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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郎赶忙接过,心中倒是奇怪,怎么老街旧邻的住着还要下帖,又打量了几眼那新来的长随,衣帽都是簇新,人也生得精神。
    拆了信皮儿一瞧,方知是看街老爷已经谋下来县丞的差事,要在家里摆酒,还要烦请乔娘子做个监厨的活计,不必上灶,只要看着雇来的厨娘们,教导火候盐酱就是了,倒好赏下二两银子。
    三郎见了赶忙往前头去见了县丞老爷,说些恭喜的话,老爷也笑道:“你我都是老街坊了,这一回下官偶然上来,日后少不得还要你和李四郎相帮,既然今儿来了,我也不瞒着,明日起就提拔你做了看街老爷,叫那李四做更头儿吧,让他做主再收一个徒弟,两个伴着打更才是。”
    三郎赶忙谢过了,那赵县丞又说如今家里房子浅窄,摆酒请客显得不体面,已经借了一个同僚私宅的园子摆酒,那一日还要烦请乔娘子早日过去帮衬应酬,三郎答应着告辞出来,家去对乔姐儿说了,夫妻自是欢喜。
    转眼到了摆酒这一日,那赵太太早起也妆扮起来,叫新买的丫头来请乔姐儿,两个一起坐车往园子里去。碧霞奴因为是到后头帮厨,想来都是厨娘,也不十分回避,搭了县丞太太的香车往那家去。
    谁知到了门首处才知道原是自己教针黹的那家,因笑道:“原是借了他家的园子,倒好体面。”
    赵太太因问道:“怎么乔娘子倒认得他家?”乔姐儿遂将当日周夫人荐了自己来此处与宋氏娘子作伴之事说了。
    赵太太听了长吁一口气笑道:“前儿我们老爷想请你做个管厨娘子的时候,我还只怕你与他家有嫌隙不肯来,如今听见你们冰释了前嫌,这才松了一口气。”碧霞奴闻言不解其意道:“奴家与这府上能有什么嫌隙呢?这话就不明白了……”
    赵太太一愣,继而笑道:“是了,当日你还年小,不肯放在心上也是有的,倒难为你这般大大方方的往先前退亲的人家儿来。当日你们三爷吃了官司,我就是求的这家夫人出力,怕你面上过不去,也没仔细告诉你……”
    乔姐儿再想不到唐家就是当日退定的县尉家中,如今听了这个缘故,春暖花开时节到好似坠了冰窟一般,身子打了个寒颤道:“怎的竟是他家……”
    原来当日唐夫人有意亲近乔姐儿,央了周评事太太前去聘请到内宅来做针黹,并不曾通报官讳,只说是寻常富户,又怕乔姐儿起疑,收下家中一应执事,连灯笼都换成了寻常百姓用的,所以来家这些时候,再猜不到他家上来。
    如今听见赵太太无心之言,心神恍惚起来,早知如此,就是饿死也不该到他家来谋差事,自己丢了颜面是小,若是三郎知道,心里存了嫌隙,岂不是妨碍了夫妻情份。
    赵太太见乔姐儿这般模样,方知自己泄露天机,倒给这大娘子添堵,只得说笑着岔开了话头儿,碧霞奴也只好有一搭没一搭说两句,到了内宅各自分手,丫头引着自去灶上帮厨。
    张三郎自去院子里头官客席上赴宴,只因他虽然升任了看街老爷,也是个没甚品级的管事,自是安排在最后一桌席面儿上,虽然前头赵老爷多多酬谢县尉唐老爷帮衬着办成了流水席面,三郎竟一点儿不知道。
    一时散了,寻个小厮带路,到了后厨要接浑家,见乔姐儿出来,眼睛红红的,唬了一跳,只怕是受了人家挤兑,上前来关切问道:“怎的了,莫不是这里管家娘子给你脸子瞧么?”
    碧霞奴见丈夫面色如常,只怕还不知道此处就是县尉唐家的私宅,勉强忍住了委屈笑道:“这一日看过十几桌的大菜,眼睛怎的能不酸涩,家去炖些梨汁来吃,兑了水洗洗眼就是了。”
    三郎是直性汉子,听见浑家恁般说,方才放心,接过了包袱皮儿,引着浑家依旧从后头角门儿出去,一径来家不提。
    晚间夫妻梳洗已毕,乔姐儿缩进丈夫怀里,有些欲言又止的,心下存了个疑影儿,怎的当日相见,说了是乔秀才家的女孩儿,那唐夫人倒是没事儿人似的,面上一点儿不尴尬,莫不是县里还有个别的乔秀才,所以不肯放在心上,又或是此事时隔多年,竟是忘了也未可知。
    如今若是对丈夫贸贸然说起来,反倒招的他心里憋闷,不如不说,过几日也就混忘了。三郎见浑家好似有些话要说似的,因搂在怀里柔声问是怎么了,乔姐儿摇头儿道:“没怎的,今儿烟熏火燎了一天,头疼得很。”三郎听了方才放心,催促妻子早睡不提。
    一连数日无事,碧霞奴便将此事丢开,不再放在心上,如今张三郎升任了看街老爷,活计轻省多了,也不必做那巡更下夜的勾当,夫妻夜夜一处伴着,只因家道艰难些,两个只点一盏孤灯,三郎等下闲来读些诗书,乔姐儿做些针黹,待到灯油燃尽,便不挑亮,挨身睡下,夜夜被翻红浪,好似一对神仙眷属一般。
    正应了那句俗话,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一日夫妻两个起床收拾了,乔姐儿刚打发丈夫吃了饭,与他穿官衣儿佩太平腰刀,忽然听见街门拍的山响,乔姐儿唬了一跳道:“莫不是街面儿有事,巡城的兵丁来请你的示下?”
    三郎听了赶忙开门,冷不防一把锁链就套住了脖子,抬眼一瞧,站着四个耀武扬威的捕快,为首的一扯手中锁链道:“张三郎,你的案子犯了!”
    三郎不知何意,伸手一抄,扯住了颈上的铁索,好大膂力,倒把那个衙役险险拽了一个跟头,沉声问道:“这位上差,不知下役何罪之有?”
    那捕快听他口称“下役”,冷笑一声道:“三爷,劝你省些事吧,街面儿上谁不知道您老升任了看街老爷,妹夫又是三班总捕,若是没有大老爷的签票,哥儿几个也敢来老虎头上拔毛?不如跟我们走一趟,凭你县衙上分辨去,只管拉拉扯扯,惊动了内宅宝眷,面上须不好看。”
    正说着,忽见乔姐儿出来,见锁了三郎,唬得花容失色,上前来护住了丈夫道:“各位官爷,有话好说,便是拙夫有罪,到底是何罪名,谁告下来的,也要求个分辨才是。”
    那捕快见碧霞奴虽然生得娇弱柔媚,言语却不含糊,是个有见识的妇人,只得说道:“如今县尉唐老爷家中,状告张上邪强娶有夫之妇!”说着,再不肯迁延,四个捕快如狼似虎一般的上来,推开碧霞奴,拥着三郎出去。
    不知何处却蹿出一只奶狗来,吭哧一口咬住了为首那衙役的官靴,那捕快唬了一跳,就势一蹬,把小狗甩在地上,还要上前来踢。
    乔姐儿赶忙伸手抄住了阿寄抱在怀里,往内室一丢,对关了房门,捕快方啐了一口道:“没功夫儿理这小畜生,哥儿几个交差去!”拥拥簇簇的扯了三郎往县衙里去。
    乔姐儿此番也顾不得回避,赶到了街面上喊道:“三郎自去,奴家与你打点。”三郎此番给人锁着回不了身,也接言道:“娘子莫怕,锁了街门收拾东西到妹子家里住去!”
    乔姐儿见锁了张三郎去,一行哭一行来家,锁街门开房门,阿寄直扑到裙角上头来,呜呜咽咽的叫唤,好似也给吓着了,乔姐儿抱了奶狗,坐在炕沿儿细想,当日分明是那唐县尉家里仗势退亲,自己家中人口凋零,实在打不起官司,才忍辱含羞退了,如今怎的却告起自己的丈夫来……
    再想起当日那唐夫人和宋氏奶奶对自己倒是和颜悦色的,又好似时常借故试探自家针黹女红、堂上灶下功夫如何,如今想来,莫不是对自家动了觊觎之心?只是自己已经嫁做人妇,又不是在家的大姑娘,况且他家又有当家的少奶奶了,如今这局面把人要了回去,到底是图得什么……
    想了一回,没甚头绪,只得翻箱倒柜的找出与三郎的婚书来,如今此物在手,便是对证,又想到诉讼之事上头自有回避制度,既然是县尉家里告状,便插手不得此事,三郎在堂上想来也未必吃亏。
    正要收拾东西往妹子家里听消息,忽然听见街门响,开门一瞧竟是二姐儿来了,如今挺了大肚子,怀里又抱着欢姐儿,拉了姐姐的手道:“我们大郎说了,姐夫怎的又摊上了官司,恍惚听见是那唐不死的家里要告咱们?好下流没脸的人家儿,当日背信弃义退了定,如今却会倒打一耙!”
    乔姐儿乍见了亲人,眼圈儿一红滚下泪来道:“难为你想着来,这一回进去,全靠妹丈扶持他了……”
    二姑娘柔声道:“姐姐莫急,有我们当家的在,打是打不坏的,就是男监里头也没什么,还有个什么花二爷看顾帮衬,如今莫要自乱阵脚,与我家去住两天,仔细商议个对策,把人捞出来才是万全。”
    碧霞奴只怕唐家来人明抢,自己也不敢住了,听妹子的话,收拾了随身之物,将婚书贴身带了,抱了阿寄,房门落锁借住妹子家中。
    晚间大郎来家,因是实在亲戚,小门户不用避讳,外头饭庄子叫个席面,请乔姐儿压惊,如今丈夫给人捉去,乔姐儿哪有心思吃喝,只赶着问些衙门里的缘故。
    ☆、第94章 乔姐娇斥唐闺臣
    何大郎劝乔姐儿多吃些东西,保养身子要紧,一面说道:“这事说来奇了,接了卷宗我就疑惑,怎的唐家如今竟翻出十几年前的旧账来。若是搁在小门小户,一时手头儿紧,拆兑不开,翻了旧账抓挠些银子救命倒也情有可原,偏生他家又不是……
    可巧看这卷宗时候,遇见书办也在二堂上伺候,便与他请教一番。谁知那书办不知我家中底细,因说当日唐夫人曾经来人相请到了私邸,将这样案情问他,只推说是亲友家中之事,如今看了卷宗才知道就是他家。我想此事必是那唐夫人事先就绸缪好了的也未可知。”
    二姐儿一面给姐姐布菜,疑惑道:“他家人倒也奇了,当年甩咱们好似瘟神一般躲着只要退定,如今十来年过去,嫁过人倒成了香饽饽了?一家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贱材儿!”
    乔姐儿叹了口气道:“正是这里想不明白呢,怎么当日在家闺女不要,如今倒来争竞,我又不是个活宝贝,真叫人想不明白……”
    还是何大郎想了一回,一拍手道:“我倒听说他家那少君唐闺臣,与一个叫做杜琴官的教习相熟,此人席上会过的,就是姐姐家里的干亲,只怕向他还能打听些底细出来。”
    乔姐儿倒不知道这一层,赶着就要去李四郎家里讨主意,大郎和二姑娘连忙拦着道:“如今都是掌灯时候,只怕也睡下了,明儿再去何妨?”乔姐儿只怕迁延一日,丈夫在监中受罪。何大郎又拍了胸膛作保,如今三郎在监中依旧与那花二哥做街坊,三茶六饭都有狱卒看顾,再不受一点儿委屈,乔姐儿方才罢了。
    晚间大郎往书房里睡去,乔姐儿与妹子同住,欢姐儿生性活泼,是个人来疯,如今听见姨夫遭了官司,尚且不大明白,小人儿却不识愁滋味,见来了亲戚,又是自己喜欢的,嚷着只要与娘同住,一面见了阿寄,也不怕生,只管搂在怀里,倒把个小奶狗追的满屋子乱跑。
    一钻就钻到桌围子底下,欢姐儿也不怕脏,趴在地上拱着小屁股只要往里去,二姑娘正劝乔姐儿想开,一眼瞧见,叫了一声小祖宗,挺着肚子过去,一手一个,捞起了欢姐儿和阿寄,将那小奶狗往欢姐儿怀里一塞道:
    “大姑娘,你就不能歇一歇,如今这一个还没落草呢,再是你这个性子,可叫我怎么处?”欢姐儿得了奶狗,喜得什么似的,抱在怀里就不肯松手了,一面扑在二姐儿怀里撒娇道:“等弟弟生出来,我做他长姐,我带他,再不用娘费一点儿心思的。”
    碧霞奴见这母女两个说的有来道去,也跟着笑了两声,又见妹子家里添丁进口,人月团圆,想着丈夫独自监中关押起来,虽然有人看顾,怎比得在家时熨帖,心口一酸,眼圈儿又红了。
    二姑娘打发了欢姐儿外间玩儿去,回身见姐姐又深锁了眉头,只得脱了绣鞋上炕,与乔姐儿对面而坐,一面劝道:“这一回再厉害,不过是民间嫁娶官司,看重的是银子,前儿那回明火执仗的大宗儿,姐夫还不是一样熬过来了,这一回又算什么呢,况且有您妹夫帮衬,出不了大事。”
    乔姐儿听见妹子劝解之言,方才略微宽心,又有欢姐儿膝下承欢,娘们儿说了一会子话,各自睡下不提。
    第二日绝早起来,打扮了就要往李四郎家里去,二姑娘苦留不住,要与她做伴儿,乔姐儿见妹子月份大了,只怕劳动玉体落了身子不适玩的,百般不肯,末了还是欢姐儿自告奋勇要陪姨娘去。
    碧霞奴无法,只得带了外甥女儿,街上雇车往李四郎家中去,一打门才知道四郎如今升做更夫头儿,打更还没来家,倒是娆娘带着官哥儿在家,正给男人预备早饭,见碧霞奴带了欢姐儿来,赶忙往屋里让,一连声儿问吃了饭没有。
    乔姐儿也没甚心思与她寒暄,略说几句,就扯到官司上头来,娆娘是个急性子,听见三郎遭事儿,说话儿就要带了乔姐儿往娘家哥哥那里去,还是碧霞奴拦住了道:“不忙,等四兄弟来家吃了饭再说,不然灶上没人看顾,他来家又不知怎的人却不见了。”
    正说着,四郎来家,彼此见过,听说三郎遭了官司,赶紧打发娆娘去娘家打听消息,乔姐儿要跟了去,娆娘倒有些顾虑道:“我们娘家是带戏班子的,虽说不是勾栏瓦肆,到底是个下九流的勾当,如今带了嫂子去了,只怕你脸软面嫩,碍了清听……”
    碧霞奴红了眼圈儿道:“莫说妹子娘家是正经人家,此番就是教奴家跳了刀山火海也说不得了。”娆娘听了,只好带着乔姐儿过去,又怕欢姐儿跟着不方便,叫官哥儿与她一处玩耍。
    那李官哥儿是个独养的孩儿,平日里只因没有玩伴,成日间在家招猫逗狗闲着淘气,如今来了一个雪团儿似的女孩子,一心要往欢姐儿跟前去。只怕爹娘拘束,如今见母亲去了,爹爹又不大约束自己,放了心拉了欢姐儿的手,上来就要亲亲这小姑娘。
    谁知欢姐儿厉害,一巴掌糊了脸,倒把官哥儿唬了一个跟头,将将的要哭。欢姐儿见这小男娃倒跟他爹一个性子,有些怕婆娘的,反倒逗得咯咯儿直乐,伸手将他拉起来道:“你怎的这样窝囊,我打你,你也打我就是了。”
    官哥儿说话儿倒比欢姐儿晚些,一句话还说不圆全,听见欢姐儿叫自己打她,赶忙摆摆手道:“使不得,爹说,女孩儿家,打不得!”两个便欢喜起来,官哥儿领了欢姐儿去天井院里捉了他家的土狗来玩,欢姐儿笑道:“我姨娘也有一个,唤作阿寄,比这个小好些呢。”又伸手比划起来。
    两个小人儿玩的倒好,乔姐儿和娆娘两个在车上,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一时到了琴官家中,门上小厮见了娆娘,赶着上来叫“大姑娘”,一面笑道:“自从出了阁,总不见您老回来逛逛。”
    娆娘没心思与他扯臊,一连声儿问道:“琴哥呢?”那小厮笑道:“相公出堂去了,还没来家。”娆娘听见,一口啐在脸上道:“你哄我是个新来的?大天白日出你奶奶的堂!”
    小厮呵呵儿一乐道:“别人请不动他,是那一位……”娆娘两个正不解其意,忽然巷子外头一顶官轿正进来,唬得两个妇道往琴官家天井院中回避。
    隔着街门儿往外一瞧,轿子里头先下来一个年轻公子,便是当日与乔姐儿有过一面之缘的唐闺臣,见他下了轿,回身伸手去接着,轿帘儿里头伸出一只手来,细白非常,宛如女子一般,紧接着却是那杜琴官扶着唐闺臣的手翩翩下来,两个低眉耳语一番。
    娆娘自小儿看惯了这样局面,不觉怎的,乔姐儿倒是头一回见着金主捧戏子的,不由得脸上一红,低垂粉颈不看了,却听见跟进来那小厮笑道:“可不就是他,县尉家的少君,这几年我们相公傍上这样大的金主,只把花榜上头的几个小旦都给比下去了!”
    乔姐儿听见那唐闺臣就是县尉少君,当日与自己有过婚约的公子,登时变了脸色,又想起那一日遇见,那唐少爷呆雁一般不知回避,直勾勾饱看了自己一回,连带着三郎给人陷害之事,竟都撞到一块儿去了,心中只道这唐少爷当日见了自家颜色,便起不良之心,仗着家中权势,便要摆布了三郎,趁人之危。
    心中无名火动,也搭着丈夫锁入监中,心急如焚,顾不得回避,推开街门儿出去,与那唐少爷打个照面,绣口一开,便出恶言道:“好贼子,清平世界,图谋良人,是何道理!”
    那唐闺臣正与杜琴官言笑晏晏的,忽然门里走出一个色如春花的女子来,劈头好一顿骂,倒是唬了一跳,仔细一端详,却是那一日在看街老爷家中撞见的大娘子,又回嗔作喜,大大的唱个喏道:“大娘子有礼,不知小人何处冲撞,还请娘子示下。”
    杜琴官见三郎的浑家一向温柔沉默,如今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不知何故恼了唐闺臣,也是愣在当场,又见妹子也在,赶忙上前问了端的。
    几个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一对证,方知这唐少爷与乔大姐儿原有婚约,十几年前无故退定,两个原不曾见过,自然不认得。
    旁人倒也罢了,只是那唐少爷听见乔姐儿竟是自己未婚妻子,心上不胜怅然,怎奈如今早已嫁做人妇,又是一对恩爱夫妻,自家当日虽是不得自主,与老家儿争竞不得,到底做了负心之人,今日只好成人之美。
    因搭讪着说道:“原来大娘子因为此事疑我,小人并不敢辩,只是还请娘子细想,此事若是我从中作梗,又怎会不知大娘子就是从前定过的乔家小姐,究竟这件事情,连小人也是蒙在鼓里,连日来竟不知家中有了兴讼之事,为今之计,还要小人家去,旁敲侧击问个明白,到底是何缘故,缓缓的对萱堂二老禀明心事,也好尽快化解官司,释放三爷无辜之人为是。”
    说罢,又代父母一揖到地,恳求乔姐儿宽恕,见大姐儿还是面色疑惑,只好咬了牙,挽起长袖来,将那腕上伤痕示于人前道:“当日听见小姐投缳,小人不敢独活,也曾行此拙志,一片丹心,不敢欺瞒了乔小姐。”
    ☆、第95章 痴丫头非分之想
    旁人听着倒也罢了,琴官在旁瞧见,却是眼圈儿一红,上来给他拂好了袖面,柔声说道:“好端端的又提它做什么,三嫂不信,小人也可以作保,我们少爷虽有些纨绔脾气,还不至如此的,如今放他家去,在老爷太太跟前儿撒个娇问一声,便知端的。”
    乔姐儿方才将信将疑的,只得多谢唐闺臣此番襄助。那唐少爷急着表白自家,又怕父母一时弄性使气,做下这样伤天害理的勾当,伤了阴鸷,急急的来家探听消息。
    进了内宅,倒也未敢高声,想着父母脾气秉性,那唐老爷是个惧内的,万事做不得主,此事竟是唐夫人的意思也未可知,不如先到母亲房中做些声势,看她如何。
    打定主意,进了上房屋里请安,唐夫人见孩儿久在外头耽游,今儿早早来家,心里欢喜,携他上炕挨着自己坐下,叫丫头拿茶来吃,一面笑道:“我的儿,今儿倒出息,知道着家了。”
    唐少爷赔笑道:“娘说的哪里话,不来家,难道睡官道上不成,前儿不过学里忙,文社又要聚会,想着日后多是年兄年弟,又不知哪个讨了京官儿,哪个做了外放的,总要有心结交着才是。”
    那唐夫人素知儿子脾气秉性,往日里最不喜谈讲这些仕途经济学问,如今见他原本心里有数,更加欢喜,因笑道:“你媳妇儿总是三灾八难的,身子又不见好,初一十五吃斋,今儿你就跟我吃了饭再回去,媳妇儿心里不好受,你温温款款的陪个不是,家去住几日,好好陪陪她再出去也不迟。”
    唐闺臣听见这个话头儿,故意撒娇撒痴的说道:“媳妇儿贯会乔模乔样,没病也妆个病西施的模样儿,外头听见了,不说她乐得躲懒不服侍公婆,倒以为我是那等负心薄幸之人,我不乐意伺候那样的大小姐,不去招惹便罢了……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当日定下乔小姐时,何等神仙眷属,若不是父母做主退了,如今琴瑟和谐,比什么不强?”
    一席话正撞在唐夫人心坎儿上,如今仗势拿住了张三郎在监里,十天半月判下来,把人归了唐府上,少不得也要对儿子讲明,如今既然提出来,就趁势对他说了,也要笼络住孩儿的心思,这几日安生在家等着迎娶,莫要外头戏园子里去闹相公。
    打定了如意算盘,因笑道:“提起这件事来,当日都是你老爷太急躁了些,只怕娶个天老儿回来,叫人说三道四,执意不肯,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主,少不得依了他……
    谁知前儿倒有缘,竟见着这位乔小姐一面,生得好整齐标致,也不见有病有灾儿的,想是当日媒人听差了,也不曾打听一个准信儿就来瞎嚷嚷,误了你们一段好姻缘,如今既然乔姑娘是个全须全尾儿的,自然依旧抬了来咱们家,只是你前头已经有了少奶奶,少不得委屈她做个偏房,这也不碍的,进了门正经做妾,再过一二年,添上一男半女,也就跟大奶奶平起平坐了。”
    唐闺臣听见这话,心中好生懊恼,待要说娘几句,又怕坏了事,只得不动声色笑道:“娘这话又糊涂了,当日咱们仗势退亲,逼得那乔小姐闹得投缳自尽,且喜未曾出事,自然深恨咱们家,如何此番又肯了?”
    唐夫人冷笑一声道:“就是她爹在时,也不敢与你老爷说个不字,况且如今父母双亡,再没个亲人撑腰,叫她进来还是便宜,岂有放着主子奶奶不做,倒愿意做奴才丫头的道理。”
    唐少爷道:“不是这么说,孩儿也恍惚听见这乔家小姐年前已经许了人的,如今好似是个什么看街老爷家的太太了,夫家尚在,怎肯另嫁。”
    唐夫人见瞒不住,只得摆了摆手道:“一个看街的,平头儿百姓叫一声老爷是怯官,连个品级也挣不上,实话对你说了罢,当日退亲她家那小姨娘只认得银子,婚书不曾讨了去,就搁在家里白放着,如今正好用上,拿到堂前,也是张三那厮强娶有夫之妇,一日有婚书在此,她碧霞奴就是我们唐家门儿的大奶奶!”
    那唐闺臣见母亲这样仗势欺人,心下又羞又怒,又不好和她撕破面皮,只得佯作不乐道:“她既然嫁过人,破了身子,我不要她……”
    唐夫人只当孩子嫌弃乔姐儿嫁过人了,因笑道:“我的儿,你也是成了亲吃过见过的主儿,到了你这般年纪岁数,这些事上便不打紧,一则这乔小姐模样儿又俊,针黹灶上百伶百俐,就是你前儿盛赞的那一位大娘子了,二则你不乐意亲近媳妇儿,不过是她模样儿不标致,又不是真心有那闹相公的暗疾,如今得了这样一个绝色的在房里,捣鼓一二年,养下哥儿来,才是我们唐家门儿的福气,这婚事我与你老爷已经定下了,可容不得你们小孩子家家的由着性儿反!”
    说着便不搭理那唐少爷,咳嗽一声,外头大丫头春兰打帘子进来道:“太太有什么吩咐?”唐夫人道:“送你少爷往内宅去见少奶奶,给他歪缠一会子,闹得我头疼。”
    唐少爷知道再说无用,只得站起来听了母亲示下,躬身退了出去。外头大丫头春兰接着,方才太太唤了少爷进去,打发了小丫头子们自个儿在外间炖茶,隔着两层棉帘子也听不真,恍惚就听见什么进门开脸做妾,一二年养下哥儿来的话。
    再想不到是说乔姐儿,还只当是有心在丫头里头挑个尖儿给少爷放在屋里,平日里心气儿又高,瞧着四个丫头里面就数自己是个好的,早做了太太奶奶的白日梦,如今听了这个荒信儿,又见太太特意打发自己送了唐少爷往屋里去,更坐实了念想儿。
    原本跟在唐闺臣后头走着,鬼使神差大着胆子就挨了身儿,唐少爷满怀心事,心想着如何帮衬乔姑娘,倒也不曾搭理,春兰见他不妨,越发哄动了春心,放低了声音柔声说道:“哥儿也该多听听太太的劝,如今放着身子不保养,做什么总是外头睡去,书房里再好,到底不比内宅暖和亲香……”
    唐闺臣只管低头走路,如今听见这话说的不大规矩,斜了眼睛一瞧,见那丫头直往自己身上靠过来,又见她拿腔拿调的勒细了嗓子,蚊子哼哼似的做那美人样子,身上一阵寒浸浸的,赶忙往前走了几步,甩开了春兰,倒也未敢说甚重话,只笑道:
    “姐姐说的是,只因学里文社都脱不开身,常言道忠孝不能两全,我不在家时,倒要劳动上房屋里的姐姐们,多替我膝前尽孝,来日若是选出来,少不得放了外任,恁的时候,房里还要倚重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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