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心钺从来不在床上做别的,上床就是睡觉。可是沈鹤立每每见顾心钺上床了他就也想上床,但有时还有些账目公务没处理完怎么办,只能带着到床上处理,顾心钺嫌脏,他就扯一块布盖在被子上,再在布上翻阅账目。顾心钺烦不胜烦,本来开着灯就不容易睡着,他还喜欢自言自语扰人清净,干脆也拿本书躺在床上看,等他什么时候处理完事务,他再跟着一起睡。
沈鹤立一幅感恩戴德的表情,心里却偷笑,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改变,侵染上我的味道,我的习性,高傲如空谷幽兰又如何,总有一日也要因为我笑而笑,因为我哭而哭。
“听说胎虫第一次食用青液后,之后两次都会需求很大。”沈鹤立看着报表,对一旁倚在床靠看书的顾心钺说。
“不清楚。”顾心钺神色淡淡的说,他又没经历过怎么会知道。再者,就算需求大又怎样,左右不过就是熬三天。
“我想着要离太太远去就浑身不舒服,跟胎虫发作一般,太太倒洒脱的很。”沈鹤立低笑说。
“你要外出?”顾心钺问。
“是啊,现有航线要维护,有的码头换把子头,也得去拜访,还要去临海州一趟,看有没有什么新货拿回来在百货商店里卖。”沈鹤立说,“最少也要一个月,但是一个星期后就是你体内胎虫的汛期。”
“哦,正事要紧。”顾心钺事不关己的说。
沈鹤立顿时有点觉得牙痒痒,想在那倔强的小嘴上啃一口才好,才能让他说出自己想听的话。“太太打出生后就没出过京都吧。”沈鹤立诱哄说,“太太不想出去见见别地的风景?”
顾心钺抬眼看他,“老爷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邀请太太和我一起出门游览一下各地风情。”沈鹤立说。
顾心钺神色一动,但很快恢复平常,注意力重新转到书上,“像我这样穷讲究的人,出门只是给别人增添麻烦,不如老实在家待着。”
“谁说太太是穷讲究,太太讲究是应当的,能伺候太太出门是小的们的福气。”沈鹤立正义凛然的说,好像那个经常嘴里说顾心钺讲究的人不是他。
“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出去?”顾心钺问。
“行程不急,就当游山玩水。”沈鹤立说,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说出来就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太太一点都不想看看外面长什么样?”
“我考虑考虑。”顾心钺说。“看你表现。”
“哎,公务处理完了,睡觉睡觉。”沈鹤立连忙说。“太太,让不让我给你捏小腿。”
“不用。”顾心钺合起书,秀气的打个哈欠,意思不言而喻,他想安稳清净的睡个好觉。
☆、第9章 太太要出门
要问顾心钺想不想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也许书柜上那占据三分之一位置的游记可以给出答案。
只是就像那被豢养熟的金丝雀,在打开鸟笼的那刻,却总有片刻的徘徊,不知道该不该飞出去看看。
所以顾心钺在犹疑,但曾妈一听这事就连连摇头,“去不得,去不的,少爷最远也就去过城外的温泉庄子,这冷不丁要出远门,怎么能适应。”
理由都是现成的,因为认床顾心钺吃了多少苦头,“特意寻了高床软枕来,少爷都睡的不安稳,出门在外还能有这么舒服的床?再者少爷想想,出门在外只能睡客栈,那床不知道多少人睡过,少爷能躺的下去?”
顾心钺眉心一皱,这个确实难以接受。
“少爷不爱坐马车,往常轿子走快一点都觉得头晕,好在后来有了西洋车,少爷才偶尔出门。这要是跟着姑爷走,头一个就要坐船,那船游在水里,还不知道怎么摇晃呢。”曾妈说。“其余吃穿用就更不说了,旅程再不赶,也是在赶路,少爷早睡晚起,还要午睡,喜静不喜动,不喜见生人,这要是出门一个月,怎么受的住。”
黛眉和紫葛也轻声附和着。
顾心钺每听曾妈描述一分,脸就白上一阵,等曾妈全部说完,他却笑了,“本来还在犹豫去不去,曾妈这么一说,我是非去不可了。要不然我只能承认,待在这深宅中我已经如女子一般无用。”
“这个和女子又有什么关系,多少大老爷们照样是轻不得重不得在家养尊处优的待着不曾出过远门。”曾妈说,“少爷的长处在别处,多少人捏在一起也比不上少爷聪明。何与莽汉比短。”她最听不得顾心钺说自己如女子这般的丧气话。那是顾心钺的痛处,虽然他自嘲,但曾妈知道他每说一次,心里就要刺痛一次。
“曾妈看我自然什么都好。”顾心钺轻声说,“只是我对自己不能这么乐观,曾经我是不能去,现在能去了,我还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
“还能什么样,不就是一样的天,一样的地,一样的太阳和月亮。”曾妈说,“现在世道又不太平,要是遇到土匪路霸怎么办。”
“总要出去了才知道那么多可能要怎么办。”顾心钺说,“世道未平,若有朝一日要逃命时,我也好知道带着你们往哪跑。”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曾妈闻言连忙双手合十对天空拜道。然后对顾心钺说,“少爷打定主意要去,我也拦不住,我跟少爷一起去,黛眉紫葛自然是要去的,把丁香也带上,万一少爷路上吃不惯呢?石青花青一起去怕也不够使唤的,干脆把我家老头子也喊上,他出门在外有经验。”
“沈鹤立那也会带人去,还怕没人使唤吗?”顾心钺说,“我并不准备带那么多人去。”
“姑爷的人是姑爷的人,没有□□过的,少爷能用的趁手?”曾妈说,“这些琐事少爷就别费心了,我自会打点清楚,少爷就等着出发就行。”
顾心钺看着曾妈风风火火的背影失语,也许他出门一趟要比在家麻烦的多。
沈鹤立今日难得没有出门应酬,中午来锦绣园和顾心钺一起用午餐,看着园内难得的热闹,曾妈开了库房,指挥着石青花青往外搬东西。
“曾妈这是要清库房了?”沈鹤立奇怪的问顾心钺。
顾心钺浅饮一口茶,“她这是给我收拾出门用的东西?”
沈鹤立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他刚才路过时看到摆了半个院子的布料被褥,都是出门要用的?
像是看出沈鹤立的不解,顾心钺看一眼黛眉,黛眉便和沈鹤立解释起来,“曾妈现在整理的只是太太在途中要用的铺盖和衣服,太太喜洁,每天都要换的。”
“如果说出门一个月,那得准备三十套铺盖?”沈鹤立惊讶问道。
“不止,要准备四十套,还得预留一些事故的余地。”黛眉说。
“那每到一个地方再买就是,四十套铺盖,得两三辆马车拉。”沈鹤立说。
“要不别收拾了,我这样的人,还是待在家里合适。”顾心钺说,当日一时气盛说了自己要去,真到准备的时候,他看到种种麻烦,又觉得这个门不出也罢。
“带,带,带,曾妈要能把整个锦绣园都收拾好了,我就把锦绣园也带上,只要太太在路上能舒服点。”沈鹤立连忙改口说。
紫葛轻轻笑道,“太太惯用的铺盖都是上好的杭绸和提花缎,到地不一定有卖,就算有卖,花样不好也是不行的。好在这个只是前期繁重点,到后期行李会越来越少,也就轻松了。”
“用一套扔一套?”沈鹤立问。“一百两一匹的杭绸,提花缎现在是有钱都买不到,啧啧。”沈鹤立咂舌感慨,感情用钱堆出来的才是贵族气派。
“杭绸提花缎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紫葛见沈鹤立惊讶就道,“末朝没亡的时候,少爷用的都是贡缎贡绸,那才是有钱买不到的好东西。”
“平常不是用一套扔一套的。”黛眉说,轻扯一下紫葛,然后说,“这是出门在外,清洗不便,携带也麻烦,才会不要的。”
紫葛这才忆起姑爷并不是什么贵族出生,理解不了其中道道,万一觉得少爷骄奢过度就糟了。
沈鹤立看着顾心钺轻笑道,“看来我得再努力赚钱才是,现在才知道太太为什么不用我给的家用。”
“不用你的钱不是这个原因。”顾心钺说,说完又觉得想不到其他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不用,难道直说本来就没想在你家常住,等走的那天,你给了多少都要还给你。于是干脆的对黛眉说,“以后每个月初大管家送钱来,不用归库房了,拿给丁香支配就是。”记了帐到时候按帐给也是一样的。
黛眉应是。
“要给多少才不是买菜钱?”沈鹤立问,“从我私帐走点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可不想太太委屈了。”
顾心钺看他,见他虽然是开着玩笑的口吻,眼神却是认真,想了片刻对黛眉说,“算了,大管家送钱来,你先收着,我平日里打赏用。”
沈鹤立端起茶杯喝一口,“太太是心软人啊!”顾心钺家底之丰远远在他意料之上,给他钱也不一定看得上,以后还是多搜罗一些好东西给他,这会子正在兴头上,他还是愿意多为他付出一点。
顾心钺问了沈鹤立带多少人去,知道他四个小厮都会去,公司也会去一个会计,两三个伙计,途中并不是都在自家船上,顾心钺就暗想,他就不带那么多人去了。
沈鹤立走了之后,顾心钺把曾妈叫来,“曾妈,被褥床垫只带你上次扎的床垫,其余铺盖都不拿了,东西太多,人提不来,这上船下船的也为难。”
“带那么多人去,一人提一点不算为难。”曾妈说。
可惜顾心钺接下去说的话就告诉她不可能了,“我并不准备带多少人去,就带石青和银朱去。他二人时常在外头走动,石青稳重,银朱灵活。”
“那怎么可以。”曾妈惊道,“不说别的,总得带上我吧,自少爷出生后,我还没离过少爷身边这么远,这叫我怎么能安心。”
“曾妈妈安心,雏鸟总是要离巢。”顾心钺伸手握住曾妈的手让她坐到自己对面,她是他的奶妈,自亲娘走了后,也是她挡在他前面给遮风避雨,他年幼时,她不止一次和顾兴邦,苏青照杠上,就是不允许他们轻慢他。更别说苏青照生的那几个小崽子,见亲娘当上正室就想来他面前逞威风,都被曾妈一个一个的拍回去了。他对曾妈的尊敬让他愿意耐心和她说明,而不只是下令。
顾心钺让她坐,曾妈也只敢虚坐半边,反手轻握住顾心钺的手,“少爷,你这东西不置办齐,人手也不多带,哪里是出门游玩,是去出门受累去了。”
“左右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顾心钺说,“如果觉得途中真的忍受不了,我便先回来就是。”
“可是。”曾妈还是有些不愿。
“沈鹤立如今正在兴头上,就算我想委屈自己,他也未必愿意,曾妈只管放心就好。”顾心钺说。
“他懂什么照顾人,只怕他觉得千好万好的,也是委屈少爷了。”曾妈说,这会子难得的对勾引她家少爷出门的姑爷有了一丝不满。
“那曾妈就去教他怎么照顾人。”顾心钺说。自到沈家来,曾妈对沈鹤立的观感就很好,没少在他身边说好话,现在她对沈鹤立有了不满,他倒是乐见其成。
“不止是老爷,就是石青和银朱,我也要仔仔细细再交代一遍。”曾妈说,手捂住胸口说,“少爷你这还没出门呢,我这心就吊起了。少爷还是把我也带去吧。”
顾心钺笑着拍拍她的手。知道少爷心意已决,曾妈只得作罢。摆手不去收拾东西,拿起教鞭教学生去。
☆、第10章 马屁拍到点
一大早,顾心钺就和沈鹤立坐车去码头,穿着藏蓝的长衫,头发束在脑后,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看着车外,表情平静。
沈鹤立凑过去,“太太看什么呢?”
“看芸芸众生。”顾心钺随口说。
沈鹤立闻言笑出声,笑的太过开心,顾心钺转头扫他一眼,“你笑什么?”他不觉的他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
“太太你怎么这么可爱。”沈鹤立伸手想要去摸顾心钺的脸。
顾心钺把脸偏了偏,“我并不是随便的性格,老爷这样的行为还是少做。出门在外不比在家,要是让老爷兜不住脸,就是无心之过了。”
沈鹤立满眼笑意的看着他,“知道了,在外头不会造次的。”顾心钺显然觉得他这样的眼神有点腻味,转头继续去看窗外,当他不在。
清晨的码头有着不下于城里的热闹,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叫卖声,问价声,还有新鲜河鲜在筐里桶里活蹦乱跳。沈鹤立见顾心钺看了一眼地上的泥泞就不由自主皱了一下眉,就敲敲前头的座位,让司机直接开到船下去。
西洋车大,过这种两头都是摊贩的街道,需要不停的按喇叭让人侧身相让,麻烦又扰民,沈鹤立从来都是在这就下了,再自己走到船上去。不过偶尔例外一次也没关系,沈鹤立心里想,作为一个有钱的大爷,他有资格为红颜放肆。
沈鹤立看一眼已经不看窗外,只平视前面的顾心钺,好吧,他不一定想当自己的红颜,也不一定需要他为他放肆。
码头很大,停了不少船,顾心钺下车,河水拍打在堤岸,带来潮湿的水汽,这些都是他陌生的,但他神情淡漠,并不像感兴趣的样子。沈鹤立的四个长随,发得兴旺四个财已经在地方等候,还有三个汉子并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也在,大概就是这次沈鹤立要带的人。等候的人群末还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隔前面这些人几步远,显然不是一伙。
“老板,太太。”等候的人见沈鹤立和顾心钺下车站定后起身弯腰喊。沈鹤立自然的把住顾心钺的手往前走,“我给你介绍,这些都是我的伙计,这位尹叔,是我父亲好友,自我入行以来就帮我很多。现在许多平常事宜也是赖他帮忙。这是吴发达,是我手下的总账房,别看他五大三粗的,可是留过洋的高材生。这是霍飞,这是高大壮,都是跟我许久的老伙计。”
顾心钺略一点头,算是知道了。沈鹤立指着最后两人有些疑惑的望向尹叔,“这是?”
“给少爷,姑爷请安。”那两人向前屈膝行了礼,沈鹤立看向顾心钺。
“孝伯,如今不兴这个了。”顾心钺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明眼人都能听出他此刻心情不错,“这是曾妈的丈夫,顾孝,孝伯,这是我第二个奶兄,顾祈。”
孝伯和顾祈又对着沈鹤立一拱手,沈鹤立点头,“不知道孝伯和祈兄此来是?”
“姑爷叫他顾祈便是,小二子素来心愿就给少爷当个跑腿的,之前什么都不会,不敢送到少爷面前献丑,如今也算知道一点,少爷要出门,就送过来让少爷验验。若是得用也是他的造化。”孝伯说。
顾心钺点头,“那便跟着去吧。”顾祈连忙又给顾心钺行礼。
石青和银朱坐在后头的车上,这时才到,车一停,银朱和曾妈快步走到顾心钺身后,曾妈是来送人的。石青则把车后箱的行李拿出来,旺财已经上前帮手,把行李送上船。
“太太,我们坐这个船吗,好大啊。”银朱感慨道,众人身后是一艘三层高的木船,朱红的船身上一个硕大的沈字,气势非凡。
“这可算不得什么大船,等姑娘去见识了真正的海港,才知道这些只是小舢板而已。”一个男声从船上传来,见众人的眼光被他吸引过来,他才单身撑过船舷,银朱以为他要从那么高的船上跳下来,惊呼一声,结果他却是拉着船边垂下的一根麻绳,麻溜的滑下来。两脚踩实后走到他们面前,“老板,在上头久等你们也不上来,我就下来迎你们来了。”
“这是船上的伙计,高大猛。”沈鹤立对顾心钺说,“别的都好,就是喜欢吸引别人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