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薇却摇了摇头:“贺国公家与我们原就不相熟,请我们赴宴只是个大体上的礼数罢了,哪儿有夫人妾室一起去的道理,又不是极亲厚熟惯的人家。老爷若是想让柳姨娘去,我和明珠便不去了吧。也免得叫国公府的老夫人为难怎么安排我们。”
蒋云愣了下,他原本想着,宋薇那样和软的性子,又当着蒋老夫人的面,这话一提便能成了,谁料宋薇软中带刺地驳了回来。
若是宋薇不去,而由柳氏去,多半又要让人议论他偏重小妾庶子女,轻忽正房夫人。蒋云略一迟疑,便摆了摆手:“既然不便就算了,你带着孩子们去吧。”
柳氏见他这么快就妥协了不由大急,只是碍于大庭广众之下不好与他撒娇耍痴地闹,只得心里暗恨。
聂玄忽然道:“让柳氏去。”
蒋明珠一愣,却听不到他的下文了,聂玄多次帮她,她虽有些疑惑,对聂玄却已是习惯性地听从,便笑了笑:“其实柳姨娘去也好,春寒料峭的,我倒是怕娘的身子撑不住,冻着了就不好了。”
柳氏母女几人觉得蒋明珠得了便宜还卖乖,简直气了个仰倒。宋薇有些疑惑地朝她看了一眼,蒋明珠朝她安抚一笑。宋薇便不再多说。
蒋云也愣了愣,只是想到自己的名声,还是摆了摆手,对宋薇道:“还是你辛苦些吧。”
蒋明珠试探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只束手站在宋薇身后做出恭敬的样子。心中却也是不解,疑道:“殿下,为何要为柳氏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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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两句也说不清,聂玄便只说回去再告诉她。
待从蒋老夫人那里回来,蒋明珠只与宋薇说了声想休息会,便回了自己屋里。
宋薇觉得她最近怪怪的,老爱一个人独处,神情瞧着总是像在想事儿,偶尔还一个人笑。但她对这个女儿是极放心的,只当她是因为最近事多,又毁了和沈策的亲事而有心事。虽有些担心,却也没阻拦。只劝她有心事要和自己说。
蒋明珠答应了,一进屋里便问聂玄方才的事。
聂玄笑笑,他其实是习惯了宋薇逆来顺受的处事风格,没想到宋薇竟会借着年前改名之事的势头挡住了蒋云的要求,所以一下子也有点惊讶,没来得及提前阻止。
想了下,便笑道:“其实没必要拦着,欲终取之,必先予之。你不让柳氏出门,其实也就是不给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错的机会了。柳氏如今势弱,正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让她多做些蠢事,彻底失了你爹的心。若是一时打压,让她渐渐缓过气来,把你爹哄好了,局面反倒又僵持住了。”
蒋明珠听得有些糊涂,低了头认真想着他的话。
聂玄平日里身边多是人精,话说到这个地步已是十分明显了,只是见蒋明珠低了头微微咬唇认真的模样,心中莫名就软了,温柔道:“想明白了?”
蒋明珠点头:“殿下的意思是我们帮柳氏把小毛病养成大毛病,然后我爹就会放弃她?”
聂玄赞同:“你觉得你爹更在乎柳氏还是更在乎官位?”
蒋明珠毫不迟疑:“官位。”
聂玄轻笑:“你倒是实在。”
蒋明珠有些尴尬:“虽说子不言父过,但...在他心里,我和娘比不过柳氏和蒋志飞,但是他为了自己的名声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柳氏,我想,什么都比不过他的官位前途吧。”
聂玄点点头:“所以只有等柳氏做出危害他前途的事,他才会真正厌弃柳氏。你们不让柳氏出门,怎么有机会让她犯错?”
“可是她这几回想算计我们都没得逞,不一定会再做出什么事来,”蒋明珠有点疑虑。
聂玄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几乎可以想象她微微侧着头认真思考的样子,莫名地想揉她的头发:“傻姑娘,她不做,你可以帮她做啊。”
他心中其实也有些犹豫,从前教她自保和反击倒也罢了,如今却要教她如何陷害别人。蒋明珠是个聪明的姑娘,却不是个狠心的人。若是可以,他并不想教蒋明珠这些手段。他希望蒋明珠一直是乐观的,光明的。
蒋明珠睁大了眼。
聂玄有点不忍,一瞬沉思,很快便下了决心,轻声安抚:“你若不愿,明日去贺国公府,帮我给何嘉传句话吧。”
蒋明珠回过神来,心中立时一惊:“什么话?是关于殿下的情况么?殿下不是说,在这件事上,只能相信公主一人么?”
聂玄避重就轻:“贺国公本是何嘉父亲的封号,只是因为他战死了,我父皇才特旨嘉奖,准许当时尚不满周岁,还在襁褓中的何嘉平级袭爵。他父亲是我舅舅,我母后唯一的嫡亲弟弟。他母亲是经常可以见到我母后的。”
蒋明珠却并不傻:“可是...殿下以前从未考虑过找贺国公这个方法啊,殿下并不完全信他,是不是?”
何家的利益是同聂玄死死联系在一起的,然而何嘉年纪尚幼,又是大大咧咧的直率性子,更叫人忧心的是他好酒,喝醉了便是各种口无遮拦,聂玄不怕他不忠心,却怕他做事不牢靠,或是事后将此事泄露出去。
蒋明珠见他迟疑,便了然了:“殿下怕我做不来害人的事,便想冒这个险,得到太后和太子势力的帮助,好助我解决了我家的事。”
聂玄微愣,被她这么直接地说穿了心思,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
蒋明珠心中一暖,一时只觉得眼眶酸涩,忍不住低头眨了眨眼:“殿下,我可以的。我从前在书上看到过一句,叫做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柳氏屡次害我,我为何要对她手软,却让殿下为我去冒险?”
“并不是......”
“求殿下教我吧,”蒋明珠不待聂玄再说,便打断了他,径自道:“求殿下教我。我要拿回柳氏手里掌家的权力。”
聂玄有些感动,不答反问,柔声道:“明珠,你既不愿嫁沈策,那么...有没有想过,将来想嫁一个怎样的人?”
“殿下......”蒋明珠不愿回答。
“嗯?怎样的?”聂玄不肯转开话题,执意问。
蒋明珠微微想了下:“我希望他有担当,信我,护我......一生只我一人。”
聂玄原本还饶有兴味,听到最后一句,心中却不由黯然。
蒋明珠说完,便自嘲地笑了笑:“太幼稚了是吧?高门大户,哪有这样的人。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
聂玄不语,他心里对蒋明珠是喜欢的,这点毋庸置疑,然而他今年已是弱冠之龄,从他十六岁起,太子府中虽还无女主人,却也陆续有了一位侧妃两位庶妃,还有几个小妾。蒋明珠说的最后那一条,他无论如何都已经是不可能做到的了。
见他沉默,蒋明珠脸上便红了红,嗔道:“殿下的话说了一半,倒来拿我取笑了。快把前面的话说完吧。”
聂玄从小受的便是储君的教导,遇到再难的事,都只会想方设法去解决,从未生过逃避的心思。此刻却有些左右为难,稍一犹豫,到底是暗自叹了一声,打点精神道:“只管信我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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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到了二月,京城的气候还是冷得很,到了后晌,宋薇派人到柳氏那里支些银丝炭,柳氏因着宋薇阻了她出门应酬的事正在气头上,随意地把手一挥:“没有没有,这都二月了,哪家府里还进银丝炭啊?”
蒋明珠听到下人的回话,也未多说什么。
到夜里,宋薇便“病”了,不但咳得厉害,还有些发烧,蒋明珠半夜差人到柳氏那里“通知”蒋云,说宋薇明日去不了国公府了。
蒋云第一反应便是朝柳氏看了一眼:“你搞的鬼?”
柳氏正乐呢,就见他一脸不悦,索性也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什么都赖我?她本就是病秧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两人一边说着话,蒋云一边披了外氅出来,见福婶抹着眼泪站在屋子外头,便问:“请大夫了么?”
“回老爷的话,已经去请了,”福婶哭道:“只是夫人要我来和老爷说一声,明儿她怕是起不来身,只能麻烦柳夫人去了。”
“嗯,那就这样吧。”蒋云还半梦半醒的,挥挥手就打算打发她回去了。
谁料福婶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苦求道:“老爷,夫人的身子实在吃不起这么冷的天儿啊,还求老爷恢复了夫人院子里的炭火供应吧。”
蒋云被她的阵势吓了一跳,一听是件这么小的事,一下子撑不住笑了出来:“多大的事儿,府里难不成还缺这点银子么?”
柳氏在屋里听得心头一跳,正要出来,就听福婶把下午如何来求柳氏,她又如何挖苦嘲讽,严词拒绝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蒋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吩咐下人把柳氏这里的炭火先匀点过去,才打发了福婶先回去。
柳氏披着一件薄衣出来,看他黑着脸,忙讨好道:“老爷,回屋吧,一会儿该着凉了。”
蒋云忍着怒气关上门,才斥道:“叫你凡事问过我,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谁叫你这时候把她弄病的?自作聪明!”
柳氏这回当真委屈,她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想到竟会变成这样。
蒋云却已是有点心灰了,也不耐烦与她多说,只瞪了她一眼,教训道:“回头去给她赔个罪,还有,明儿去国公府,对明珠多偏着点,再闹出什么闲话来,你就当真再别出这个门了。”
☆、第二十四章 筹谋布局
第二十四章筹谋布局
柳氏不敢再逆蒋云的意思。天一亮便带着补药特地登门道歉了。
蒋明珠站在门口迎她,口气很是不善:“柳姨娘不忙着准备去国公府的事,怎么倒有空上这儿来了?难道是放心不下,一定要亲眼看到我娘病得起不来床才高兴么?”
柳氏原本还有些怀疑宋薇的病是装出来故意想陷害自己的,这会儿见蒋明珠这么没个好声气的,像是恨极了自己,倒是去了□□分的疑心,打点起笑脸道:“确是我疏忽了,实在抱歉,大夫怎么说?”
蒋明珠攥着手心:“不劳柳姨娘费心,大夫说并无大碍,过几日就会好了。”
柳氏见她强作没事人的样子,心中更是得意,想到蒋云的吩咐,忙道:“那今儿你就跟我去吧,等一会儿咱们从库房取了礼物就一道过去。”
她说完便走了,蒋明珠目送她的背影离开,也是微微一笑。把素月叫进屋里吩咐了几句。
宋薇虽依言装了病,却不知女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见她当真要跟柳氏一道去赴宴,不由有些紧张:“你当真要一个人去?”
“娘,放心吧,”蒋明珠握着她的手拍了拍:“相信我。”
宋薇点了点头,却依旧不肯放开手,她并不傻,这些日子以来,府里的局势屡屡偏向她们这一边,她不会天真到以为这一切都是凭空而来的。对于蒋明珠做的事,她虽看不透全部,却也能猜到一些。
如今见了蒋明珠轻笑着安慰她的样子,便知道她多半是胸有成竹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开了,却嘱咐道:“不管你要做什么,都要小心些。知道么?”
蒋明珠微微一愣,很快便回过神来,一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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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国公何嘉的母亲姓郑,刚届不惑之年,却已经被称呼了十几年的“老夫人”了。
何嘉的父祖在同一场战役中战死,整个贺国公府一下子没了男丁,只剩下当时尚在襁褓中的何嘉。郑氏一人把他拉扯大,一门心思全在儿子身上。此次做寿一多半其实是想给儿子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
然而何嘉生性好玩儿,又是自小被惯纵大的,每日里悠闲自在惯了,哪儿肯娶个媳妇回来约束着自己,一听郑氏要他留意看看各家姑娘有没有中意的,立刻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了。
郑氏拿他无法,见了前来贺寿的沈凌一家便一肚子的苦水,对沈策无奈叹气:“你瞧瞧,我家那个浑小子要是能有你一半儿的斯文,叫我天天吃素拜菩萨都行哦。”
沈策连连道不敢,规规矩矩地在沈凌和蒋敏身后站住了。
郑氏也是无法,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对他道:“不如你去帮我劝劝他吧,我是当真没法子了。他们何家就这么一脉单传的香火,他还偏不肯成亲,真是要叫我操碎了心。”
沈家和何家原本关系并不深厚,只是沈策和何嘉是同窗好友,两个小辈有些交情罢了。但自从何嘉雪中送炭为沈凌的事求过情,两家就渐渐走得近了些。沈策见郑氏当真气得不轻,忙应了一声,与沈凌蒋敏告了个罪,自去花园寻何嘉去了。
多年同窗,他对何嘉的性子算是十分了解了,不一会儿便在练武场找到了人,正要去劝他回去,却听到后边隔着竹林子有两个女子的声音在争执。
前厅在办寿宴,一般来说,宾客是绝不会跑到空无一人的练武场附近来的。沈策有些好奇,又见何嘉一个人在场下耍枪耍得正尽兴,索性往竹林子里靠了些。
这林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了,幸好这季节竹林并不茂密,他才隐约看得清人形。只是声音却听不太清了。伴着风过竹林的沙沙声,时有时无的。
两人的声音都不高,穿着淡紫色织锦坎肩的姑娘像是有些怒了,住了口转身要走,另一个翠绿棉袄,身量稍矮些的姑娘这才拉住了她,喊道:“好了小姐,我帮你去还他就是了。”说着便从她手上拿了个盒子,转身走了。
沈策只当是谁家的姑娘和小丫头闹了点小矛盾,也没往心里去,转头见何嘉练完了一套枪法,便朝他挥了挥手。
何嘉一见是他也乐了,两手一撑便翻过练武场的栏杆,蹦了过来,伸手抹了把汗:“方才出来还没见你家来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沈策失笑:“你心烦的时候多半都在这儿吧,还用猜么?”
何嘉更是不解:“那你怎么知道我心烦了?”
“方才老夫人和我们说,你总是不肯早些定亲,想来你先前在听她训话。所以......”
“嘿,你那脑袋还真是好用,”何嘉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笑道:“我是真不想那么早成亲啊,一个人多自在啊?非得那么快找媳妇,不就是拿根绳子把自己拴住了么?我又不像你,有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表妹可以娶。”
这几日他陪母亲去了一趟老家扫墓,和沈策上回见面还是在半个月前了,因此也并不知道蒋明珠已经暗中拒绝了这门亲事,还是大大咧咧地拿沈策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