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想着,眼眶不禁又热了起来,滚烫的泪水湿润了纤长卷翘的睫毛,顺着脸颊滴落在脖颈上。
“周哥哥,是你吗?是不是你来看枣儿了?”她双眼闭着,因为是昏迷多日第一次开口说话,所以声音都有些变了,嗓子也哑着,“我才不信你会犯法了,肯定是他们冤枉你的,你没有了亲人,所以都没人帮你。”
她觉得委屈,也是因此恨透了所有人,越哭越凶起来,小胸膛起起伏伏的。
男子身子微微僵了一会儿,倒也没有说话,只是弯腰将那羸弱的身子轻轻抱进了怀里,又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粒药丸来塞进她嘴里强行逼她吃下,然后端起一边案几上放着的热水壶倒了热水给她喝。
这次谢繁华倒是也乖,没有反抗,吃了药喝了热水,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
☆、第八十章
男子垂眸望着怀里那娇小的身子,才几天时间,原本鲜活的一个人,竟然就瘦成这般。他素来知道苦苦暗恋一个人是痛苦的,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他一直深深藏在心窝里喜欢的姑娘,如今竟然为了别人将自己折磨成这样。
而那个男子,还在处心积虑骗她,当她为了他伤心落泪、甚至一病不起的时候,他则悠闲地呆在皇宫里,筹谋着到底娶哪家的姑娘可以给他争取最大的利益。就算他身份特殊,身不由己,那也不能成为可以伤害枣儿的理由。
他李承堂放在心窝里疼的姑娘,绝对不允许旁人伤害她一丝一毫。
药效上来了,怀中的姑娘也渐渐睡了过去,她似乎睡得很安心,呼吸是平稳的,连嘴角都挂着一丝笑意。
李承堂大掌揉了揉她的头发,一低头,便在她嘟着的小嘴上亲了一下。
姑娘的唇香香软软的,还带着一丝甜味,离得近了,可以闻到她身上隐隐也有股清香,她整个人就像一朵开在清晨的花一样,浑身散发着朝气,永远那么活泼鲜亮,爱笑就笑,爱哭就哭,恣意潇洒得很。
就跟小时候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梳着可爱的花苞头,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二哥,怎么甩都甩不掉。还爱哭,说不得,才凶了几句,就跑去长辈那里告状了。也是后来他才知道,那时候的小女孩不是爱哭包,她是想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她娘出身低微,她在家不受宠,甚至连小小庶女都敢欺负她,她的坚强霸道不过是强装出来给人看的。很多时候,他都会看到,小姑娘会偷偷躲到一个没人看到的墙角继续哭,那种背着人偷偷地哭,其实才是真正伤心的时候。
所以,当后来她又哭着指出是自己抢了她弹弓的时候,他没有出言反驳辩解。她想要自己身上打猎用的弓弩,他可以为她重新做一个。她想要自己的汗血宝马,他也可以送她一匹。她想要任何东西,他都会心甘情愿给她。
他有的,会全部给。他没有的,不惜一切代价找了来,也会给。
有的时候,他觉得,没有道理的任性地去宠溺一个人,也是一种幸福。
他原想着,等着她过了及笄再上门提亲的,如今看来,若是自己再不主动些,怕是媳妇要被旁人抢走了。
红杏枝头春意闹,此时正是春浓时节,人间花开正盛。
第二日一早,伴随着虫鸣鸟叫声,谢繁华于梦中幽幽转醒。她翻了个身,面对着那扇窗,窗户半开着,院子里的杏花桃花都已经开得很旺盛了,个个挤破脑袋似的想要探进屋子里来。谢繁华一边看着窗外热闹的春意,一边想着昨儿晚上的美梦,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
红枝走了进来,见主子已经醒了,她大步走过来说:“姑娘,今儿天气好,可愿意起来走走?”
谢繁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慢悠悠望了红枝一眼,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已经醒了,也别让旁人知道我身子开始大好了。”
红枝跟在谢繁华身边也有些时日了,有的时候,也能猜出自家姑娘几分心思来。听谢繁华这般说,她便心中有数,点头道:“姑娘放心好了,如今老太太已经让四姑娘进宫参加皇子选妃去了,老太太一早就亲自陪着去了。”
不可否认,谢繁华这次病倒,不仅仅是真的伤心,她也是在逃避。
她不想嫁到宫里头去,不想做谢家一枚棋子,她只想嫁个简单的人,只想过夫妻恩爱的平淡日子。
红枝也不想自家姑娘总想着伤心的事情,便扯了旁的话题道:“姑娘,咱们‘花好月圆’如今生意有赵姑娘操持着,您倒也可以休息些时日了。姑娘昏迷的时候,亲家老太太来看过姑娘几次,赵家姑娘也跟着来的。”
“阿妩?”谢繁华这才想起来,曾经为着周庭深的事情,误会阿妩了。
她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奈何身子还弱得很,软软的有些提不上力气。
红枝拿了个引枕垫在谢繁华身后,扶着她坐好,又给她掖好被子,这才又说:“前些日子,赵姑娘新出了一种花样的裙子,似乎很得京中贵女的喜爱,都争相订购。哦,对了,奴婢自作主张请了几位帮忙的绣娘,只因前些日子姑娘一直病着,所以还未来得及告诉姑娘。”
谢繁华点头道:“铺子里的事情你就多费心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便先决策,完了事后再告诉我也行。”
红枝应了声,明显心里很高兴的,又在谢繁华跟前伺候了会儿,方才转身出去。
谢繁华喝了点米汤,才准备歇下,谢锦华进来了。
因为一早的时候窗户开着,将房间里头那股子怪味给盖了过去,此番屋里倒是没了药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甜的花香味。
谢锦华进来的时候,清秀的面庞上带着笑意:“三妹妹已经醒了?我瞧你屋里头的味儿没那般重了,还有股香味呢。”她于床边坐了下来,红枝给她端了茶水进来,她则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跟你们家姑娘说说话。”
红枝应着出去了,谢锦华这才握住谢繁华的手道:“你虽然大病一场,可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总算逃过这一劫。刚刚宫里头传来消息,说是四妹妹被淑妃娘娘选中给三皇子当侧妃了,咱们家既是出了一位皇子妃,你也算是自由了。”
谢繁华心里虽然松了口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还是不踏实。
似乎哪里不对劲,她总觉得,自己并没有逃过这一劫。
因为已经跟夏家定了亲,谢锦华这些日子更加鲜少出门了,平日里没事只呆在自个儿屋子里绣嫁妆。
谢繁华望着姐姐,见她气色好了许多,不免也笑了起来:“姐姐婚事定在九月,如今已经要五月了,想来也没多少时日了。”她还是担心姐姐的,那夏盛廷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虽然姐姐温柔端庄,而又有侯府小姐的身份,怕也不一定能够幸福。
夏盛廷跟林翘的感情,她上辈子是见过的,所以,这辈子她是怎么也不会再走那条路。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姐姐却是瞧中了夏盛廷,只希望姐姐能够比自己出息,别让自己上辈子的悲剧重演在她身上。
其实有的时候想想,谢繁华不但瞧不起夏盛廷,反而也有些恨他。明明已经有佳人在旁红袖添香,偏偏为着仕途还要招惹世家之女。
女子何其可悲?
望了谢锦华一眼,谢繁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便道:“我在扬州的时候,跟着舅舅做生意,舅舅算股份给我的,所以自己身上还有些银两。”说了一半又唤红枝进来,让她去自己梳妆柜底下拿出个红木盒子来,递到谢锦华跟前,“这个我一早就给姐姐准备好了,自打我管着三房的大小事情后,也知道了家里的情况,咱们府上,怕也只是外面不知道的人瞧着光鲜,其实到底如何,也只咱们心里自己清楚。”
上辈子她嫁妆很多,有些是侯府给的,其实很多都是舅舅送来添了的,她不清楚,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丰厚的嫁妆都是侯府给的呢。这辈子细细想来,怕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且说侯府没那么宽裕,就算有,老太太也不可能对自己那么舍得。
谢锦华虽然身上确实没多少伴身的银子,但是她来,也不是向妹妹要银子的,因此一下子脸色就变了,推道:“三妹妹玩笑了,我怎么可以要你的银子?你快些收起来吧。”
谢繁华道:“二姐姐便是念着咱们的姐妹情分,也收下吧,二哥跟二姐打小就对枣儿好,枣儿不是不知道报恩的人。”
谢锦华握住妹妹的手道:“枣儿,虽然逃了皇子选亲,可是并不代表你已经自由了。老太太那里,怕是还惦记着你呢,姐姐今天来不但是看你身子好了没有的,也是想问问你,你自个儿有什么打算?”
“老太太若是逼着我嫁我不愿意嫁的人,我大不了再病一场。”谢繁华嘴一噘,就有些耍起小孩子的性子来。
“你这说的可是糊涂话。”谢锦华道,“女人的身子伤一次,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调理得好,你倒是好,还上了瘾了。你是不知道,你病倒了,我跟二哥倒是急得半死。”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妹妹,放低了声音说,“枣儿,你既生了一场病,那些该忘记的事情该忘记的人也得忘了。”
谢繁华知道姐姐说的是谁,不免又耷拉下脑袋,心抽搐着疼。
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谢锦华起身道:“你的银子首饰,我是万万不能收的,姐姐该说的话也都跟你说了,你自个儿身子要紧。”
连着两日,谢繁华都是一直卧在床上不起来,到了第三日,听说皇子选妃已经结束了,她才穿了衣裙,想着趁天气好去花园里逛逛。
可巧不巧的,在花园里赏花,便见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
谢素华如今是淑妃娘娘给齐王殿下选的侧妃,也是燕平侯府唯一一位王侧妃,是侯府将来要仰仗的人,因此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第八十一章
谢素华穿着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纱裙,一头乌发梳成松松的发髻,发髻上簪着一头珠翠首饰,明明年纪还小,却非得穿着不合身份的衣裳,这不是显富显贵显身份,这是在闹笑话,若是叫外人瞧见了,也是丢燕平侯府的脸面。
穿成这样在侯府花园里逛,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她谢素华已经是齐王侧妃了吗?
只看了谢素华几眼,谢繁华便将目光落在一旁的贺氏身上,这贺氏已经被谢家赶回去了,便就不再是爹爹的姨娘,如今还能回来,怕也只是以贺家女的身份照顾女儿的。这个贺氏素来狠毒心肠,此番被老太太送走,没见她闹出什么风浪,不是她自己已经看开了,便就是她在蓄意谋划什么。
谢繁华不想跟这对母女说话,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想打,只看了几眼,便领着金贵要走。
后面谢素华却不依不饶道:“三姐姐,素华可是淑妃娘娘亲自点名要做齐王侧妃的人,三姐姐见了我,该是请安行礼的。”
谢繁华慢悠悠转过身去,她白皙娇嫩的小脸在春日阳光的照耀下,更显柔媚,虽则美人大病初愈还有几分病态,可就是这种娇娇弱弱的病态美,更给其添了几分姿色。她媚眼微抬,随意地在谢素华身上扫了一眼,方道:“既然你唤了我一声三姐姐,我便就好心提醒你一句,这样的衣裳在家里穿着玩玩也就算了,往后去了王府,可别这么穿,否则叫王府里的人瞧见了闹笑话。知道的人,会说是你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侯府是个不懂规矩的呢。”
她大病初愈,浑身尚没什么力气,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是软绵绵的。可语气虽软,但说出来的话夹枪带棒,叫人听了十分不舒服。
谢素华望着这位姐姐,气得指甲都掐进掌心里了,一双眼睛红红的,可就是倔强着不哭。她很想反驳她,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说来还是自卑的。天知道她有多恨这位姐姐,她娘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娘亲的东西,她抢走了属于自己的嫡女的身份,如若不然,自己怎会只是齐王侧妃?
她惯会撒泼抢恩宠,小的时候,不被府上人重视,她便无理取闹想引起别人注意。没有她在的时候,自己不知道过的多自在呢,只要她一回来,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在她身上。老天真是不公平的很,明明恶毒的人是她,可老天却将什么都给了她。
美貌,身份,还有老太太跟爹爹的宠爱,就连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做王侧妃的机会,也是她不要了的。
想到此处,谢素华心里面就恨得很,但她也不是个蠢笨的,只咬碎银牙先将那怨气退回去,抬起头,勉强挤出个笑容道:“多谢三姐姐好心提醒,不过,既然姐姐提到规矩,也该是知道,你一个小小的侯府千金,怎么也是比我这样一个王侧妃矮一截的。今日是我,也就不跟姐姐计较了,不过,往后若是遇着别人姐姐还是这般嚣张的话,别说是丢侯府的脸面,到时候王爷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想来也是有的。”
谢繁华抿唇微微一笑:“多谢妹妹提醒,不过姐姐以后若真是遇到王爷……”她顿了一下,一双美眸瞥了谢素华一眼,方又说,“或者真正的王爷妃子的话,定会礼数周全,不劳妹妹操心。”
言下之意便是,你还不是齐王侧妃,便是侧妃,那也不是正妃,没有必要这般嚣张。
她身子还未大好,花园里风也有些大,站了一会儿便咳了起来。
金贵见状,赶紧过来扶着主子,小声地说:“小姐,奴婢扶着您回去歇息吧。”
就算再失望难过伤心欲绝,可自己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她任性病了一次没事,可也不能因此就伤了身子。
伤了自己身子,只会叫仇者快,亲者痛。
回了汀兰院,谢繁华便又缩回了被窝里去,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子,便听到外室有人在小声说着些什么。
听着声音,像是五公主跟云瑛的,谢繁华心里高兴。心情愉悦了,这病一下子又好了几分,谢繁华大声唤了一句,外面两人便闻声快步走了进来。
五公主穿着一袭窄袖紫衣,一头黑发还是用一根紫色绸带高高束起,妆扮偏几分男子气,清爽利索。
云瑛虽然是女儿妆扮,但是衣裙也是简简单单的款式,并不似她平日里穿的那般。
自打谢繁华病后,两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见往日鲜活娇俏的美人如今变成了这般,不免都心疼起来。
五公主性子豪爽,屁股一歪,就在床边坐了下来,皱着脸问:“枣儿,你这是得了什么病了?怎么会病成这样呢?你这个样子别说是我瞧着都心疼了,要是被哥哥看到,他还不得杀了欺负你的人。”
五公主口无遮拦,说得谢繁华不由看了她一眼,然后脸就红了。
云瑛好奇道:“大皇子怎么了?”
五公主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打马虎眼道:“你们也知道,我哥哥刚被父皇解了禁,如今时时刻刻都跟在父皇左右,片刻马虎不得。所以,很多事情他是不知道的,若是他得知有人欺负弱小的话,肯定不会放过那个人的。”
谢繁华却是垂了眸,只低低道:“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个儿病倒了的。”
五公主想着,哥哥的心上人都病成这样了,他却丝毫不知,还整日陪在父皇跟前商议什么选妃的事情。如今皇子选妃已经结束了,父皇为他选的是江南世家之女陈婉婷,那位姑娘虽然贤惠貌美,可明显哥哥并不喜欢她,面对她的时候多半也是敷衍。
哥哥如今势单力薄,为了权势,也断然要取得江南世家的信任。
这样一想,五公主觉得她哥真是可怜,先是用假身份独自漂泊在外,身边连个知冷知暖的人都没有,好不易有位放在心里疼的姑娘,却还不能娶她为妻。也不知道哥哥是个什么意思,她得回去问问才好。
五公主有些坐不住了,只交代了云瑛几句,她则飞快赶回宫里去。
云瑛坐在五公主刚刚坐的地方,微微笑着道:“你别理她,她有的时候就像疯子似的,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云瑛跟五公主打小就好,两人相处的时候,彼此就像是朋友,没有君臣之别,所以云瑛敢这样说五公主。
可要是五公主知道云瑛在谢繁华跟前说她是疯子,少不得要揪着她一顿好打。
见着云瑛,谢繁华心情很好,云瑛性子爽朗,丝毫没有世家千金的娇贵,两人还意趣相投,在一起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谢繁华上下打量云瑛一番,见她衣着颇为奇异,不免好奇道:“你怎么穿成这样?是打哪儿来的?”
云瑛眼睛亮了亮,正欲要与谢繁华说上一二,却见屋里头还有小丫鬟在伺候着,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谢繁华明白云瑛的意思,便吩咐丫鬟道:“我肚子饿了,你们去厨房给我弄点吃的来,都出去吧,不必伺候在跟前。”
小丫鬟们鱼贯而出后,云瑛这才说:“枣儿,还记得上次你我打猎之后,我跟你说要引荐你给五公主认识的话吗?”
年前一次,谢繁华因得李家表哥一匹良驹,便磨着二哥跟李家表哥陪自己去城外打猎,城外刚好遇到云瑛跟她的两位兄长,几人便结伴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