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出来后,巫贤就快不行了,那时我才知道,巫贤以性命为代价看到了未来,他说他不仅仅是为了巫然,也是为了整个巫族,谁知道他呢,那家伙的心思谁都看不明白……我带着景儿跟弥留的巫贤一起回到了巫族,后来,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巫族了,只有巫族延续的血脉,枯骨老鬼,了迦,邱老鬼……他们身上都有巫族血脉,在某方面天赋异禀,尤其是枯骨老鬼,他的血脉最浓厚,所以他能‘看’到很多……”
“是不是巫族继续下去就只有灭亡,只有巫族离散才能保留血脉?这是巫贤看到的未来?”阿九问。
谷主点点头,笑了,“聪明的孩子,的确如此。”
楚陌景一直都处于沉默状态,这时才抬头对上谷主的视线,静静的问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师父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谷主的叙述中一直是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可他若跟巫然毫无关系,为何在最后的时候,留在巫然身边的,就只有巫贤和他?
谷主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该赞叹还是恼恨宝贝徒弟的敏锐,他伸手摸了摸楚陌景的头,轻声说:“景儿,巫然……是我的亲姐姐。”
“原来……”阿九恍然,难怪,难怪她总觉得师父待师兄与旁人不同,说是师徒,却不比亲父子差了。原来如此,不知道师父如何存活世间这么多年,可师兄却是他漫长岁月里唯一的安慰,也是唯一的亲人啊!
楚陌景眼眸低垂,遮住了一切情绪翻涌,却遮不住放于身侧紧攥的双拳,与微颤的衣袖。
这么长的故事,生身父母,盛世帝后,国破家亡……他仿佛穿透了无尽岁月,一幕幕画卷在眼前展现,再看到那一句“百年回首,山河永寂”,饶是楚陌景心性坚定,也不禁眼眶微红,他蓦地在谷主跟前跪下,低低唤了一句:“师父!”他最敬重的师父,也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两百年漫长的时光,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快起来,小时候不听话都没罚你跪过,现在跪什么……”谷主心中大恸,伸手去拉他,眼中分明水光闪烁,却别过脸,故作生气要揍他的模样。
阿九心中酸涩,一口气憋着,直到此时才缓过来,她下意识的,无声一叹,却不知是为何而叹。
静默了许久,阿九忽然反应过来,如果楚陌景两百年前出生在大越皇宫,那为何却在两百年后长大成人?还有她的重生,会不会跟所谓的巫族有关系?
☆、第121章 梦中回忆
没等阿九问出心里的疑问,又一道脚步声响起。
枯骨老人端着药碗走进来,一看到这场景就无奈了,对着谷主说:“讲故事就讲故事,弄成这样是怎么回事?”
先前压抑的气氛一瞬消散了,枯骨老人将楚陌景拉起来,把药碗放进他手里,再拍了拍谷主的肩膀,笑着说:“别吓到俩孩子了。”
谷主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揉了揉眼睛,嘴硬道:“还不是这死小子,以前怎么都逗都雷打不动,这会儿倒是不冷着张脸了!”
“……师父。”虽然谷主是楚陌景的亲人,但是楚陌景叫惯了师父,也没打算改口。
“好了,还有很多事要跟你们说,不过,先帮阿九解毒吧。”谷主看着阿九无神的双眼,总是有些难受的,“这段时日,阿九受苦了,若是当初巫情用云萝花保存下巫贤的画,也不会还让后辈担上一劫……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
楚陌景点点头,喂阿九喝药,可解药的味道却着实古怪,阿九喝了一口就想吐了,闭着气一口气喝完,刚想吐槽几句,眼前一晃就直接晕过去了。
楚陌景揽着她,虽然明知枯骨老人跟师父不会害阿九,还有有些担忧,“阿九怎么了?”
“梦回之毒会令人记忆紊乱,在虚幻的世界中渐行渐远,而回头草正是其克星,饮下解药后,便是一枕黄粱,大梦三生,等她再醒来,便是真正的解毒了。”
楚陌景轻轻抚了抚阿九的脸颊,目光微微柔暖下来,谷主看着,忽然问:“景儿,你自小冷清,长年在妄浮山颠练武,不曾接触红尘世事,你能确定你跟阿九在一起,是因为喜欢她爱她,而不是青梅竹马多年相伴的错觉吗?”
楚陌景淡淡一笑,说道:“师父,我分得清。”
谷主眼神复杂,欲言又止,却还是妥协了,笑道:“你先带她去休息,等她醒来,为师再告诉你们其他的事。”
楚陌景横抱着阿九出了这间石室,谷主揉了揉眉心,偏头问:“老鬼,你当初卜算的结果不是跟巫贤说的一样吗?都说景儿是孤星,注定一生断情绝爱……害的我忧心了这么多年,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阿九是变数,有她在,命数会改变也不稀奇,”枯骨老人看上去也颇为头疼,“只是阿九小娃娃身上总有一层薄雾挡着,我怎么也算不透……按理说,她自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跟旁人也没什么区别,所谓的变数,究竟是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她是巫情的后人?当年的巫情可是族中圣女,天赋能力在那一代是最顶尖的,恐怕还在巫贤之上,她当初选择嫁给姜国第一任皇帝,其他族人都觉得她疯了,现在想来,也许不是没有原因的。”
枯骨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声,“算了,还是等阿九醒来再问问吧。”
阿九做了一个梦,完全陷入了梦境之中。
不同于前几次梦到一半便会惊醒,这一次,她梦完了前世今生。
仍然是从她被楚陌景救下开始,孟悠渴望接近他,却又不敢接近,甚至在她的内心还有些自卑,可每次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还是楚陌景伸出援手——纵然那只是他对于弱者都会有的慈悲。
几次三番,孟悠终于忍不住了,又一个大雨倾盆的破庙,她满身湿透的冲了进去,咬牙望着火堆前白衣无暇的身影,这样的环境下,少年人的神情依旧淡漠,身姿仍是高彻如云,他微微不解,似乎奇怪她为什么还在跟着他。
在那样清明的目光下,孟悠脱口而出:“我能跟在你身边吗?”
楚陌景问:“为什么?”
孟悠眼睛红红的,被雨水打湿的身子冷不禁的发颤:“因为我无路可走,别无依靠……你是好人,我想跟着你。”
楚陌景闻言,静默片刻,平淡的“哦”了一声,“随你。”
此后,孟悠便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楚陌景待她没什么变化,只是住客栈时会订两间房,有危险时也会保护她,甚至孟悠有时候醒来会在床边发现干净的衣物等等,孟悠胆子越发大了,也会主动帮他做些事,或者主动搭话……因为时间一长她就发现,这白衣少年看着冷漠,实则却像一张白纸一样不知人情世事,对人毫无恶意,有时候遇到超出他理解的人或事物,他会面无表情不说话,其实是在发呆,而旁人却往往被他的一身冷气和武功所慑,不敢真正靠近他。
孟悠像发现了一个大宝贝,说不出来的开心,很惊喜,又不想跟人分享。
一路上也会遇到不长眼的人寻事挑衅,楚陌景毫不费力的一一解决,渐渐地,他的名声也在江湖上传开,或许这跟他出色的外貌也是分不开的。
比起楚陌景的“单纯”,孟悠就显得更狡猾了,她一点点的接近,将尺度把握的刚刚好,楚陌景渐渐地也将她当成了朋友,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后来孟悠已经能跟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许是因为孟悠是第一个靠近他的,楚陌景对她也多了一些纵容,他性情如此,一旦被他认同,在不触犯原则的份上,他会对你极尽包容和帮助。
孟悠会在他买东西丢下一张大面额银票的时候瞪着他,然后掏出几枚铜板在他眼前晃悠一下,放在摊位上,唠唠叨叨的跟他讲常识。
她会在他被泛泛之交以“切磋武艺”骗去喝酒的时候扑过来,泼辣的把人骂走,然后恨铁不成钢的告诉他,那是骗子!骗子!骗钱骗色什么都骗!
她会在他送上她喜爱的礼物时对他甜甜的笑,然后奔出去躲到无人的地方大哭……
每当遇到这些囧囧的情况,楚陌景的反应永远都是淡定的:“……”
楚陌景其实不笨,不仅不笨,他还相当聪明,通常他都能举一反三,有些事他观察一下也就懂了,可是孟悠的反应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他就忍不住想去配合她,再去观察她的反应,然后默默的想,谷外的人难不成都是她这样的?
一男一女结伴而行,通常都会有些暧昧的成分,可这两人之间却绝对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类型,别说暧昧了,一丝波澜都没有。毕竟楚陌景高冷淡然,心思无邪,孟悠仰慕感恩居多,能这样相知相熟,一路结伴而行已经很满足了,也不想因为什么奢望打破这种平静而美好的旅程。
那几乎是孟悠一生中最美好而难忘的时光,她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下,自幼见惯了肮脏龌龊,从来没想过世上会有楚陌景这样的人,心性澄净,皎若明月,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
他与孟悠的结识来自于那一丝的悲悯,他们的相伴也正应了那句话——人间有情,无关风月。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一次大意,他们身陷险境。
☆、第122章 梦中回忆(二)
命运的轨迹总是相似的,楚陌景与孟悠结识,一路结伴,但目的地仍是尧都千层塔。
或是人为或是巧合,他们被魔教追杀,而后顺理成章的遇上了段承泽,又一起身陷险境……而那一次,在段承泽的设计下,孟悠拖了后腿,楚陌景为救她受伤,险些废了一条手臂。
孟悠陷入了极度的懊悔与自我厌弃之中,加上段承泽若有若无的煽动,她才意识到,原来她跟楚陌景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留在他身边,除了添乱什么都做不了,是她缠上他的,对于楚陌景来说,孟悠从来不应该是他的责任……
“你在自责?”楚陌景并不算太迟钝,一次换药后,他出声留下了孟悠,询问道。
孟悠眼睛红红的,她低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楚陌景摇摇头,“我从来没怪过你。”在他看来,孟悠不会武功,遇到危险拖后腿拖的很正常,而他也是自愿救她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样想,孟悠却不这样想。
情窦初开的少女那一时间完全怔住,呆呆的望着他淡然却无一丝责怪之意的双眼,蓦地弯下身子,抓住他受伤的手,轻轻的放在脸颊上蹭了蹭,无声的悸动与心酸在心底漫延……因为她终于明白心中所思所念所想所恋皆是眼前之人,但他们之间却隔着万水千山。
楚陌景天赋绝伦,注定会在平静许久的江湖上掀起波澜,以后这种事不知道会遇到多少次,孟悠却只是一个会着三脚猫功夫的平凡少女……最重要的是,楚陌景是她的恩人,她虽仰慕他,内心却是自惭形秽,不愿亵渎了这份美好,不愿引诱他跌落红尘。
楚陌景不明所以的任她拉着,“这是为何?”
孟悠受了惊吓般的松开,耳根通红的跑了出去。
就在孟悠纠结着要不要主动离开的时候,段承泽来添了最后一把火,他告诉孟悠一个编造的家破人亡的身世,再把这种家破人亡与孟家灭门一事全都推到了姜国皇室的头上……恰到好处的给了孟悠另一条路。
段承泽在江湖上名声极好,与孟家也常有来往,孟悠在孟家时好几次都曾见过他,也是段承泽伪装的太好,半真半假的话完全哄住了孟悠,再加上这次的事,孟悠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掉入了陷阱。
楚陌景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晨光初露,花草芬芳,那是孟悠最后一次看他练剑,雪衣绯剑,白影翩然,这世上再美好的景致也在他的映衬下黯然失色,孟悠目不转睛的看着,像是要把这场景刻在心里一生一世。
“你要离开?”楚陌景微微一怔,有些不解。
“段大哥帮我找到了父母……我想回去。”孟悠笑着,垂下了眼眸,也掩住了悲伤。
楚陌景沉默了,这个借口让人无法反驳,孟悠不敢抬头看他,许久,才听到他波澜不惊的声音:“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然是你的决定,我不拦你。”
孟悠苦笑,她心想,不是早就知道他的性子了,为什么还是如此失落?
“也许,也许以后没有再见之期了……”姜国皇宫是什么地方,她要去做的事更是危险至极,楚陌景却身在江湖,这一别或许便是永别了。
楚陌景看了看她,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竟是微微笑了,极为认真道:“多谢你一路相陪,愿你早日归家,此后一生平安喜乐,再无痛苦与悲伤。”
孟悠强忍着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她想,认识他,便已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喜乐与庆幸。
回到姜国皇宫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一日复一日的阴谋诡计与嘲讽,枯燥而索然无味,几乎磨掉了她活下去的信念,每当这时,她便回想起与楚陌景在一起的时光,那样,就又有了勇气。
她并不后悔,只是遗憾……埋藏在心底的,深深的遗憾。
再聪明再小心,也还是糟了暗手,孟悠中毒,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以为这样便是终结了。
纪恒接皇榜救了她,他是个行走江湖的神医,治好了孟悠,还给她留下了许多防身就急的药。
“纪神医,你为什么会救我?”孟悠很奇怪,经过相处,她发现纪恒为人淡泊名利,不像是会为财帛动心的人,何况江湖人大多不愿与朝廷扯上关系,纪恒为的什么?
纪恒拒绝了所有的报酬,他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若不是阿景要求,我也不会来救你,要谢就谢阿景好了……嗯,其实我也好奇,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让我救人,还是个小姑娘……”
纪恒说着说着就碎碎念了,孟悠眼眸一颤,缓缓蹲下身子,痛哭失声,为什么每次在最绝望的时候,总是那个人将她拉出深渊?明月皎皎,长挂夜空,却是如此遥不可及……如有来世,能不能从一开始就陪在他身边,携手江湖,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任时光匆匆,岁月荏苒,嫡长公主的地位在宫中已昭然若揭,众人毫不怀疑,再这样下去,姜国会出一代女皇。
可是姜国大火,千军万马的铁骑踏碎宫门而来,像是一巴掌狠狠扇到了每个人的脸上。
…………
在自己的梦境中,阿九仿佛是个旁观者,重新走过了一遭,也看到了许多她曾不知道的事。
很多个夜晚,有一个白衣人影坐在嫡长公主寝宫之外的高树上,透着窗户看着里面的人,他总是神色淡淡,看不出是来做什么,每次无声而来,静坐一夜,又无声离去……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而来。
很多个夜晚,嫡长公主趴在窗户上,挥退众人,孤独的仰望着夜空明月,她总是透过皓月看着什么人,眉眼含笑,目光是白日里从未有过的温暖柔和……
可是他们之间竟没有一次正面相见,被动,等待与错过,于是真的就错过了。
直到孟悠发现真相,死于马下,一生尘埃落定。
阿九闭了闭眼睛,她觉得一切该结束了,可再睁开眼睛,却还是那样的场景……阿九瞬间睁大双眼,因为她竟然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楚陌景。
孟琦珍杀了孟悠,正是沾沾自喜,自以为除了最大的祸患,可她还没有得意多久,剑光一闪,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孟琦珍被一剑穿心,坠马身亡,白衣人从宫墙跃下,揽过已无气息的孟悠,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悲哀之色。
身后纪恒紧随而来,一看此景,长叹道:“迟了,还是来迟了。”
“珍儿!”
段承泽拦住暴怒至极的孟家人,紧攥住缰绳,有些不好的预感,皱眉道:“楚陌景?你怎么来了?”
他知道楚陌景与孟悠相识,但是两人交情并不算深,要说也是孟悠单方面的暗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