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盛廷大步走来,厚实的手掌轻轻扶着她的腰肢,宠溺地笑着说:“锦儿有了身子,便是朝中再忙,我也得回来看你。”他揽着妻子,两人并肩往屋内走去,“早春严寒,外头风也大,你要爱惜自己身子。”
谢锦华垂了脸,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往一边坐下后,透过窗户看着外面蔚蓝的天,又看看丈夫,兴奋道:“我在家闲得慌,刚好今儿天气好,你又得空,不如咱们去街上逛逛吧?”想着三妹妹此时身子应该更重了些,她心里也欢喜,“咱们备些礼,去唐国公府瞧瞧三妹妹,李世子不在,她一个人呆着想必也寂寞。”
“好。”夏盛廷没有拒绝,即刻吩咐人去准备马车,又写了帖子即刻命人送去唐国公府上。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夫妻两人便一同上了马车,去逛最热闹的集市。
谢锦华也不知道三妹妹缺什么,总觉得她好似什么都不缺,便想着,就送些最寻常的东西吧,于是便称要去首饰铺子。
京城里最好的首饰铺子,叫珍宝阁,里面的首饰款式新质地好,当然,价格也高。
在热心老板的招呼下,谢锦华看中了一支金钗,大颗圆润的红宝石,的确夺人眼球。
夏盛廷见妻子捏着那根发簪,眼睛里是笑意,便道:“你喜欢?那咱们便买了吧。”
谢锦华拿在手里把玩着,想了想,觉得该是不便宜的,就摇头放下。
夏盛廷手环在妻子日渐圆润的腰肢上,捡起那根簪子,问道老板道:“这个包起来吧。”
那边店老板说:“这位夫人真有眼光,不过,实在抱歉,这根簪子已经被一位夫人定下。”说着又责怪一边的伙计,“怎么做事的,被定下的东西,怎么还放在这里?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包起来,等着那位夫人来拿。”
追星哼唧道:“多加些银子不行吗?难得我家夫人喜欢哩。”
那掌柜赔笑道:“实在抱歉,要是旁人家的夫人定的,我倒是可以说说。不过,这位夫人可不同,实在开不了口。”
谢锦华虽然心有遗憾,但是倒也不是非要那簪子的,便道:“算了,这里好东西多,咱们再挑些别的。”
追星不死心问:“谁家的夫人?”
掌柜的才欲回答,便听见门口有人问:“严老板,我那簪子可包起来了?”
“呦,张七夫人来了。”张掌柜赶紧笑脸迎了上去,又对夏盛廷夫妇道,“便是这位张七夫人,七夫人乃是敝店常客。”
张丞相府张七公子的夫人,乃是平民女林翘,夏盛廷眉心深蹙,目光便与林翘的撞上,可也只片刻,便又移开,面上似乎隐隐有些怒气。
他眸光暗了暗,揽在妻子腰上的手更紧了几分,贴近她耳边轻声道:“锦儿,我们走吧。”
谢锦华觉得丈夫似乎有些不对劲,可她尽管心里有些猜疑,但也没即刻就问,只点了点头。可不知怎么的,手有些软,崴了下,差点跌倒。好在,被夏盛廷及时抱了满怀。
追星道:“夫人您怀着身孕呢,可小心着些,奴婢扶着您。”
追星与夏盛廷一左一右扶着谢锦华,夏盛廷自始至终都没再看林翘一眼,与她擦身而过,也是坦坦荡荡。
林翘如蒲柳般的身子摇摇曳曳的,看着刚刚那一幕,听着刚刚那丫头说的话,她忍不住眼眶里蓄满泪水。那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流淌,灼烧着每一寸肌肤。她有孕了,她竟然有了身孕。
那他对自己的承诺呢?他不是说,他娶谢家女,身不由己......他说过,他会对谢家女好,那种好,不会过心的,不过是一个丈夫对一个妻子紧紧该有的责任罢了。
可是,有了孩子。
正是因为看出了他对自己的情深意重,所以当初夏夫人赶自己走的时候,她为了不叫他为难,才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们夫妻琴瑟和鸣,他可知道自己过的什么日子?
那张续天生风流成性,又性格扭曲,她身份卑微,又不是张续真正愿意想娶的女人,她的日子怎能好过?起初新婚倒是还好,张续也着实宠着她一段时日,可后来就不行了,不但在房里乱搞,还依旧穿花拂柳,去秦楼楚馆里找女人。
这些自己都不管,可她每每醉着归来,总会打骂自己,说当初若不是自己,他如今娶的,便就是谢家三姑娘了。受冷落,被打骂,这些她都能忍,因为,这世间到底还是有值得她等待、值得她活下去的东西的。
每每熬不下去时,就会想着小的时候跟夏师兄在一起的情景,还有他对自己的承诺。
那承诺是她精神的支柱,如今连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支柱都没有了......
一时间,她仿佛觉得十分孤单,从没有过的孤单。
她最亲最近的夏哥哥,如今也是别人的了,而她,到头来还是孑然一身。忽然就想起爹娘来,那一年,爹娘相继病逝,家里情况一落千丈,她被族叔逼着做一户人家的童养媳,还是他千里迢迢赶回了扬州,从狼嘴里救出了自己。
原以为,自己是好命的,可她错了。
她从来都是多余的人,便是没有谢三姑娘,夏哥哥同样会喜欢上谢二姑娘。只恨她出身卑微,配不得他。
旁边侍候的小丫头双雁见自家夫人似乎愣住了,连严掌柜的话似乎也没有听到,唤道:“夫人,您怎么了?”
林翘回神,眼睛里像是融了碎冰一样冰冷,摇头道:“没事。”
左右日子已经成这样了,倒不如拼一拼得了,左右不过一个死。反正自己孑然一身,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什么挂念。
她从来都不想要别的,她只想要回夏哥哥,那个将她从狼窝虎穴中救出来的少年。
出了珍宝阁,夏盛廷让追星弄月跟着妻子去唐国公府,他则称世子夫人一人在家不便造访,便直接回了家,却在刚走进胡同口的时候,看见了林翘。
他脚下步子顿住,眸中也有寒光一闪而过,但还是举步朝林翘走去。
林翘穿着藕荷色的裙衫,黑发只用金钗挽就,微微笑看着面前已经出落得十分成熟稳重的男人,面上有平静祥和的笑意。
这种笑,是一种将生死置之身外,再不留恋人世间的笑。
夏盛廷浓眉微蹙,脸色十分不好看,问道:“你在我常点的香里面,是不是加了别的东西?”
男人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语气是质问的,瞧着脸色,自然也是不开心的。
林翘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别处道:“可你还是换成了别的,不然,你的妻子何故能怀上孩子?”
夏盛廷黑眸缩了缩,侧身望向别处道:“锦儿是我妻子,她怀了我的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顿了顿,又道,“我与谢家女结亲,原本就是一种交易,可我既然从这门婚姻中得了好处,自然也要好好待她。再说,锦儿确实是一位好妻子,只能说是我夏盛廷有福气。”
“那我呢?”林翘此时心酸到绝望,也顾不得身份了,脱口而出,“夏哥哥何曾还记得过对我的承诺?你说过的,会一直保护我,你说过的啊。”
夏盛廷目光沉静,漆黑的眸子看着林翘,道:“你是我妹妹......”
林翘却是忍不住笑出声音来,那笑容无限凄凉,她点了点头:“嗯,好,你是我哥哥,我知道了。”说完倒是微微笑了笑,然后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夏盛廷在原处愣了会儿,隐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到底还是转身去看了眼。
☆、第156章
对于林翘,他无疑是有感情的,但是受母亲影响,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娶谢家三姑娘为妻的。所以,就算将林翘从狼窝中救了出来、之后又与她朝夕相处,他也一直压制着自己的感情。
他有想过,若是此生能够与她共度,那些虚名不要也罢。
可是每每见母亲那般辛苦筹谋,见母亲三番五次去侯府讨好谢三太太,他便有些心酸。
父亲是在自己七岁的时候考中进士的,父亲考中进士之后没多久,他跟着母亲也来了京城。父亲为人懦弱,又只是个文弱书生,只会读书没有旁的本事,是母亲靠着一双手供父亲读书的。
后来,父亲在翰林院谋了个整理文卷的差事,虽然只是个清闲的官,但是好歹也是官。用母亲的话说,父亲供职翰林,自己至少也是官家子弟了,将来去京城最好的书院南山书院念书,就简单很多了。
他很孝顺,一直将母亲的话记在心里,也很勤奋聪慧,终是不负母亲期望。
他离开古阳县的时候,林翘还只是个两岁的小娃娃,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这般瘦弱,小时候的林翘粉雕玉琢的,身子很好。他是在林父办的私塾里面启蒙的,虽然跟林父只有几个月的师生缘,但是感情却深厚。
他打小聪慧懂事,不但念书好,人也好,经常会陪着林夫人一起带小师妹玩。
小林翘认生,开始的时候怎么都不愿意跟他呆着,但是夏盛廷自有一套法子,经常带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逗师妹开心。两岁多的女孩子什么都不懂,谁给她东西她就跟谁好,久而久之,两人便玩到了一处去。
几个月后,夏敬松高中的消息传到了村子里,没多少时日,夏盛廷便随母亲一道进了京城。
夏盛廷离开古阳县后,小林翘常常会坐在院子里头,偶尔会抬头问母亲:“娘,夏哥哥不喜欢翘儿了吗?是不是翘儿爱哭,他不喜欢跟我玩儿了?”她声音稚嫩,一脸委屈的模样,总是没说几句就哭了。
林夫人只能搂着女儿笑:“你夏伯伯考中进士,你夏伯母跟夏哥哥去京城了,往后不会再回来了。”
一听说夏哥哥不会再回来了,小林翘哭得更伤心,最后都生了病。
但是小孩子实在太小,有些记忆并不深刻,没多久,也就忘了。直到长成了七八岁漂亮的小姑娘,爹娘相继病逝后,她被族叔叔逼着卖给城里有钱人家病秧子少爷当童养媳的时候,她记忆中的夏哥哥回来了。
那时候的少年,一袭青衣,面若冠玉,温文尔雅,竟只是三言两语便将她救了出来。又带着她一起去了京城,跟她朝夕相处,还教她念书,安慰她,叫她不要想家、不要伤心。
他待她,真的是比待夏涵这个亲妹妹还要好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夏伯母,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夏伯母了。那个时候,她就常常会从夏伯伯跟夏伯母口中听到一个人的名字,说是燕平侯府谢三太太所出的千金,他们想让夏哥哥娶那位千金小姐。
爹娘去世之后,她吃了很多苦,所以,性格也不似小时候那般活泼了,凡事都喜欢闷在心里,时间一长,身子也就沾了病。这一病之后,就再也没有好过了,常年都在吃药。
好在夏家人待自己都好,真的是将自己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待的,夏涵有的一切,她林翘也都有。只是有一点,他们很不喜欢自己跟夏哥哥亲近,明面上倒也不说,只是三番五次暗示自己,总在自己跟前提起那位谢家三姑娘来。
呵,被他们提及的谢三姑娘,那个时候不过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
想到往事,林翘心里便又不舒服起来,扯着帕子使劲咳了几声。
双雁端着药进来,见主子咳得厉害,赶紧将药碗放下,又去将窗户关上,回身道:“七夫人,这才二月天,还寒着呢,怎生开着窗户坐在这边呢。奴婢将煎好的药端来了,夫人您喝了吧。”
说罢,双雁便将药端到林翘跟前。喝了这么些年药了,林翘还是十分讨厌这股子味道,便掩了鼻口道:“快拿走,不想喝。”
“夫人,不喝药怎么行呢?”双雁十分尽职尽责,劝着道,“奴婢知道,夫人心里苦,可夫人您想想,这世间比您苦的人多得是,也都好好地过着日子。奴婢说句不恭敬的话,虽然七爷混了点,但是老夫人待七夫人还算好的,七夫人您的义兄又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怎么着日子也不会太难。”
提到夏盛廷,林翘只觉得心里一片寒凉,心都死了的感觉。
是那种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的寂寞,原本死撑着活下去,为的是夏哥哥,如今......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这般活着为的谁了。
又想到白日的场景,她恨得手指不禁掐进肉里去,眼眶中泪水夺眶而出。
曾经对她那么好的夏哥哥,如今待别人好已经远远超过自己了,她再也不是他的唯一,她只是他的妹妹。
双雁见主子哭了,赶紧将药碗端开:“夫人,您别哭了,奴婢不逼着您喝药了。这药苦的很,明儿大夫来的时候,奴婢好生教训一段,怎生开出这样的方子来,害得夫人一直吃苦。”
“双雁,将药端来吧。”林翘伸手擦了擦眼泪,挤出笑意来,“苦口良药,人家大夫开的方子没错。药不喝我迟早得病死,喝了,才能活下去。虽然活着是煎熬,可死了更是不值得。”
这般就死了,谁能记得自己?夏哥哥如今已经开始忘却自己了,待得自己死了,岂不是更叫他跟他夫人双宿□□了......
双雁不明白主子话中意思,但是主子能喝药,她已经很开心了。
林翘心里却是已经有了计较,总之活着也无聊,倒不如找些事情做。她不怕死,只怕死得悄无声息,只怕死后没人惦记。
那种冷清,实在是寂寞,她受够了。
转眼便到了五月,谢繁华身子已经足月,谢锦华也已经是五个月的身子了。
谢繁华待产这几日,谢锦华特意过来陪妹妹,陈氏也来了。女儿要生孩子了,陈氏心里是既期待又害怕,期待女儿快些给她添个小外孙,又怕女儿生产中会遇到什么危险。
亲家母又是从来不疼女儿女婿的,婆子们再忠心,哪里能有自己这个亲娘好,所以陈氏暂且丢下家中一切事务,来了唐国公府。
好在,虽然亲家翁跟亲家母不喜欢女儿,但是也不刁难。
甜瓜儿如今已经快两岁了,小丫头比小的时候瘦了些,扎着两条细长的小辫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
小丫头爱闹,就喜欢小白,此番跟着母亲来姐姐家,也不忘把小白带着。
可是小丫头见姐姐肚子疼了,她就不要小白了,只可怜兮兮地蹲在姐姐床边,眼巴巴望着她。
“姐姐,娘说你要生小人儿了。”小丫头脸蛋儿清瘦了不少,原本就漂亮,脸瘦出轮廓来之后,更是个小美人儿了,她穿着水粉的裙衫,头发用红绸梳着小辫儿,撅着屁股一直蹭在姐姐跟前,还伸出手指来在姐姐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戳了戳,戳完嘿嘿笑着说,“大大的,怎么蹦出小人儿来,姐姐?”
谢繁华虽然觉得肚子疼,但是见着妹妹这般可爱,心情也好,艰难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妹妹的头道:“那瓜儿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儿?”
甜瓜儿歪着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我喜欢女孩儿,女孩儿长大了,我带着她玩儿,我还把小白让给她,她要什么我都给。”
红枝端着热水进来,听得这话,笑着说:“六小姐真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