闲聊中,沈君佑闻得他要在朔州开茶庄,打算把老太太给他的一处田庄和一间在广庆大街的银楼卖做本金,忙说自己正满处找不着好铺子,问他可愿意卖给自己。
徐二爷自是一口答应。
沈君佑又建议他如今刚做生意,最好手里留点银子以备不患,与其要卖地换钱,不如用庄子作抵押跟钱庄借钱,虽然多了几成的利息,可起码有了保障,还特地告诉他自己准备向大兴钱庄借钱。
徐二爷本就没做过生意,此时听了沈君佑的话只觉得头头是道。
于是便有了这一万两银子的事。
“爷怎么知道大嫂她们跟大兴钱庄做生意?”璧容忍不住问道。
沈君佑得意地说了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璧容在心里一算,自己家借的这五千两银子,按四成的利算,也就是要还七千两。其中钱庄赚五百两,剩下一千五百两是她们几人赚的利钱,自己出了三千五百两,也就是收回一千零五十两,如此一来,沈君佑借的这笔银子只是花了不到两成的利,就是在任何一个钱庄也是不可能的。
果然是无奸不商啊,璧容不由得感叹。
翌日下午,璧容把银子送去了大奶奶院子。刚过了穿堂走到正屋门口,就听见屋里一声瓷器破碎的声响,在安谧的午后显的格外突兀。
屋檐下立着的小丫鬟满脸惶恐地看着璧容,屈膝颤着声道:“二奶奶稍等,奴婢,奴婢进去禀告一声。”然后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紧接着模糊地听见屋里大奶奶低声说了些什么,片刻的功夫,大奶奶身边的大丫鬟紫鹃就撩帘走了出来,笑着给璧容行了个礼,歉声道:“二奶奶赎罪,小丫鬟不懂礼数,二奶奶快请到西次间喝茶。”
璧容点点头刚要迈腿,正对面的屋里走出来三个女人,打头的那个年纪最大,穿着一件半新的湖蓝色对襟小袄,约么有二十七八岁,紧抿着嘴,面色有些苍白。后面的两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穿的衣服也是相对明艳的米分色,红着一双眼睛,一副惊恐未定的样子。
紫鹃见她们出来,面上闪过一阵阴狠,不悦地说了句:“还不快给二奶奶请安。”
三个人听了立即畏畏缩缩地屈膝叫了声“二奶奶”。
璧容见他们穿的并不像一般丫鬟,又梳着妇人的圆髻,想必是大爷屋里的几位姨娘,可又觉得姨娘的身份再卑微,也好歹算是半个主子,怎么竟会被一个丫鬟如此呵斥。不过这是大房屋里的事,跟自己是没有关系的。
遂微微点头颔首了下,就跟紫鹃进了西次间。
擦身而过的时候,璧容隐约觉得有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可转过头却只看到那三个姨娘的背影,消失在穿堂的拐角处。
不一会儿,大奶奶就进来了,神情看着有些怏怏的,听说璧容是来送银子,勉强地笑了下,说了句日后大家有钱一块赚的客套话。
大奶奶为人一向好面子,因此璧容很明智地和她乱扯了一通别的,对刚才的事的事没有提半个字,稍稍坐了一会儿,便寻了个借口走了。
回了院子,自有夏堇去打听了消息来。
“大夫人外院洒扫的妈妈说今个儿大爷来了信,说是京里的易姨娘有了身孕。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夫人和大奶奶提起了这事,说大爷如今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叫大奶奶从屋里挑个人送过去,再送两个照顾孕事的婆子。”
难怪大奶奶会那副表情了。
旁人都羡慕大奶奶是官太太,可这聚少离多的滋味恐怕也只有大奶奶自己清楚。
璧容忍不住地对她有了些同情。
突然想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目光,忙对夏堇道:“打听打听,今个儿见到的那三位姨娘,哪个是豪哥儿的生母。”
夏堇一怔,也没有多问,喏了一声就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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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另一边。
送走了璧容的大奶奶坐在炕上一阵阵地发起愣来,但凡一想起中午的事,她就觉得心里憋屈的要命。
顾妈妈进来瞧见大奶奶那幅表情,忙走过去劝道:“大奶奶,您可千万不能为这事气坏了身子阿,如今府里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您若是倒下了,那可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大奶奶闻声哀痛地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乳娘,再没有了往日的自信和骄傲,说出口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嬷嬷,这么些年了,我守在家里任劳任怨地孝顺爹公婆,教育子女,哪件事我说过一个不字。我时刻记着自己是沈家的长媳,所以就算眼看着屋里的姨娘一个个地跟着去京里享福,我也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可你看看,婆婆何曾把我这些年吃的苦看在眼里过!”
当那张傲气的面具破裂,说到底她不过也是一个寂寞孤苦的女人,大奶奶再也忍不住心里的苦,一瞬间竟是声泪俱下,扑在顾妈妈身上大哭了起来。
“公公这一辈子不过两个姨娘,婆婆是怎么做的,一个年纪轻轻地就死了,另一个被活活逼的出了家!怎么到了自己儿子身上,就一个一个地送的倒是勤的很!”
“我的姑娘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哟,若是被大夫人听了去咱们就要遭殃了!”顾妈妈听她这般无所顾忌地厉声喊叫,吓了浑身一个激灵,忙走到外面看了一眼,见外面只立着紫鹃一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回到大奶奶身边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奶奶,您莫忘了您底下还有言哥呢,旁的或许都是假的,可言哥儿不是,她们就是再能争,也不过就是这几年的光景,这家迟早是咱们的!”
大奶奶突然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前面,两手紧紧地揪着身旁的迎枕,一字一句地道:“是啊,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要看着她们折腾,睁大了眼睛看看她们还能再活几年!”
顾妈妈沉默不语地立在旁边,只觉得大奶奶那满腔恨意的话里像是还有着什么别的意味,一边思索着那个晦涩不明的“她们”,冷不禁想起事情的始作俑者大太太,后背顿时一阵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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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前一天,一场大雪无声而至,人们都说这是场瑞雪,来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屋顶、树梢抬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屋檐下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明晃晃的映得地上一片红亮。
仍旧按着往年的惯例,二老爷、三老爷带着一家子大小过来给太夫人请安,吃团圆饭。
太夫人因为上了年纪,勉强挨到了亥初,吃了几个饺子,就叫大伙散了场,各房回去自己屋里守夜。
时隔二十几年,大老爷第一次去了大夫人屋里一同守夜,不只各房的儿子媳妇,就连大夫人身边的几个婆子听了都惊讶的有些措手不及。
回了院子,早有丫鬟提前烧好了炭火,尽管外面飘着皑皑风雪,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
沈君佑叫丫鬟拿了壶酒,坐在窗前一个人默默地喝了起来。璧容只觉得沈君佑今天和往日都不一样,瘦削俊逸的脸上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孤寂、忧伤。
璧容和夏堇秋桐嘱咐了明天要备好的东西后,便让她们各自去歇了。
转身,拿起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爷,今年是我们一起过得第一个年,共饮一杯可好?”
沈君佑闻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眼前那双眸子透着朗月般的清明,仿佛能够洞悉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所有秘密,只一瞬,他就错开了目光,再不敢转过去。
璧容感受他的抵触,不禁一怔,反复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丝毫也想不出自己哪里做的有问题,迟疑地走过去坐了他的身边,覆在他紧握成拳的左手上。
“爷?”
月光偷着窗隙一点一点地洒进来,屋子里偶尔响起烛花爆开的噼啪声,让气氛显得更加静谧。
“二十五年前的今天也是这么安静,外面下着厚厚的雪,屋里却暖的像春天一样,我娘裹着一件雪白的斗篷倚在父亲怀里,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美……她笑着冲我招手,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她却突然闭上了眼……”
璧容一怔,原来他的母亲是这一天去世的,在这个家家团圆的日子里,那个美丽如画一般的女子踏雪而去,给两个深爱她的男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疼痛。
璧容搂住沈君佑的腰,静静地依偎在他的肩上。
“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们都一起陪着娘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