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七七忙仰起头来,“那你答应去接我娘了,是不是?”
上官千杀转过脸来,目光从孟七七脸上轻轻掠过,小女孩的眼圈泛着流泪后的粉色,可怜可爱。他调转马头,淡淡道:“我知道了。”
孟七七惊喜得望着他,却看到上官千杀将一个碧绿色的小瓷瓶放到石狮子脑袋的正中间顶上,她好奇地摸了下那小瓷瓶,还没她手掌大,她疑惑得看了看上官千杀,问道:“这是什么?”
“伤药。”上官千杀简单两字回答她,对她一点下巴,“进去吧。”
孟七七攥着小瓷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哦”,乖乖爬下石狮子,走进了正门,在门洞下忽然明白过来。他知道她受了伤,还送了伤药给她?她拜托他去接她娘,他也答应了?她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赶来请求的。孟七七扶着朱红色的大门,从空旷寂寥而又黑暗的门洞下回望去,却见清冷的月光下,上官千杀还留在原地,勒马停缰,正目送她入内。
孟七七感到一阵莫名的难过。她说过要给战神大人生猴子,可其实她也知道,这多半是自己借着这幅壳子年纪小,打着童言无忌的幌子圆一下她的少女梦。曾经,上官千杀是她只能在二次元感受到的战神;现在,明明已经是一个世界,现实却多荆棘坎坷。如果说以前她还能没羞没躁抱战神大腿,那明天……等她变态表哥把事情办成,她就成了有婚约的人了。孟七七回望着上官千杀,那马上的俊朗少年,好像就要成为她的白月光了。
这本来就已经够令人难过了,而更令人难过的是,“白月光”对她还这样好(……)。
上官千杀视力极好,在黑暗中视物犹如白昼,看到孟七七忽然回头,一脸难过,要哭不哭的样子,不由轻轻皱了下眉头。他低声命令道:“过来。”
孟七七揉了揉脸,呆呆得跑过去。
上官千杀从马背的兜袋里掏出一样物事来,长臂一伸,塞到孟七七手中。
孟七七低头,慢慢打开手掌,却是一枚黄澄澄的小金桔。她在怔忪中,感到额上覆下一片暖,却是上官千杀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回去吧。”上官千杀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放得低缓。
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回去吧”,却好像透着隐秘的安慰之意。
孟七七一手握着战神送给她的小金桔,一手捂着被战神摸过的额头,路都不看就往回跑。卧槽!卧槽!卧槽!去你妹的童养夫!白月光又是什么鬼!战神大人对她又好又温柔,还这么细心会安慰人!猴子,她是给战神大人生定了!不就是宠冠六宫的胡淑妃嘛!不就是富可敌国的马家嘛!不就是男女通吃的变态表哥嘛!给她十年,她就不信治不了这些妖魔鬼怪了!
……此人已疯。
好在孟七七她娘与两个哥哥是安全回来了。原来是怡华宫来人,将她娘还有姨妈一并请到宫里去了。从时间上来推算,跟马庆嵋的行动是一起的。可见这次马庆嵋来王府抢人,背后是有胡淑妃授意的。
孟七七在一旁乖乖听着,忍不住问道:“娘,你们自己回来的呀?”
李贤华女士摇头道:“说来也奇怪,我们一出宫门,就有银甲骑士一路护送,是上官军将我们送回来的。那个上官千杀也在。”
“他将您送到王府门口来的?那他人呢?”孟七七有点小激动。
“说是还有事在身,将我们送到他便带兵走了。”李贤华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上官千杀也算少年英才,只是可惜……”后面的话却不说了。
“可惜什么?”孟七七当然要问。
李贤华眼睛一瞪,“你今天的事情还没交代清楚!你给我过来!”
……孟七七成功引火烧身。
上官府。
高志远跟在上官千杀身边,低声汇报,“南宫公子说,今晚多亏您出手相助。他说,兄弟之间不言谢字,本来是收了上好的云雾茶要请您。只是……”他忍着笑,悄悄瞄了一眼上官千杀,“只是您不喝茶,他只好备个好一点的杯子,请您喝白水。”
上官千杀哼了一声,摆摆手示意高志远退下。
如同每一个在京的夜晚,上官千杀进了祠堂,给满堂牌位上了柱香。侍奉了上官家三代的忠叔守在堂外,见上官千杀出来,便如常跟在他身后。
上官千杀一路无话疾走。
忠叔知道他每次从祠堂出来都是这幅模样,因此也只是默默跟随。今晚却有些不同,他家公子走到回廊尽头,忽然顿住身形,问了一句,“若我那小妹活着,如今也该有四岁了吧?”
忠叔道:“是的,小公子。”他的声音粗糙而又苍老。
入睡前,上官千杀像这四年来的每一天那样,和衣躺在床上,盯着黑漆漆的床帐顶,“毓肃帝,胡淑妃,马采觅,高建功……”他数着一个个的人名,数过千万遍的人名,如今念起来连声音都是麻木的,只是刻在他脑海里的字眼,一个个自己跳出来,“……孟狄韧(静王),孟狄获……”
“毓肃帝,胡淑妃,马采觅,高建功,孟狄韧,孟狄获……”上官千杀一遍又一遍的数着,咀嚼着他们的名字,求得内心的片刻安息,好得以入眠。
半梦半醒之间,上官千杀在恍惚中忽然又看到孟七七望着他。
“请你去接一下我娘,好不好?”她仰望着他,眼睛那么清澈,脸上满是信赖。
就好像……就好像他是个好人一样。
“毓肃帝,胡淑妃,马采觅,高建功,孟狄韧,孟狄获……”上官千杀闭上了眼睛,心里的名字不停得继续数下去。
☆、第23章 十九我寄相思与明月
怡华宫。
狼狈不堪的马庆嵋站在胡淑妃面前,旁边还跪着马庆攀。十九公主孟姣依翘脚坐在一旁的莲花椅上,笑吟吟捡着盘子里的酸果往嘴里丢。她是胡淑妃唯一的孩子。胡淑妃宠冠六宫,十九公主自然也水涨船高,成为南朝身份最金贵的未出阁公主。若论声势,只输已经嫁入南宫家的长公主孟姣晏一截。那一截,便是输在还没有一个富可敌国的夫家。
“便是如此,臣下被上官千杀带兵阻拦,没能成事。臣下有罪。”马庆攀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响头,左肩的衣服上有明显的刀痕,已经被血染红。这一刀却是高志远押着他们在怡华宫口放了之后,马庆攀趁人不备,悄悄给自己来了这么一下。他在马家长大,又一向跟在马庆嵋身边,这位大少爷是个什么脾气他了如指掌。今晚马庆嵋被上官千杀整治得如此狼狈,如果他马庆攀反倒衣衫整洁未受屈辱,那来日马庆嵋一定会变着法子折腾他。没有办法只好拼着自伤,也要躲过这一劫。
况且就算马庆嵋放过了他,还有胡淑妃在上面看着……她的亲外甥被人撕了衣服塞嘴绑起来跟着马跑了大半夜,他马庆攀这个宗室里的无名小子、马庆嵋的长随一样的人物倒是毫发无伤。谁知道胡淑妃会怎么想呢?
胡淑妃听了马庆攀的汇报,便在上头缓缓来回走动,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一串碧玉珠,眉头紧锁,似是陷入了沉思。
马庆嵋拉了拉身上的半截衣服,他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还是一副大少爷做派,嚷道:“姨妈,先让人给我换身衣服啊。”
胡淑妃缓缓转头看向马庆嵋,姿态间说不出的从容典雅,却是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得一声脆响,把马庆嵋打糊涂了。他被扇的倒向一边,捂着脸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马庆攀忙压低了脑袋,跪得越发服帖,假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十九公主却还是笑吟吟跷脚坐着,见马庆攀这样做派,笑弯了眼睛,捏了一粒酸果轻轻砸在他脑袋上。
“本宫给马庆攀下的令是:速去速回,得人便退。”胡淑妃把后八个字咬得极重,她盯着马庆嵋,眼睛里两点寒芒,若眼前的人不是她外甥,她早已下令将其处死。
办事如此不利,当真是该死。胡淑妃生平最恨在她手下,却没能力的人。这样的人,要么别在她跟前;若一定要在她跟前,那最好是死在她跟前。
安王府中伺候的人有七成是胡淑妃从人丁库调去的。安王荏弱,安王妃却是个刚烈的,为防出现流血冲突,胡淑妃将李贤华“请”到怡华宫强留了一晚。巡夜将领上报的情况,胡淑妃也以“皇帝已经睡下了”为由,犯着毓肃帝的大忌,暂且压了下来。天时地利,胡淑妃自问给马庆嵋安排到了十分,没想到就是这样,她这个外甥还是烂泥扶不上墙。
马庆嵋捂着被打肿的脸,委屈得指着眉骨处的大包,“不是外甥我没用,是那个小蹄子太刁钻,您看看这她给我打的。那您说我能不跟她急眼吗?”
胡淑妃问道:“孟俊娣打的?”她看着安王嫡长女还算温厚的。
“哪呀,是她那妹妹,滑的跟泥鳅一样,下手又狠。”马庆嵋又指着鼻梁上挨了一下的地方给胡淑妃看。
胡淑妃望天叹了口气,“孟俊娣那妹妹,才四岁啊。”她眯着眼看了看马庆嵋,实在见不得男人这幅窝囊样子,不愿跟他再多废话,挥挥手道:“你回去将今日之事告诉你父亲,让马采觅来管教你。”又道,“明日让你母亲进宫与我说话。”
马庆嵋挨了一巴掌,巴不得离开这怡华宫,闻言敷衍的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马庆攀忙起身也要跟着马庆嵋退下。
十九公主将一粒酸果正正砸在马庆攀耳朵上,那酸果落入他衣领,滚下去消失在衣服底下了。她斜眼笑道:“我母妃说要我表哥退下,可没说要你退下。”
马庆攀便躬身在她跟前,恭敬道:“公主请吩咐。”
“公主,公主,”十九公主小声嘟囔了两句,看他两眼,见他一脸恭敬,活像带了个面具。十九公主登时就将脸上的笑拉了下来,她翘脚踢了踢马庆攀小腿,“我有什么好吩咐你的?滚吧。再流血你就流死了。”
马庆攀低声道:“臣下多谢公主体贴。”
十九公主嗤笑一声,别过脸去,不看他了。
一时殿内只剩了胡淑妃与十九公主母女二人。
“母妃,如今可怎么办?”十九公主吃酸果吃得满嘴涩味,她丢下果盘,走到胡淑妃身边去。
胡淑妃双手撑着椅子两侧,缓慢而疲倦的坐了下去,她慢慢道:“如今可怎么办,本宫也想知道。”
“母妃?”十九公主握住胡淑妃手臂,蹲下身来,仰面担忧得望着母亲。
“我今晚拦了巡城的兵报,是犯了你父皇的大忌。”胡淑妃轻轻道:“若你表哥将事情办成,这一节也算抹得过去。如今却是遮掩不了了。那孟俊娣这次没带出来,便是没有下次了。若要坚持令她和你马家表哥结亲,就不是与安王联姻,而是结怨了。”此事,本是因昨日孟俊娣的外公李正齐与姨夫姜怀波上书皇帝,恳辞婚约,引得朝中清流之声又起,眼见又要来一轮弹劾胡马的声浪。胡马两家担心这声势发展起来之后,又是一场“二圣之乱”,因此要将这祸患消弭于未起之时,索性将孟俊娣强抢入马家,生米煮成熟饭,直接粗暴的就解决了问题。
胡淑妃原本是安排了马庆攀单独去做这事,她知道自己那个外甥马庆嵋是什么德行,就是怕他坏了事。没想到就这么巧,就是今晚马庆嵋受了赌友挑唆,竟是与马庆攀不谋而合,带着马庆攀和众家丁浩浩荡荡去了安王府。
胡淑妃在脑海中将这桩桩件件事情理顺,她眯了眯眼睛,忽然道:“让玉如军去查。”这支玉如军是在她名下,由南宫玉韬实际掌管,听命于胡马南宫三家的半私人性质军队。“让玉如军去查那个赌友。”
十九公主答应着,又问,“那小姨妈家和安王联姻这事儿怎么办?”
胡淑妃揉了揉额角,她也想知道该怎么办啊。
十九公主帮她轻轻揉着额角,眼睛转了转,柔声问道:“我去唤南宫表哥来,母妃问问他有什么主意没有,如何?”
胡淑妃如今是陷入困境,一时不知该如何迅速爬出去了,天一亮,毓肃帝醒来,她就得交代私拦兵报这事儿。这一交代,就将她是背后主使之人暴露出来了。碍于她身后的家族,毓肃帝虽然不会对她怎么样;但以后她要行事,必然会因为毓肃帝又升高了的戒备心而少去许多方便。
真是麻烦呐。
她想到这里,闭上眼睛,感受着女儿揉按额角的舒适力道,她低声道:“去请你南宫表哥过来吧。”
十九公主欢快得答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跑去。
胡淑妃听到她那过于欢快的声音,忽然睁开眼来,“且慢。”
十九公主停了一下,转身笑着询问道:“母妃?”
胡淑妃道:“上官千杀那里,你办的怎么样了?”
上次宫里夜宴,她载歌载舞,却被上官千杀吐了一身,十九公主如今想起来还觉得难受,堆着笑脸靠近那个浑身杀气的男人舞动,简直是她这些年来鲜少经历的噩梦。十九公主心里这么想的,脸上却还是笑盈盈的,“母妃便放心吧。”
胡淑妃审视着她脸上的神情,静静望入她眼睛,最后轻声道:“你办事,我总是放心的。”她搭在椅臂上的手微动,示意十九公主退下。
南宫玉韬穿着一袭压银线的白衣,披着月光,缓缓而来。
十九公主在殿外等到他,与他同行,她垂着头,脸上那种少女般的、总是快活的神情消失了,她的脸色有一点白,情绪也有些低落,“我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最好也不要忘记。”
南宫玉韬笑望着十九公主,笑容里有一点不易察觉的自负,“你放心。”
十九公主紧绷的双肩松了下来。
南宫玉韬便照着与孟七七约定好的,给胡淑妃提出了解决方法,“不如换做安王幼女,安阳县主。一来这安阳县主与马庆忠都还年幼,安王、李家乃至姜家虽说有所不满,但要成婚总还要十年,即便是反对也不会太激烈,不激烈就难以成势,也就不会形成清流一同抵制咱们三家的局面。”
胡淑妃咂摸着这法子,道:“十年,久了些……不稳妥。”
“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南宫玉韬微微一笑,“娘娘恐怕不太熟悉这安阳县主。她年纪虽小,但却是安王子女中最不服管教的一个。娘娘您熟读史书,大凡桀骜不驯之辈,一旦为人降服,真是可以六亲不认。定了安阳县主,她年纪小;安王一家不可能长居京都,皇上的意思在召他们回京之前就拿定了,您也知道,出了正月还是要放到地方上去的。到时候,您就可以以这条婚约,正大光明的要求将安阳县主养在怡华宫。娘娘,”南宫玉韬放缓了语气,也压低了声音,“您能在咱们三家与毓肃帝之间周旋这么些年,眼光魄力放在男子中都是少有的。难道还降服不了一个四岁小孩吗?”
胡淑妃又摩挲着腕上的碧玉珠串,她将此法在心里从头理顺一遍,终于果决点头,“可行。”
☆、第24章 小鬼看窝怎么降服你
于是孟七七的童养夫事件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谁都没有提起那晚马庆嵋带着一众家丁硬闯安王府抢人之事。外界舆论风波暂息,毓肃帝与胡淑妃也没有旁的话,像是原本定好的联姻对象就是安阳县主孟七七与马家小公子马庆忠两人一样。
只除了在安王府内。当晚李贤华女士问准了孟七七偷溜出去都做了些什么好事,立马就拎起鸡毛掸子对准她小腿狠抽了两下。孟七七那蠢萌爹知道了情况,也不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消沉了。夫妻俩半夜里都睡不着,索性相对枯坐,真是含泪无语凝噎。最后孟狄获抹了把脸,咬牙道:“你说我这当的什么爹?”他从床上爬起来,满屋子找先前那位老先生送来的名帖,翻到了,记好背面的地址。
她爹娘这都还好,最厉害的是她大姐孟俊娣。她足足一个月既不去见孟七七,也不许孟七七来见她。
直到出了正月,毓肃帝下了让安王一家去并州的旨意,临行前,孟俊娣才肯见孟七七了。她坐在即将启程的马车里,歪着脸先还不看孟七七,只哽着嗓子道:“你等着。”只听语气,也不知是威胁恼怒还是为了安孟七七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