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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浅心中愤愤,脚下步子迈得又急又快。鞋跟高,旗袍开叉更高,走动时长腿一晃一晃,引得路人侧目,看的钟季琛直皱眉。
    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另一条街道的僻静处,钟浅才猛地收住脚,回头,面带嘲讽,“亲戚?”她笑笑,“请问您是姓方呢还是姓任?”
    钟季琛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这会儿连刚才的怒色也不见了,只是看着她,目光沉沉。
    钟浅的讥诮像是打在棉花上,不觉泄气,“非亲非故,你关心我做什么。”
    对面的人似是叹了口气,然后,抬手解衣扣,脱下身上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在钟浅惊诧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近,为她披上。
    为她整理前襟时,他轻声问:“你不冷么?”
    钟浅眼底忽地一阵刺痛。
    随即反应过来,是酸涩。
    她拼命地忍住。
    很奇怪,冻了一早上都能忍受,可是一旦被温暖的衣服包裹,一股冷意从心底散发开去,周身的神经末梢仿佛被唤醒,叫嚣着冷,被唤醒的还有来自喉咙处的一股委屈,强烈的委屈。一定要忍住。
    她开口时声音轻颤,“谢谢。”
    两人站得极近,她视线放平,拜高跟鞋所赐,正好落在他的脖颈处。纯黑西装,深蓝衬衣,打着领带,一丝不苟。他一贯的形象,此刻格外冷漠疏离。
    她吸了下鼻子,似乎闻到淡淡的须后水味道。
    “我该怎么称呼你?叫你叔叔吗?”
    钟浅笑笑,苦涩从舌尖蔓延,“可我不想叫你叔叔。那样很奇怪。”
    她想说的是很见外。
    她的手在他温暖的大衣下,指尖依然冰冷,用力地揪着旗袍的边缘,想要攫取一些力量。没有一丝回应,也好,她就把想说的一口气说完。
    “你那天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去秦雪的party吗?我告诉你为什么。”她说的很慢,天冷,唇齿有点不听使唤,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发出来的,“因为我想知道,如果真的出现什么意外,我自己会如何应对。”
    要么死,要么活,没有求助的选项。
    就像失怙的小动物,哪怕眼睛还没睁开,爬也要爬出去觅食,被野兽叼走,也好过蜷缩在洞里饿死冻死……她还是没忍住,眼前有些模糊,似乎看见面前的喉结动了一下。
    又好像只是错觉。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钟浅又吸了一下鼻子,眨了眨眼睛,后退半步,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衣服很长衣料很重,她本.能地用手理了理,然后双手捧着递给他。“我不是你的责任。不要关心我,也不要帮我。就当陌生人好了。”
    钟季琛看着她手里的自己的衣服,良久,再看向她的脸,大概是为了掩盖未成年事实,眼线故意上挑,眼影略重,唇色也偏成熟,衣领一圈白色绒毛,衬托着一张脸娇媚矜贵,如梦似幻。
    他有点恍惚。
    今天的她很不一样。无论是装扮,表情,还是说出的话。
    可她还是她。
    让他没辙,勇敢的让人心疼。他那几分残存的理智几乎被她眼里的泪花融化。脑海中一个声音在说,你伤到她了,还是伤到了。
    最后一句里“陌生人”三个字尤为刺耳,他被刺得霎时清醒,脱口而出:“一定要这样么?”
    “对。”钟浅看着他笃定地答。
    “你说得对,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
    这句话,呵。他几乎忘了这是自己多年的信条。
    捧着衣服的手微微的抖,她的唇有点发青,她冷了,钟季琛抬手接过。
    钟浅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做不成亲人,就做陌生人。
    这是这些天她考虑得出的结果。
    她离家前那番话字字真心,后来自己也惊讶,对亲生母亲都没有太多的依赖和要求。凭什么对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抱有奢望呢?凭他偶尔流露出的关切和真心?凭那六年的相伴?
    这样不对。
    那六年固然美好,或许就更应该留在记忆里。
    接到秦岳的电话时,钟浅正在一家麻辣烫店里大快朵颐。青菜粉丝蘑菇豆皮各种大小丸子,琳琅满目的一大碗,以前这种街边小店都不敢吃,现在已经成了心头好。尤其是这种冷冷的天,吃得胃里暖暖,舌尖发麻,真是不能更幸福。
    “听说你被你爸抓走了?这是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哈哈哈。”秦岳那厮笑得好不畅快,真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人。
    钟浅无语,“那钱还能给我吗?打个折也行。”好歹忙活了小半天,人生第一份工作啊,拿不到钱太不吉利了。
    “当然没问题,就我一句话的事儿。”
    工作是秦岳帮联系的,否则高中生、尤其是她这种零经验的,基本没可能找到兼职。也正因如此,一早来她就积极投入,哪怕是帮倒忙,生怕暴露大小姐身份遭人“嫌弃”。
    那边听到她吸溜粉条的声音,问:“你在干嘛呢?”
    “吃东西。”
    “吃什么?”
    “麻辣烫。”
    “差不多啊,我在打麻将。”电话里稀里哗啦响,不知道谁大声叫了一句“胡了”,秦岳骂了一句粗话,又问:“下午干吗?要不要过来玩?”
    “我还要去超市采购。”
    “你去超市?你家保姆死了吗?”
    “……”
    钟浅没跟任何人说,她在校外租了个小公寓。方莹人还在欧洲旅行,不知道她已经放假,同学还有秦岳他们以为她在家,她现在就处于三不管状态。
    下午,钟浅在超市里挑了满满一购物车的日用品和零食。可是结账前忽然反应过来,没有车,拎不动。于是又送回去大半。
    最后走出超市时拎着两只装得满满的购物袋。
    天已经黑了。
    坐了两站公交回到租住的小区,走向单元门时,看到楼下阴影里停着一辆车。白色的车,很显眼,很突兀。
    钟浅脚步不由放慢。
    车门打开。下车的正是上午见过的人。
    还是上午那身打扮,深灰色的大衣,在夜色中显得人挺拔冷峻。本来已经整理好了,也道过别了。可是当他朝自己走来时,钟浅还是不由的心跳加速。
    不知为何紧张。感觉他有点不一样。
    钟季琛走到近前,开口时伴着白气,“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声音很沉,有点哑,他盯着她的眼睛,“我一次又一次推开你,拒绝你,不是因为你不是我亲生的,而是……”
    他的手伸过来,钟浅不知何意,直到温热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下一秒另一侧也被同样贴住,这是她不熟悉的方式,忽然间似有所悟,他的脸已靠近……
    情急之下,手骤然一松,两只沉甸甸的购物袋同时掉在地上,闷响夹杂着脆声,像是什么瓶装的东西碎了。
    惊呼还未出口,嘴巴就被堵住。
    被他的,嘴!!!
    她这时才明白为何他今晚看起来不同,他喝醉了。
    此刻,他嘴里的酒气几乎将她淹没。
    她毫无防守经验,轻易就被他撬开牙齿,酒气混杂着烟味冲进喉咙,舌头也随之而来,蛮横入侵,肆意扫荡。
    霎时间,鼻端和舌尖全是男人的气息。强悍。陌生。危险。
    她被吓傻了。眼睛瞪得溜圆。想看清他的脸,可距离太近,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你们学校寄来的。”
    方莹坐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一张纸,冲着放学刚进门的钟浅抖了抖。茶几上一枚信封,上面印着钟浅就读高中的名字。
    “哦。”她大概知道那里面的内容。
    “我都不知道你们学校还弄这个,每次考试都有?”
    “嗯。”
    “那我怎么从没收到过?”
    “因为我每次都模仿了你的签名直接带回去。”
    方莹哼了声以示不满,放下信,一板一眼道:“排名从年级前三跌到前三十,班主任的评语说你听课状态不好,还经常缺课,为什么?因为我们离婚?”
    钟浅低头不语。
    方莹拿起家长的腔调,“离婚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只能尽快适应。虽然学习成绩不是一切,但是你现阶段主要任务。你最近,”她顿了顿,“的确是不太像样子。”
    钟浅站得笔直,语气老实,“我知道,我会想办法调整自己。”
    隔日,等钟浅拖着印有卡通图案的的拉杆箱站在门口时,方莹立即跳起来,坚决反对,“好好的住什么校?家里怎么就不能学习了?”
    “你让别人怎么看我?离了婚连女儿都养不好?”
    钟浅压下跃到舌尖的那句:“这么多年咱们家让人看的笑话还少么?”
    不想再逞口舌之利,没什么用,她心平气和道:“别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对我们都好。妈你还年轻,这些年过的不舒坦,从现在起好好享受新生活。我也不小了,也该学着独立,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拿自己的人生跟谁置气。”
    方莹习惯了女儿跟她耍嘴皮子功夫,这一番开诚布公让她有些意外,态度也软下来,“你要是觉得阿源过来不方便,我不让他来就是了。”
    “不用这样,感情的事我不懂,不多评价,只要您觉得开心就好,记得保护好自己别受伤。”钟浅面色平静,眼里尽是诚恳。
    她从小就有主见,方莹除了脾气上来甩她一巴掌或者骂几句狠话外,还从未以母亲身份对她施加过命令,这一次虽然不情愿,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暂时答应。
    钟浅住校的事在班里掀起小小波澜。
    小歌十分不解,“为什么?钟浅你最近总是各种让我吃惊,简直吃不消。”她说着用两手捏住钟浅脸颊,扯了扯,“该不会是别人披着你的脸在蒙我吧?快说你到底是谁?”
    钟浅揉着脸,眼里神采奕奕,“你知道吗,我现在每天都过得特别充实,自己叠被子,打扫房间,脏衣服拿去洗衣房自己用洗衣机洗,原来洗个衣服还有那么多讲究……”
    她数落了一大串新get技能,小歌眼神更加怪异,“这不很正常嘛,我一直都这样啊。”
    “就是啊,”钟浅笑笑,“所以我以前的生活才不正常。”每天那么多空闲时间,伤春悲秋,自怜自艾。
    “对了,马上就寒假了,假期我还要去打工。”
    打工?小歌觉得自己的下巴要掉了。
    “你爸破产了?不给你抚养费了?”
    上午十点,钟季琛的车被堵在市区某一繁华路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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