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要立后的消息,早已经传开。
近来,无论李绩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到处有人议论着此事。
他回到住处,吾都等人都在里面喝酒,见到他,笑嘻嘻。他们最近刚从西域回来,带去的货,卖得空空,除去要付给徽妍的钱,他们自己还赚了大笔。
“绩!”吾都擦擦嘴,目光发亮,“你听说不曾?汉朝皇帝要立后了!”
李绩看他一眼,神色无丝毫波澜,“立后又如何?”
“我问了姓名,你猜如何?竟是那位王徽妍王女君!”
“低声!”旁人扯扯他,“汉人讲名讳,王女君如今可是贵人,直呼其名要抓起来!”
吾都挠挠头,笑呵呵的。
“绩,”他又喝一口酒,道,“你不是还未付钱么?我等方才商议着,不如一起送钱到她家中去,见见她!这样,我等也算结识了汉朝的皇后了,说出去多风光,日后我等若有何事还能得皇后照应……”
“此事不可说出去。”他话没说完,李绩打断。
吾都等人一愣:“为何?”
“不为何,她是贵人,与我等不是一路。”李绩道,“恐怕就连这些钱,她都不想要了。”
吾都不解:“不想要?那可是十二万钱!”
李绩没说话,却拿起他面前的酒碗,斟满,仰头灌一口。酒气浓郁,他咽下,却又不由想起那双神采熠熠的双眸。
……我入宫,与经商无妨……
……方才李君不是说志向?我志向,就在此处……
……若在从前,我亦觉不如,可如今,那里面有了更宝贵的人……
李绩擦一把嘴,好像被酒气冲了一样,皱皱眉头。
就在此时,众人忽而听到外面传来些纷乱的声音,讶然。还未及下堂去看,却见大门突然被撞开,一下闯进来好些人,皆是执金吾军士打扮。
胡商们惊诧不已,站着,面面相觑。
未几,一人大步而入。李绩在长安见过的人多,看到他,立刻认出来,是执金吾耿食其。心中大惊,执金吾乃是二千石的大官,平日,他们这些人也只能在其乘车出入京兆府时站在街上看一看,未想今日却见他登门!
李绩有很不好的预感。
几乎同时,他想到了徽妍,神色不定。但看周围,却已经被团团围住,走也走不得。
“此处可有蒲类来的胡商李绩?”耿食其看着他们,高声问道。
李绩闻得,连忙上前,向耿食其一礼,“小人正是!”
耿食其打量他一眼,道,“拿下!”
周围军士应声,即刻上前缚李绩。
胡商们大惊,有想把李绩拉回来的,有质问的,乱作一团。李绩唯恐连累众人,忙大声喝令他们安静,又转向耿食其,问,“敢问公台!在下何罪?!”
耿食其却不答。
这时,有人从后院拿着些木牍出来,呈与耿食其。
李绩看着,心中忽而一沉。
那都是他与徽妍的契书。
耿食其将契书接过来,看了看,未几,又看向李绩和那些胡商。
“全带走!”他命令道。
胡商们又是一阵惊乱,却不敌众多军士,未几,都被缚起。
门外,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乡邻和路人,军士们大声呼喝着,驱赶开路。
“吾都……吾都在那边……”李绩忽而听到有人用蒲类语小声问道。
立刻有人道:“低声……”
李绩往周围瞅了瞅,果然,看到吾都站在人群里。
心跳如擂鼓,李绩忙收回目光,装作不识,看着地上,被军士推搡着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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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随着家人在后土祠中待了些时辰,午后,小童们玩累了,戚氏也体力不济,众人看着,便回府去。
路上,王缪和徽妍同车,与她说起王萦和刘珣。
她说得兴奋:“我看六皇子甚好,又似对萦有意,你到宫中,可否向陛下问一问?”
徽妍想到皇帝与六皇子的关系,苦笑,摇摇头。
“此事,我等还是缄默为好。”她道,“六皇子之事,陛下想来自有计较。”
王缪看她神色,道是她怕人说自家贪心不足,理解地笑笑,也不再提。
马车辚辚往家宅驰去,眼见要到建阳里,突然,马车停住,她们听到车外传来侍卫的呵斥声。
“……王女君……我要见王女君!”
有一个声音在喊,徽妍听着耳熟,忙撩开车帏,朝外面看去,却见是胡商吾都!
他被侍卫用刀指着,神色焦急,满头大汗,见徽妍露面,忙又嘶声喊道,“王女君!王女君救命!”
徽妍忙下车,令侍卫撤开,“出了何事?”
“王女君!”吾都几乎哭出来,向她道,“乞王女君救命!执金吾闯入我等家中,李绩等人都被押走了!”
徽妍闻言,亦是吃惊。
“你莫急,究竟出了何事?”她问,“慢些说,说清楚些!”
吾都擦一把脸上的汗,将方才执金吾如何来到,如何带走李绩等人简单说了一遍。
“他们进门时我便觉得不对,翻墙逃出去,混在人群中。”吾都眼睛红红,“我未在院中,他们说了甚,我也不知……女君!我等在长安皆客居之人,无亲无故,如今可帮忙之人,唯有女君!”
徽妍听着他的话,在他说执金吾耿食其亲自来抓人的时候,就已经感觉的事情不寻常。
耿食其她知道,那般高官,若是普通作奸犯科之事,他根本连过问都不必,更何况是亲自上门?
王缪在一旁听着,亦明白了大概,神色不定。
她扯扯徽妍的袖子,对她低声道,“此事你不可去!若你实在放心不下,我让你姊夫去问,执金吾府,他识得许多人……”
徽妍摇头:“此事是执金吾亲自操办,只怕连姊夫都过问不了。”
王缪一愣:“那……”
徽妍心中亦七上八下,正思索,忽而闻得一阵马蹄声,看去,只见一骑飞驰而来。
出乎意料,马上的人却是王缪府中的孙管事。
他神色匆忙,上气不接下气,向王缪一礼,“夫、夫人!不好了!主人在府中出了事!”
众人皆是一惊。
“何事?”王缪忙问。
“一个叫赵弧的人,向御史告主人收胡商贿赂,助胡商霸市!主人刚回府,就被御史那边的人带走了!”
众人皆惊。
“御史?”王缪睁大眼睛,忙问,“那些人如何说?”
“来人与主人相识,还算客气,未说什么,只说要带去问话!”孙管事擦着汗,道,“主人说他很快便回,教我等莫惊,但小人还是不放心,故而来寻夫人!”
王缪神色不安,忽然想起了赵弧是谁,看向徽妍,“赵弧?不就是那……”
“我知晓是谁。”徽妍面色复杂,看着如今之势,却心意已决,对王缪道,“长姊莫怕,我自有计较。”说罢,戚氏也被此事惊动,却听得莫名,让侍婢撩着车帘,一直看着。
“出了何事?”她忙问,“那胡人是何人?我方才听孙管事说,叔容被御史带走了?怎会如此?”
“无甚大事。”徽妍道,“母亲,我送王子居次回宫,若大长公主那边问起,还请母亲代为答话。”
戚氏看着她,虽仍疑惑不明,却知道必是有了要紧事。
“母亲与你去。”她不放心道。
“母亲不必劳动,我去去便回。”徽妍道,说罢,向她一礼,又对侍卫交代两句,快步登上了蒲那和从音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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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寿成殿上,听着耿食其禀报,面上看不出喜怒。
“……包括李绩在内,拘捕胡商九人,审问之下,皆识得王女史。”耿食其在案前禀报着,停了停,不禁看向正阅着契书的皇帝。
“说下去。”皇帝淡淡道。
耿食其忙道:“众人交代,与契书所述之事大约无差。胡商李绩为商队头领,王女史四五月间与李绩相识,而后,向商队供素縑,贩往西域牟利。一共三回,得二十六万四千……”
“那个叫李绩的胡商,招供不曾?”皇帝打断,问道。
“不曾。”耿食其道,“臣问他女史授财物之事,他只说不知,再问便骂,全是胡语。”
皇帝面无表情。
今日之事着实诡异。
先是申平在他面前撞柱猝死,皇帝下令彻查,却发现他所说的李绩却有其人,而后,在李绩的家中搜出这些契书。皇帝认得徽妍的字迹,娟秀别致,别人仿不来。证据摆在面前,皇帝才意识到,徽妍确实认得这些胡商,并且不是寻常交情。
此事还在查证之时,御史那边却有报来另一件事。一个叫做赵弧的长安货商,向御史揭发平准令丞周浚与李绩勾结,垄断行市,并有人作证,看到过李绩在周浚府上出入,往里面送钱。御史那边问是否即刻查问,皇帝思考一番,同意了,只令不得声张。
一事扯着一事,透着蹊跷,虚实真假,教人迷惑,可这契书却是明明白白。
还有那只虎魄。
皇帝看着案上那晶莹的物件,里面的白色小虫长着翅膀,死气沉沉,教他心底忽而一阵烦躁。
王徽妍,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他?
就在这时,徐恩忽而上殿来,向皇帝禀报,说徽妍求见。
皇帝讶然,目光一动,未几,沉下来。
他让耿食其退下,对徐恩道,“宣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