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茗眼中,再名贵的皮毯,也是给人用的。后世她曾用尼泊尔带回来的手工羊绒毯,铺在客厅沙发和茶几间,十来万的毯子,不照样是给人踩给人用么?
不过是白虎皮,确实容易脏了些……原本倒是可以铺在椅子上,但初唐还未盛起用桌椅的概念。她自己倒没什么,还刻意做双拖鞋用用,但其余的都不敢碰它一下,反而多有不便。
这么一想,就又叫花枝先将白虎皮铺在一边的贵妃塌上,寻思着叫人做张大号的贵妃椅来。
花枝见自家娘娘收回成命,简直心里狠狠吐了口气,要真叫它往白虎皮上踩,恐怕她就得被太子给剥皮了!
孙茗跪坐案前,提笔在宣纸上画了两笔。原身本就会写书画,所以她把心中所想的画出来,简直神似,一目了然。再拿笔勾勒,连刻纹都描得清清楚楚。
完成之后,搁下笔,左看右看,颇觉满意,就拿书镇压着,等图纸笔墨干了后,再使人去做。
花蕊又外面跑进来,就立即回禀孙茗:“太子从八凤殿出来后,直接去光大殿(即太子书房)了。”
站在一边装作木头人的花枝一听,就道:“今夜太子不回来用膳,娘娘不如再叫膳房上个锅子?”
看在孙茗受宠的份上,宜春宫人去膳房提菜都是有两分面子的,叫些常见的菜或是点心,也没碰上不长眼的刁难,反是上赶着奉承。常常做这种跑腿的小事,都是另两个叫花萼花椒的去,再底下不常亲近的丫头,花枝花蕊也是不用的。
“也好,叫他们把牛肉羊肉都切得薄薄的,再多备些蔬菜。”大冬天的吃火锅,孙茗也是很喜欢的,所以也就接受花枝的提议。
……
当天夜里,李治在自己书房自我反省了一个晚上,最终还是纠结于他自己太操之过急了。
想了一夜,提笔想写什么,最后反而一个字都写不成,化成一声叹息,搁笔冥想。直到最后,直接在书房内室的卧榻将就了一夜,然后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了。
今日朝堂例会与往常一样,唯一特别的是,李世民提别提到玄奘、智通两位大师译经之事。
这玄奘自贞观十年离开那烂陀寺,先后经过多国访师参学,在四年前载誉归国后,带回六百五十七部佛经,并组织翻经译场,与多位大师共同翻译佛经。
朝堂上,李世民道:“玄奘法师现今在大慈恩寺开坛*,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且上贡经书《瑜伽师地论》。”李世民手中握着经书,也没忘记玄奘法师请他写序这件事,先在朝堂上强推此书:“众爱卿也多多研读。”
等下了朝,李治与往常一样,准备随李世民回甘露殿,却遭门口两个小太监(历史上李世民身边没有重用的太监,这里也不用)的阻拦。
“还请太子移驾偏殿等候。”其中一个躬身道
李治被拦在门口,这确是头一次,遂问道:“里面何人?”
“玄奘、智通两位大师。”小太监答后,就不敢再多言语。
李治点头,就有一个奴仆引着他去偏殿,再上茶侯着。
对于李世民崇尚佛学,李治心里并没有什么想法。在玄奘初见李世民的时候,要求希望去嵩山少林寺译经的时候,李治就颇有些反感,也幸好李世民并不昏聩,拒绝了他,下令他在长安弘福寺安顿。
与李世民不同的是,李治反而更信道教多一些。
没有等候太久,就有宫人传唤李治“圣人有请”。然后李治起身,轻弹衣袍,整肃一下,就随宫人过去。
等李治进入甘露殿的时候,不光有李世民和玄奘、智通两位大师,还有武媚娘也跪坐一处,提笔抄录着什么。
李治想到昨日与武媚娘不欢而散,现在回想,着实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应该找个时间,好好与她说说。再就是因为她毕竟是个女儿家,总是不好惹美人伤心才是……
然后不敢多看,入殿就先躬身拜见。
“雉奴无需多礼,快来见过两位大师。”李世民难得地笑盈盈地,指着旁边两个得道高僧说道。
李世民这一句,不过是随口一说,两位僧侣却是连道不敢。无论李世民怎么说,但李治尚且还是储君,自然不敢应声。
“雉奴来得正好,这两位大师实乃法门之领袖,只‘唯识’一学,就博大精深。”李世民盛赞大师,拿起身边的一部《阿含经》,珍惜地摸了两下。
李治往一边案几一落座,瞥眼就能看到隔壁案几书写如飞的武媚娘,低头抄录佛经。
武媚娘为了更加亲近李世民,自荐抄录佛经的,不过也是因她本人信奉佛教之故。
李治原进来是为昨日的事情,现在反倒解释不了了。见此时李世民难得的那么好的心情,他就索性只当自己也信佛,听着玄奘侃侃而谈……
李世民与玄奘言语颇多,又听闻他去多国的际遇,只觉得惊险又神奇,听得如痴如醉。就这样,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个时辰。
等李世民想到的时候,直接就叫李治回去,一旁的武媚娘倒是从头抄录到尾,连停笔抬头都从来没有过,看得出极为用心。
李治其实巴不得早点回去,眼下被放了假就正好。不然,这之间都没他插嘴的份,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了。
出了甘露殿,李治回到东宫,直接往孙茗那边去。
昨天心情不好,再说也因为心事,就在书房凑合了一夜,这才发现很不习惯。所以今日一回,直接去孙茗处散散心。
也不知道因何,见了孙茗心情就莫名地放松(太子殿下暗自解释为眼缘,我们可以理解这是小小的金手指~)……
在李治进了宜春宫的刹那,孙茗一听花蕊回禀,就开心地跳出屋子门边等着,见李治出现在视线里,雀跃地跑上去,一个熊抱就把李治狠狠地抱紧了。
李治也被吓好大一跳,往两边一看,见所有人躬身低着头,两眼只看自己的脚尖,这才放心地回搂着孙茗往屋子里边去,边走还边笑骂她:“不知道外面冷吗?也不多穿件就往外边跑!伺候的都是死人吗?”
花枝花蕊又是无辜被骂一顿,也不敢抬头,更是压低了身子。
孙茗拉了拉李治的袖子,见李治低头看向她,自己踮起脚在他下唇上亲了一口,讨好道:“人家是见了太子,心里欢喜嘛。”
孙茗本就有几分颜色,此刻粉面含羞,拿着湿漉漉水润润的眼睛望着他,直把他看到心坎上,更搂得紧了:“昨夜我没来,可是想我了?”
李治只当孙茗拿一整颗心待他,时时想着,这才见了他就闹他一番,把他弄个大红脸才罢休,心里一阵感动,所以说无怪乎他总想把好的都给她弄来,满东宫都找不出一个比她还贴心的了,顿时柔情万千……
孙茗是不知道李治都想了些什么,只觉得这小太子未免太好哄了。见他把她的好话都收尽了,她更是多添了两分真心地恭维:“自然是想的……太子不回来,我一个人都睡不着~”
孙茗把话越说越越顺畅,也不是全都胡言乱语。每夜李治抱着她睡都习惯了,昨夜难得不见太子,忽然就觉得被窝冷得慌。既然此番他自己跑来了,就不怪她牢牢霸占着,怎么会傻到把人推开?!
☆、第14章 壹拾肆
不知不觉中,李治的小郡主刚过了洗三,就立春了。
花枝见外面虽然冷寒未果,,太阳却开得好,就拿孙茗的被褥晒晒。
“今儿什么节日?丫头们都这么活泼……”孙茗懒洋洋得趴在美人榻上,由着花蕊为她捶肩,指着窗户外踢毽子的小丫头们,懒懒地问。
“娘娘,一年之计在于春嘛,再说今天天气好。”花蕊一边略带艳羡地朝外边张望。
“哦?你个不学无术的竟也知道‘一年之计在于春’?”孙茗好笑地扭头看了眼花蕊。
立春对于孙茗来说,还没什么要紧的,但她前两日起就见李治每天沐浴斋戒,别说不沾一口荤腥,对着她也是爱理不理,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还睡在书房——当然,还要忽略他每日用完晚膳后离去时默默不舍的模样。
太子其实是因为李世民须得如此,也跟着照做而已,满朝文武百官也是如此,直到今日,率众往东之郊迎春祭司,拜祭句芒、请求丰收。这是历古以来的传统。
像孙茗这种“妾”的身份是无需如此的,不过太子妃就算作作样子,也要与太子同甘共苦的,所以今天特意在东宫内摆上一应物事祭拜。
这时,花枝托着食盘进来:“娘娘,五辛盘已呈上来了,不如用些?”
在这里,立春食五辛盘是习俗,自晋代就有了这种传统。花枝端来的五辛盘,连着春饼一起,搁在案几上。
孙茗被花蕊搀起,跪坐案几前,用了两口春饼,其余却不用了,都给了花枝花蕊,让拿下去给底下的丫头们分了吧。
院子里的丫头也是开心,停了玩闹,围上去,拿着两个姐姐端出来的点心吃起来。
孙娘娘良善,时常有赏赐。按照这些小丫头平日里普通奴婢的份例,是吃不到什么果子的,偶尔有顿鸡肉都是很好的了,在这宜春宫,倒时常能分到一些,虽然并不很多,但仍是开心的。
等丫头们把东西分吃干净了,孙茗也出了屋子,与他们踢了会儿毽子。
刚入宫的时候,小丫头们看到她还有些怕的,现在都几乎混熟了,就是偶尔孙茗心血来潮地与他们一块儿玩什么,她们也不至于逃走。
等到午时过后,李治就回来了。
孙茗刚玩了会毽子,脸还有些红扑扑的,见了李治就上前勾上他手臂。
“不知道太子这么早归来,可用过膳了?”
“知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哪会给我留饭。”
“真是冤枉~”孙茗拽着李治的手臂,撒娇起来:“人家中午也吃得不多,再说太子不在,在,原本菜也失了味道……”
还没等孙茗把话说完,李治就紧了紧眉,沉声道:“可是膳房的人怠慢了?”
宫中多的是捧高踩低的,就李治所知,不受宠的妃嫔有常收到白眼的,就说他自己,在承乾李泰失势的时候,三哥李恪(隋炀帝的女儿杨妃所生)在大臣和百姓中威望最高的。当时他还是晋王,年纪也小,李恪长他十年,已经时常跟随李世民出入……
这还不算什么,处境更堪忧的是,在他八岁那年,长孙皇后也已逝世。虽然他乃中宫所出,无人敢错待他,但寻常伺候的有没有轻忽、是不是虚情假意,他又岂会不知?近身伺候的,也唯有王福来最为用心,所以如今才深受他宠信。
就因为这样,李治才由此一问。
“哪里就会如此了,是我自己想等着太子一起吃。”孙茗拉着太子跪坐下来,取出折叠起来的两页纸翻开。
“这是什么?”
“这叫椅子,”孙茗解释道:“把它做成这样,底下用四个脚支撑,人坐在上面,便一点都不会觉得累了。”
接着又解释做哪几个款式,分别多少告诉……
其实怎么解释,李治都未必能够完全理解。此时人们从小就习惯用跪坐的,哪里会觉得跪坐也是累的?
也因为孙茗如今讨太子欢心,太子也本着随爱妃折腾的心思,着人去为她试做几把来看看罢了。
孙茗早就知道李治不以为然的心态,也不在意。要接受新事物本来就不易,何况从来没有试过的东西,只要肯拿去制作来,她就自然有的是办法让他接受。
然后讨巧地一笑,凑近在他唇上一啄,原只是用来哄他,李治见她亲一口就想逃,反抓着她又来个深深一吻。
再来就变成了两人你来我往的追逐游戏……
在入暮时分,李治也是难得起了兴趣,叫台子搭在堂殿中央,还靠近正门。暖了两壶酒,备了一桌子菜。两人抬起头,就能看见屋子外面夜空上的一轮明月。
孙茗见李治杯中空了,就提盏为他续上,李治顺手就夹了块鱼肉送进了她的口中。
两人本就靠的近,看到李治这样体贴,就顺靠向他依着,微微一叹:“在进宫之前,就想过在宫中的千千万万个可能,唯独没有想过,就这样靠着太子……”尼玛!这得多小的几率,碰上这傻二傻二的温柔太子!什么清朝四爷、八爷,白送给她都不要!
李治听得动容,搁下筷子,手握上她的,牢牢地抓着:“阿吟可还有什么愿望,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仿佛让孙茗说出任何来,李治都能给似的……孙茗当然也没那么傻!何况现在气氛有这样好:“如今这样就很好了。何况,有太子在身边,妾并不图什么了。”
李治愣了愣,又轻声道:“待日后……许你个高位可好?”
孙茗疑惑地抬头,见李治也正低头看向她,她吃不准是试探她还是真心说的这样一句话,但李治既然能说出口,某种程度上说明已是开始在意她的。
“就是寻常百姓,两夫妻也是同进同退,日后怎么样都说不准,但眼下让我选,我还是觉得如今这样就很好了。”孙茗摇头道。
寻常百姓……?
李治脑中灵光一现,不知不觉就问出口:“其他人也更享受如今的安逸?”
虽不解于他忽然转移话题,孙茗却也回他:“那是自然的……太子,怎么了?”
李治因几个关键词,骤然想到了什么,立起了身,也没理会孙茗挽留,匆匆忙忙就往外面走。
孙茗尤自不解地看着他出去,直到过了半晌,花蕊来报给她说太子回了光大殿。
李治这边回到光大殿,王福来等人一边惊疑一边忙着为他点上烛灯。
跪坐下来,慢慢回忆起李世民当时对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