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阿姨走后,他坐在一楼沏了壶茶,喝了半壶,又去洗手间解了个手,才洗手上了楼。
二楼朝南的房间不大不小,房间正中的大床上,靠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
女人看上去不年轻了,有一头略干枯的长直发,瓜子脸,五官淡而纤细,隐约可见年轻时的模样,是那种最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类型。
李洛基拉了床边一张靠椅,坐下后喊了一声:“妈。”
这一声让床上人的眼珠动了动,她努力地动了动唇,喉咙里有含糊的几声,最后只挤出一个笑来。
李洛基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个硬盘,柔声说:“国产剧、韩剧、美剧,我先给你放一部,回头让苏阿姨排个表。还有几部爱情动作片,我让她穿插着给你放放,等你能动了,我送十个八个小白脸过来。”
他走过去,把硬盘插上,电视上出现了宫女们的大头。
他转身,用手指勾掉她嘴角淌下来的一抹口水,坐回去继续说:“妈,他多久没来看过你了?”
电视里咿咿呀呀,知道对方不会回答,他又自说自话地:“那个男人把我放在公司这么多年,一直没松手里的股权,我知道他是想把宏基还给王信宏。”
屏幕上的美人们在放灯,他挑起的唇角十分轻蔑:“死的是王茗,躺在这里的是你,坐牢的是林轻。”他从西装内怀里摸出手链,在掌中细细摩挲,“李洐娶了一个又一个老婆,林缘携款去温哥华快活。凭什么?”
他偏过头去咳了咳,冷笑:“我凭什么让他顺心?”
床上人仍是笑,笑得有点傻兮兮的,好像并没理解他在说什么。
电视和人同时静了一会儿,他又开口:“妈,她这三年在里面被欺负过,我,嘁,我竟才知道。”
绳编的手链被他搓出个线头,他不敢再搓:“当年我还小,不能帮你;等我长大了,原本能帮她,反而害了她。”
“妈,是我害她坐牢,你说我该怎么和她开口?”顿了一下直摇头,“你儿媳妇那个脾气,啧,和你真是天差地别,犟得十头驴都拉不动。”
而这个时候,传说中犟得十头驴都拉不动的林轻正在给萧磊赔笑。
“萧哥,您喝茶。”
萧磊的气色看起来不怎么好,接过她的茶放在一边:“小凤过去在里面……过得不顺心?”
林轻略一滞,笑:“那种地方,有几个能顺心?顺心有顺心的过法,不顺心有不顺心的过法,总归能顺过来。”
萧磊听后沉思良久,半晌说:“我替小凤谢谢你这几年的照顾。我和她都是直人,不会绕弯弯,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尽管说。”
林轻把茶壶一放,坐下道:“正好我也是直人。我听说最近有人出钱买我不如意,我一个爹不疼妈不爱的,也没本事和人家对着砸钱,只求萧哥帮个忙,到时候把中间人手里的照片换一下。”她从包里掏出一沓王铭清的照片和信息,“换成这个人的就行。”
萧磊接过照片看了看,放在一边:“做了这种偷梁换柱的事儿……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何况,王凯行王总对我有恩,你让我害他孙女?”
林轻又倒一杯茶:“孙女再亲也是捡的,表妹为了家产害表哥这种事电视里都没少演。不过,萧哥要是着急着让我进去陪凤书,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不过我现在都这样了,脾气上来拼个你死我死大家死,也真是不太好看。”
萧磊摇头:“怪不得小凤看得上你,你这脾气和她还有几分像。行,这事我应承下了。下次见面,记得叫一声哥。”
☆、第3章
第八十六章
王铭清王大小姐出事的时候,林轻正站在厨房里打鸡蛋。
她觉得打鸡蛋这个事儿实在是不容易,比打架的时候打爆对方的蛋还不容易。
原本空空荡荡全是灰的厨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各种瓶瓶罐罐,和阅兵似的被分门别类码在一尘不染的橱柜里,整齐得令人不忍直视。
她看了看才被从门口放进来的王小黑,搁下手里的打蛋器:“你听说了?”
王小黑领带还没摘,一看就是刚从公司赶过来,去水池边洗了手,戴了透明的手套,拿起碗里的打蛋器,开了小频率转起来。
林轻擦擦右手,解释道:“你记得林山吧?上一次来演特工的那个。我前几天去里头看过他一次,我们聊啊聊啊聊啊聊啊,就聊到这么件事儿上。我问他啊‘林山哥你知道莱茵特护病房一层都要刷卡才能上来的吧?你是怎么上来的呢你和我说一说啊’。他就答啊‘只有家属有卡啊自然是有人给我卡了啊哈哈哈哈’。”
王小黑眼角抽了抽。
林轻干笑两声:“当然了,我们当时对话的语气还是比较严肃的,我这不是稍微加工一下让它更生动形象容易理解么。”
“很生动。”他继续匀速打蛋,“请继续。”
“我就去查啊,当时丁巾巾已经出院,整层就你一个。除了护士以外,只有四个人有卡。张超、霍及佳、我,还有一个王铭清。其他人上来都是张哥去接待的,根本不需要卡。”
“当时前三个都在楼里,就只有一个王铭清。我去你们莱茵保安处查过刷卡记录,那个时间刷上来的确实是王铭清手里的卡。”
“张紫婷要整我,你表妹要害你。她们俩凑一对儿,那叫什么来着,惊天动地?”
“天造地设。”他往鸡蛋里加了过滤水,继续打起来。
“对对,天造地设。”她捡了个橘子拨啊拨,“王铭清怎么样了?”
“右腕骨折。”他把玻璃碗放在一旁,又用粉碎机打青菜。
林轻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肠子横流的场面,不禁有点失望:“没了?”
“有保镖在,不会出事,只是受些惊吓。”他把打好的青菜一层层撒进鸡蛋碗里。
林轻忙去阻止他:“英雄!放开那几个鸡蛋!它们只想做一碗纯洁的鸡蛋糕!”
“便秘,多吃蔬菜。”他淡淡说。
林轻虎躯一震,心虚:“你、你、你!我读过书你别吓我!我怎、怎么可能便……”
他好看的侧脸慢慢转过来,忽然展颜一笑:“我在开玩笑。”
天崩了地裂了!王小黑会开玩笑了!
她缓了缓,从便秘的阴影里滚出来,继续问:“她出门也带保镖?你们家人真金贵。”
“是张超派去的,”他又切了些火腿丁铺上去,“行凶的两人已被拘捕。”
林轻赶紧追问:“招了吗他们?”
“已经供出中间人,指证了张紫婷。”他把玻璃碗放进蒸锅,又去挑虾肚子里的肠子。
林轻松一口气,只是还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她确实想让张紫婷被揪出来,但这有点太容易了,容易得她后面的臭鸡蛋西红柿都来不及扔。
五分钟后,她想明白了:“王小黑,你别扒虾了,咱们来聊聊人生。”
他把抽筋剥皮过的虾整齐码好,洗了手乖乖坐在阳台门口的小板凳上,双手叠在膝头,仰脸等她说话。
那模样无害得让林轻想抹一把黑泥上去。
“王小黑,你给我说清楚,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他低头看了看脚尖,磕巴:“都、都知道。”
林轻学着中年妇女叉了腰:“所以你派人跟着王铭清,关键时刻英雄救美?!”
他羞愧地低了低头,又抬起:“卡的事,我知道。”
林轻弯腰去扯他领带:“敢情是我多管闲事了!你们表哥表妹你一刀我一剑的搞情调,我这个不识相的来插一脚?”
“没有。”他忙解释,“张超说,你查过刷卡记录,我才知道是她。”
他自己配合地松了松领带:“我不关心王铭清,不需要报复她。我不想你以后,不开心。”
“谢明邗会为张紫婷周旋,”他说,“他不会如愿。”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很坚定,让林轻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一张张在背小学生行为规范的脸。
“你难不成也不打算对付你舅舅了?”她觉得自己真有点拿不准,“你对得起肠子吗?”
“我不用对付他。”他还是那句话,态度一如既往地淡,“舅舅从前转移信宏食品下资产,黄副总用信宏置业资金为他补漏。只要我收紧信宏置业,最多三月,他会有□□烦。”
林轻一愣,忽然觉得不在一个重量级别的两人根本没法继续掰扯。
“你外公……今年80多了吧?”她拉了小板凳坐在他边上。
“88。”他偷偷看了一下,身子朝她靠了靠。
林轻把他推回去,对称摆正:“我就是想,你也挺不容易的。除了张超和你表姐,就只有个上了年纪的外公管你。能长这么大也是本事。过得很苦哈?”
“不……”话到一半,他改了主意,把比较好看的一边侧脸凑过去,“亲一下,就不苦。”
原本以为又要被她正面三拳翻过来两拳揍一顿,没想到她擦了擦手,扳过另一边脸,“吧嗒”亲了一口。
原本只是去找抽的王小黑呆住了,原本只是去找抽的王小黑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
林轻又擦擦手,站起来去捡菜刀剁菜,边剁边哼哼:“看什么看什么?我从小就立志做个放荡不羁的浪子,结果长这么大连个男人都没调戏过,想想就觉得自己真是失败到家了。”
王小黑端正地坐在小板凳上缓了半天,才摸着半边脸站起来,蹭到她身边,又伸出另外半边来:“给你调戏……嘛。”
三天后,林轻在看守所见到了张紫婷。
张紫婷的父母和未婚夫使了不少力气,但不管她怎么否认自己买凶的对象不是王铭清,王家人也没松口。
无论她要对付的到底是谁,这个雇凶伤人罪已经敲定在板上,以故意伤人罪定罪的话,大概会被处以三年左右的有期徒刑。
林轻进了房间,坐下:“紫婷,你好啊。”
张紫婷脸色一如既往地阴沉,半天开口:“林轻,你还是很本事。”
林轻往椅背上一靠:“我们认识十一年还是十二年了?”
“十一年零五个月。”桌子对面的人说。
“十一年零五个月……”林轻跟着重复了一遍,“你忍了这么久了?”
张紫婷目光有点涣散,并没回答。
好在林轻的绝技就是自说自话:“从前鸟姐提醒过我几句,我一直没当回事。这几年下来,我一直也没想明白,你长得好、父母都在、成绩一直不错、性格比我强、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这么一比,我身上有什么好让你看不顺眼的?一个长相一般、高中辍学、从小没妈、只能暗恋的人,到底有啥值得你嫉妒?”
张紫婷不说话,“哗啦”一声,是她伸手理了理头发。
半晌,她摇头:“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你这么觉得?”她嗤了一声,“这么多年,你一直都这么想?”
林轻一愣:“不是都要结婚了?”
“结婚?”张紫婷苦笑,“他那个情况,不管结婚对象是谁,他都无所谓的。”
林轻再愣,想起谢明邗不能人道的事,有点尴尬:“就算不能那个啥,感情还在呢,平时用点小道具,也挺有情趣……”
“感情?”张紫婷又是苦笑,“他的真心在谁身上,你还不知道?”说罢又笑,“暗恋?你觉得你对李洛基是暗恋?”
林轻第三次愣:“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紫婷摇头:“我就是想说,林轻,你简直蠢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