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陀兰达野城出发到失守的河里亚城,单枪匹马日夜兼程也起码要将近两天,更不要提现在是拖着三万人的队伍了,用时只会多不会少,实在难以及时营救。一想到这里,柯清怡就不免担忧起来,这援军路途遥远,帕特里克与泽维尔节节败退,那不知道等他们两军汇合时,属于克里坦顿的土地还剩下多少。
炎炎烈日,军队虽是赶路,但总是要停下稍作歇息的。出行的第二天中午,其他人都下马喝水活动筋骨了,柯清怡却始终骑在马上,纹丝不动,望着远方,陷入沉思。
“喂,黑乌鸦,你在想什么呢?”乔里克下马喝了点水后见柯清怡没有动作,便也一跃坐回了马背上,冲柯清怡凶巴巴道。
柯清怡沉声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乔里克,要不你带着军队走,我先一个赶过去与帕特里克他们碰头好了,不然我觉得赶不及。”
“黑乌鸦,你的脑袋是不是被热晕了?”乔里克摘下头盔,把额前滴着汗的金色碎发往后随后抹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头发撩起来后,他俊美无俦的脸庞添了几分英气,一双漂亮的瞳眸犹如镶在白玉墙上的紫水晶。
他生硬的语气间夹杂了一份惊诧,像是没料到对方会说出如此蠢话一般:“你未免有点太小瞧帕特里克他们的实力了!你以为他们会一直被托雷斯追着打吗?帕特里克和托雷斯差不多岁数,战场经验丰富得很,和托雷斯也交手过好几次,有负有胜,虽然他和泽维尔目前占了下风,但说不定在我们没有通讯传令的过程中早反击回去了。再说了,纵是他们每日都只有被追打的份,你一个人赶过去又能做什么呢?我承认你身手卓越,但这并不代表你去了后就能拯救他们,毕竟这是战场,而不是个人的格斗场,作为一名出色的将领,你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阿米莉亚,如果你不是热坏了脑袋,那么只能说明你心里对我们也有偏见,高估你昔日的同伴,低估你如今的战友。”
柯清怡被这一通话说得来羞愧难当,想想阿米莉亚的军事能力那么牛逼,而自己竟然一开口就给阿米莉亚丢人了,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她只有红着脸道:“不好意思,是我糊涂了。”
还好天气热,脸红也不会被说什么。
乔里克的语气硬邦邦的:“你确实是热糊涂了!还不赶快下马喝点水、靠着大树休息休息!别到时候还犯糊涂,这丢的就不是脸了,是性命!”
所以柯清怡不得不在乔里克气鼓鼓式的监督的目光下拿着水囊坐到树荫底下休息了一会儿。
乔里克说得很对,帕特里克·蒙德是个值得信赖的战友,作战经验丰富,面对来势汹汹的大卫·托雷斯,不仅临危不惧,还与泽维尔联合使计,冒险一试,把大卫的军队骗到了圈套里。
大概是因为有克里坦顿军的主角光环笼罩,大卫最终是中计了。
巧合的是,不知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还是有亡者怨灵的诅咒,大卫的情况与当初奥尔德里奇的处境一模一样,被克里坦顿军引入了一个谷地之中,而帕特里克他们显然是很熟悉这片地形了,丢下马匹,兵分多路,通过事先掌握好的多条秘密通道上到高坡汇合,占据了高地,弓箭手准备,而大卫的军队一下子成为瓮中之鳖、落网之鱼。
谷地面积不大,分布有沼泽兽穴,帕特里克曾经在这里驻守过很长一段时间,对这里的危险分布与方向了若指掌,不会踩雷。但大卫就不一样了,他是北方的粗汉,难以习惯潮湿的空气不说,还对这里知之甚少,很快就失去了方向感。他手下的士兵有不少误入沼泽,被克里坦顿军的弓箭手在暗处也射杀了许多,又不知怎么的惊动了猛兽,被大卫砍死前已经咬伤了好几百号人。
等他意识到这是吃人的陷阱时,回头的谷口已被帕特里克下令从高处滚下大大小小的石块杂物堵上,万人齐心,一阵轰响之后,谷口已堆了又厚又高的一层乱石墙,非一时半会儿可以凿开。
普利斯特里军如笼中困兽,帕特里克和泽维尔就趁空在高处治疗伤兵,重整队伍,他们的弓箭已所剩无几,只好按兵不动,等待支援。
柯清怡和乔里克是在他们入山谷当天深夜时才到的,一路上沿着泽维尔派人做的独特标记上了山,在克里坦顿军以前就设下的秘密通道口与接应的士兵对上暗号,三万士兵留下一万多士兵和一千后勤兵守候,其余的跟着柯清怡他们静悄悄地绕上山路,与帕特里克他们碰头。
帕特里克这次很是狼狈,连带着胡子都沾满黑灰,额头贴着一块纱布,肩膀也绑着绷带,背后红色的披风被撕划得犹如被狗啃过。见到援兵来了,他显然很高兴,也暂且忘记了对柯清怡的排斥,热情道:“嘿,我亲爱的弟兄们,你们可算是来了!”
乔里克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有惊无险。”帕特里克的语气却并不轻松,“不过老实说,我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了?”
“托雷斯那老家伙有点奇怪。”帕特里克的目光投向柯清怡,“好吧,阿米莉亚,虽然我还是不太喜欢你,但这件事我想你比我更适合下判断。就这么跟你说吧,托雷斯暴躁得不正常,与我交战时我就发现了——如果说他以前是头黑熊,那现在他更像是一条横冲直撞的毒蛇,愤怒中带着毛骨悚然,让我感觉非常不好。”
柯清怡有点惊讶,在她和阿米莉亚的印象中,大卫是一个爽朗稳重的男子,就算是在战场上也有着长辈式的从容不迫,甚至与阿米莉亚相比,他的战术与指挥还略显保守谨慎。
这么一个人,实在无法让人将他与横冲直撞、毒蛇、毛骨悚然与暴躁这几个词联系起来。
坐在火旁的泽维尔补充道:“不仅如此,越到后来我们越发现他对士兵的态度既严苛又残酷,甚至还会无端斩杀自己的士兵,像是泄怒一般。因此敌军的将士们现在都很怕他,在谷底不敢和他走在一起。”
这太奇怪了!
柯清怡皱眉问道:“不和军队待在一起,那他现在在哪儿?”
“我们有人看到他傍晚往西边的林子去了,一直没出来。”大概是因为大卫的行为实在是太诡异了,泽维尔脸上的表情也很微妙,“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但我们能时不时听到林子里传来猛兽的哀嚎,惊得鸟儿都弃巢而去,不敢靠近那里。”
虽然对两人的描述感到迷惑,但于柯清怡而言,大卫孑然一身正合了她的意。
她简要地向帕特里克与泽维尔说明了劝降的提议,并执意要孤身前往谷地的树林中寻找大卫面谈。这话一出当然受到了帕特里克的强烈反对,在他看来,让阿米莉亚与托雷斯见面简直是放虎归山,难保阿米莉亚不会反被说服,改旗易帜。
柯清怡知道这一年半载内帕特里克是不可能完全消除对她的不信任了,于是只有搬出奥尔顿来,说他也允许了她这么做,有乔里克作证。如是说了后,帕特里克只好闭嘴了,但神情还是表露着不满。
“我和你一起去,在你身后远远跟着你。”乔里克拉住了她,“我也在奥尔顿面前承诺过的,如果劝降失败,你又狠不下心来,便由我来杀了托雷斯。”
最终,柯清怡是和乔里克选在天已经没那么黑的凌晨时,一起下的山,悄悄潜进了树林里。他们不敢点火,火把有烟有味,太过光亮,那样的话很容易被其他人发现,到时候在找到大卫之前反而和将士们打起来就不好和平谈判了,所幸柯清怡走之前从嘉蒂特莎那里要了几颗夜明珠,用轻纱把两颗网在一块儿,鼓成囊状,举在眼前,就和一个微弱的小灯泡一样,足以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乔里克和她保持了二十米左右的距离,身影掩藏在重重树木间,如他所说,真的是远远地跟着,更像是在暗中保护着柯清怡。
走到林子没多久,柯清怡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随后便看见地上躺着一只老虎的尸体,死相很惨,头颅离身,还被剖肠挂肚,内脏落了一地,让人看了后不禁有些想呕。
但与反胃的感觉同时爬上柯清怡心头的,是久违的寒意。
这已经不是正常的自卫了,而是残忍的虐杀。
她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继续往前走着,只见林子中散布了各种动物的尸体,都血肉模糊,不得完好,其中有一只看起来像鹿的动物倒在地上,浑身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这下柯清怡实在没办法忍住了,当场就弯腰吐了出来。
“阿米莉亚!”
柯清怡一抬头,看到的就是飞来的刀刃,赶紧往右一侧,左手拔出别在腰间的长剑,反手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挡下,也不顾夜明珠落地了,因为她实在是吓了一跳。
凑在她眼前的、那把凶刃的主人,正是久未谋面的大卫·托雷斯!
但令柯清怡惊愕的不是他本人的现身,而是对方此时有着一双暗红色的眼眸,浓稠如血,卷着戾气与破坏,让人对视后头皮发麻。
柯清怡虽然不太记得大卫的瞳色了,但能肯定,无论怎么样都不可能是如此可怕的暗红色,翻滚着杀戮与残暴,像是修罗,像是罗刹,又更像是魔鬼!
“阿米莉亚……”大卫露出狰狞的表情,咬牙切齿,字里行间透着愤怒与憎恨。
柯清怡松开剑,屈身往后一退,与对方拉开距离。
她看着大卫,只觉得分外陌生,但又有种奇异的熟悉感——这个神情与气场,又是似曾相识的。
“大卫,我不想伤害你。”柯清怡放柔语气,诚恳地看向他,“我不知道是什么使你完全变了一个人,但我此时此刻必须说,放下愤怒与仇恨吧,大卫,再来和我并肩作战吧,我相信你也并不喜欢在伊泽德残酷的命令下生活。”
然而大卫仿佛发狂的野兽,怒吼道:“闭嘴,拉米瑞兹家的叛徒!”
说着,他挥舞着大刀,蛮横地冲她砍来,手段暴力之极,比起章法而言更多的是那种凶狠,仿佛一刀下去就恨不得把对方拦腰斩断、挫骨扬灰。
柯清怡一边躲着,一边不放弃地劝道:“大卫!你难道真的认同伊泽德的所作所为吗!难道你每次看到尸横遍野时露出的是高兴的神色吗!你看看他统治的领地,寸草不生!这种王有什么魅力让我们为之效忠?!”
这段话明显使得大卫陷入更为狂怒的状态了,他瞠目欲裂,五官都扭曲了:“阿米莉亚!你这个贱女人!胆敢背叛本王!本王要把你生剥活吞!”
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狠砍,大刀把空气都割裂得呼呼作响。
柯清怡时而躲闪,时而格挡,脑海里过滤着大卫方才的话,瞬间捕捉到了信息,与之前大卫的种种异常串起来,真相很快浮出水面。
眼前这个人,是大卫没错,但同时又不是大卫。
柯清怡一个回旋稳稳落地,抬手又立马挡下一记气势汹汹的攻击。
映入眼帘的,是那双暗红色的眼眸,眼底仿佛有血河在翻滚,不知其深,难量其度,眼中倒映的人影似乎都是白骨,透着悚然的寒气。
这样阴森可怖的眼神,曾一次又一次地在柯清怡的噩梦里出现,令她一身冷汗地惊醒。
——那来自幽臼王伊泽德·普利斯特里。
☆、第52章 反派女配萌萌哒(十)
大卫眼底是埋着白骨的血池,额上暴起青筋,盔甲包裹的仿佛不是他虬结的肌肉,而是膨胀的怒火与狂躁,欲要破甲而出。
他的刀锋狠厉,利刃上所覆的杀气与从前截然不同,带着嗜血的疯狂与森然的威慑。
柯清怡意识到这一点后,不再是保守防御,也开始了反击。
每当柯清怡开始用剑的时候,一种奇异的感觉便在身体蔓延开来——现在掌握身体主导权的人确实是她,但指挥四肢敏捷应战的却是阿米莉亚。
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例如在许若秋的帮助下完成钢琴演奏、在宋怀颜的提示下完成必要的宫廷礼仪、身体自动熟练地做着唐禾潇的工作……但是从未像现在这么强烈,就好像阿米莉亚和她各占一半身体主导权一样,她掌控着躯体的手脚,而柯清怡掌控着意识与言语。
柯清怡……不,准确而言是阿米莉亚,反击的速度惊人,方才还被对方紧逼着,不过半会儿就占回了上风,挥剑的动作干净利落,杀气如冬日寒风般凛冽,呼啸而过,不拖泥带水,刮得人脸生疼。
她的身法敏捷,虽然有着近一米八的高挑身材,还穿着沉重的铠甲,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身体的灵活,只见她轻巧如燕,势如破竹,接着就见寒光一闪,大卫的胳膊吃了一剑,涌出血来。
柯清怡也被阿米莉亚的剑法震撼了,不过她没忘记话语权是在自己手上。她握着剑,冷冷地看向与她仅相距几尺的大卫,开口道:“伊泽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刻是你操控着大卫的身体吧。”
大卫露出残忍的笑容,脸上的笑意与因受伤吃痛而皱起的眉头纠结在一起,看起来分外古怪,就像是在凸显着灵魂与肉体相斥的矛盾性。只听他的语气忽然平缓下来,一时间优雅得像在唱歌剧,然而配上大卫浑厚的声音就显得奇怪了:“哦,亲爱的阿米莉亚,你怎么能那么聪明呢,让我直想把你那闪着金光的小脑袋给拧下来,因为实在是又丑又碍眼!”
柯清怡想起庆功宴上的那盏红酒。
她能想象出伊泽德真实面容上的神情,嘴角轻扬,噙着抹笑,精致完美的脸上添了份妖异,然而眉梢却沾染着阴鸷,薄唇一启,贝齿红舌里就飞出寒芒慑人的镰刀。
他是堕落的暗黑神明,是俊美的嗜血恶魔。
人生那么长,世间那么广,凛冬过后会有暖春,黑夜熬完会降黎明。
但他却抛弃了救赎,义无反顾地踏进了疯狂的深渊。
还要全世界给他陪葬。
柯清怡强迫自己鼓起勇气直视对方,问道:“你把大卫怎么了?你亲征战场?”
但是“大卫”并没有立马回答她,而是猛地快得惊人,一个箭步冲到了柯清怡身前,挥刀直往柯清怡腰部截去。
柯清怡被吓了一跳,赶紧往另一端挪了半步,紧接着用剑抵向腰侧袭来的利刃。她本打算接下后就借力跃到更远一点的地方保持距离来着,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几乎就在一瞬间,她执剑的左手被好几条黑乎乎的藤蔓状物体缠住了手腕,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不知名的妖物自对方的战刀刀柄出生出,把整把弯刀裹得来通体黢黑,像是滚了浓稠的黑墨一般,然后通过刀剑相接的地方又似活物般爬上柯清怡的长剑,攀上握剑的左手。
她使劲地抽回左手,但那些黑色妖物比铁锁还牢固,像是要把她的手掌吞噬一般,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动弹。
大概是她用的力气实在太大,惊动了妖物内在的东西,只见那一根根黑色藤蔓竟瞬间化身为一条条黑蛇,起码有五六只的样子,三角脑袋朝上,正绿着眼睛森然地朝柯清怡吐着蛇信!
柯清怡本来就很怕蛇,这下手上还缠了那么多条,吓得她两腿发软!
只听大卫吹了一声口哨,那五六条妖蛇竟往上爬来,攀着柯清怡的胳膊,似是要爬上肩头,绕上她的脖颈!
她拼命想躲,但脚上和右手不知何时也被缠上了这种妖物,完全动弹不得!
不过转眼的时间,她就成了砧上鱼肉,像是伊泽德献给蛇神的祭品!
“咻——”
这时只见一支飞羽箭从柯清怡身后射出,收敛着杀气,灌注着持弓者非同寻常的力量与耐力,正中大卫拿剑的手腕,穿过薄甲与衣料,贯穿腕部骨肉,淌血的箭头从手腕下侧钻出,在黎明的微光下折射着淡淡寒光。
情况可想而知,鲜血喷涌而出,大卫痛得来发出一声哀嚎,随之跪在了地上,声音在林中回荡开来。
他松开了手上的战刀,威胁柯清怡的黑色妖蛇也统统随之消失,就像是幻术一般。
柯清怡身上的束缚终于解除,大概是心有余悸,她不由地往后一跄踉,差点坐到地上,不过好在乔里克及时跑过来从身后扶住了她。
“找合适的位置与角度时费了点时间。”乔里克低声道,听起来似乎是在解释他为什么那么迟才动手,“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伊泽德应该是借助禁忌的巫术控制了托雷斯,他本人仍远在命运之城里,现在如果杀了眼前这个人,那么将会是托雷斯死,伊泽德毫发无伤。”
难怪他没有一举射穿男人的心脏。
不过看大卫流血流得那么厉害,显然是伤了动静脉了,如若不赶及时扎止血,迟早会失血过多而亡。
柯清怡走上前,用剑抵着“大卫”的脖子,冷声道:“伊泽德,快给我滚出大卫的身体!”
大卫的右手早已是鲜血淋漓,他的嘴唇有些发白。疼痛到了极致,他的额头渗出细汗,眉眼间紧锁着痛苦,他抬头看了眼背着弓箭的乔里克,又看了看拿剑贴着自己的柯清怡,顿时神情像是索命的厉鬼,笑里带着狠戾,笑得来咬牙切齿:“阿米莉亚,你真行!那么快就和你的新伙伴打成一片了?!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对付男人的本事?亲爱的艾米,你就说吧,当年你是不是也和本王的大哥二哥睡过了?不然为什么他们见你为本王说话,都不敢开狗嘴了?”
乔里克怒斥道:“幽臼王,休要胡说八道!待我有朝一日攻进命运城,一定把你从王座上拖下来撕破你的嘴!”
柯清怡的内心也有愤怒在咆哮,但更多的却是悲伤的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