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
她脑子里闪过当年登上凤座时的风光,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晏晋丘感觉到掌心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然后再也没有了动静。
他愣了愣,食指颤抖的伸到太后的鼻息间,视线渐渐的变为悲伤:“皇祖母!”
华夕菀怔怔的抬头看向凤床上的女人,这个晏氏皇朝最风光的女人,就这么没了?
第89章 葬礼
“咚。”
“咚。”
皇宫中敲响了丧钟,足足响了七声才停下。
天牢中的皇后颓然的坐到地上,半晌才又哭又笑道:“完了,都完了。”
她及笄后嫁给皇帝,后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又成功为皇上诞下子嗣,原本她注定可以荣华一世的命运,为什么会转眼却成了阶下囚?
若是太后现在还好好活着,他们方家尚还有一线生机,如今太后没了,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是她害的太后,他们方家满门……太后临死前,还不忘夸奖显王孝顺,于是史官的笔下,又多了一条关于晏晋丘的记录。
太后临前有言:子陵,孝子也,哀家去之无惧,唯忧此子,盼帝对其善也。
整个京城都挂着缟素,启隆帝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孝顺,更是不顾自己的身份,为太后披麻戴孝,还日日茹素,每每提起太后往日待他的好,都会情不自禁的嚎啕大哭起来。
启隆帝的这番行为,总算挽回了自己一些仁孝之名,虽然仍旧有很多人认为他是在做戏,但是面上总算是过得去了。
外面关于皇后毒杀太后的各种谣言早已经传得面目全非,或许人们天性里都会对死者抱着一份尊重,所以这些谣言里,大多是皇后行为有多恶毒,太后一个孤单的老太太在后宫里日子有多难过。
还有人传出皇后曾经故意给太后吃坏了的人参阿胶之物,对太后十分的怠慢。
皇后的名声一落千丈,简直与祸国的毒妇无异,甚至有不少说书先生把皇后描述成一个只知阴谋诡计,全无半点善心的妖物,不然太子怎么会那么坏,一定是皇后没有把太子教好。
“世人总是习惯把孩子的不好归咎于母亲没有教育好,孩子若是出息了便是虎父无犬子,”华夕菀把玩着手里的素银钗,缓缓的插进自己的发间,擦净脸上所有的脂粉,“皇后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传言中那么坏,她只是……”
华夕菀突然止了话头,看着身边穿着麻布素外袍的晏晋丘,“外面那些传言……”
“与我无关,”晏晋丘从盒子里挑了一支素银手镯戴到她的手上,然后看了眼她发间仅仅用来固定发髻的三支素银钗,“皇后已经落到如此地步,我犯不着再费力气去针对她。”
华夕菀闻言笑了笑,“我问的不是这个传言,而是关于皇孙的那些传言。”
“这是上天的警示,”晏晋丘理了理外袍,麻布外袍十分的粗糙,但是里面穿着贴身舒适的蚕丝里衣,倒也不算难受,“世人只喜欢相信自己想到的东西,与我可没多大的关系。”
“呵呵,”华夕菀笑着取下晏晋丘给自己戴上的素银手镯,“热孝期,戴这个做什么。”
看着素面朝天的华夕菀,晏晋丘叹息一声:“我总是不忍心让你受半点委屈。”
华夕菀笑了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油嘴滑舌。”
反手握住华夕菀的手,晏晋丘在她腮边偷了一个香吻:“这可是我的真心话。”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
华夕菀吃吃笑道:“信男人一张嘴,不如相信白日能见鬼。”
“胡言乱语,”晏晋丘无奈一笑,他没有想到华夕菀竟然敢说如此惊世骇俗的话,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见了。”
“你又不是别人,”华夕菀抛给对方一个媚眼,眼见晏晋丘眼神越来越炙热后,反手推开他,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王爷还是准备一下进宫吧,这可是在热孝呢。”
无奈的苦笑,晏晋丘道:“我明白了。”
两人日日到宫里为太后哭灵,因为天气太过闷热,所以钦天监看过日子后,决定让太后停灵十四天下葬,这已经是时间最短的吉时了。
太后的金棺周围放着无数的冰盆,等冰化了一半,就要换上新的冰,以免太后的尸首腐坏,但是即便这样,华夕菀进灵堂时,还是觉得檀香混着各种香烛味,让她十分的难受。
她跪在蒲团上,听着哭灵人悲切的哭声,把纸钱一张张扔进盆里,透过火光她看了一眼太后的灵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太后在这后宫里,也算是笑到最后的人物,谁能想到她会死于这种手段。
她根本就不相信此事乃是皇后所为,也许皇帝心里也是不相信的,可是这件事实在太过证据确凿,皇帝如果愿意站出来为皇后说话,如果没有成功的翻案,那么在世人眼里,皇帝就是有心想包庇皇后,故意拖延时间。
皇后陪伴皇帝多年,可是如今被人暗算,只怕她的男人不会冒着自己名声被毁的危险,出来为她叫屈。
一道白影在她身边跪下,她扭头看了此人一眼,微微垂首:“太子妃。”
“显王妃好,”太子妃把几张纸钱扔进盆中,用手绢擦了擦自己微红但却没有泪水的眼角,“王妃看起来清减了些,还请多多顾惜身子。”
“不过是最近几日没有睡好罢了,”华夕菀低眉顺眼道,“太子妃刚产下皇孙不久,怎么能来此处?”如果她没算错日子的话,太子妃还没出月子吧?
“我只是想在太后下葬前,看看她老人家,”林氏说完这话,又扔了一叠纸钱进去,看见盆中的火越来越大,她面无表情道,“加之听闻王妃在此处,我就更想来看看了。”
华夕菀不知道她这话中的含义,所以没有说话。
“听闻王妃的堂姐与我的兄长定了婚?”林氏也不在意华夕菀没有开口,径直道,“我的兄长是个可靠的男人,你们华家的姑娘嫁给他,不用担心会受委屈。”
华夕菀接着烧纸,不让盆里的火熄灭:“灵堂之上,我想并不适合谈论这些问题。”
“你说的对,”林氏对着太后的灵柩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把手中的纸钱全部扔进火焰中,“这种喜庆的事,放在这里太不合时宜了。”
华夕菀察觉到林氏有些不对劲,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开口道:“还请太子妃多多保重身体,皇孙殿下还需要您呢。”
林氏笑了笑,这个笑出现在灵堂上实在是大孽不道,可是华夕菀偏偏从这个笑容里看出了无限的酸楚。
“我曾经想,若我没有嫁入皇家,像你这样的女子我定是十分乐意亲近的,”林氏轻轻握了一下华夕菀的手,“可惜世间没有那么多若是或者如果,显王妃,愿你跟我们不一样吧。”
她说完这席话,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朝太后的灵柩深深鞠躬,转身大步离开了灵堂。
“太子妃,”华夕菀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忙回头看去,却只看到林氏决绝而又挺直的背脊。
她愣了一会神,回头见盆中的火即将熄灭,忙扔了几章纸钱回去,眉头却不自觉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人在她身边跪下,是徐王世子妃,她们两人互相颔首,然后相互沉默的坐起单调又枯燥的事情来。
半个时辰后,宁王世子妃与盛郡王妃替换了她们两人的位置,她们才揉着跪得已经麻木的腿慢慢走出灵堂,灵堂外殿还守着不少皇室族人,他们各个一脸悲怆,仿佛太后在他们心中拥有无上的尊崇地位般。
晏晋丘见到华夕菀出来,走路的姿势还有些不对劲,知道她是跪得久了膝盖难受,忍不住上前扶住她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下,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他又不好做别的事,只好轻轻的捏了一下她的手心。
徐王世子妃在另一边坐下,她与华夕菀对视一眼,再次互相颔首。
徐王世子妃心想,若不是这里是太后的灵堂,大概显王定会忍不住替显王妃揉膝盖吧。她原本以为显王待显王妃乃是虚情假意,可是现在又觉得,如果这都不是真正的感情,那么显王便太可怕了,因为一个人会把戏演到如此地步,不知对自己又有多狠?
每天皇室晚辈轮换着跪完灵后,就乘坐挂着白灯笼的马车回到自己的府邸,然后第二天接着如此。
太后下葬的那日,天气格外的晴朗,天空挂着的晨间太阳也足以把人烤化。
华夕菀与晏晋丘坐在马车里前行,每当队伍停下,他们就要下马车行行跪礼,直到礼官说起后,才能起身上马车继续前行。
如此折腾半路后,华夕菀觉得自己快要烤成人干了,偷偷在马车里灌了好几口凉茶后,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把灵柩送进皇陵,太后以慈和太后的名号与先帝合葬,帝陵大门关上时,所有的送灵者齐齐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礼,皇帝又亲自念了一篇自己写的祷文后,才下令众人起身。
上马车前,华夕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帝陵,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萧瑟感。
“小心脚下,”晏晋丘轻轻的托住她的手,柔声道,“外面热,快进去吧。”
回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华夕菀笑了笑,踩着脚凳进了马车。
晏晋丘跟着进了马车,进去后见华夕菀满头大汗的样子,掏出藏在袖子里的锦缎手帕,替她细心的擦去脸上的汗水,“回去好好睡一觉。”
华夕菀反手握了握他的手背,笑着道:“好。”
第90章 华家女
太后下葬后的二十一天,启隆帝才勉强从悲痛中走出,他当着群臣的面再度追封慈和太后为慈和仁太后,谈起太后往日待他的好,便忍不住潸然泪下。
“朕母早逝,幸而得以母后抚育,母后一生勤俭慈爱,不喜奢华,教养皇子皇孙尽心费力,如今本该颐养天年,却……”说到这,启隆帝哽咽难言,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太监替他颁旨。
“朕与方氏结发近三十载,方氏待朕事必躬亲,朕以为方氏贤德,以后位待之。未料其内里藏奸,为人歹毒,毒杀太后,朕甚哀甚痛……”
一道圣旨洋洋洒洒写了不少字,众人总算听明白了这道圣旨的意思,那就是朕是无辜的,朕也被皇后骗了,现在朕心里很后悔,但毕竟与方氏有多年的夫妻情分,所以朕决定把皇后贬为庶人,并且发配到浣衣局当差。而朕愿意为方氏分担罪孽,日后每日为太后抄念经书,希望太后来世福寿两全。还有帮着皇后干坏事的方家,该斩首的斩首,该发配的发配,该充军的充军,改被卖为官妓的当官妓,你们都不要求情啦。
皇帝这道圣旨一出,不仅洗白了他,还竖立了一个讲旧情但却不优柔寡断的帝王形象。不管这招对于皇室众人有多少用,至少一些百姓还是被哄骗了,外面批判的焦点全部集中在了方氏身上。
皇后毒杀太后本就是惊天大案,所以启隆帝的圣旨一出,便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看到了他的决心与为难。
方家落马,太子没了,皇后被贬为庶人到浣衣局做了低等宫妇,往日在京城里无人敢对其锋芒的端和公主顿时变得低调无比,公主府的那些美貌小厮也遣散了,对外称病不再见客。
可是尽管她现在学着低调,对于那些被她欺压过的人来说,端和公主也是他们心头的一根刺,如今没有人动她,只是不想得一个落井下石的名声而已。待事情热度消失以后,这些世家贵族们会不会还是这么有涵养,那就是谁也不知道的一件事了。
端和公主有皇女身份,暂时还没有人动她,可是敏惠郡主现在却是处于尴尬的地位,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依仗是皇后与端和公主,先皇后倒台了,端和公主也躲在公主府里不出来,她就成了一些世家千金嘲笑的对象。
一个失势的郡主,没有后台支撑的郡主,不过是面上风光而已。她有时候出现在各种诗会宴席上,那些曾经受过端和公主刁难的女眷们便表面客气,实则内里处处刁难,而她只能忍着。而且由于一些女眷的身份,她若是想拒绝出席,就会给别人一个发作的借口。
尴尬的身份让她近来越来越小心,也暗暗庆幸近来因为要为太后守孝,不可以大肆摆宴,她才不用常常在各种场合出现。
百日热孝过后,京城里束手束脚的世家贵族们终于开始低调的热闹,虽然不能闹得太过,但是诗会茶会之类的文雅活动,或者婚丧嫁娶之类的活动,也都能继续了。
往日被人称赞有才华的敏惠郡主不再出风头,作出的诗词也是平平,尽量不去夺人风头,但是尽管如此,也会有人与她过不去。
结束一场尴尬的诗会,敏惠郡主坐上马车回府,半道上她的车驾突然停下,然后就听到赶车的下人说是前方有亲王车驾经过,她的车马需要避让开。
她掀起车帘一脚,就看到一辆以杏黄为顶,上面绣着四爪金龙暗纹的六马车驾经过,当她看清马车上挂着显字玉牌时,神情有些怔忪。
原来是显王府的马车。
就在这个瞬间,对面的马车突然被人掀开了窗帘,露出一张脂粉未施却能引得无数男人失神的脸,她捏着帘子的手微微一紧,华夕菀?
华夕菀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下也能与袁舒怡对上,她礼貌的颔首,朝对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看什么?”晏晋丘靠近她,朝外面看了一眼,见对面是某位女眷的马车,顿时歇了观望的心思,收回视线道,“方才我在侯府的院子里,不小心遇到华侍郎家的姑娘。”
华夕菀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晏晋丘说的就是自己大堂姐华依柳。察觉到他神情有些不对劲,她皱了皱眉,“她怎么了?”她与这个大堂姐脾性不合,所以关系要疏远一些,近来又因为不怎么与她来往,所以还真不知道大堂姐做了什么让晏晋丘不高兴的事。
“若是华侍郎舍不得女儿,就好好教养着,”晏晋丘碍于华夕菀的情面,不好把话说得太过,“毕竟是和离过的女子,待在自己府里静静心也好。”
今日他本是陪伴华夕菀回娘家探望,为了让夕菀单独与家人多聊聊,他特意提出要逛院子赏菊,谁知道竟会巧遇华家大姑娘,对方还说了些不明不白的话。
想到自家王妃为了这个女人专程去周家扮黑脸,结果转头这个女人便惦记了自家王妃的男人,晏晋丘便有些犯恶心。他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事情没有听过,华依柳的心思,他多多少少有些明白。
他为华夕菀感到不值,可是却又不想把这种事告诉她,免得脏了她的耳朵。
尽管晏晋丘说得委婉,但是以华夕菀的通透,她只需要略想想,就能明白过来他的暗示。
放下帘子,华夕菀好像的眉头染上点点无奈,她没有想到华依柳竟然起了这样的心思。偏头看了眼身边的男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确实是个极易招惹女人的祸水。
想到这,她叹息一声,原本二堂姐华楚雨的婚事定好了时间,但因为皇家出的这些事,连累华楚雨与林证德的婚事一拖再拖,最后日子订在了一个月后。
只盼这一个月里皇家别再死有身份的人了,不然这个婚事还得往后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