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灵知道母亲在回避这个问题,可是李医生的话说得那么真挚,何灵不能让母亲就这么逃避下去,“妈,医院护理得再好,我也想回家了。我住院已经快一年了,再不回家,都忘了家的味道了。”
母亲从何灵手里接过燕窝羹,一勺一勺地喂到何灵嘴里,“我啊,还是不放心你,你说好好的,你怎么就忽然睡了这么久。在医院多好啊,一天天都有医生护士看着你的,妈妈放心。”
“妈妈,我想家了,想回家,回你和爸的那个家。”
何灵注意到母亲的手又停了一下,“如果是想回我和你爸这边,也好,不过”
“怎么了?”
“灵儿,爸妈现在搬家了的,那边太远了,不太方便照顾你,所以现在我搬得离医院近了些。”
如果安安商厦都能卖掉,那爸妈的别墅应该也会卖掉了,估计也是贱卖。
“挺好的啊,离医院近一点也好,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了,我们随时都可以来医院检查的。我看这医院挺好的,李医生、宋医生也了解我的情况。”
母亲这一生过得十分顺遂,父亲对她尤为宠爱,她没吃过什么苦也没遭过什么罪。
何灵昏迷一事,就是她一生的转折点。
听了何灵这番话,母亲松了一大口气,又偷偷看了何灵一眼。
所有这些,都表明她独自扛下了许多事。
母亲不会开车,虽然她学了驾照,虽然家里有很多车,但她从来没机会自己开车。
这会儿办理完出院手续,母亲又小心地给何灵解释为什么来的不是家里的车,“灵儿,你也知道你爸和致远都出国了,司机司机家里有事,我开不了车的,咱们就坐这个车回去,委屈你了啊。”
到此时,何灵心中已经预想了无数种极坏的局面,只是没有司机专门来接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了。
“妈,这有什么呢?只要能离开医院,只要能回自己家,别说坐这个车了,就是走路回去,我也高兴的。而且啊,李医生和宋医生都说了,我得加强锻炼呢,说实话,要不是这么多东西,我还真想走回去呢。”
母亲摸了摸何灵的头,“傻孩子”
一路上,母亲心神不宁的样子让何灵有些担心,自己到底要不要跟母亲坦白已经知道了安安商厦被卖掉的事呢?
可是,那是安安商厦啊,就算卖掉别墅也不可能卖掉的安安商厦,母亲该如何给自己解释卖掉安安商厦一事呢?
或者,自己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是最亲近的两个人,一路上却默默地坐着一言不发,一直到车停在一栋楼前。
母亲搓着手,有些局促不安地说,“灵儿,这个这里虽然小了点、旧了点,但是买菜什么的挺方便的,我住着觉得挺好的。而且啊,每天早上那条路上的吆喝声挺大声的,听起来很有生活气息”
母亲还在想办法掩饰目前的窘境。
何灵拉着母亲的手,“妈,就听了你说的这几句话,我也觉得这里挺好的。你是不知道啊,当初我在国外读书,人太少了,哪里都像个大农村一样的,尤其是到了节假日,真的只有这么凄凉了。回来以后,我又自己一个人住,其实啊,我都没告诉你,我太想跟你一起住在一个有生活气息的地方了。妈,你还真是我亲妈啊,连我没说出来的想法你都知道了。”
也许是迷途中那些似幻似真的经历改变了何灵,就算这栋楼各层堆满了各种鞋柜的狭窄楼道、污水横流的下水道都没有吓着何灵,她一脸坦然地拎了一包衣服往上走。
从后面看到母亲的身影,何灵忍不住想好好抱抱她,这大半年来,母亲经历了太多事。
原来还以为满头白发已经是最惊人的变化了,现在看母亲爬楼一层歇一次的样子,何灵感觉到母亲真的老了。
停停歇歇地终于到了家,母亲掏出钥匙对何灵有些抱歉地说,“灵儿,家里有点乱,你可别在意啊。等我休息两天,我一定好好收拾家里的。”
何灵接过母亲手里的包,“妈,我既然回来了,那肯定是我来收拾啊。你可忘了那几年在国外,我从一个家务小白锻炼成了一个家务好手呢。”
虽然母亲提前给何灵打了底,一推开门,何灵还是吓了一跳。
房子不大东西不少,看起来确实是堆得满满当当的,几乎连脚都下不去了。
何灵站在门口审视了一番,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母亲这一生,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母亲将手中包包随手放在堆得全是衣服的沙发上,回身接何灵手里的衣服,“灵儿,进来吧。”
一回头,刚好看到何灵两眼酸楚一脸凄苦,赶紧安慰何灵,“灵儿,是妈妈不对,不该带你到这里来的,你住不惯这种地方。要不我们现在去找个酒店,等我明天收拾好了,咱们再回来好不好?”
何灵掐了掐手心,将眼眶里转来转去的泪花强压回去,故作轻松地说,“妈,想不到你体验生活还挺彻底的嘛,不来则已,一来就是最真实的最强悍的方式。妈,我就知道你不擅长收拾家务,果然让我猜中了吧?嘿嘿,我就说了,等休息完今天,明天还得我来收拾呢,是时候让你看看你家丫头到底多厉害了。”
何灵不明说,母亲也不挑明,两个人继续相互欺骗着,“嗨,你这孩子,知道妈妈做家务不行,你还笑话上了?既然你敢笑话妈妈,那明天真的就让你收拾了,先说清楚啊,我可不会帮忙的。”
“不帮不帮,你就”何灵上前将沙发上的衣服扒拉到一边,把母亲按坐在沙发上,“你就在沙发上躺着,看看你家丫头的本事。”
说完将扒拉到一边的那堆衣服一件一件叠了起来,一边叠一边给母亲传授经验,“妈,我跟你说哦,叠衣服这种事啊,你肯定没我擅长。看,裙子要这样叠,你找的时候才能看清楚它的花样,要不然你随便扯一条裙子,剩下的都垮掉了,你就得不停不停地收拾,时间就是这么浪费的。”
又扯过一条裤子,“教教你,裤子这么着卷一下,你看,绝对不会起皱褶,拿出来就可以传,特别适合家里没有挂烫机的时候,或者说早上忙着赶早课的时候。”
母亲被何灵按坐在沙发上,看着何灵手不停歇地忙了起来,立刻阻止她,“傻孩子,就算要忙,也不至于今天忙啊,怎么着你也是病人啊,快歇着,还是我来吧。”
何灵立刻坐到母亲身边,按住母亲的动作,“行了,咱们俩谁都别动了,反正爸也不在,就我们俩,随便多乱,也没关系的。”
母亲给何灵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说父亲去国外谈生意了,可何灵这一句“反正爸也不在”,立刻让母亲眼圈红了,声音也哽咽了,“灵儿”
何灵不知道母亲是否做好了准备告诉自己这大半年来的变故,但是自己却没好怎么安慰母亲,“哎呀,妈妈肯定是想爸爸了对不对?好了好了,我说错话了,反正爸还要一段时间才回来呢,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乱一段时间的。妈,要不我们俩都不收拾了,先乱它个十天半个月的,等心情好了,想收拾的时候再收拾吧。”
也许是何灵忽然提到了父亲,打破了母女俩一直努力维系的这个谎言,母亲眼泪再也藏不住了,“灵儿,妈妈有事要跟你说。”
因为父亲十分宠溺母亲,母亲以前虽然娇气些,但却没有这样爱哭的,何灵知道她多半是崩溃了,立刻抱住母亲的肩膀,“妈,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病了这么长时间,让你担心了,是女儿不孝”
一说到“女儿不孝”四个字,母亲立刻狐疑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水,“灵儿,你你是不是还没好?”
何灵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语言中还保留了很多从迷途里带来的习惯,赶紧掩饰着说,“怎么可能还没好嘛,如果我还没好,李医生、宋医生怎么可能让我出院啊。肯定好了,只不过呢,躺了那么长时间,岂止是肌肉有些萎缩啊,就是舌头都萎缩了,大脑也会萎缩的,都需要慢慢锻炼的。”
一想到何灵才清醒过来这么短的时间,母亲抹干净脸上的泪,“灵儿,你没事吧,你要是不舒服,我们马上回医院去。”
“没有没有,哪里会有不舒服的啊,只不过都需要锻炼而已。所以啊,一定不要心疼我,就让我好好锻炼一下,不光是锻炼身体还要锻炼我的语言组织能力呢。”
虽然清醒了这么长时间,可母亲从来没给何灵使用过手机,这会儿回来了,连电视都没打开看一眼。
这些都是十分异常的情况,如果真是过去的何灵,早就撒娇闹了起来。
可这会儿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隔拿了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看着。
母亲手中的那本书就翻了两次,现在一直停在那一页上。
何灵手上倒是翻着书页,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现在这情况,到底要如何是好?
迷途中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父亲过世了,苏致远占了自家的公司?
可是一想到现在身处的位置,何灵又深信迷途中看到的一定是事实。
那自己该怎么做呢?
虽然知道父亲过世让何灵大受打击,可毕竟在迷途中已经打击过一次了,而且母亲的现状让何灵更加担心,她不得不掩饰自己已经知道所有事,协助母亲编一个让她缓解悲伤的故事。
正想着何氏国际的事,母亲目光终于从一直没翻动的书页上转到了何灵的脸上,“灵儿,你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什么了?是小周护士吗?”
其实,不管两个人如何掩饰,何灵清醒过来不闹着给父亲、给苏致远打电话就非常异常。
更不要说母亲编的这个理由十分牵强,完全经不起推敲,何灵居然就这么相信了,只有一个可能,她已经知道了事实真相。
或者,她已经找人问过了。
何灵心中翻滚了无数个念头,决定试探一下母亲,“妈,我这几天都忙着做康复训练呢,没时间想别的事。医院的人都很好,李医生、宋医生、陈护士长,他们都很好。”
“小周护士说什么了吗?”
小周护士是那个说话有些没遮拦的姑娘,可她确实没在何灵面前说过什么话。
何灵摇了摇头,“妈,我想了很久,有件事我始终想不通。”
母亲脑中应该转过无数念头,何灵要问什么,是问她父亲的事吗?还是问苏致远的事?
在她的生命中,只有这两个人最重要,要问也只能是问这两个人了。
只是,她会先问谁呢?
问哪一个人对她的打击更小一些呢?
母亲慌乱起来,拼命用手扒拉着鬓边的白发,“灵儿,你是不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了,给母亲读一读你的书吧。”
何灵还是决定直接问了,不过她问得很委婉,“妈,致远致远他知道我醒来了吗?”
母亲明显松了一口气,可是又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虽然有些难以编造答案,却比其他问题温和多了。
“他知道的,只是这一段时间他和你爸都在国外,他们去的地方有点偏了,很多时候手机都找不到信号的。不过你放心,他知道你醒了的,而且他还说了,等他回来,一定好好给你一个惊喜。可能就是要给你准备惊喜,故意压着没联系你的吧。”
何灵长叹一口气,“妈,我觉得我闲的时间好长啊,要不,我去找份工作?”
母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傻孩子你说什么呢,你才从医院出来,找什么工作啊?就算你想出门,也得等你身体好起来再说。况且了,我觉得你还是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的好,你放心,妈妈能养得好你的。”
何灵决定再进一步,“妈,你知道我大学、研究生学的是金融和法律的,要不我去爸的公司看看?说不定有点什么是我能做的呢?”
母亲这时候的态度十分强硬了,“不行,你现在还没恢复,我不许你出门我不许你操劳辛苦。你要是想找工作、想去你爸的公司看看,也得等你身体完全恢复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