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驸马的心思,她多少猜出来些。
论及本朝,公主下降这是天大的荣耀,怎敢继续纳妾呢?又生出庶子来。
换了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又是皇后亲手抚养过的大公主。
只怕淮阳侯心中恐惧,恐皇后为大公主张目,不肯给自己庶子封爵,到时候没有嫡子 不能承爵,淮阳侯的爵位只怕就要断了。
假若是侄儿,淮阳侯又表现的情深意重,自然是叫大公主愧疚,皇后满意,到时候还 是自己的血脉,大驸马这如意算盘,其实打得很好。
可惜的是出师未捷,竟叫大公主揭破了。
“如今,殿下意欲如何呢?”夷安看着这传说中被皇后抚养的大公主,只觉得她软弱 怯懦,半分没有皇后的魄力,到底心中一叹,安然地说道,“不过为了什么,您都无需生 出这样大的恐惧,难道这件事儿,是您的错?”
见大公主语塞,她笑了笑,灯火摇曳下,目中中生出了些竟叫大公主恐惧的东西,此 时慢慢地说道,“既然驸马是这么个性情,您还守着温柔贤惠做什么呢?别人也就罢了, 这位驸马,您只往死里打,叫他有点儿记性,这不难吧?”
做着大公主,连个驸马都拿捏不住?
大公主看着夷安谈笑的模样,仿佛见到了童年时皇后面不改色地处置了顶撞自己的后 宫妃嫔的模样,打了一个寒战。
薛家的女人,都是这样心狠!
“驸马您舍不得,他的那二弟与您的妯娌……”夷安继续叹气道,“作为臣下,将您 当做傻子一样糊弄,没准儿背地里,还笑话您傻呢。”见挑起了大公主心中的怒火,夷安 敛目,一双纤细的手慢悠悠地划过桌面,仿佛极轻描淡写地笑道,“以下犯上,罪不容赦 !阖府看殿下的笑话,若是没有点儿手段出来,谁还能将公主放在眼里呢?”
大公主竟叫人唬住了这么多年,没准儿这一家子怎么在背地里嘲笑呢。
“我该怎么办呢?”大公主如同找着了主心骨儿,急忙拉着夷安问道。
“驸马的二弟,可做着官?”
“自然。”大公主顿了顿,便疑惑地问道,“这又如何呢?”
“简单的很,”夷安见薛皇后已经不再听此处的话了,知道她是放心了,便含笑说道 ,“公主是个善心的人,也不愿妄作杀孽,况朝廷命官,怎好因内宅之事处置生死呢?既 如此,就打的半死,听说蜀地风光如画,就寻个蜀地深处的官职,送他们一家子去养伤平 复心情,如此秉公而论,又到底顾及了一家子的情分,方才是公主的心,对不对?“她和 气地微笑,然而目中的阴冷,却叫一旁的四公主打了一个寒战。
“蜀地,确实是一个好地方。”薛皇后便淡淡地在上头说道。
大公主听得有些迷茫。
这看起来高高提起,竟轻轻放下,究竟是做了什么呢?
这不是看着她是个软弱的人了么?
“没了?”大公主听夷安嘴里说的厉害,然而却只打了驸马家中的人一回,什么都没 有了,不由有些脸面上过不去。
“您只回去如此说如此做,若驸马还是那样理直气壮,您再回来。”夷安托了一盏茶 笑眯眯地说道,“殿下放心,若他还敢继续对您如此,我竟是要佩服他了。”
大驸马其实脑子很够用,也做得很稳妥,若不是叫大公主揭破,这竟是一个极妙的计 策,如今想来,也是时运不济,合该去死。
蜀地终年有迷雾,是百虫蛊毒孳生之地,其地如今据说还未开化,民风彪悍,从数朝 之前就已经是犯事儿了的官员流放之地,不是夷安多看了几本书,竟也不会知道,那样的 地方,不知死了多少的朝廷命官了。
大公主不知道蜀地是个什么地方,想必足智多谋的大驸马,该是明白的。
他弟弟入了蜀地,只怕就是一个死字,况又不脏了大公主的手,多好的事儿不是?
死了一个弟弟还敢对大公主无情,预备死全家的,夷安还真佩服他是个英雄。
不过,她方才本是要置大驸马于死地,却在刚刚说往死里打大驸马的时候,大公主眼 中竟生出不舍,显然是不想大驸马有事儿的。
这样的贱人都能原谅,夷安也只能说人各有志了。
她与大公主并不熟,何苦叫人讨厌怨恨呢?
“那……他的外室与庶子怎么办?”大公主心里噗通噗通直跳,扭了扭自己纤细的手 指,见夷安与四公主用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只以为是为她担心,便红着脸小声说道,“ 以后,我,我不想看见她们。”
她却没有见到身后的薛皇后听到这个已经皱起了眉头,有些期待地看着沉默的夷安, 急声说道,“怎样,叫驸马的心,还留在我的身边呢?”她方才哭成这样儿,也是因驸马 离心之故,如今见夷安很有办法,就只抓着夷安问道。
“这就只能看驸马如何了。”夷安淡淡地说道,“不然,日后若是还不明白,再生出 些幺蛾子来,难道殿下还能再与姑祖母哭上一回?”
叫他看来,这样的驸马休了也就完了,叫他与妾室庶子团圆去。到时候失了大公主的 庇护,京中人自然能看住大驸马已经不招人待见,落井下石谁都会,都不用自己动手,淮 阳侯府就算是完了。
到时候,才是大驸马悔恨痛苦之时。
如今原谅了他,不过是助涨了他的气焰,这些妾与庶子没了,不定什么时候花言巧语 ,还能来的更多些。
大公主连连点头,竟觉得夷安说得对极了,此时转头与薛皇后哀求道,“母后……”
“蜀地空缺的官职不少,来日,就叫他们去吧。”薛皇后沉默了看着面前对自己面露 乞求的女儿,到底在心中叹了一声,摇头说道,“你的这个驸马……”
若淮阳侯真的因大公主之故将外室庶子遣散,这也叫薛皇后齿冷。
山盟犹在,翻脸无情,实在叫人生出唇亡齿寒之感。
明白知大公主究竟为什么竟对大驸马这样执着,当个傻子都无所谓,薛皇后便敛目, 脸色有些冷淡地说道,“外头晚了,你回去吧。”她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安静地站着的大宫 女,沉声道,“惠儿是我的心腹,日后就跟着你,与你张目就是。”
她到底是不愿意看着大公主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因此叫自己的心腹过去看着,然而 心里却只想着如何叫淮阳侯更老实点儿。
“多谢母后!”薛皇后这是要为自己做主,大公主竟也不哭了,起身就欢喜地走了。
皇后的目光落在了大公主的背影上,脸色晦暗难明。
“我再做的多些,只怕这丫头就要对我心生怨愤了。”薛皇后叹息地将折子合在一旁 ,淡淡地说道,“你瞧瞧,不过是这么点儿小事儿,竟还闹到宫里来。”
若是大公主拿出自己的身份手段,无需皇后出手,淮阳侯府没有不服帖的,如今为了 点子妾与庶子,竟不能辖制,叫皇后瞧着,大公主以后还得进宫来哭。
“大皇姐从前就喜欢大姐夫,那时候日日在母后面前说要嫁给他,竟是这么个人!” 四公主显然知道些大公主从前的旧事,小声嘀咕了一声。
“姑祖母如今听这些,竟十分耗神。”夷安凝神听了,转头,见四公主偷偷对自己吐 舌头,十分可爱,不由笑劝道,“您既然也说是小事,那还计较什么呢?只当寻常与公主 排忧罢了。”
薛皇后虽然看似疲惫,然而一双眼睛却十分幽深,显然并没有被大公主这番说辞做法 伤到,夷安心中一动,见薛皇后的脸上生出些笑意,便含笑道,“淮阳侯瞒了这么多年, 竟然这么巧如今就被公主知晓,莫非后头,有人拔刀相助?”
“去查。”皇后淡淡地说道。
她的宫外,一道人影飞快地往外头走了。
“若是我大怒,治了淮阳侯府,勋贵只怕就有动荡。”谁家没个妾室庶子的呢?因为 这个叫淮阳侯府满门去死,岂不是有些暴戾?况瞧大公主的架势,与自己只怕就有芥蒂, 可若是没有处置,皇后目中眯起,露出了一个冷笑。
这一次,只怕是有心人在试探,若她真的置之不理,就是对勋贵宗室心存忌惮,想必 之后,还有别的事端生出。
“多事之秋啊。”薛皇后目中有些愉悦地说道。
她等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想看看这群人究竟能忍到什么时候,如今看起来,竟是忍不 住了?
也好,不然这日子,过得实在无趣。
“您有什么吩咐,侄孙女儿愿效犬马。”夷安便笑道。
她如今算是薛皇后一脉,因爵位之事,想必乾元帝已经被自己得罪透了,不跟着薛皇 后走,只自己父亲平阳侯,还真未必够看。
没有人撑腰的新贵,又算什么呢?
平阳侯府与薛皇后一脉,也算是一荣俱荣了。
“你是个有心的,姑祖母日后,好好儿教养你一回。”薛皇后对方才夷安的手段很满 意,并没有杀人,却给了震慑,这样老练,想必听闻宋家的那几个死在她的手里,还真不 是大太太在与她胡说八道。
况夷安竟还隐蔽地给自己留了退路,就叫薛皇后更加看重。
越看夷安越喜欢,薛皇后看着这小姑娘在自己面前说笑,不由生出了些怀念了,仿佛 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当年的薛家大姑娘,也是如此有手段有才智,行事不输男子,可惜遇人不淑,嫁了至 尊,却成了至尊的忌讳。
心中微微摇头,薛皇后只命夷安坐在自己的身边,低头与她笑问道,“离了你母亲在 宫中,你怕不怕?”
“有姑祖母在,我就什么都不怕。”夷安眯起眼睛笑起来。
真会狗腿呀。
四公主见素来冷淡的皇后,竟被这句话逗得笑起来,不由惊呆了。
第52章
四公主用佩服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好话儿不要钱地往外说,却偏偏看不出谄媚,只看 出了一片真心纯良的长安县主,决定日后好好儿地学,青出于蓝方才是心中所愿。
不过眼下,见夷安与皇后其乐融融,四公主眨巴着眼睛看了看,眼珠子一转,也努力 地学了学夷安的语气,很是狗腿地捧着茶上前,殷勤地放在薛皇后的面前,可爱地笑道, “母后喝茶?”
薛皇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茶盏,再看看四公主手上的,看着这丫头期待的模样, 不由摇头叹道,“说说,你又惹了什么祸出来?”
“前儿与七皇弟不小心,”四公主在薛皇后一双什么都能看破的眼瞳中,对了对自己 的手指,小声说道,“把太子的宠妾撞水坑里去了。”说完,见薛皇后看着自己,目中带 着几分晦暗,不由挺了挺自己的腰,很是有道理地说道,“那女人仗着太子宠爱,竟然敢 在东宫里端着架子,连太子妃都不放在眼里,我们瞧着不欢喜,因此才……”
“什么时候的事儿?”薛皇后问道。
“就昨天。”四公主见薛皇后颔首,并不以为意,显然一个妾远远没有太子妃重要, 脸上这才仿佛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些不快地与皇后说道,“母后,您瞧瞧太子妃都被挤 兑成什么样儿了?连我与七皇弟都看不惯,外头……”
她咬了咬牙,见皇后的脸上十分平静,却揣测比起太子的喜恶,太子妃如何只怕皇后 并不放在心上,然而想到太子妃素来温柔和气,对几个公主都很好,就忍不住继续说道, “太子妃才是正妻,这样儿,岂不是宠妾灭妻,为人诟病,如何为天下表率?”
说完了这个,她已经低头等着薛皇后的呵斥。
“你说得对。”出人意料,薛皇后竟慢慢地说道。
想象中的暴风骤雨完全没有,四公主见薛皇后并没有反驳,竟还说自己说得对,一时 竟呆住了。
虽然薛皇后与太子并不十分亲近,然而到底是亲子,况平日里对太子妃不过是淡淡的 ,也并没有这样张目过。
“从前,我只想着太子妃自己能立起来,如今想来,只怕她碍着贤良,竟不能肆意了 。”薛皇后摇头说道。
太子妃是日后的国母,自然要稳重谦和,贤良大度,争风吃醋什么的,对太子妃来说 原是大忌。
只是过于贤良,却压不住底下的妃妾,易生祸端。
“我不是故意要说东宫闲话。”四公主见薛皇后如此平静,就有些不安地说道。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薛皇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晦暗,敛目许久,目光就落在 了宫外。
整个宫中都安静极了,然而远远的不知何处,却又有丝竹之声与女子的嬉笑声,听着 外头那隐隐的响声,薛皇后却眉头都不皱一下,继续说道,“太子,这是过了!”
夷安此时只觉得薛皇后说起太子来竟也十分平淡,并没有热乎气儿,心中疑惑,然而 对薛皇后与乾元帝及太子之间的关系上,却有了一种疑虑。
都说太子日后若是登基,薛皇后为太后,到时候宋国公府的富贵至少还有两代,可是 叫她这只言片语的,却生出了忧虑。
她没有想过,依靠薛皇后理政的乾元帝竟然对薛皇后会这样没有夫妻之情,那么,太 子呢?太子对薛皇后这位母亲,又是如何?
如今想来,这份富贵,竟仿佛是走在刀尖儿上一样。
然而如今的夷安到底心思深沉,敛目不语,掩饰住了心中的异样,听着薛皇后往东宫 传懿旨,竟是将那方才四公主口中对太子妃不敬的姬妾乱棍打死以儆效尤,知道这只怕会 叫太子心中对薛皇后生怨愤之情,然而入宫这短短的一日,却叫她觉得宫中奇诡,揣摩不 透,便不肯再说别的,见四公主脸色发白,心中一动,便起身笑道,“姑祖母听了咱们女 孩儿家的许多话,想必也烦了,明日,我们再给您过来请安?”
“你的依兰阁已经收拾好了,你过去瞧瞧,有什么添减没有。”薛皇后顿了顿,便笑 道,“明儿我要与陛下早朝,你只自在宫中行走就是。”
薛皇后赐了爵位给平阳侯家的小姐的消息,如今只怕满京城都在飞了,想必明日,宫 中也会十分热闹,不知多少想来见见自己这位得皇后青眼的“新贵”。
“想来姑祖母处讨口饭吃,竟不能够了。”夷安便叹气道。
她模样儿好,这委屈巴巴的,凭空生出了几分可怜,薛皇后竟觉得心里不落忍,却又 有些喜爱,不由指着她笑道,“你安心,这宫里,没有我,也饿不着你。”
却到底细细地命人往小厨房传话儿去了,不大一会儿有人进来,手中捧着些点心匣子 ,薛皇后便与夷安道,“这些你带着回去就是,你的宫里如今该备了晚饭,”见夷安迫不 及待打开吃了,馋嘴猫儿一样,目光便温和起来,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与四公主笑道 ,“这模样儿,我瞧着竟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