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回来啦。”男人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楚昭不由呆了呆:“阿兄,你这是……做什么?”
“看你们总不回来,我有些担心,所以就出来看看。”
楚昭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你等多久了?”
“并没有多久。”韩起微微笑起来,低头帮楚昭拂去肩膀上的落雪。
楚昭瞟了他脚底下的一小块积雪,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拉着对方略带冰凉的大手往屋子里走去。
一阵寒风呼啸,带来刺骨的寒意吹到楚昭身上。
“阿嚏!”被楚昭裹在怀里的楚熙刚冒出来一个头,就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冻得打了个喷嚏。
韩起立马拉开身上的披风大氅,将一大一小两个裹进怀里,然后抱着一闪身进了房间。
回到永远温暖如春的房间里,楚昭脱下外套,用尚带着寒意的手指轻轻划过对方的喉咙。条件反射一般,韩起略一低头,一把将楚昭的手抓住。
楚昭的眼神闪了闪。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韩起将那双冻成水萝卜般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然后顺手塞进怀里,然后看似不经意的问道:“去哪里了?吃饭了吗?”活像个占有欲和疑心病都过重的变态丈夫。
楚昭呆了一下,老老实实承认:“我去找自己下属去了,要给那些追杀我的家伙一个教训。这个亏绝对不能白吃……商量的事情太多,一不小心忘了时间,让阿兄担心了——还没吃饭吧?我给阿兄带了好吃的!”
韩起心头一热,回过头的眼神如同暗夜里的星辉,然后他接过楚昭手里已经凉了的肉饼,很珍惜地啃了起来。
再帅的人啃肉饼大概都不可能帅到哪里去,偏偏面前这个男人却吃得迅速而优雅。发现楚昭看着他,韩起的脸还微微红了一下,然后像个大孩子一般,飞快地把剩下的饼塞进嘴里。
“阿熙也想吃。”看爹爹吃得那么香,阿熙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小小声地要求起来。
楚昭把儿子提起来,摸了摸小西瓜一般的肚皮,不由汗颜道:“刚才很多姐姐端东西给你吃,你不是全部吃下去了吧?晚上还想吃,这样下去真就撑坏了。”
这次再看到儿子,楚昭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在韩爷手里的确养得太好了。健康值下降的趋势已经完全遏制住了,还长高了几厘米。不过随之而来的副作用,就是这孩子越来越能吃了。好在还算听话,楚昭不许他吃,小娃娃就不吭声了。
韩起看儿子有点闷闷的,赶忙伸出手将儿子抱起来骑大马,驾到头顶上往厨房里去了。
这两个走了之后,楚昭总算得了清净,看到桌子上还剩了一个肉饼,忍不住也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尝了尝。刚咬了一口,楚昭却呆住了,那肉饼分明又冷又腻,都被冻硬了,简直难以下咽,真不知道韩爷如何下得去嘴。
正想着,韩爷已经转回来,肩膀上驮着儿子,手里还端着一大盆水。头发已经打散了,显出一种别样的清俊。
阿熙顾盼自雄地坐在那儿,手里还抓着男人的一缕长发,粉嘟嘟的脚丫子垂落在男人的肩膀上。
楚昭怔了怔,他心中有个模糊的念头刹那间一闪而过:如果……如果他是女人就好了,自己一定会娶了她,立她为后。哪怕她既不美丽,也没有显赫的身世,甚至还是个异族人。
第147章
韩起端来了洗脚水。很快,两大一小都脱了鞋子,围坐在一起泡脚。一边泡脚一边闲话。
一时就说起了鞑靼人最近在边荒集和云中郡之间设立的重重关卡,骑兵总在集外游荡,像是在搜寻什么似的。
楚昭面带忧色,问起驼队的事情。
韩起道:“我也听说最近鞑靼人的异动,不过阿昭放心,那些人不敢进来荒集的。我去问过集中的驼队,要三月之后方才有人前往云中郡,那时可以与他们一道。若是单独行动,追兵倒还是小事,只怕没有本地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赶路,唯恐遇见大风雪。若是跟着驼队,遇见大风雪之后,一群骆驼能组成驼城御寒。所以我已经联系好了,一开春就出发。”
楚昭听完暗自思忖,一时没有吱声。知道韩起死而复生,还成为了贵霜帝国的皇帝,对中原虎视眈眈,恰好面前这个男人也姓韩,并且来历不明,由不得楚昭不暗生怀疑之心。
韩起见他犹豫,低声安慰道:“若是阿昭执意要走,我也可以护送你们父子即刻启程。”
那眼神专注地看着楚昭一个人,坚定而执着。面对这样的目光,楚昭却不由自主回避了对方的眼神,只做不在意地模样说道:“三个月便三个月吧。就算大人不怕吃苦,小孩子也熬不住。”
一直窝在韩起怀里专心玩魔方的小家伙丝毫没有觉察到两个爹爹之间的波涛暗涌,他玩了一会儿,只转出三面同色,因为太困,忍不住将头一点一点地睡了过去。
楚昭低头看了看,就把儿子轻轻放到了床内侧。
韩起自己擦干净脚之后,自然而然地握住楚昭的脚丫,要给他擦脚。
楚昭不自在的动了动,想要往回缩的脚却被对方强硬的握住了。
“以后就算我们一时没有回来,也不要在门口傻乎乎的等着。年轻时候不爱惜身体,到老是要吃大亏的……嗯……”陛下老成持重的话说到一半,却因为对方的动作而变成了很不老成持重的呻吟。
韩起低头一寸寸抚过手上粉嫩嫩的脚丫,脚趾甲如同花瓣一般晶莹剔透,被热水蒸得红扑扑的,在烛光下泛着柔腻的光泽。韩起控制不住地将那双脚丫子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嘴边露出一个微带邪气的笑容:“我不怕吃亏……”
看过来的眼神仿佛意有所指,又极富有侵略性,楚昭的脸登时红了起来。觉得这男人简直叫人琢磨不透,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强势,不过他如今寄人篱下,很多事情又晦暗不明,所以即便有什么意见,也并不说出口。
似乎觉察到了楚昭的想法,对面的男人略略收敛了散发出来的侵略之感,专心帮楚昭擦干净脚。
楚昭略略一低头,见他表情异常专注,还有一些怀念和落寞,原本很是犀利的,斜飞的眉眼垂了下来,显得柔和了许多。楚昭的心顿时柔软起来,无声地叹口气,伸手将对方垂落的长发拨到耳后,就像安抚一头被豢养的老虎一般。明知道老虎始终是野性不改,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过头咬人,却还是会因为它偶尔的温顺而心怀幻想。
一时心软的下场就是隔天楚昭腰酸背痛的醒过来。想起昨晚的事情,楚昭就有种无地自容之感,这一回真的怪不到系统身上了,全是他自找的。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自己要是这时候再来介意,似乎太过扭捏。反正都是男人,没有什么贞操的说法,更不会怀孕,再者说,做这种事情,楚昭自己也不是全无好处的——经过一夜的春潮带雨晚来及,系统原先耗费的能量已经补充回来,且增长到了85%。
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查看系统,楚昭突然听到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赶忙起身打开窗户,却是燕归来分支里养的鸽子带来的信。
楚昭回到床上,支着枕头看信。过一阵便露出了连自己都没有觉察的灿烂笑容。
“父皇,父皇。”楚熙从门外跑进来,吭哧吭哧爬上床钻进被窝里。
楚昭见儿子来了,赶忙把信塞到枕头下,盖着被子装睡。
“别闹你父皇。”韩起从门外走进来,拍了儿子的小屁股一下。
楚熙今天却很黏他父皇,钻进被窝,踩着楚昭的肚子爬啊爬,在楚昭被这逆子踩断气之前,终于成功爬进父皇怀里,扭来扭去团好之后,小家伙就伸出胳膊,眷恋地搂住父皇的脖子,小声的告状:“阿熙一觉睡醒就看不到父皇了,被大狼叼去了另外一间屋子。”说着,还后怕地用楚昭的手掌盖住自己的脸。
楚昭顿时觉得无比尴尬,恶狠狠瞪了旁边的韩起一眼。昨晚,某人以不影响儿子睡眠为由,把睡得正香的傻儿子搬去了隔壁小床,美其名曰:我们族里的勇士自出生就是独睡,勇气都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韩起被楚昭瞪了,也不生气,笑着过来连被子一起抱住这一大一小两个心尖尖,问道:“前日落了第一场雪,想来不久雪就会把道路都封了,边集是要猫冬的。你们想置办些什么年货?”
年货?以前在宫中色色都有制度,不必楚昭操心,至于楚熙,就更是只有被投喂的份。如今居然要自己置办年货,一大一小倆吃货未免都来了劲头。
牛角巷这座平凡的民宅里渐渐多了许多人气,烟囱里日日都冒着白烟,一阵阵食物的香气飘了出来。弥散出一种人间烟火里淡淡的温馨。
然而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生活有时候就像一个心怀恶意的拙劣编剧,总是不满足于平淡,而去追求可笑的波澜起伏。
转眼到了华夏历一五九七年阴历十二月二十五日。
这一年里,王若谷先是被困在燕然山,被穆帝以郡主遥喜下嫁后救出不久,大概是觉得到底意难平,不知何故于这一年冬月突然率军西进,对鞑靼部穷追不舍,最终因为粮草不济,战死在了冰天雪地的漠北草原,成了继苏武之后又一个葬身北国的传奇人物。
朝廷将其追封为兵圣,谥号武忠公。全国举哀。然而名声再大又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王若谷尸骨未寒,鞑靼人再次叩边。这一回,鞑靼人不再满足于抢劫财物便走。他们摔碎婴儿的头颅,剖取腹内的钱币,杀边民一万人。
鞑靼族突然这样大胆,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千里之外的贵霜帝国,已经在边境上拥兵百万,大有南下与中原王朝决一雌雄之意。
宫廷里,六岁的小獾郎在崔景深脚边哇哇大哭。而他的母亲,尊贵的淑贵妃却一脸漠然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手里的剑尚在滴血。
***
边集里生活虽然艰难,但楚昭父子两只因为抱对了大腿,在远东商社的羽翼之下,日子却过得平淡而温馨。那些血糊糊的事情暂时还没有传到楚昭耳朵里。
楚昭收到燕归来的信之后,又派天权等人去调查过,确定这个韩爷和贵霜帝国的可汗并不是一个人,连长相都不同。
据说那位可汗,可是英俊到能够让波斯的宫廷贵妇心甘情愿分开双腿的男人,而边荒集里的韩爷,虽然在楚昭眼里很帅很有男人味,但是那一道贯穿面部的疤痕,却叫男男女女都退避三舍了。
疑心尽去之后,经过楚昭的旁敲侧击,已经从韩起的口中隐约得知他的身世——父亲早亡,母亲似乎是不知所终,家里的遗产被父亲的几个兄弟抢了过去,他长大后又抢了回来,不过那份家产也在争斗之中败得差不多了,所以他就带着兄弟部下往西边来,开创了属于自己的事业。这之后虽然衣食无忧,也有些权力在手上,但总是寂寞得很。
楚昭并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往日做皇帝时,说不上杀伐果决,起码也没有什么妇人之仁。唯独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明知道对方很强大,总忍不住为了他心疼。
了解加深之后,两个人因此关系更加密切,楚昭已经完全把这位武器高强的义兄当成了自己人。
韩起何等聪明,自然对这其中眉目了解得一清二楚,马上打蛇顺棍上,像牛皮糖似的粘了上来。还让楚昭把他那些属下也接了过来,就安置在隔壁几间民宅里。
楚昭一想,也不能总叫阿兄伺候自己和儿子,再说,部下都过来,平时阿熙上街玩耍时,他也放心很多,便点头同意了。
***
这一日天蒙蒙黑的时候,楚熙一个人站在门边,踮起脚尖先把爹爹给做的灯笼挂好,然后就坐在门槛上等爹爹回家,手里还摆弄着他的小魔方。
楚昭在屋里看天权带回来的公文,时不时探头瞅一瞅儿子,发现儿子还在玩魔方,就叮嘱了一句:“别玩了,仔细坏了眼睛。”
楚熙回头应了一眼,到底有些不高兴地踢了踢门前的雪堆子,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街道,想了想,就独自一人往巷子口跑去。
楚昭忍不住扶了扶额头,这孩子自从穿上系统兑换来的保暖衣之后,就如同脱缰的小马驹,成天有机会就往冰天雪地里跑。可楚昭知道这边集内鱼龙混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太平,不敢疏忽大意,一见儿子往外跑,赶忙使了个眼色,让天权亲自跟上去照看。
儿子丢了一次,已经给楚昭留下了心理阴影。
楚熙踏着小皮靴走到巷子口,小脸凑近一株梅花,轻轻嗅了嗅,然后笨手笨脚地想要摘些梅花回去。
这孩子被韩起以身作则养出了野性,摘花也不肯老老实实摘,非要掰一大枝下来。但是他人小力气也小,就算吊在树上晃悠了半天,也没办法把虬龙一般的枝干掰下来,最后还是躲在暗处的天权心疼小殿下脸都憋红了,这才一弹指掷出一粒小石子,把梅花枝打断了。
花叶纷纷而落,细雪一般洒在花树下的男童身上。
楚熙殿下四处一打量,发现没人看到他丢脸,这才放心的拍拍胸口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楚熙突然听到一阵嘶哑的歌声传到耳朵里。
鸜之鹆之,公出辱之。
鸜鹆之羽,公在外野,往馈之马。
鸜鹆跦跦,公在乾侯,徵褰与襦。
鸜鹆之巢,远哉遥遥;稠父丧劳,宋父以骄。
鸜鹆鸜鹆,往歌来哭。
天色已经麻黑,月亮圆圆的像个大饼,墙角的阴影里坐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沙哑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听不见了。
楚熙的胆子一向很大,而且知道一定有叔叔在暗处看着他,便一手拿着梅花枝,一手握着爹爹给的小弯刀,蹬蹬蹬走过去。
走近才发现是个大哥哥,穿着铠甲,倚靠在墙根处,一动也不动。
楚熙认得这衣服,会给他吃好吃的谢棠舅舅身边的人都穿这种银色的铠甲。于是楚熙用梅花枝戳了戳那人的胸膛,脆生生地问了句:“喂,你死了吗?”
可能被戳中了伤口,那人呻吟了一声,喃喃道:“有水吗……给我水……”
原来还活着。
水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楚熙走过去蹲在那人面前,抓了一捧雪塞到伤员嘴巴里。
“雪很好吃,甜甜的。到嘴巴里就变成水了。”楚熙很认真的解释了一句。
那人被冻得一个机灵,倒清醒了很多,断断续续呻吟:“救救我……”
楚熙却不理会,只问他:“刚才的童谣是你唱的吗?鸜鹆是什么鸟?”
那人正想搭话,却晕了过去。楚熙用梅花枝戳了那人两下,还是不动,就皱着眉转过头去寻天权。
天权只好从藏身处走出来,他认得这人穿的是北府兵的盔甲,用刀挑开此人覆面的乱发一看,不由微微吃惊。原来这难民般的士兵不是别人,正是北府兵的副都统,谢家的后起之秀,谢澹。
他不是回京待罪了吗,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