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瑞麒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谢纨纨就忍不住瞪了齐鸿飞一眼:“怎么就弄成这副形象了。”
齐鸿飞咧嘴一笑:“不是我干的,是他想跑,我手底下一个人去揪他回来,大概急了点儿,就碰到柱子上了。我回去给他几军棍教训教训就是了。”
谢建扬在一边听到,连忙上前道:“齐将军说笑了,齐将军与各位军爷为犬子不懂事奔走,实在感激不尽,齐将军快请上房坐坐歇歇。”
谢纨纨也道:“舍弟不懂事,教训他是应该的,齐将军快别那么说。”
齐鸿飞一屁股就坐到门厅的椅子上,笑道:“世伯叫我表字就行,都是一家子,何用这样生分。”
这简直就是要留下来看八卦的样子了,谢纨纨想,这小子真是无聊,这种小孩子的闹脾气,能有什么好看?谢纨纨就不理他了,只吩咐丫鬟上茶上点心,然后过去说:“弟弟在外头受了惊吓,母亲好生安抚着歇了吧,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有什么好说的!”秦夫人哭的比谢瑞麒的脸还花:“你这是要逼死你弟弟吗?”
秦夫人真是一点儿新意都没有,谢纨纨并不怎么打算理她,她已经打算说服父亲,把这聘礼里的一些贵重值钱的东西留个五六千两给家里,其实也就是给弟弟了,不过再多也不行,实在留多了,带去王府确实不大好看。
谢纨纨并没有打算奉献自己的全部。
“娘不能这样说!”谢瑞麒突然大声说:“姐姐的聘礼,姐姐的嫁妆,跟我有什么相干,娘想要是娘的事,我不要!”
一时人人都静了一下,只有齐鸿飞笑了一声,显出格外突兀。
“你胡说什么!”秦夫人连忙抱住道:“快住嘴!”
谢瑞麒又开始挣扎:“我知道这些天你们都在吵什么!王府送了聘礼来,父亲要全给姐姐,额外还要办嫁妆,娘不肯,要留些下来,还说是为了我,我不要!我是男人,我自己能挣,我不要用姐姐的嫁妆!”
这小子脸颊还胖鼓鼓的,眼睛清澈透亮,明明还是个孩子的模样,却口口声声说是男人,谢纨纨真是很想笑,可是又觉得眼睛酸酸的。
“你懂个什么!”秦夫人忙道:“咱们家又不是那等豪富人家,哪里办得起两三万的嫁妆,咱们家姑娘出嫁,按例就是六千两嫁妆,不能叫你姐姐坏了规矩!”
谢纨纨眼睛转了转,她没想到的是,秦夫人比张太夫人还能更不在乎脸面,这会儿有外人坐着,她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偏偏谢瑞麒是个会算账的:“又不是咱们家要办两三万的嫁妆,那些聘礼是王府给的,不算咱们家的,当然要给姐姐带去,咱们家自己再给姐姐办六千两的嫁妆就行。”
别人都没说话,齐鸿飞起哄了:“好小子算的清楚啊!”
谢瑞麒说:“爹爹说,好男儿当自己建功立业,才能供养父母妻儿,爱护兄弟姐妹,我是男人,怎么能靠姐姐妹妹的聘礼嫁妆过日子!那不成了……成了那个什么吃……吃软饭的了?”
谢纨纨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又连忙忍住了,谢建扬也嘴角带笑,但还是喝道:“胡说什么!打嘴!定然是又看闲书了。”
“我没有,爹爹。”谢瑞麒忙忙的说:“是先前在齐将军跟前那些官爷在说这个……”
齐鸿飞哈哈大笑,他是张扬惯了,丝毫没有感觉,倒叫谢建扬有点尴尬起来。
谢纨纨何等聪慧,立刻就明白了,齐鸿飞虽然先前不知道谢瑞麒为什么离家出走,但接了字条,肯定就议论过了,而且也查到了缘故。
所以谢纨纨立刻也明白了,她现在这个家,分家的时候,除了侯府分来的丫鬟下人,又买了七八个来使,估计这里头有叶少钧安排的人了。
谢瑞麒不好意思的摸摸头,齐鸿飞笑道:“看你小子连把刀都拿不起来的样子,倒还想做男子汉了?”
谢瑞麒反驳道:“爹爹说,建功立业,问心无愧就是男子汉,男子汉是顶天立地,不在舞枪弄棒。”
他大声的说:“能拿刀怎么了?光会耍刀,不过是莽汉罢了。”
谢建扬连忙又喝止谢瑞麒,越发觉得尴尬了,倒是谢纨纨笑道:“对对对!”
齐鸿飞又大笑,觉得这个小家伙还真是有意思的很。
谢建扬简直拿这两个没办法,都是宠出来的,没有惧怕。
齐鸿飞看够了热闹,总算肯告辞了,谢建扬亲自送到门口,秦夫人还在哭,一家子都不理解她也就罢了,一心为着的儿子也不理解她,还要离家出走,自然越发要哭了。
谢纨纨这会儿心情很好,劝道:“母亲瞧着弟弟这样肯读书,今后定然也是有出息的,母亲应该欢喜才是啊。”
她当然并不了解这个弟弟,她在这个家醒过来,到如今也才半年,还闹出那么多事,哪有得空儿,且到底是外男,就是亲姐弟也没有常在一起的时候,不过是父母处见一见。
谢纨纨不喜欢秦夫人,心中下意识的对这个得秦夫人偏爱,拿他当宝贝一般的弟弟并无什么感觉,反更怜爱被秦夫人忽略的谢昭昭,且谢瑞麒也确实不大出现,听董嫂子的回话,总是在用功,在读书。
只今日这一回,这一个事实上被她忽略的弟弟,才真叫她刮目相看。
幸而儿子是由父亲教导,不是母亲,谢纨纨倒是庆幸这一点。
秦夫人还是哭:“幸而我还有一个靠得住的儿子啊!”
哎呀,简直横竖都是谢纨纨的错了。
谢建扬送了齐鸿飞转回来,谢纨纨就对谢建扬道:“爹爹,其实聘礼留些下来,许多人家也是常见的,咱们家不是大富人家,留些在家里也是应该的。”
谢建扬立刻摇头,还没说话,谢瑞麒已经转头认真的对谢纨纨说:“姐姐你别听娘的,那些本来就是该你的,你不能因为娘哭一场就说要给我,爹爹说了,该不该做一件事的根据是对或错,而不是别人的喜好。”
谢建扬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这些聘礼你全带上,咱们家另外出六千两给你办嫁妆,你娘既然精神不好,明日开始我亲自去办这件事。”
秦夫人跟他闹了两三天,连聘礼都想留下,自然是更不愿意再拿钱办嫁妆的,她也不敢跟谢建扬吵,就是谢建扬一提到谢纨纨的嫁妆,她就开始哭,声泪俱下的讲着操持这个家怎么不容易,每天开销有多大,现在住的多窘迫,还得买个大点儿的房子,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婚事也要逐渐操持起来。
总之不说应,也不说不应,就光是哭,根本没办法商量事。
今天还闹出谢瑞麒这件事,谢建扬彻底失去了耐心,要绕开秦夫人自己去办了。
秦夫人听了,越发哭的厉害起来。
谢瑞麒实心眼的安慰他娘:“娘别哭了,儿子用功读书,今后做大官,整万的银子抬回来给娘使!”
谢建扬哭笑不得的拍一下儿子的头:“你要做贪官呢?”
“啊?”谢瑞麒睁圆了眼睛问道:“那怎么办?”
谢纨纨简直要给他笑死。
这个时候,谢纨纨才终于渐渐有了这里也是一个家的感觉。
不过,她们家小九,小十二也是这样可爱的。
聘礼全部重新装成了嫁妆,谢纨纨只照着规矩,给家里每个人拣了一份儿礼,家里各人也有添妆,秦夫人哭了这些日子,拿乔过了头,聘礼没留下,连办嫁妆的六千两影子也没从她手里过,越发没精打采的。
反倒是何太太这个做舅母的,来帮了几回忙。
秦家有几个铺子,其中绸缎铺是最大的一个,江南、蜀地的时新绸缎都在卖,谢建扬就预备在那里买,何夫人说:“缎子不要多了,连做带送人,够使一年就行,这样东西,放旧了就不值钱了。”
这些事还是掌家的女人在行,谢建扬从善如流。
何太太还又加送了十匹各色绫缎给谢纨纨做添妆,笑道:“这些是蜀地的新花色,你表妹帮着我选的。”
表妹秦幂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这会儿就笑眯眯,拿出一个玉色雪缎的包袱来:“我给表姐绣了十个荷包,表姐拿着赏人吧。”
真是每家姑娘的女红都比她强,谢纨纨连忙道谢:“多谢舅母想着我,表妹这花儿扎的越发好了。”
谢家这边的动静,何太太多少知道些,到底秦夫人身边的董嫂子也是秦家出来的人,她见秦夫人越发糊涂,也就知道,靠着秦夫人这个做娘的,来结交谢纨纨已经行不通了,只得靠着这舅舅,外祖的名义多上门走动了。
当然,何太太愿意走动,也是因为谢纨纨是个明白人,如今眼看成了金凤凰,也并没有看不起人,自己上门看看姑太太,看看侄女,她时时都留饭留茶,陪着说话,舅家有时候送点儿时鲜、点心之类,过几日,谢纨纨也几乎都有回礼,有茶叶,有盆花,也有宫制的手绢,扇子,绢伞之类。
这叫何太太心中明白,这位大姑娘,是个明白人。
何太太就笑道:“我做舅母的,还只怕太简薄了些呢,不能给大姑娘挣体面。”
谢纨纨笑道:“体面哪里在东西多少上?只要想着我,我就有体面了,我听父亲说,舅母这些日子都在帮我采买东西,正想着这几日到舅舅家给外祖母,舅母请安磕头呢。”
“没事也回家逛逛才是。”何太太道:“你外祖母常念着你呢,你母亲身子不大好,有时候懒怠动的,你只管打发人回来说,我打发车接你。”
谢纨纨笑着称是,正说着,朱砂进来了,这是分家的时候谢纨纨特地要过来的,朱砂笑道:“姑娘快到前头去,宫里太妃娘娘打发人送姑娘的添妆来了。”
谢纨纨忙站起来,笑道:“舅母表妹一起来看看吧。”
何太太还好,秦幂是巴不得这一声,连忙跟着去,一家子都到了二门上,并没有看见大红的箱子抬进来,只有母亲宫中的掌宫大太监秦满亲自骑着马,带着七八个随从,从中门进来。
谢建扬连忙上前行礼,口称内相,秦满笑道:“谢大人不必多礼,我是太妃娘娘打发来,给乡君送点儿东西的。”
他说:“娘娘知道乡君与安平郡王世子爷好日子已经定下了,命我送了东西来给乡君添妆。”
他身后的小太监躬身奉上一个锦盒,打开来,一叠银票:“这里一万两宝宜票号通兑银票,是娘娘给乡君的添妆。”
“啊!”身后有人失声惊呼,谢纨纨却是怔住了。
这一次,才真的不是母亲的风格。
☆、第88章
这一次,才真的不是母亲的风格。
谢纨纨脸上看不出走路捡到金元宝的欢喜来,反而是一头雾水。
母亲不是个爱炫耀,爱突出的人,当然也不会喜欢炫耀女儿,炫耀母女情深,照着谢纨纨对母亲的了解,母亲不应该会在添妆这种事上这样高调,也毫无必要。
论撑腰,皇后娘娘懿旨申饬张太夫人已经是最大的撑腰了,比一万银子强的多,那一日之后,谢纨纨正式进入了豪门贵胄的交际圈子,获得了一种微妙的承认。论资助,那就更没有必要了,母亲完全可以在别的任何时候,不显眼的时候办,而不是添妆的时候。
母亲这是个什么意思呢?
这样的数额,哪里是添妆,简直是在给她办嫁妆了。
谢纨纨是真不明白,不过这会儿也容不得她在那愣神,她还是欢欢喜喜的接过来,双手捧着,道了谢,就进屋换了衣服,进宫去谢恩。
她到的时候,庄太妃正在逗着小十二玩儿,这个年龄的孩子简直一天一个样,见一次长大一次,小十二快要四岁了,已经会说很多话了,一扭头看见谢纨纨靠在门边,就蹦了起来:“姐姐!”
谢纨纨这才进去请安,小十二笑嘻嘻的跑过来,他胖的她都快抱不动了,只能牵着,对庄太妃笑道:“母亲打发了秦满送了添妆来,我特进宫来给母亲磕头。”
谢纨纨也并不说多或少,只是道谢,庄太妃也不提,只笑道:“你叫我一声母亲,我手里的东西自然有你的一份。”
谢纨纨这才坐下来,正琢磨着怎么开口问呢,庄太妃却接着说:“从你姐姐出生起,我就开始给她预备嫁妆,没想到,我却没能看到她出嫁,如今你快要出嫁了,我不能给你预备嫁妆,就只能添上这一份儿了。”
谢纨纨心中巨震,仿佛被重锤猛的敲打了一下似的,痛的都缩成了一团,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这还是母亲第一次跟她谈起江阳公主,不过一句话,却是难以言喻的伤痛。
语气那么淡然,可伤痛如此入骨。
此时庄太妃却是眉目低垂,叫谢纨纨看不到她眼中变幻的神色。
只有小十二不明所以,歪着头看看母亲,又看看姐姐,然后果断的爬到母亲怀里去,两只手搂着母亲的脖子,整个小胖身子贴着她,嘻嘻的笑。
谢纨纨喉咙梗的有点发痛,只伸手摸摸他的脊背,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一张嘴,就会脱口而出自己是江阳公主,可是她现在还不敢。
谢纨纨确实觉得现在这个局面十分棘手,她很想叫母亲知道自己在这里,可是又怕,自己若只是失踪倒也罢了,可她明明是确凿无疑的死了,如今只是借尸还魂。
没有身体,如何取信于人?当然,她确实是与母亲谈过许多私房话,谢纨纨也认为有些言语应该只有自己与母亲知道,可是她生于天家,见识过太多与寻常人家不同的事,深深明白,天家之事难以揣度,再私密的谈话都有被人偷听到的可能。
这一点连她都明白,庄太妃如何能不明白?
若是贸然说出来,万一真成了借鬼神之名假冒公主获罪,就实在太冤枉了。这是谢纨纨再三忖度过的事,这样要紧的事,须得谨慎,所以她设想的只是以长期的相处,让母亲感觉到自己,在这当中,他们会说许多话,谈到很多事,或许不是每件事都是只有江阳公主知道,可是说过的事情多了,预谋的可能就越来越小,母亲主动开始疑虑的时候,或许才是她说出来的时机。
可是这个过程真是太难受了。
尤其是今日,母亲提到早逝的自己,那样淡然的语气都叫谢纨纨难过,何况其他?想一想,她病倒的时候,连驸马都还没挑好呢。
谢纨纨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无话可说,她只是像小十二那样,伸手去抱着母亲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