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她……也希望爹身边只有她一个人吧?”
是……是吗?
洪德帝怔忪,锦屏从未说过……不,她或许说过!
她说,“元峙,等你有空,我们一起去看江南山水,不要别人,就我们两个!”
她说,“元峙,听说耶罗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天苍苍野茫茫,我们一起去骑马,我一定能赢你!不过,你不许带你那些娇滴滴的嫔妃去,一个个像玻璃蹦蹦似的,看着就累!”
她说,“元峙,你知不知道大漠有种依米花,花开四色,费劲一生美好华年只为四天孤芳自赏!我好想去看,你带我去!就我们两个人去,好不好?”
她说,“元峙,我想苗疆的紫竹林了,不知道那里的小木屋还在不在?好怀念那时无忧无虑的日子,看花开观云潮。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了……”
她真的说过!虽然只有寥寥几次。他却从未放在心上!
他想起杜成那日说过的诛心窝子的话,“六皇子与主子都是痴情之人,但唯一点不同,六皇子是个专情的人,主子却不是……”
“何谓专情?专情即是对人对事物的感情达到的一心一意的程度!主子可做到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当年宫中只有锦妃娘娘一人,何来下毒下药?何来争风吃醋百花凋零……”
他一直当那些女人是工具,不是爱人!他爱的只有锦屏一人!
却不能否认杜成的话字字如珠玑!字字伤人心!他竟负锦屏如此!
窗外的阳光斑驳的投在室内,有风吹动窗外的树叶,引起室内斑驳摇摆,被他奉在不远处的一尊玉雕,不时被斑驳的影子扫到,似很不屑与之为伍,却又挡不住被斑驳笼罩!那种自命的清冷孤傲……一如他当年!
明明不屑那些大臣争先嫁女巴结自己,偏又笑着去接受!一次一次,将锦屏的心伤到如斯地步!
“爹,儿子这一生,若成亲,新娘只会是傅云杉!这一辈子,若有人相伴,除却傅云杉,绝不会有第二人!”楼重展颜一笑,“江山天下,怎比的上得一人心,两情相悦,白首不离?”
“你……”
“老头子,你以为我愿意续命给你?”楼重撇了撇嘴,脸上的笑容立时变成了嘲讽,“我未来媳妇被北凉那人给掳了去,我得去救人!万一我人没救回来,你就嗝屁了,老四还不得把你的江山给拱了?所以,你痛快点,再续个一年的命,我去救我媳妇,你在家好好琢磨琢磨,你其他儿子有哪个能继承皇位的!”
洪德帝被他这突然的转变惊的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气闷了过去。楼重甩甩袖子,起身朝外走,临到门口轻声嘟囔了一句,“我看老九蛮合适,那性格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啧啧……”
洪德帝一愣,半响,召了人进来去打探卫九的事。
……
“什么?元煦回宫了?”四皇子蓦然起身,脸色表情变化极快,一拳砸在桌上,“母后,咱们错失良机了!”
他们一直纠结在洪德帝是真病还是假病上,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皇后沉着一张脸,“芳菲,消息是什么时候传来的?”
“六皇子申时进宫,消息是亥时正传过来的。”
“他可有说其他的?”
芳菲想了想,摇头,随即又道,“他无意间提了一句,好像听到屋内还有一个女人在说话,但他后来进去伺候,却是只有六皇子与皇上两个人!”
“女人?”皇后蹙眉,“让他密切关注着,有什么事再来禀报!”
“是。”芳菲应声,退下。
皇后想了想,又对四皇子道,“璟儿,你去刘太医,用一切办法也要撬开他的嘴!”
“母后觉得元煦的突然离开和归来与父皇的身子有关?”四皇子立时想到什么,出口道。
“我也只是猜测,你父皇的身子若无事,刘太医为何怎么都撬不开嘴?”四皇子脸色一肃,“儿臣明白了,儿臣立刻派人去趟刘太医家!”
“小心行事,至少别让人抓着明面上的把柄!”四皇子冷然一笑,“儿臣省的。”
……
楼重回来第二日,辽东传来八百里加急密函:平城失陷,辽东粮仓被烧,数千万石粮食被焚为灰烬,东方盛率兵夜袭辽东府,辽东告危!边关告危!
大臣纷纷上表,指责常远山不该这时候离开平城,造成平城失陷!
常远山请罪,请旨率兵抵御外敌!
群臣陈词激昂,请皇上下派兵辽东,将东方盛赶出天启!
四皇子更是疑心,平白无故的,为什么突然召常远山回京?他迫不及待想从刘太医那得到好消息了!
楼重同时请旨出征。意外的,洪德帝竟同意了。
是夜,上书房内所有人都被喝退,只留了杜成一人。
楼重与洪德帝并排躺在床上,圣女俏生生立在床边,“你们可都想好了?”
“想好了!”两人同时出声。圣女叹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在两人面上轻轻拂过,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二人的神经,迫他们入眠。
杜成在一旁看着,眼泪不知怎么就落了下来。圣女看他一眼,淡道,“生死有命,何必强求。”
“主子他……这些年过的苦……”
“他苦终究是活着,死了的人又如何?”圣女的声音有几分清冷,带着丝丝冰凉,缓缓开口,“锦儿该如何?”
杜成默然,无法作声。圣女亦不再说什么,专心致志,将手覆在洪德帝的心脉之处!
……
七月十七,冬青带着傅紫菀与傅云杉到家,甫进门,见了家人一面,傅云杉便成了一具尸体!
傅紫菀尖叫,抱着傅云杉的尸体不松手,除了傅云杉与卫九,谁也不记得了!楚氏当场晕厥过去,傅剪秋泣不成声。
南幕诊脉,得出惊吓过度,选择性丧失记忆!至于傅云杉,则是伤势过重,失血过多,不治而亡。
闻讯,楼重与卫九快马一前一后赶到,卫九哄了半响,才让傅紫菀松了傅云杉的尸体,改抱着他死不松手。
“丫头她……怎么受的伤?”楼重声音暗哑,一双手攥成拳,指关节隐隐泛白。
常寺心里复杂异常,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傅云杉居然死了?!她怎么会死?她死了,爷怎么办?
冬青忍着心底滔天的恨意和不停滑落的眼泪,哽咽开口,“司命要娶姑娘,姑娘不愿,又不想伤了他,就和我商量晚上偷偷离开,全了司命的面子。谁知,我们刚到平城就被司命的人追上,他们以我和四姑娘的命威胁姑娘,姑娘应了。不想,我们行到云江时,突遇一群黑衣人袭击,招招要人命!我带去的暗卫尽数折在当场,姑娘带伤出现,替四姑娘挡了一箭,大夫当时就说……回天乏术!”
“后来,从姑娘断断续续的话中我才得知,那女人因嫉妒司命对姑娘的喜欢,将姑娘困在一处地牢中,喂姑娘喝了十香软骨散,百般……凌辱!姑娘拼了命才侥幸离开,爷,我护主不力,求爷降罪!”
冬青脸色凄然,噗通一声跪倒在楼重脚下,楼重却看也不看她一眼,步伐凌乱的扑在傅云杉身边,一双眸子红的吓人,俊美的五官因心底的疼痛而扭曲的变了模样,他执起她的手,轻唤,“丫头,我回来……”话未完,便顿住!
他红通的眸子蓦然看向被握在手中的柔荑,手指修长,指头圆润,指腹与掌心有粗茧,是一双好看的手!却不是他的丫头的手!
楼重霍然起身,摸上傅云杉的脸,在耳下反复摸索,眉头紧蹙,神情专注,却没有了适才那刻骨的痛。
傅思宗第一个发现异状,上前来,“怎么?”
“手不对,丫头手上没有那么厚的茧!”
傅思宗一怔,伸手去摸床上人的手,在手心和指腹果然发现了厚厚的茧子!他与自家妹妹一同习武不过是近几年的事,这人手上的茧最起码超过十年!
“找到了!”楼重低呼一声,回头对南幕道,“备去易容的药水,快。”众人不明所以,南幕起身退下。
不过片刻,端了一盆水进来,水色清亮,隐隐透着青色。
楼重取了帕子,小心的将‘傅云杉’的面部打湿,重复再三,后,小心摸到耳后一处地方,“撕拉”一声,一张薄而透明的肉色面具出现在他手中!再看殓床之上躺着的那个人,模样陌生,哪里是傅云杉!
楚氏身子一个踉跄,抓住傅明礼的手,“这是怎么回事?杉儿呢?我的女儿呢?”
“她不是我们的女儿!”傅明礼神色激动,拥着妻子安慰,“杉儿没死,死的不是杉儿!不是我们的女儿!”
傅剪秋满目眼泪一顿,泪痕未去,脸上露出笑容,“我就知道,杉儿不会死的,她那么好,怎么会舍得让我们伤心……”
许长清亦是满脸笑意,伸手将妻子抱入怀中。小八抹去眼泪,一脸愤恨,“司命是坏人!居然让人伤害三姐,他再也不是我师傅了!”
“姑娘……”冬青哽咽,话不成句。
楼重的唇角勾起一抹笑,长长的颤颤的叹了一口气,黑沉的眸子一片深邃,目光遥望东南方,“丫头,等着我,去接你回家。”
七月十八,洪德帝身子恢复如常。楼重领旨率兵出征,卫九请旨跟随被驳。
七月二十,北凉新皇传召四国,定于八月十五迎娶皇后,邀请各国使者前来观礼!
八月初八,楼重与常寺先行赶至辽东府,辽东府尹李怀仁父子亲迎,“东方盛撂下话,八月十五前若还不归降,便要屠城,杀到我们投降!现在城内人心惶惶,怕撑不到八月十五就……”
楼重沉声,“大军随后就到,李大人可先安抚百姓,余下的事本王来解决。”
李怀仁下跪,“李怀仁代辽东府百姓叩谢安王殿下!”楼重将他扶起,李怀仁引楼重去往府邸,楼重边走边问,“北凉与莫岐对东方盛的行动有何反应?”
“北凉新皇初立,又忙于迎娶皇后一事,对东方盛的动作并没反应。莫岐边境兵力集结,似蠢蠢欲动。”李怀仁将所得消息一语概之。
“好,本王知道了。”李怀仁退下,李素却欲言又止,被李怀仁扯了一下,才告退出去。
“爷,辽东离晋城隔着平城,咱们要去北凉必须经过平城,不如……”
“你留下,我自己过去。”楼重闭眼小憩,半个多月不眠不休的赶路,让他看上去很是疲惫。
常寺一怔,“我跟爷一起去,多一个人多一份……”
不等常寺说完,楼重就开口打断了他,半分不留情道,“我不想带着一个不确定因素去救丫头!我赌不起,你留下!”
屋内一时沉寂。好大一会儿功夫,常寺才哑着声音道,“是,奴才都听爷的。”
他颓然推门出去,到门口,又噗通跪下,指天赌咒一般,“爷,奴才是不喜欢三姑娘,但凡是爷喜欢的,奴才都会拼了命的去保护!若违此誓,定叫奴才死后不入轮回!”说罢,狠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去。
楼重熬了一夜,将从平城退到辽东府的驻兵重新进行编排,安防巡视也重新做了调整,后,将一切事宜交给常寺,他一人带着几名暗卫趁夜色直奔北凉晋城!
天亮,入城。他略做乔装,去了某处宅院。
“你竟真的来了!”楼重一笑,淡道,“段少,好久不见。”
段少府摇头,挥退丫环,亲手倒了杯清茶递给他,“性格大变了?”
楼重饮茶不作声,段少府又是一阵摇头,“司命为娶她为后,几乎将整个北凉朝野都得罪光了!群臣嫌弃她是天启人,拼命阻拦,他却说她若不为后,这皇帝他就不做了!还要我偷偷去解决几个煽风点火的官员!”
“她现在好吗?”楼重捏着茶杯,有些用力,指关节因此泛着微微白色。段少府看他一眼,轻叹,他在害怕!
“她与皇甫司命发生争执,皇甫司命无意间伤了她的手腕。阿依朵几次下毒欲害她,皆被她惊险躲过。阿依朵向皇甫司命进言,逼她喝下忘魂水,忘却前尘,而皇甫司命……”他清隽一笑,“……答应了。”
“啪!”茶杯被捏的粉碎,几块大小不一的瓷片刺入楼重手心。
“他怎么能?!”段少府摇头,起身去一旁的八宝阁取了伤药并纱布,“皇甫司命这个人,自幼在杀手中间长大,不懂情爱,也没人教他如何爱人。阿依朵喜欢他,说是在教他,倒不如说是在消耗他与傅三姑娘之间的情分!对了,阿依朵是苏国公苏左丞相的外甥女,已内定入宫为妃!”
楼重拧眉,段少府替他清理了伤口,洒了伤药包扎好,重新落座,瞥了眼好友的脸色,“除却伤了手腕和忘魂水一事,皇甫司命对她算是极尽宠爱,她的日子并不难过!你放心,她身边安排我的人,一有异常情况就会有消息从宫中递出来的!看你的脸色像是许久未休息了,先好好休息两日,我来设法让你见她一面……”
“少爷。”门口有书童叩门。屋内一静,段少府扬声,“进来。”
书童推门而入,走到段少府身前压低了声音道,“少爷,宫中有消息。”楼重眼睛一亮,段少府斜他一眼,接过纸条,挥退书童。
看罢纸条内容,他不由一怔,继而忍不住发笑,看到身边巴着眼神的好友,将纸条递了过去,只见上面写着,“忘魂水已喝,有人陷害,将计就计。”
“我今晚就去!”楼重看段少府,一双眸子坚定异常。段少府蹙眉,看着他如十几天没睡觉的黑青眼底,“你撑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