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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所谓的文友会,也就是一群书生找个地方喝点小酒,谈谈诗词歌赋、八股文,聊些理想抱负什么的。杨学章也不是第一次参加。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因为总是些熟面孔中多了个生面孔。那个新来的书生虽说人长得不咋滴,但是衣着甚是华丽,言谈举止也颇为风雅有内涵,思想很有见地,看言谈举止跟他们这些小地方的书生根本不一样。
    不管是聊诗词歌赋也好,还是八股文也好,都说的很是有见解,引得很多书生都纷纷上前与他相交。当然这其中也包括陈姓同窗和杨学章。
    一番互报姓名之后,众人才知道那位新来的书生姓胡。这位姓胡的书生并不是落云镇人,家是淮河县人,这次来落云镇是访亲问友来的,听闻这里开了一个文友会,便来参加与众文友交流一下学问。
    认识胡姓书生之后,大家坐在一起交流学问,谈着谈着就谈到即将来临的县试上面了。
    来参加这次文友会的书生大部分都是考了几次都没中的,难免心中会觉得气馁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觉得审试卷的考官没眼光……
    其实更多的都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再加上考官没眼光。个个都说的慷慨激昂,仿佛自己就是千里马,可惜考官中没有那个伯乐。
    既然是谈学问,肯定少不了酒了。众书生边喝边谈……
    其他书生经常参加这些文友会,酒量都还挺不错的,但是那个胡书生却是有些喝醉了。言语渐渐豪放起来,不光做了几首在众书生耳里还算不错的诗,言语中还透露出几分此次必会中得秀才的得意神态来。
    这群书生的年纪都不大,血气方刚,难免都会争强好胜。争相问着胡姓书生为什么会如此肯定,因为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县试不光考的是四书五经,还有八股文。
    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首先就是破题,在不知道考官会出什么题旨的情况下,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写的八股文就一定会被取中。
    而且考试的时间并不长,完全是考试之前揭示题旨,让考试的学生自由发挥做出一篇到两篇八股文。他们这群屡试不中的书生,很多就是败在了八股文这一场。
    胡姓书生本就喝的有些醉了,又被众书生争相逼问,先是左言不搭右语,后来是结结巴巴,最后终于不小心露出口风。
    原来他家在淮河县县衙那里有些关系,花大价钱给他弄来了这次县试的题旨。
    众书生哗然。他们其中有些人也是知道科考中有走关系透露试题的,但是没想到居然让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就碰到一个。
    胡姓书生不小心漏了口风之后,酒立即就被吓醒了。赶紧跟众书生又是说好话又是作揖的,样子极为狼狈的请求众书生千万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说出去他就完了。
    众书生知道真相以后,又是气愤又是恼怒的,恨死了这群走后门拖关系的人。但是谁叫他们家世不够,都走不了后门呢。合着他们屡考不中,就是被这些拖了关系的人给挤下来了呀……
    但是愤恨之余,难免动了些小心思。
    胡姓书生眼看怎么哀求都没有人搭理他,于是只得无奈决定把考题共享出来……
    但是有一个前提,前提就是这里一共十来个书生,每个人都必须给他50两银子。因为他所谓的县衙里有些关系,也是花了大价钱买出来的。
    家里出了这么多钱给他买了题旨,就指望他能这次一考即中,给家里光宗耀祖。免费的分享给大家肯定是不行的。
    胡姓书生说了,谁要是给了银子,他就给谁题旨,要不然就鱼死网破,他这次也就不考了,随他们去说……
    ☆、37
    屋里安静极了,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
    现在这个时候说话,那就是个出头的椽子,绝对不讨好,所以屋里的人都没有开口。
    杨老爷子抽旱烟吧嗒吧嗒的声音在屋里顿时清晰了起来,空气仿佛凝固了。渐渐的,连哪个人的呼吸声稍微重点都可以听见。
    何氏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逐渐粗喘起来。
    “你们倒是说句话呀?!”她尖锐的声音,炸雷似得在安静的屋里响起。
    坐在下面的儿子媳妇们你望我,我望你。
    杨老爷子在炕桌上敲敲烟锅,沉默了半响,终于开口:“老大,你来说说。”
    杨铁栓眼看躲不过了,坐直身子,嬉皮笑脸的开口,“爹,你让我说啥呀?”
    “就说说你对这件事的是怎么看的,可行不?”
    杨老爷子现在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毕竟牵扯的银钱数额太大,他们家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就是个土里刨食的乡下人。一年到头能落到手里的银子没多少,50两银子——那可是要家里人不吃不喝勒紧肚皮过几年的。
    还没等杨铁栓开口,何氏就抢先说话了,口气腔调是她一向的专断独行与霸道。
    “那还有什么看不看的!老四的事,就是咱们家最大的事,这事儿必须得办。”
    下面一阵沉默,何氏既然都这么说了,别人还能说啥。
    持续的安静——
    何氏看儿子媳妇们半天都不吭气,终于沉不住气了。“你们这都是啥意思,干啥个个坐那里不吭气儿?抗议老娘是吧?”
    杨铁栓也烦透了眼前这种情况,有这点时间他又可以出去玩一会儿牌了。只见他满脸不耐烦的开口道:“娘,你都那么说了 ,你还让我们说啥?”
    是呀,你还让别人说啥?这是屋里大部分人的心声。
    林青婉听到这话,顿时觉得大快人心。就是,你都说杨学章的事是家里最大的事,也不让别人看不看的。那还要别人说啥?
    何氏顿时被大儿子的混不咎气了一个仰倒,干脆不跟儿子们废话了,直接开口:“50两银子,你看你们一家摊多少出来吧!”
    这才是杨老爷子和何氏把他们号集起来最主要的目的吧——
    屋里顿时炸开了锅了,一提到钱谁都不干了。其实炸开锅的也就是杨铁栓和王氏夫妻俩,二房三房这几个人从一开始就坐在那里扮木头,一直到现在何氏说要每房摊钱了,还是坐在那里不吭气。
    像这个时候,谁先沉不住气谁就是出头的椽子。
    果断大房两口子在杨家是出了名的沉不住气,王氏一听何氏说完就跳起来了。
    “娘,你这是要人命呀?50两银子三个房分摊?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
    杨铁栓烦躁的站起来,把屁股底下的凳子一踹。
    “娘,你干脆把我们全家都拉去卖了得了!”
    何氏看到大儿子和大儿媳妇这个样子,气得直喘粗气,手指着他们,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老爷子这时候开口了,他先是清清嗓子,然后看向二房三房坐的位置。
    “老二老三你们俩是啥意见?”
    杨铁柱看了杨老爷子一眼,闷着声开口:“爹,我才成的亲,哪里还有银子?”
    杨铁根看二哥都开口了,跟在后面支吾了一句。
    “爹,我有没有银子,你不清楚?”
    杨老爷子叹了一口气,他的确清楚,上次老二成亲的时候,家里一分钱没给他出,全是老二自己弄来的银子。
    至于老三两口子在杨家里算是最拮据的。
    杨铁根为人老实,何氏拿捏的住他,说是另外赚的银钱只用上交一半,但是杨铁根每次在外面打了零工回来,银子就要被何氏差不多都拿走。杨铁柱也是,但是杨铁柱那时候负担少,没有孩子老婆,要比杨铁根强上不少。杨家三个儿子里也只有杨铁栓能从何氏眼皮子底下弄点银子起来,但是杨铁栓农闲以后打零工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所以能弄到的钱也非常少。
    杨老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何氏这时候跳起来了,在炕上一蹦三尺高,唾沫星子直飞的开骂起来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杨铁柱。
    何氏在家里只要一训起三个儿子来了,那么不管是不是杨铁柱的错,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你没有银子,你当初成亲的时候摆什么阔绰?又是下聘又是给礼金的,好似你是个家财万贯的大地主……还有你老大,你没有银子你天天跟人到处混,天天还赌叶子戏……还有你,老三,每次老娘找你要点银子,你就哭丧着个脸,老娘是欠你们的了还是咋了……”
    杨铁柱在家里的确不受何氏待见,但是如果碰到何氏最在乎的宝贝儿子杨学章,那么连杨铁栓也要靠边站,更不用说杨铁根了。所以此时何氏骂起这三个儿子起来,口下一点都没有留情。
    可是不管何氏怎么骂,三个儿子都扎着头不吭气。杨铁根不吭气是因为他的确是没钱,杨铁栓不吭气是因为他还想留点钱出去耍,杨铁柱不吭气的原因则是因为在他心里,银子既然都已经给媳妇了,那就不是他的,所以他也没有银钱。
    后来杨铁栓被他娘骂烦了,开始张口反驳起来……
    何氏一见大儿子跟她顶,谩骂的重点就转到杨铁栓身上了,王氏看不过眼,站起来替男人辩解。弄得何氏最后连她一起骂……
    杨老爷子闷着头坐在那里抽旱烟,使的劲儿很大,也不知道他是冲谁使劲冲谁发狠,好似能把旱烟抽出金子来似的。
    蓦地一下,他抽猛了被呛到,使劲的咳了起来,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何氏还一个劲儿在那儿谩骂,尖锐的声音刺的杨老爷子太阳穴直跳。
    他猛地一下暴怒站起来,把手里的旱烟袋扔了出去,烟锅砸在门上‘嘭’的一声响。
    屋里人立即安静下来,也不闹了,都一脸惊吓的看着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老了,黑红色的脸上,沟壑纵横,明明才50岁的人却有着60岁的老态。此时他的脸有些微微扭曲着,可是眼里却写满了疲态……
    “还吵吗?还闹吗?吵闹能解决问题吗?”
    杨老爷子的突然发怒吓呆了所有人,也吓到了何氏。何氏跌坐在炕上,闭上嘴巴,可能因为刚才用力过猛,胸膛仍然不停的起伏着。
    杨铁栓和王氏呆站着那里,也不敢吭气了。
    过了好一会儿,杨老爷子才缓缓开口:“老四,你来说说吧——”
    大家的眼神一下子移到从始自终坐在那里,任何氏在那里跳嚣着为她出头的杨学章——
    林青婉突然有些鄙视这个一身书生气息的男人。
    18岁,18岁应该可以称之为男人了吧,很多像杨学章这么大的男子都已成亲,早早就担起了家里的重负。而他,仍然阳春不知白雪的在那里念着书,躲在何氏为她竖起的保护壳里,花着家里的银钱吃着家人供的饭,还一脸高人一等的鄙夷众人。
    林青婉知道杨学章已经考过不止一次秀才了,这在落峡村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一个成年男子,连考几次不中,仍然不知反思的还在那里汲汲不舍,一点都没有停下来检讨一下是否是自己原因的意思……
    有的人天生不适合,那么,就是不适合。为什么不认清现实的看清楚自己,然后换一条路走呢?
    林青婉不懂得考秀才是怎么考的,但是她上辈子看过一篇这样的帖子,‘论古之秀才与今之公务员’。具体的她没有详细看,就只看了结论,那就是在古代考秀才并不比现世考公务员简单到哪里去,都是万人去挤那么一条独木桥,有的人挤过去了,有的人挤不过去,有的人挤不过去仍然不放弃,有的人则是换一条路……
    林青婉的思想还带着深深的前世印记,有些现代人的灵活机敏,所以她根本不能理解现在这时候人的思想。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是这里很多人的思想羁绊。所以,她懂得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是杨家的人不懂,杨学章不懂,何氏不懂,杨老爷子也不懂。要不然这个时候杨老爷子和何氏也不会把他们都号集到了这儿……
    其实来了之后,杨老爷子一开口林青婉就懂他的意思了。什么拿主意?其实是拿钱吧,如果需要拿主意会把他们所有人都喊到一块商量吗?只有自身动了这个心思,才会有现在的局面……
    杨学章站直起身,单手背后,一副夫子让他回答问题的架势。
    他摆出姿势,可能又觉得众人看他的眼光让他极为不自在,又换了一个站姿,然后清清喉咙,开口:“我……”
    ‘我’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可能是杨老爷子突然的点名,让他没做好心里准备怎么说。
    最后,杨学章涨红了脸,丢下一句,“我觉得这是我们家的一个机会——”说完匆匆又坐回炕角。
    我们家的机会?这个帽子扣得可真大!
    杨学章坐在那里后,可能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说辞很没有说服力,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这次中了,不但可以给家里省不少田税,还可以有一个免劳役的名额。中了秀才出来还可以坐馆当先生给家里赚些银钱。当然,如果中了廪生,朝廷还会发米粮银钱。”
    看来杨学章这人读书也没有把他给读傻,也知道先给大家画个饼充饥。至于到时候有没有饼,那就到时候再说了。
    这个说法有没有说服别人,林青婉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至少说服了杨老爷子和何氏。
    何氏听到儿子给她的描述,脸都激动红了,林青婉看她锐利的眼神涣散,眼角直抽抽,杨老爷子的手也开始抖起来。
    倒不是说杨老爷子这个人有多虚荣,而是这是他思想中的一种根深蒂固——那就是光宗耀祖。还有就是家里终于有个有身份的人了,最重要的就是能免税。大熙朝的税虽然不重,但也不轻,能免一些,一年就能省下不少粮食。
    这几点深深的刺激这杨老爷子的脑部神经,一想到儿子能中秀才,他就血脉膨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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