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站在庭院里头,他身旁站了一人,只着单衣,手中提着一把三尺长刀,二人轻声交谈,“父亲,城内近况如何?”
“十分不妙,你在此地加紧督促他们一刻也不能停下,明日城内火起之前,我们就必须先将他们由地道送出城外!快去吧!”管家眼中冒着精光,在不停忙碌的人身上扫视。
陈员外花了很大的价钱买来了消息,城外聚集了一批江湖人士,里头混入了附近官府的探子。他们这些人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给城内任何一人留下生路。
所有人从密道之内出城,目标太大,管家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些挖地道的人,注定不能让他们活着走出城外。
原来这座庭院属于陈员外的邻居,他们一家早在数十日之前便已经收拾了金银细软,在灾民涌入城中之时,反其道而行之,离开了城内。所有人都笑他们好好的家不要了,平白无故去那外头做那丧家之犬。他们临走之前,将搬不走的家宅拜托了陈员外照看。
陈家百年基业,在瑶城内根深树大,家中宅子处于城内黄金地段,来往的行人众多。而他家隔壁邻居的宅子,偏小一些不说,挖这地道的庭院,更是远离城中的人烟,是个僻静的所在,原本是用做处罚犯错姨娘的居所。
管家巡视完毕,又回来陈家的大堂,众人好酒好菜的享用,桌上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摔破的碗碟和啃食过的禽肉骨头。他看着一桌一桌烂醉如泥的众人,这陈家的伙计面带忧色,见管家前来,赶忙走上前来,“马爷,您看这可如何是好?一个个烂醉如泥,明日如何起事?”
话间,还有一个瓷碗滴溜溜滚到这二人的脚边,伙计见了,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这称作马爷的管家抬手止住,“不必多言,先整理细软,将紧要的东西收拾好,明日跟在这些人的后头护送老爷出城!”
“是!”
后院之内,陈员外远远的站在厢房外头,伸长了脖子看向点着烛火的屋内,屋内燃了艾草,屋脚撒了一线石灰,按那城中百草堂大夫的方子,自己的孙儿汤药一剂也不曾断过。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夜半孙儿高热一起,他心知,孙儿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从疫情开始,府内每天都有人高热,出血,渐渐的丢了性命。他已经失去了发妻,又亲手埋葬了儿子儿媳,孙女也在他的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偌大的陈家,除了剩下的家丁,自己的血亲竟只余下了孙儿和两个姨娘生的女儿。
痛!全身都痛!
悔!悔不当初!
新换的衣裳又开始往外渗血,他知道,也懒得再换了。
反正过了不久,新换的又会被伤口的出血浸湿,他都不知道,自己垂垂老矣,身体里头竟然还有这么多血能够渗透出来。
瑶城的城墙之上,将士们望着天上的星子,城内城外两幅光景。
他们是被派驻此地的士兵,许多人本非本地之人,纷纷来自五湖四海,只有几人的家室也在这瑶城里头。
“头儿,王五和四海他们还没回来。”
“我知道了,下去吧。”
向他来汇报的是他今年新带的兵蛋子,什么都好,就是做事一板一眼,不知变通。不过,此人也最是忠心。
王五和四海几个也是营里的老兵了,驻守瑶城五年,早已在当地安家立业。
他们几人,定时记挂城内的妻小,这样的关头,擅离职守一家团聚也无可厚非。
城门外头又亮起了火把,又到子时了。
几个士兵在城墙上头打了几个手势,他们放下了吊篮,下头几人往吊篮里装着什么,装毕拉了两下绳子。士兵们便将吊篮又拉了上去。
今日送来的物资明显比平日里要多,兵蛋子看着城墙角落堆着的一罐罐的火油,心下像被塞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头儿见他沉默,从篮子里头取了两块馍馍,二人坐在了角落里头。
他递给自己的部下一块馍馍,干硬的馍馍咬得费劲,这些馍馍是由城外的人送来的,是他们最后的食物来源。
营房里造饭的伙夫,早被鼠疫夺了性命。这些士兵里头,也只余下来五十来口,其他的人,要不便如伙夫一样丧了命,要不便弃了盔甲,不见了踪影。
“你怕死吗?”
头儿吞着难以下咽的馍馍,问这新兵蛋子,他年纪尚小,不过十七,不像自己,在军中苦熬了五年,才从一个新兵蛋子熬成了队长。
“我怕!”
新兵蛋子一边吃馍,眼中的泪一边淌了下来。他想念家乡,想念家乡潮湿的空气,想念家中的阿爹阿娘。家中贫困,父亲久病,又被抽中了兵役。家中没有多余的银钱打点里正,里正催促家中快快些应卵,自己便顶了爹爹的缺,过来入了伍。
头儿苦笑了一下,拍了拍部下的肩膀,回到:“我也怕。”
他见部下诧异的看向了自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古以来一将成名万骨枯,多的是马革裹尸,少的是衣锦还乡。我们既然成了大夏的将士,没有在边疆守卫疆土,这瑶城便是咱们的疆土,这城池,便是咱们的战场!大人临终之前,既已交代,让我们守好城门,不教任何一个患了鼠疫之人逃出城外,咱们便要做到!”
新兵蛋子闻言下定了决心,誓死都要守护好城门,若再有人冲击城门,想要逃出城外,他看了一眼角落里堆着的火油,眼里坚毅起来。
城墙之上恢复了静默,众人几步一岗,握着兵器,除了留下值守的几人,余下的人随意躺在背风的角落里头,沉沉睡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个小小的城池,今夜陷入了无边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