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他低头回答,没什么表情。
潘太后有些怨怼,“为何见你走路还是不敢用力的样子?没有痊愈何必天天跟着端王奔波忙碌?”
九郎低着眼帘道:“右足本就是不能完全着地的,之前躺了那么久,而今走路还有些生疏,请嬢嬢不必太在意。臣也没有跟着五哥奔波,只是有几次出去找他而已。”
潘太后本是有心要提醒他别再与端王太过亲近,可见他还是冥顽不灵,便紧抿了唇不再说话。一旁的淮南王见状,便微笑地道:“娘娘也是关切至极,生怕九郎再有所闪失吧?只是九郎怎会无端受了伤?我倒是没听皇兄说起此事。”
潘太后眉间一蹙,九郎为了双澄受伤的事她并不想被更多的人知晓,但见淮南王问及,也只得敷衍道:“他自己不慎,下楼时跌了一跤,腿骨险些断掉。”
淮南王面露惊讶之色,还待问起详情,太后已向九郎道:“你久站不适,回宫歇息去吧。”
“臣告辞。”九郎躬身行礼,沉默离去。
潘太后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不觉流露出郁色。过了片刻,淮南王见周围暂时无人,便试探问道:“看娘娘的神情甚是沉郁,莫非最近有何事惹得娘娘不快,却又不能明言?”
潘太后听他这一问,不由转目望去。
他与官家一样,脸型轮廓都酷似先帝。但比起形容消瘦,双目也因劳累过度而深陷的官家来,淮南王正是大好的年华。他姿容俊朗,眼神明亮,言谈间常含笑意,不像官家那样神情严肃。
“哼,一个个都不让老身安心。”她虽满心怨怼,可还不想对着淮南王诉苦,只轻轻带过。
淮南王却笑了笑,温和道:“先帝在世时多因头痛顽疾而不能如常视政,幸有娘娘与众国舅辅助,才能使满朝文武竭尽忠诚为国出力。当时臣虽年少,却也知道娘娘为这圣朝劳心劳力,而今臣虽常年留在淮南,但也希望每年来看望娘娘时能见您笑容满面。可现今娘娘早应该是颐养天年之时,怎么还是常含忧愁?”
他顿了顿,又微皱了皱眉,关切道,“难道是,这宫中有什么人对娘娘不敬,这才使得娘娘不能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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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阁内,官家屏退了内侍,只留了端王在旁。
“你前些天的奏章说汴梁骚乱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在幕后主使,到底查清了没有?”官家站在书案后,将那本奏章掷在了近前。
端王跪在地上,面露愧色:“臣深知此番城中骚乱使得爹爹在祭扫途中还忧心忡忡,臣有愧于爹爹临走时的嘱咐。但骚乱发生之后,臣已派禁军指挥使外出追查,现有一人已被暗中控制。只是碍于此人之上另有主谋,臣不敢声张,全等着爹爹回来定断。”
“是谁?!”官家浓眉皱起,语声急促。
端王为难了一会儿,抬头道:“收买那些地痞无赖的正是二哥府中的幕僚。”
官家脸色一寒,厉声道:“你的意思难道说此人是听从了雍王的命令才故意制造骚乱?此事非同小可,若没有铁证不可妄下推断!”
端王急忙伏在地上,诚惶诚恐地道:“爹爹所言极是,臣亦不敢擅自去问二哥。但那名幕僚的画像已被送至汴梁府衙,府尹叫那些被关押的无赖们看了,都说就是此人收买了他们。而此人在事发之后偷偷出城,甚至将妻儿老小都送回了老家,若是他自己所为,图的又是什么?”
官家攥着手掌,重重地坐下。过了片刻才道:“那人还未招供?”
“因怕打草惊蛇,所以还未将他抓捕起来,只是派人暗中监视,以防他再逃之夭夭。”
“速速将其抓回汴梁!”官家怒极,“倘若真是雍王所指使,断不能轻饶!”
端王立即应道:“是,臣这就差人去办。”
官家见他想要起身,又问道:“刚才太后说的那番话,似乎是对你有所不满?你难道也得罪了她?”
端王一怔,随即正色道:“臣并未冒犯嬢嬢,但有一件事却不得不对爹爹禀明,或许正是因此而使嬢嬢对臣,甚至对爹爹也有了疑心……”
“又有何事?”官家不悦道。
端王想了想,便将白光寺发生之事简单叙述一番,但却并没说出钱桦临死前曾向九郎说及“太子”二字。末了,还疑惑不解地道:“臣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嬢嬢会与那寺庙中的无名病人扯上关系,就连钱桦也是因为此事而死……爹爹可知那人究竟是谁,怎能令嬢嬢如此在意?”
官家的脸色一阵发白,背上冷汗暗出。
端王虽不知庙中的男子是谁,但官家听了他的叙述,再联系到太后的反常言行,便有了推测。原来她一直将怀思太子藏在汴梁,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官家牙关紧咬,半晌不能言语,端王见状,忙关怀道:“爹爹是想起了什么?”
“……朕亦不知太后到底暗中做了什么事情……”官家疲惫地撑着前额,借此掩饰神色的惊慌。隔了一会儿,才哑声道,“那个被劫走的人还找不到?这汴梁城的官差们难道都是酒囊饭袋?竟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
端王叩首道:“臣也不知为何会迟迟没有进展。但臣一直都未放松,还是暗中遣人查访的。只不过城中有些官员皆是嬢嬢一党……臣在调遣人手时也有所不便……”
官家明白了他的意思,冷冷道:“太后倒是丝毫不肯罢休,年纪已大,还是对权势如此在意。你只管去做,有何不便的来禀明于朕便是。”
端王应了一声,官家又问及北辽之事。他回答得条理分明,官家听了心中有数,当即道:“明日上朝之时,朕自会再处理此事。”
“全凭爹爹做主。”端王顿了顿,又问道,“说来皇叔这次随着爹爹回到汴梁,不知是来探望太后还是……”
“太后的六十大寿已即将到来,淮南王正是为了贺寿而来。”官家缓缓站起,端王忙微笑道:“嬢嬢大寿普天同庆,希望到时边境争端能有所了断,爹爹才好一表孝心,也顺带着彰显我朝繁盛。”
“普天同庆……”官家扬起眉梢,念了这四个字,心中却有了决断。
——怀思太子已不在她手中,所谓的博弈也失去了筹码。太后干政的历史,到那时,也应该有个彻底的了断。
这一次六十大寿,就算是自己宽容大量,赠予潘氏一党最后的奢华盛宴!
第八十章空教追忆不平事
不到十天的功夫,雍王府中那个逃出汴梁的幕僚已被暗中抓回。此人先是不肯承认,待等那些罪犯与他当面对质之后,他才只能无奈招认。
原来雍王一直对自己被告密而强留在府中思过耿耿于怀,又嫉妒端王最近深受官家信任。于是便趁着官家出京祭扫皇陵,与手下人商议后派人收买城中地痞无赖,想要闹出一场骚乱,好让端王焦头烂额,在官家回京后受到严责。
官家得知内情后大怒,当即召来雍王质问。雍王其时已经听到风声,自然竭力抵赖,说是底下人擅自行事,一切与他无关。其实端王早已将与他商议此事的人员全数擒下,那些人听说官家已在追查内情,为保住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再也不愿替雍王顶罪,恨不能将所有的罪状都推到他身上。
端王呈上一叠厚厚的供述,官家看了之后跌坐于椅上,过了许久才来到雍王被软禁之地,将那叠供词狠狠地投掷于地。
“爹爹,爹爹饶我这一回!”一向趾高气扬的雍王顿时面如土色,跪下连连叩首讨饶。雍王生母袁淑妃也哭着过来求情,可官家寒白了脸色,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次日早朝之时,即有诏令宣布,雍王素行不端,被削去王爵,身边涉事幕僚则皆入狱,等待依法行刑。
众臣惶惑震惊,然而官家亦没有详加解释,只是扫视众人以及申王、信王两位皇子,冷声道:“都记着自己的本分所在,切莫利令智昏,做出不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