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人轻轻笑了,声音低沉中略带点沙哑,是岁月沉淀后的蛊惑魅力,“我记得。那一年张小姐荣膺东京影后,我怎么会不记得?”
张斯琪惊喜地捂住嘴,脸颊泛红,连话都说不出了。
宜熙头靠着墙,忽然就不想再看。
已经很久没经历过了,亲眼看着身边的人在母亲面前紧张失措,因为她的一个笑容、一句称赞而激动得热泪盈眶,即使他们本身已经在自己的领域取得了相当不凡的成就。每到这种时候,她就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她的母亲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是个怎样的神话。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记得,在她二十年的生命中,她一次次的缺席,和从始至终的漠不关心。八岁以前,她忧心忡忡,害怕终有一日会失去她,八岁之后恐惧终于成真,她抛弃了他们父女,果断决绝,仿佛只是丢掉一段不愉快的经历。浑不在乎在这段经历中,还有她骨肉相连的女儿。
于是她终于明白,对她抱有奢望,是怎样错误的想法。
“宜熙?”
她眼睫颤了颤。黎成朗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凝神注视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她呆了两秒,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黎成朗轻笑,不以为忤,“我看到你藏在这儿,所以跟他们说要过来打个电话。你很想见她?想见的话就别躲着了,跟我出去吧。”
宜熙下意识后退半步,“不,我不想见她。”
黎成朗一愣。宜熙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不想补救,只是抿着唇沉默。黎成朗看着那倔强的小脸片刻,忽然感觉到一阵微妙。他知道她大概是在生气,可为什么生气、针对的又是谁,却摸不着头脑。
不过老实说,她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与平常客套时截然不同的生机勃勃,以至于他居然不想去追究原因,只想好好欣赏一番。
视线下滑,他表情忽然僵住,继而尴尬地移开。宜熙一开始还没明白,低头一看才发现,刚才清理裙子时,她魂不守舍,居然把水泼到了胸口。小礼服本来就是露肩的款式,这么一来更是性感,薄薄的丝绸贴着身体,线条起伏异常清晰。
她猛地背过身子,一只胳膊抱在胸前,脸颊红得跟要烧起来一样。黎成朗在后面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道:“我带你去楼上吧。书房有电吹风,你可以……整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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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成朗把她领到书房就下去了,离开的速度之快,让宜熙怀疑不是因为贵客登门、不好离开太久,只是不想和这个状态的她共处一室。千辛万苦把裙子弄干后,她长叹口气,终于确定今天是自己的倒霉日。说起来真是心酸,生平第一次参加偶像的生日会,她却一直在出糗,早知道就不来了。
宜熙打量四周,想找点东西来打发下时间,免得继续胡思乱想。这房间很大,左右两面都摆放着书架,从地板连到天花板,上面分门别类放着各类书籍,她惊讶地发现了许多已经绝版的、她想看却一直没找到的孤本。隔着玻璃欣赏了会儿,她毅然决定改天有机会一定要问问,这些宝贝能不能借阅。
房间的正面也是个书架,放的却不是书籍,而是黎成朗的奖杯。架子上还有些空着的位置,但奖杯的数量已经非常可观,宜熙想起报纸曾调侃黎影帝得的奖可以装三个麻袋,心道这回他们倒是没说假话。
目光忽然凝住,落在一个小盒子上。淡绿的缎面,看起来非常雅致,就摆在书架的其中一格,旁边是黎成朗三年前拿的台湾金马奖奖杯。宜熙没有乱动别人物品的习惯,只是那盒子是打开的,所以里面装的东西也暴露在眼前。
来不及思考,她已经走了过去。
黑色的丝绒上,静静躺着个发卡,铂金的材质,顶端是两个并排在一起的荔枝图案,用鲜艳欲滴的红宝石和通透的绿宝石做成。发卡并不大,看得出是给小女孩戴的,做工精致、栩栩如生。宜熙还记得做这发卡的人是意大利有名的珠宝设计大师,由他亲自为小姑娘打造生日礼物,真是大材小用了。
她看着发卡,忽然就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个下午,她当着黎成朗的面,把它从头发上取下来。他很惊讶,她却一本正经地把它放到了他掌心,“外婆说,送礼物就要送自己珍惜的东西。这是我最喜欢的发卡,我把它送给你,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对吗?”
他愣了几秒,反握住了她的手,笑容温暖,“是,我们早就是好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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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璐在半个小时后离开。她走得这么快在宜熙的意料之中,既然明天一大早还要飞意大利,今晚肯定不会在这里多耽搁,送上礼物和祝福,再闲聊几句就差不多了。
黎成朗上来叫的她。彼时他已经恢复正常,自然道:“没想到请你来做客,却害你在上面藏了半个小时,真是不好意思。”
客厅里很热闹,一派被女神临幸过的喜气洋洋。张斯琪正兴致勃勃地发微博,晒出她和沈一璐的合照,见宜熙出来还招手让她过去,“虽然没见到本人,看看照片也好啊!沈老师真是太美了,这么多年居然半点不见老,真希望我到了她那个年纪也能有这样的风采!”
宋执嘲讽,“死心吧。你如果是沈老师的女儿,还可以盼望有她的风采,不过既然没摊上这命,就别痴心妄想了。”
张斯琪大怒,“你中文水平最近见长啊!做访问怎么不见你说得这么溜,本事都用来损我了是吧!”
宋执哈哈一笑,躲开她砸过来的枕头,“对了成朗,沈老师有女儿吧?我记得有的。改天一定要让我见见,看被我说中了没有,她是不是继承了她妈妈的美貌。”
有位来自香港的制片人笑起来,“沈老师的女儿?人家小姑娘今年才刚满十岁,恐怕不会让你去骚扰。”
“十岁?”宋执皱眉,“不对啊,我记得我十多年前看到过报道,就是说的沈老师的女儿。”
张斯琪道:“对对对,我也有印象。好像当时那个事儿还闹挺大,因为狗仔不顾他们的意愿,偷拍了小女孩的照片登在报纸上,沈老师的丈夫公开斥责了媒体,沈老师也表示不会再接受那家报纸的采访。不过你们也知道的,那种小报早就恶名昭著,就靠卖艺人的黑料和隐私赚销量,根本不在乎这个。”
制片人想了想,“哦,你说的是沈老师的大女儿啊,我还以为你说crystal呢!这我就不清楚了。十二年前沈老师和当时的丈夫离婚,孩子就跟着爸爸离开了香港,之后一直没有露过面。”
“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不知道。别说中文名了,我连英文名都不知道,只依稀记得媒体当时送了她一个外号,叫‘小荔枝’,因为流传最广的那张偷拍照,她头上别了个荔枝发卡。”
宋执没能从这里得到答案,转头看着黎成朗,“你和沈老师这么熟,你知道吗?”
☆、第25章 大受刺激
黎成朗悠然坐在沙发上,闻言似笑非笑睨他一眼,道:“我也只知道她叫小荔枝。”
这是明摆着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宋执被这理直气壮的糊弄搞懵了,张斯琪奚落,“成朗可是出了名的守口如瓶,你跟他打听八卦,脑子不好使了吧!”
宜熙一直安静地坐着,听他们讨论这惊心动魄的话题,唇畔保持恰到好处的微笑。
好不容易熬到告辞的时间,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黎成朗想送她回去,却被拒绝了,“斯琪姐已经答应送我了。黎老师放心,不会有事的。记者知道你今天生日,可能会盯的,要是又和我一起被拍到,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她确实有担忧,如果被人拍到她今晚和黎成朗在一起,那边只需要随便想想,就能猜到她刚才也在这座房子里。她可不希望aunt打越洋电话过来质问她为何避而不见。
她这副反应落到其余人眼里,却成了非常害怕和黎成朗传出暧昧。宋执挑挑眉毛,满含深意地拍拍黎成朗的背,“看来宜小姐对待绯闻的态度很谨慎啊。挺好的,我喜欢……”
黎成朗本来没什么感觉,却被宋执的话弄得不太舒服,会想起来,她之前确实没用过这种态度对他。难道是因为刚才的事?
回头看向宜熙,却发现她已经和张斯琪说起了回去的路线,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宋执又拍了一下,力道之大,都让他觉出痛来,“真是想不到啊……”
本来还以为是黎成朗一个人不愿再进一步,现在看来,人女孩子也半点没有这个意思,实在是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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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执明天要飞日本,懒得大晚上折腾,直接住在了黎成朗这儿。大家都走了后,偌大的房子就剩下两个男人,除了都帅到令人发指以外,和别的单身汉也没什么区别。
黎成朗坐在客厅,对着窗外一城璀璨灯火抽烟,宋执则饶有兴致地翻着礼物,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这个这个,是宜小姐送的吧?打开看看。”
黎成朗淡淡瞥他,“八卦。”
“我就是八卦了。”宋执不由分说开始解绑盒子的缎带,“你这万年铁树难得开一次花,虽然目前还只有点苗头,但让我不打听是不可能的。让我好好看看,你那洁身自好、不落俗套的小美人送的什么。”
黎成朗叹口气,“斯琪说的没错,你中文真的见长。”
宋执终于拆开了礼物,对着盒子眨了眨眼睛,“哇噢,这礼物……还挺有意思的。”
是一条领带i的,暗蓝色斜条纹,看起来很有格调。黎成朗把它拿在手里,宋执说:“她怎么会送这个?我不是觉得领带不好,只是……哈哈哈,如果有女孩子送我领带,我一定会忍不住想象用这个把她绑起来的场景。”
黎成朗无语地瞥他,男人笑得无比荡漾,眼睛里都快飞出桃花了。他捏着薄薄的丝绸,忽然想起之前拍戏时有一次,她总是系不好他的腰带,急得连耳朵都红了。当时还被人戏谑,说这样子像是笨手笨脚给男朋友系领带的小女生。
宋执的无聊想象可以抛到一边,但如果她能亲手给他系上这领带……那场景,想想就觉得很有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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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暑假后,宜熙就搬去夏心童的公寓和她同住,今晚回去后,却没能享受到闺蜜春风细雨般的对待。鉴于她没能带回宋执的签名和吻痕,夏心童很愤怒,卷着剧本语重心长地教育她,什么叫姐妹情深,什么叫美色共享。她说得起劲,宜熙的头却越来越低,最后索性躺到床上,两只手搂着小狗抱枕,像是下半辈子都打算和它过了。
夏心童觉得不对劲,凑过去戳了戳她脸颊,“哎,怎么了啊?还说不得你了哦?今天晚上和你偶像玩得不开心吗?”
宜熙懒懒地哼了一声,没答话。
夏心童攘她一把,“到底怎么了?”
宜熙终于睁开了眼睛,“没什么,我在反省。”
“反省什么?”
宜熙看着天花板,“我觉得,我最近有点松懈了,不够专注。我应该把心思放在最重要的事上。”
“松懈,你指你的事业?”
宜熙点头,夏心童无语,“你这还叫松懈?专业课年级第一,才大三就拍了覃卫东导演的戏,眼看明年就要崭露头角了。你要是还不满意,让我怎么活?”
宜熙喃喃道:“还不够,太慢了……”
夏心童凝视她一会儿,慢慢变了脸色,“有件事我其实一直想问你。虽然你没说过,但我看得出来,你入行是有很大野心的。只是这个野心大到什么程度,或者说,你入行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宜熙不作声。夏心童想到下午看的关于那个人的报道,忽然豁出去了,“你总不会是希望超越沈一璐吧?”
这句话说完,屋子里一片寂静,宜熙许久都没有反应。夏心童看到她的表情,心下惴惴,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她们母女关系复杂,她又不是不知道,之前那么长时间都忍住了,怎么这会儿抽风了?
“其实,我今晚差点就见到她了。”
夏心童愕然。宜熙保持刚才的姿势,仿佛在自言自语,“她来给黎成朗过生日,很突然的就出现了,我迫不得已毁了我的裙子,才找到借口躲起来。原来她和黎成朗关系那么好吗?这么忙还亲自跑来。真好笑,我二十岁成人礼她都没有出现,对别人却这么热心。”
转过头,她看着夏心童,淡淡道:“恩。你猜得没错,这就是我的目标。”
在漫长的时光里,悄然滋长、最终长成参天大树的目标。当她发现的时候,那已经成为一个执念,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拼命去完成。
夏心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沉默地搂住她肩膀,安慰地拍拍。宜熙躺在闺蜜怀中,想起今晚张斯琪他们的谈论,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只有当她真正超越那个人,才不用再生活在她的光环之下。
到那一天,她不再是沈一璐的女儿,只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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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熙踏进王安惠在华瑞的办公室时,她正看一封邮件,随意吩咐她在旁边等会儿。虽然之前一直保持着联络,但这还是宜熙第一次来到她办公的地方,不由好奇地打量四周。房间宽敞明亮,装修风格简洁大气,与主人干练的个性十分相配,而办公桌后的女人看起来和数月前没什么不同,只有水晶指甲果然去掉了,打字时速度很快,像手指在跳舞。
一连发完五封邮件,王安惠终于看向椅子上的女孩,笑意吟吟,“叫你过来是想跟你谈谈,关于你的下部戏。”
宜熙点头,“您之前说,有一个很看好的项目正在洽谈中,现在拿下了?”
王安惠勾唇一笑,“当然拿下了。”
“电影还是电视剧?”
“电视剧。”
宜熙面不改色,王安惠戏谑道:“这么淡定?你就不怕我让你去演狗血偶像剧?”
宜熙笑笑,“如果安惠姐让我去演偶像剧,那自然也有您的道理。”
王安惠抱臂,“这么听话?你要是真这么好摆布,就是我那天看走眼了。”轻笑一声,“不开玩笑了,这么不专业的事我可做不出。让你去演偶像剧?只会浪费了覃女郎这么高的起点。”
宜熙不语,王安惠说:“其实如果你是《夺宫》的女一号,我甚至不会在电影上映前给你接戏,这个阶段名气还没出来,不仅身价抬不高,也抢不到好项目,最明智的办法就是等电影上了后一飞冲天。不过既然你只是配角,就不用考虑太多了,有合适的机会千万不能放过。”
“那么,您说的合适的机会是……”
“永辉世纪出品的新戏,历史正剧,导演是周杏芳。”
周杏芳,宜熙当然知道这个人,著名电视剧导演,明明是女人,却擅长拍摄男人权谋大戏,其执导的《大唐开国》和《靖康之乱》都成为了历史剧中的经典,十几年后还被人反复提及。
这么看来,还真是个很好的项目。
宜熙思索,“男人戏的女主角吗?周导之前几部戏虽然着重刻画男人,女性角色普遍戏份不多,但设定上也有出彩的,不知道这回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