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摇了摇头,“已经有几个大夫看过了,都说无碍。你无需太过担忧。”
“如果,如果那些大夫的医术都不够高明,得出的结论都不对呢?”江云昭依然不肯死心,恳切劝道:“母亲如果觉得哥哥年纪不大,不能单独夜出,要不然,要不然让郑妈妈去?郑妈妈一定可以……”
“不需要!”秦氏一句话急急说完,不由掩胸喘息了半晌,“你这样说,可是怀疑你两位婶婶?”眼见江云昭微微别开头,显然是默认了,秦氏只觉得悲从中来,“往日我教你的,你全都忘了?要知道,亲人之间相处,最重要的便是一个‘信’字。做不到这一点,谈什么亲情!”
“可是母亲,我听说河豚肉一事,便是与婶婶有关系!如果不做些什么,我怕你们的病情会更加严重!母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今日下午吴婶回来后,秦氏就叫她问了话。
江云昭知道,自己叮嘱了吴婶不说红月与河豚肉之间的事情,吴婶便不会提。但是,吴婶一定会提到河豚肉是钱妈妈弄进来的。如此一来,秦氏查此事时,主要的注意力就不会放在背主的红月身上,而是钱妈妈身上了。
就算再忙,母亲也会让人查过此事,定然知晓吴婶所言非虚。钱妈妈是三房的人,母亲既然知道河豚肉与钱妈妈有关系,又怎能完全不疑三房?!
江云昭将手指握得更紧了些。
要怎么做,母亲才肯相信她!
看着女儿泪盈于睫的模样,秦氏只觉得寒彻心扉的冷。
“昭儿!你才多大,便这样疑人。凡事都要讲个真凭实据。我们既然只听到旁人的叙述却没有掌握到切实的证据,又怎能随便恶意揣测他人!”
☆、第10章 一线生机
秦氏训斥之时,口齿依稀有些不甚清晰,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流涎。
江云昭看得心惊胆战,有心想要再劝一劝。秦氏却把她往旁边一拨,朝江承晔唤道:“把昭儿带出去!”
江承晔也发现了她发音不太对劲,走到床边后关切问道:“母亲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秦氏并未答话,缓缓合上双目。
郑妈妈朝江云昭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刺激秦氏了。江承晔就也说道:“我们出去吧。让母亲好好歇歇。”
江云昭满心的忧虑无处诉说,堵在胸口,闷闷地钝疼。剧烈起伏了片刻,她忽地转身,拔腿朝外跑去,一直到了院子中央方才停下。
看了眼空中的皎月,江云昭粗粗喘了几口气,转向宁阳侯的屋子奔去。还没迈开几步,就被江承晔一把拽住。
“你做什么?放开我!我要去看爹爹!”
“昭儿你怎么了?若是有什么事情,不妨对我说。三叔正在旁边陪着爹。你若是过去,可别像刚才一般说些不经思考的话了。”
胡作非为的江三老爷怎会那么耐心地陪着病人?分明是在时刻监视!
可这种话,江云昭怎么对江承晔说?即便说了,心地纯善的哥哥,又怎会相信?
江云昭深深呼吸着。
夜晚的空气很凉,沁入肺腑之中,冷却了心中大半的焦躁。
一定会有办法的。
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咦?你们怎么在这儿站着?夜里风凉,赶紧回屋躺着去!”
说话间,一人款款行来,正是二夫人马氏。
江云昭垂下头不说话,江承晔迎了过去,说道:“今日多亏了婶婶。婶婶还没睡?”
“侯爷和大嫂这个样子,我们怎么睡得着?老夫人也起来了,担忧侯爷和大嫂的病情,想要亲自过来瞧瞧。我觉着晚上太冷,就没让母亲过来。我来看看情况,等下回去说一声,也好让母亲安心。”
江云昭听到这儿,抬起头来,问道:“祖母也起了么?在哪里呢?”
“在安园的厅里,你三婶陪着。清院离得远些,消息还没传过去,索性吩咐了人别去惊扰。”
江云昭想到今早江老夫人的提点爱护之意,沉默了下,说道:“我也去寻祖母吧。”
江承晔本想劝她回屋休息,思及己身,自己也不可能在父母生病之时睡得着。与其让妹妹独自在屋子里担惊受怕,倒不如和长辈在一起心里踏实点,便道:“也好,省得你又胡思乱想。”
江云昭先去探望了下宁阳侯,看到平素儒雅俊朗的父亲神色憔悴地躺在床上,她使劲按捺住心中的担忧,与父亲匆匆说了几句话,这才带着蔻丹朝安园行去。红螺她们听到动静也起来了,但江云昭只留下蔻丹照顾着,让其余人都回去休息。
主仆二人默默地走到安园。望着屋里透出的烛光,江云昭脚步滞了一瞬,回头看了眼天空的皎月,这才朝蔻丹微微颔首示意。
蔻丹走上前去,刚刚掀开帘子一角,屋内的谈话声已然清晰可辨。
“……我认识一位姓袁的大夫,医术十分了得,不如将他也请了来罢。”
听到江老夫人的这句话,刚刚迈出步子的江云昭身子骤然僵了下,愕然抬头,又赶紧垂下眼去,敛住所有思绪。
“不必劳烦母亲。听说侯爷和大嫂不过是着了凉伤了肠胃,算不得大病。况且,我和二嫂已经将京城中熟识的大夫都请了来。他们各有所长,就算偶有一两个人不够得力,大家聚在一处,总能寻出妥善的法子来的。”三夫人连氏说道。
江老夫人低低地“嗯”了一声,眉目间的忧色丝毫未减。
“哎呀,这大半夜的,姑娘怎么过来了?”陈妈妈紧走几步赶到门边,将江云昭迎了过来,“老夫人,七姑娘来了。”
江云昭走上前去,朝江老夫人恭敬行了个礼,又抬眼看过去,期盼地说道:“刚刚我听到祖母说起一位袁大夫,不知是哪位袁大夫呢?”
前世之时,爹爹和娘亲突然腹痛不止,连夜请了好些大夫喝了好些药,都没能奏效。幸亏第二日一早来了一位姓袁的大夫,给爹娘灌了好些个不知名的汤汤水水进去,引得他们呕吐了半晌,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江云昭一直以为这位大夫是两位婶婶拖够时间后良心发现请了来的。如今才恍然悟了——难道竟是万事不管的祖母请来的么?
江老夫人没想到江云昭会提起这个,沉吟了下,说道:“他不过是个寻常医馆的寻常大夫。当年我幼弟得了急症,请不起有名的大夫,只得在小医馆求医,谁知竟是给治好了。那时给他诊治的,便是这位袁大夫。后来我们几人再生病,都是请他来看。”
老夫人话语中隐隐透露出当年处境的凄凉,江云昭闻言不由怔了怔,继而想到老夫人口中的“幼弟”,应当是与她一母同胞、同为庶出的弟弟。
她往前走了几步,离江老夫人更近了些,恳切说道:“袁大夫医术高超,云昭求祖母帮忙,请袁大夫来家里为父母诊治!”
“呵,昭姐儿这是信不过我和二嫂了?”连氏在一旁凉凉地说道:“也是。昭姐儿身份尊贵,素来吃的用的,无一不是最最顶尖的。如今请起大夫来,自然也要最好的。瞧不上我们请的这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这话说得尖酸,江云昭心里的火气腾地往外冒了出来,压都压不住,当即回道:“三婶这话什么意思?我不过想为父母求个好大夫来看病,那样更稳妥、更保险些,难道有错了?依着三婶的意思,我平日里不是与大家伙儿一同用饭,而是吃的琼浆、喝的玉露么?”
连氏没料到往日一向乖顺的江云昭居然会出言顶撞,气得苍白的脸上都泛出了淡淡的红,“昭姐儿好利的一张嘴!以前竟是我看走了眼!”
江云昭还待反驳,就听身边江老夫人一声轻喝:“够了!这事儿是我多嘴提了一句。你们就都当作没听见罢!”语毕便起身朝外行去。
江云昭好不容易发现了能够救父母的一线生机,哪能就此放弃?随即跑着跟了上去,拉住老夫人的衣袖,恳切说道:“求祖母帮帮忙吧。爹爹和娘亲吃了药,没见好转啊!”
江老夫人正要开口,一旁连氏冷哼道:“受了风寒吃过药后,尚且需要时辰来将药汤吸收殆尽。如今肠胃出了病症,又哪是一时半刻就能对付得了的?我们请来的那几位可都是有名的大夫!若他们还治不好,山脚旮旯的江湖郎中又怎能信得过?那种人根本看不出什么病症,就随随便便将听过的药名往药方子上面堆。竟还真有人信他们。”
她不指名不道姓,后面那些话却是每一字每一句都在讥讽袁大夫。
听到自己信任的好大夫被人诋毁成那般模样,江老夫人十分心寒,气得手指都在颤抖。她一句话也不再多说,由陈妈妈扶着出了厅往卧房去了。
喝了一盏热茶后,江林氏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她唤来陈妈妈,正准备洗漱后睡下,却听刚进门的陈妈妈悄声说道:“老夫人,七姑娘还跪在外面呢。”
“什么?”江林氏不由得往闭合的房门看了眼,“她跪在外面?”
“是啊!不声不响就跪下了。刚才我想给老夫人打点热水呢,这才看见她。蔻丹在一旁陪跪着。俩人也不知道待了多久了。”
她见江林氏没说话,便接着说道:“依我看,八成是刚刚咱们回来的时候就跟着过来了,一直跪到现在。”
江林氏也是这般想的。
她深深叹了口气,“你让她进来吧。”看陈妈妈准备出门了,又忙说道:“让碧澜她们准备点热茶端上来。地上那么凉,孩子别是冷透了,容易染上风寒。”
站起来的时候,江云昭克制不住地晃了晃。双腿冰凉,膝盖已经麻木。可她硬是推开了碧茵和蔻丹的搀扶,咬着牙,自己一步步走到了屋里。
到了江林氏面前,她头也不抬,直挺挺就跪了下去。
“求祖母去请袁神医!求祖母,救救爹娘!”
江林氏看着她认真坚定的模样,不太确定地问道:“你……当真那么想?”
“绝无半分虚言!如今爹爹和娘亲的境况越来越差,我是不信那劳什子‘受凉’的说法的!求老夫人了!您口中所说的那位高人,或许能给爹娘带来一线生机!”
屋内一时静默。
刚才眼睁睁看着江林氏离去,江云昭摸不准祖母是什么想法。她生怕自己硬去拦人反倒惹怒了祖母,索性直接跪到她的屋前,以表明心迹。
——既然前一世祖母会软了心肠主动去请袁大夫,那么这一次她以最大的诚意来求,祖母定然会答应的!
她低着头默默地跪着。时间每过去一点,她手心的汗珠便会多上一些。
正当她下定决心狠狠努力一把再求祖母一次时,身前的江老夫人已然开了口。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试一试吧!”
☆、第11章 不期而至
等待的时间是最漫长而且难熬的。
江云昭不住地走到门外,望着院门方向翘首以盼。站立一会儿,被蔻丹劝回屋后,没多久就又走了出去。
碧澜见状,有心想要帮蔻丹一同劝说一番。刚走没几步,江老夫人察觉了她的意图,出言制止了她。
“想当年老四不过七八岁大时,有一次吃多积了食,到了晚上肚子疼。吐了一场不说,还有些发烧。我有心想责骂他几句,看着他那憔悴的样子就说不出口了。明知道他那是贪吃闹下的毛病,喝下汤药过一夜便能好上大半,可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后来干脆起来,坐在他床边守了一整夜。”
江老夫人看着江云昭小小的身影,喟叹道:“至亲生病,哪怕再小的症状,都足以让人担忧得心急火燎。更何况她爹娘病得突然,连点征兆都没……”
她话到一半便停住了。抚了抚手边茶盏,对碧澜说道:“你去给我添些茶吧。顺便让碧茵去宁园那边,找李妈妈要几件七姑娘的厚衣裳,拿过来给她披上。”
待到碧澜领命下去了,江林氏望着屋中挂着的淡雅水墨画,半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待到江云昭第十八次进屋坐下,椅子还没坐热,一直守在门口的蔻丹突然兴冲冲跑了进来,面上满是欣喜的笑意,“姑娘,姑娘!陈妈妈回来了!陈妈妈回来了!”
江云昭腾地下站起身来,椅子被碰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难听的刺啦声,她也完全顾不得。
小跑着到了门边,她刚站定,陈妈妈就进了屋来。眼见江云昭正期盼着往外看,陈妈妈笑道:“袁大夫他们已经由李总管带着直接赶去宁园了。我怕姑娘等急了,就赶紧过来禀一声。”
听到袁大夫到达的消息,江云昭担忧了那么久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些,喃喃自语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那样,应当就没大碍了。”
蓦地回神,她向江林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江林氏忙让陈妈妈把她扶起来,“这是做什么?”
“祖母的恩德,云昭没齿难忘。”
“不过是派人去请大夫罢了,一家人怎么这么见外!”
江云昭看着微愠的祖母,不由笑了。定了定神,她匆匆说了句“我去看看爹爹娘亲”,便朝屋外奔去。
江林氏一声轻喝:“乱跑什么?好好在屋里头待着!”
祖母何曾这样严厉地说过话?江云昭当即愣了下,停在了那处。
江林氏说道:“那边有了新大夫过去,少不得要闹上一闹。你一个小姑娘家,过去跟着搀和什么?还怕不够乱么!”又和缓了声音,轻轻说道:“来,听话,来祖母这里坐着等。有你哥和李总管在,出不了乱子。”说罢,朝蔻丹示意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