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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八
    素珊回宫给皇后娘娘请过安后,便一头倒在了床上,脸也不洗,衣服也不换,就这么闭着眼睛一直昏睡到了第二日天亮。
    睁开眼,才发现翡翠一直陪在床边。察觉到素珊有了动静,翡翠立刻睁开眼,抹了把脸看着她,一脸担忧地问:“娘子醒来了。”
    素珊点点头坐起身,“你怎么没去床上睡?”
    翡翠没回话,反而道:“您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的,还说梦话。做噩梦了吧!我可不敢让旁人陪着,万一被人听出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我们的身份恐怕就瞒不住了。”
    素珊完全不记得昨儿晚上做了些什么梦,就是脑袋有些沉,仿佛里头灌了铅。
    “孟二郎说,安王身上没有异样。”素珊曲腿往后靠了靠,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我们恐怕得想别的法子。”
    翡翠昨天早已听了一耳朵,心中早有了准备,而今再从素珊口中确认,依旧有些泄气,“那我们该怎么办?”
    素珊顿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怀疑缓缓说给翡翠听,翡翠闻言早已愣了,半晌后才喃喃道:“竟然是方驸马么?”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天来她们与方五郎相交甚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朋友了,没想到这会儿忽然又变成这么复杂的关系。如果那人真是方驸马,将来方五郎与方六郎该如何自处。
    “我也只是怀疑。”素珊揉了揉太阳穴,愈发地头疼。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有七八成把握。
    “那……让许嬷嬷继续在长公主府盯着?”许嬷嬷在长公主府待了许多年了,本打算过阵子就送她去南齐养老的,没想到最后还是得麻烦她。
    素珊点点头,“许嬷嬷自然是不能走,不过,她一直都在长公主身边伺候,想要监视方驸马恐怕也不容易,一个内院的嬷嬷总不能三天两头地去打听爷们儿们的行踪。且先跟她说一声吧,能探就探,实在探不了,也不要打草惊蛇。”
    翡翠立刻应下。
    素珊看看窗外的天光,终于还是决定起来。翡翠打了热水给她洗漱,换衣服时忽瞅见素珊一脸坚毅决绝,翡翠见过她这样的表情,护国长公主过世时素珊一直陪在老人家床边,脸上就是这样的神态。翡翠越想心里头越是没底,不由得手上一抖,颤着嗓子问:“娘子,您打算做什么?”
    素珊却微微地笑起来,那笑容却凉凉的,让翡翠心里头沉甸甸的。
    “你还记得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她柔声道:“他只是发现了一丁点的不对劲,就被冯贵妃害得家破人亡,可见冯贵妃心里头有多么心虚。若是我三天两头地在她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你猜她会怎么做?”
    翡翠被她吓了一跳,一张小脸顿时煞白,手里的牛角梳“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了两截,“娘子,你疯了吗?你这是自寻死路!他们会想尽各种办法杀你灭口的!”
    “我就怕他们不来。”素珊眸中一片冰冷,“不这么做,我们怎么能找到冯家的破绽?”
    “不行。”翡翠煞白的脸愈发地白得吓人,“娘子,您不能以身犯险。若是你遭遇了不测,周大人在天之灵必不能安息。让我去,让他们冲着我来就是。”
    素珊苦笑着摇头,“你是傻了吧,你我主仆本是一体,若我有难,你也逃不掉,反之亦然。不过,现在我们都在宫里,几乎足不出太极殿,冯贵妃也宫里被娘娘压得死死的,她就算想有所动作,恐怕也不能如愿。”
    她并不担心冯贵妃会在宫里动手,对冯贵妃来说,这实在太冒险,所以,为了引蛇出洞,她还得动不动地出一趟宫。
    翡翠沉着脸计算着京城里现有的人马,过了一会儿依旧摇头,“娘子,不成的,我们人太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暗地里偷偷算计是一回事,真要明着来,她们从药王谷带来的那几十号人马都不够塞牙缝。
    “娘子,您再想想吧。”
    素珊不吭声。
    见她态度依旧坚决,翡翠也没辙,想了一会儿,又小声建议道:“要不,娘子去和孟大人商量一下,问他要些人来帮忙。”
    素珊面上有些意动,可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我不想把他也牵连进来。”安王到底是谁,冯贵妃曾做过些什么,这些事情通通都与孟二郎没有关系,就算最后登基的是安王,孟家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他们完全没有必要掺和进这些糙心事里头来。
    更重要的是,孟二郎与方五郎相交莫逆,他们是最好的朋友,素珊不想让孟二郎为难。
    “娘子。”翡翠都快急哭了,两只眼睛涨得通红。
    素珊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你别怕,我还要报仇呢,绝不会轻言生死,更不会做这些以卵击石的事。若没有万全之策,我不会以身犯险。”
    她不想把孟家牵扯进来,可不是还有沈家么?
    “娘子打算告诉皇后娘娘?”
    素珊摇头,半晌后,又笑了笑,“我们不着急,慢慢来。”
    她照例去给皇后请平安脉,皇帝陛下居然也在,笑呵呵地说着昨儿斗画的事,又道:“五郎那个混蛋小子尽会给朕捣乱,明明知道安王不擅鉴画,还哄着他点了二郎做头名。若不是朕及时拦住,可真要丢人。”
    皇后讶道:“二郎师从白山老人,画技素来不俗,便是点了他做头名也不稀奇。”
    “哪儿啊,那小子昨儿心事重重,不慎将颜料滴在了画纸上,弄得一团糟,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不妥来。”
    素珊也笑着插话,“陛下您可真是冤枉方大人了。孟大人那副画毁在颜料上,布景笔触都是极好的,若不是滴了颜料在画纸上,便是得了头名也实至名归。方大人他眼神儿不好使,颜色辨认不清,自然看不出有何不妥。”
    皇帝夫妻都是随和的性子,素珊进宫时间长了,也会偶尔插几句话,故陛下并未觉得不妥。皇后心思细腻些,闻言眉头一皱,眸中有异样之色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笑着与皇帝道:“二郎师从白山老人,若无意外,这头名自然非他莫属。五郎眼神不好使,自然是只认他,哪里是故意捣乱。再说了,安王也跟着太傅学过好几年画,便是自个儿没学会,连看都不会看么?明明知道五郎眼睛不好,做什么还要附和他?还得五郎白白地被你一通责备。”
    皇帝被她说得一堵,脑子里依稀闪过些奇怪的东西,但并没有往心里去,又连连讨饶道:“好了好了,都是朕的不是,不该责备五郎。”
    皇后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那可是你嫡亲的外甥,也不说护着他些,回头看静德怎么跟你闹。”
    “哎呀你别说了。”皇帝一想起静德长公主就有点头疼,“千万别传到她耳朵里去,不然她又要去太后跟前告状。朕真是怕了她了。”
    皇后掩嘴而笑,“活该。”
    他们俩说了一会儿话,皇帝又仔细向素珊询问了皇后的身体状况,而后才被内侍请走。
    目送着陛下离开后,皇后脸上温柔的笑容慢慢凝结起来,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目光落在素珊身上,柔声细气地问:“大娘子昨儿玩得可还好?”
    皇后怎么又问起这个来了,明明昨儿下午她回来时就与娘娘提过这事儿,只是说得并不仔细——娘娘这是,察觉到她刚刚话里有话了?
    素珊有些意外,虽说她的确想要在陛下和皇后面前给安王上眼药,但今儿才开始,她说话时也格外小心,没想到皇后会敏感到这种程度。
    虽然大概猜了皇后的意思,但素珊还是很谨慎地回道:“是,叠翠岛景致如画,让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皇后半晌没说话,似乎在犹豫该怎么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她竟然又笑笑着将话题岔开,“既然喜欢,以后也多出去走走,这么大的小姑娘整天闷在宫里,我心里头也怪不好受的。对了,你祖母今儿递了牌子过来,说是明天要进宫给太后请安。你也过去见见她们。”
    素珊立刻应下,二人说了几句,见皇后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素珊这才起身告退。
    待她走远,皇后这才皱起眉头吩咐宫人道:“去把姜嬷嬷请过来。”
    片刻后,皇后的乳母姜嬷嬷便急匆匆地进了屋,“娘娘寻老奴可有什么急事?”
    皇后沉吟了片刻,才将方才素珊说过的话原样学给她听,罢了又道:“嬷嬷你说,那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姜嬷嬷思虑了半晌,沉声道:“这大娘子是在提醒娘娘吧?”
    “难道她也觉得安王……”皇后到底没有说出口,头疼地扶住额头,用力地摁了摁,“我是不是想太多了。自己心里头有了怀疑,就总觉得谁都另有所指。倪家娘子才多大,与冯家无冤无仇,拢共也才见了安王几面,怎么会与我说起这样的大事。”
    姜嬷嬷脸上却露出异样的神情,神神秘秘道:“早些年前老奴曾听说过一些传言,据说,十五年前被灭门的周太医并非死于叛军之手……”
    ☆、第四十九章
    四十九
    皇后娘娘一脸震惊地看着姜嬷嬷,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于是姜嬷嬷又说了一遍,见皇后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又赶紧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传闻了,老奴也只是听了一耳朵,这无凭无据的,而今早就没人传了。不过老奴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那会儿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多去了围场,周太医又常年在宫里头,除了安王和冯家,他还能得罪谁?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得罪了叛军首领,那些逆贼不趁机冲着皇宫内院动手,却为了这么丁点小事要灭了周家满门,不是太奇怪了么,要知道,陛下唯一的血脉那会儿就在宫里呢。”
    皇后依旧震惊不已,“这么大的事,怎么宫里头一点消息也没有?”
    “谁敢往宫里传啊?”姜嬷嬷道:“死了那么多人呢,好不容易才结了案,再追究下去,不知道还要掉多少颗脑袋。那消息传了没几日,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那周太医的死莫非真与安王有什么牵连不成?”皇后越想越觉得疑虑重重,实在坐不住了,索性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
    姜嬷嬷生怕她有什么闪失,赶紧寸步不离地在她身后跟着,又劝道:“娘娘倒也不必在意这些小事,眼下还是您肚子里的皇子更重要。只要您平安诞下小皇子,管他安王和冯贵妃作甚。”
    “话不能这么说。”皇后沉声打断了她的话。
    也许是女人在这方面有一种天生的直觉,皇后也说不清楚自己在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怀疑,大概是安王越长越大,相貌却与陛下全无半点相似的原因吧,
    “我绝不能容许混淆陛下血脉的事情发生。”皇后深吸一口气,面容无比严肃。
    姜嬷嬷顿时急得汗都出来了,慌忙阻止道:“娘娘,您可别干傻事儿。安王在陛下膝下养了快二十年,别说是人,就算是只小猫小狗也都养出了感情。陛下这都已经把安王弄出宫去了,您无凭无据的,若是这么闹出来,陛下还不定怎么想呢?”
    皇后又哪里不明白姜嬷嬷的顾虑,连忙道:“我又不傻,怎么会蠢到没有半点证据就去找陛下告状。这么丢人的事更不会闹大,不然,这不是丢了陛下的脸面么。”
    “那娘娘打算怎么办?”姜嬷嬷一脸忧心地问。
    皇后却陷入了沉思,半晌又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道:“自从怀了这孩子,脑袋就不大好使,想了半天都晕乎乎的,竟是半点主意也没有。”
    姜嬷嬷巴不得她没主意,连忙道:“想不出来更好,好歹等生了小皇子再说。安王又走不了,您想要对付他,什么时候不行。”
    “嬷嬷你就唬弄我吧。”皇后没好气地道:“我可是早就听说过,生了孩子愈发地傻。俗话说,一孕傻三年,我都快愁死了。”
    姜嬷嬷赶紧扶着她坐下,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您也别担心,有陛下在呢,任凭是谁也别想在后宫里掀出什么波浪来。这么多年您都过来了,眼下可是最好的时候,压根儿不用您操心,陛下自会将所有的麻烦全都挡在外头。您想对付安王,那不是有倪家娘子么?她可是药王谷的人,老奴听说药王谷可是出了名的有仇必报,她此番回京,说不定就是替她姑父报仇来了。”
    别看姜嬷嬷住在宫里,却是个包打听,号称京城里的事情全都知道。
    不过皇后闻言还是有点不信,摇头道:“人家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她才多大?兴许也是看出了点什么不对劲儿才特特地和我提一句。那药王谷的人多了去了,真要报仇,怎么会派个小姑娘过来。”
    她这么一说,姜嬷嬷也觉得有些道理,想了想又道:“反正这事儿娘娘您就别管了。您要是实在气愤不过,就找大爷商量商量,左右安王过不了多久就要搬出宫去,您就算想管也鞭长莫及,倒不如让大爷去想办法。”
    皇后思忖了一番,觉得姜嬷嬷说得甚有道理,于是点点头,让她去跟沈家传个信,叫沈家大爷进宫。
    至于素珊这边,她的心里却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大概是惊讶和意外中又带着些许欣喜。
    她很敏感,几乎是皇后随口问了一句就猜到了缘由——原来早就有人看出了安王的异样。野种就是野种,不管怎么养也成不了真。既然有一个人怀疑,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直至更多,就算她不去下手,皇后也不会放过他们。
    “娘子,皇后娘娘是那个意思吧。”回了屋,翡翠立刻把门关好,压低了嗓门神神秘秘地问。
    “大概吧。”素珊到底不敢确认,毕竟皇后娘娘并没有直言询问。
    这并不奇怪,安王毕竟是陛下养了近二十年的儿子,虽然不曾册封为太子,可陛下心里头却已将打算这社稷江山交给他了。直到皇后娘娘怀孕,陛下才做了决定就把大皇子册封为安王,又赐了府邸让他搬出宫,可与此同时,陛下还是心存愧疚的。若是这会儿安王又闹出什么不好的传言来,看在陛下眼中,难免会觉得沈家一系欺人太甚。
    “娘子,既然皇后娘娘也猜到了,势必不会罢休,索性我们就在一旁坐山观虎斗,偶尔添上一把柴,您实在不必亲自犯险。”
    素珊苦笑着摇头,谁知道皇后娘娘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她现在身怀有孕,万事不忧,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她反倒不好动手,反正将来小皇子出世,甚至继位,什么时候都能收拾安王和冯家那一系。
    “我是在想,既然皇后娘娘能看出安王的身份有问题,那别人呢?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便是先前不敢想,可只要有人提个醒——”
    翡翠讶道:“娘子之前不是说不要把事情闹大吗?”
    “谁要闹大了。”素珊轻笑了一声,“只要太后和长公主心生怀疑就好。”
    太后绝对不会容许有人给陛下戴绿帽子,而静德长公主,若是发现方驸马背着她与冯贵妃有私情,以她的脾气定要闹得不死不休。
    说起来,当初静德长公主还想把方家三娘子许给安王的,结果却被方驸马给拦了,为了这个,听说二人还吵了好几架。仔细想来,那会儿他们就已露了些端倪。亏她当初还以为那方驸马是个不愿攀附权贵的铮铮汉子,闹了半天,原来只是害怕堂兄妹*罢了。
    “静德长公主那里倒是可以让许嬷嬷去吹吹风,可太后那边儿,恐怕不好糊弄。”
    素珊摇头,“谁要糊弄她了,这本来就是真事儿。”
    不过,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主意能去太后跟前说话,虽然她进宫后也时不时地去给太后请安,可到底不似在皇后面前这般体面。今儿她不过在皇后面前隐隐提了一句,就被皇后所察觉,更不用说去太后面前嚼舌根了。
    她既然不打算去挑衅冯贵妃,翡翠便暂时放下心来,想了想,又试探性地劝道:“反正您也是要告知太后的,倒不如请孟大人帮忙。这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不至于惹祸上身,而且,孟家人说的话,总比我们要有用多了。”
    素珊并没有立刻点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赶明儿遇到他了再说。”
    第二日大早,镇国公夫人领着王氏一起进了宫,皇后听到消息,便召了她过去,“你祖母难得进宫一趟,快过去见见她,也省得她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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