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五郎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没作声。再看一看沈九爷,才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在外人面前一向端肃冷漠的沈九爷竟直愣愣地盯着素珊,那表情真是与端肃冷漠半点也挨不上边。
大白天的,沈家九爷竟然发春了?
方五郎顿时大乐,也忍不住朝素珊打量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引得沈九爷动了凡心?
唔,模样是真标致,整个京城也难得找出几个比她更漂亮的了,可是,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太小了,还没及笄吧,瘦瘦长长的个子,都还没长好呢。原来沈家小九爷喜欢这种类型的。
他们俩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素珊,素珊还没说什么,护住的玳瑁却是忍不住了,生气地朝两个男人道:“两位公子未免也太无礼了,特特地请了我家娘子过来,竟然这般……这般孟浪!娘子,我们不要帮他们看病了。”说罢就要拉着素珊离开。
沈五娘气得直跺脚,朝沈九爷吼道:“九叔,您干嘛呢?”
沈九爷这才慢吞吞地收回目光,又慢吞吞地朝素珊致歉道:“方才见姑娘有些面善,还以为你是一位故交。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海涵。”说罢,他又弯腰致礼。这个礼却是有些重了,素珊不敢受,赶紧躲开,低声道:“公子言重。”
沈五娘涨红着脸小声朝素珊致歉,“大娘子千万别生气,我九叔他这个人放荡不羁惯了,并非有意冒犯,你莫往心里去。”
方五郎也笑呵呵地道:“在下没想到救了舍弟的神医如此年少,故一时失态,还请娘子原谅则个,不然,若是被我娘亲知道,等我回了京,非得被狠狠责罚不可。”
素珊抬眼看他,“静德长公主是你——”
“正是家母。”
不得不说,方五郎不骂人的时候还是很具欺骗性的,他那张俊秀的脸上每一处地方都不充满了歉疚,素珊很快就不恼了,甚至还客气滴朝他笑了笑,柔声道:“方公子不必多礼。”
床上可怜兮兮地被忽略了很久的沈七郎终于忍不住插话道:“各位,我还在床上躺着呢。”
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除了沈九爷。
他今天的状态有点不对头,确切地说,是自从素珊主仆进屋之后。虽然之后他一直在努力掩饰,但身为至交兄弟的方五郎岂能看不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看上那小姑娘了?
素珊给沈七郎把过脉,又问了几句,转身让碧云取针。
沈七郎有些紧张,哆哆嗦嗦地道:“要……要针灸啊?痛不痛?不然,还是吃药好了。”更重要的是,他痛在腰背,难不成,还脱了衣服让人家小姑娘扎?那多失礼。他光是想一想就怪不好意思的,脸都红了。
“扎针好得快。”素珊道,说话时,手里的银针已经扎在了沈七郎的小手指侧缝处。
沈五娘的眼睛眯了一下,“七哥,疼吗?”
“不疼,”沈七郎好奇地盯着手腕处的银针看了半晌,“酸酸涨涨的。”可是,为什么要扎这里,他伤的事腰背又不是手。
他还没来得及问,素珊又在他的胳膊肘处扎了两针,然后还轻轻弹了弹针尖,动作如行云流水,潇洒及了。
沈五娘看得眼睛都直了,“好……好厉害!”明明看起来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拿起银针的时候就像换了一个人,那么自信,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如果换了是她,就算拿着针也不敢扎吧,万一扎错了地方,那该多疼啊。
“差不多行了。”素珊没收针,朝沈七郎道:“你试着动动看。”
“啊?”沈七郎愣了一下,“这就好了?”他有点不敢信,狐疑地看着素珊,也不敢动。
沈五娘笑,“七哥你动动看嘛。”
沈七郎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了抬肩膀,“咦?”他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声音里充满了惊喜,“真的不痛了!”
这也太神奇了!这才多久一会儿,扎了几下,居然就好了。难怪静德长公主会去找她帮忙。
“真好了?”方五郎上前在沈七郎肩膀上拍了一把,“这就不痛了?”
沈七郎气得直叫,“都快被你拍得吐血了,能不疼吗?”他一骨碌从床上翻了起来,躲开方五郎的下一次袭击,还扯着嗓子朝沈九爷告状,“九叔,你就看着五哥欺负我,也不帮忙说说他。”
沈九爷没吭声,目光时不时地往素珊身上扫了一眼。
沈七郎知道靠不上他了,又朝方五郎大吼,“五哥你不去查案,跑这里欺负我算什么本事。那案子破不了,小心人冯家找你的麻烦。”
方五郎顿时就恼了,怒道:“破不了就破不了,关老子屁事,又不是老子在外头得罪了人。我还怕了冯家不成。”他心里头正窝着火呢,这茬事儿本来就不归他关,非要硬塞到他头上来,结果还半点线索也没有,都快郁闷死了。
话刚说完,外头忽传来一阵疾呼,“大人,大人,有消息了!”
方五郎嗖地跳起来,旋风一般地冲了出去,“什么事?”
沈七郎好奇地追到门口,五娘子也竖起了耳朵。
“方才有人绑了书信射到冯家别院门上。”那衙役从怀中掏出书信递给方五郎。
方五郎接过信,却不急着打开,沉声问:“那人呢?”
衙役摇头,“太快了,根本来不及追,连样子也没看清。”事实上,也没人敢追,那人蒙着面,提着好大一把弓,冯家别院的大门都给射穿了。他们的血肉之躯能硬得过那扇楠木大门?
方五郎目光炯炯地盯着那衙役,衙役低着头不敢看他,额头上顿时沁出了汗,后背一片潮湿。
“到底怎么回事?”
衙役不敢再瞒,吞吞吐吐地回道:“他大……大家都给吓着了,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蒙面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方五郎冷冷地扫了一眼,打开信一目十行,飞快地看完后又递给沈九爷,沈九爷却不肯接,浓眉一挑,摇头道:“给我作甚?”
他这副避之不及的态度让方五郎大为光火,怒道:“好你个沈老九,你就是这么待你兄弟的,看老子以后怎么治你。”
沈九爷只当没听到,还朝五娘道:“给你五哥倒杯茶,这天儿燥得很,易上火。”
方五郎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他决定大人大量暂时不跟沈九爷计较,把话题转到案子上来,“信里让冯家准备两千两黄金。”
“两千两!”沈七郎抽了口冷气,“好大的胃口。”
“两千两黄金而已,也伤不了冯家的筋骨。这些年,冯家在东边捞得还算少吗。”方五郎哼道:“我只是有点意外,居然真是冲着钱来的。”
☆、第九章
“既然是冲着钱来的,”方五郎无所谓地笑笑,把书信还给那衙役,“就让冯家自己去赎人,怎么说也是人命重要,至于别的,以后再说。”
只要人没死,他就能把事儿给推回京兆尹衙门去,不然,堂堂大理寺,岂能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
方五郎伸了个懒腰,“昨儿一晚上没睡好,困死老子了,困觉去。”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出了门,准备寻个地方补觉。
沈九爷蹙着眉头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没吭声。
既然沈七郎已病愈,素珊也就起身告辞,五娘却有些舍不得,拉着素珊的手道:“你难得过来一趟,何必急着回去。我家这庄子还算雅致,尤其是我住的那个院子,九叔特意重新修葺过,花草都是特意从南边运过来的,要不,我陪你去院子里转一转。”
素珊还没说话,玳瑁警惕地看了沈九爷一眼,凑到素珊耳边小声劝道:“娘子,我觉得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好,那位九爷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自从她们主仆三人一进屋,沈九爷就一直盯着素珊看,直到后来被玳瑁点破,他才稍有收敛,可还是时不时地朝她扫上两眼,目光锐利,看得玳瑁心里头直发毛。
“倪大娘子。”沈九爷终于说话了,他表情有些怪,仿佛有些纠结,有些矛盾,还有一些不确定,“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玳瑁和碧云都警惕起来,不由自主地将素珊挡在身后。玳瑁甚至还毫不客气地瞪大眼睛狠狠盯着沈九爷,仿佛一点也不怕他——沈七郎和五娘子都佩服死她了。
“娘子别去。”玳瑁小声劝道。
素珊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点头道:“好啊。”而后便慢慢地起身走了出去,沈九爷紧随其后。
屋里的几个人都傻傻的,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俩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屋里静寂无声。
半晌,沈七郎才忍不住打破沉默,“五妹妹,我怎么觉得九叔今天有点不打对劲。”
你可终于看出来了!沈五娘心里想,老早就不对劲了。她悄悄瞥了一眼玳瑁和碧云,俩人都皱着眉头一脸紧张,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倪家大娘子分明是心知肚明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
沈九爷名少庚,是定国公沈家大房嫡子,在沈家行九,这一辈里头年纪最小,身份却是最高,因为他不仅是大房唯一的子嗣,还有个身为当今皇后的嫡亲姐姐。不过,沈九爷的人生也并非一帆风顺,事实上,他们那几个兄弟,人称“京城三少”的那几位,在婚姻上都有点儿不大顺利。
出得门来,沈九爷就走到了前头,脚步很大很沉。
“九爷有事请直说。”素珊道,她声音又低又柔,温温和和的,还带着些许稚气。
沈九爷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刺在素珊脸上,“周净宣,你到底想做什么?”
素珊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并没有出现沈九爷所预料的被喊破了身份的惊慌失措,她甚至还笑了笑,眸中有揶揄之色一闪而过,“好歹也救过沈大人一命,您就是这么报恩的?”
沈九爷皱着眉头瞪她,竭力地把嗓门压得很低,咬牙切齿地道:“你不想活了么,镇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你居然敢——敢冒名顶替,这要是被查出来,你小命都保不住。”
素珊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原来沈大人以为我是冒名顶替的。”
“你不是么?”沈九爷眸光微敛,反问道。
素珊摇头苦笑,“沈大人,您好歹是刑部侍郎,还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聪明人,怎么也不动脑子想一想。我祖父是何等谨慎小心的人,且事关数万贯家产,若非太婆婆弥留前亲口托付,我祖父怎会轻易同意。”
沈九爷一愣,旋即便明白过来,不由得面露尴尬之色。这会儿他自己也觉得刚刚有点太冲动了,就算心中怀疑,细细询问就是,怎么才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
“我一个姑娘家,又在江湖上行走,为免给府里丢脸,自然得换个身份。”素珊笑笑着解释道:“倒让沈大人见笑了。”
沈九爷面上微讪,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是我想多了,周——倪大娘子莫怪。”
误会解开,素珊朝沈九爷微微颔首,折身欲回屋。
才走了几步,忽又听得沈九爷有些迟疑和犹豫的声音,“大娘子既然已经回了府,日后行事还望谨慎些,手底下的人也需多加约束。京城不比扬州,这里可没有孟二郎替你周旋。”
素珊并未作声,只略略停了停,又继续往前走了。
…………
既然沈七郎伤痛好转,素珊主仆在沈家并未多作停留,立刻便告辞离开。待她们一走,沈七郎就不住地朝五娘使眼色,示意她开口问。
五娘偷瞄了沈九爷一眼,见他面沉如水,眸色黯淡,哪里敢开口,悄悄朝七郎摇了摇头,拉了他匆匆地退了出来。
“你怎么不问?”出得门来,沈七郎急道:“你不好奇么?九叔与倪家大娘子说了些什么?他们俩看起来好像认识。”
五娘扁嘴,“你没瞧见九叔的脸色,阴沉沉的可吓人了,我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上前去自讨没趣。九叔的脾气你还不晓得么,真要发起火来,你我都讨不着好。”
沈七郎哼哼唧唧地道:“九叔一向待你不同,你去问,兴许就不会骂你呢。”
五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九叔待我好那是因为我会察言观色,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安静。眼看着他心里头不爽快还在他面前讨嫌,我又不是傻子。”她顿了顿,十分好奇地挑了挑眉,“九叔和倪家大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方五郎也这么问。
沈九爷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不是去睡了么?”
“我又不傻,明明瞧见你跟那小姑娘不对劲还去睡觉,怎么睡得着?”方五郎的心里头仿佛有只猫爪子在使劲儿地挠,好奇得要命。
天晓得,沈家九爷可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眼光又高,什么时候跟哪家姑娘多说过几句话,方才倪家大娘子一进门,方五郎就看出沈九爷的眼神不大对头,脑子里立刻想出了无数个故事。今儿若是听不到真相,他就别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