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我……”
安瑞:“真的只有这些了,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锦年:“我……”
安瑞:“对了,还有裙子……但是你里头是有衬裙的,这个应该没有问题吧?这回真没别的了。”
锦年:“叔叔,其实我只是想问一下,那件睡衣上的龙猫我挺喜欢的,但是衣服小了,要是今天能遇到大一号的,你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
安瑞:“……”
锦年:“唉叔叔你别走啊!”
在那之后,他再没有开口和她说一个字,整整一路,好看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线,看表情,似乎是正在咀嚼自己多余的舌头。
不知是出于蓄意报复,还是行程原本就是如此,总之车子在川流车道或是曲折小弄里穿行良久,最终并没有停在她设想中那几个心仪的目的地。准确来说,连一点边都搭不上。
“新华书店?”锦年将脸蛋从车窗玻璃上移开,“叔叔,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要么在车里等着,要么跟我上去。”他不想再对她做出任何解释,只简单的吩咐,“从现在起,不要再提问。”
正巧是考试月,又赶上假期,书店里人潮涌动,一派摩肩接踵的盛景。大部分是学生,也有陪同而来的家长,一群群的挤在一起,过道上,电梯边,交谈声,训斥声,还有年纪小些的追逐打闹的动静,堆在一起,有点水泄不通的意思了。
“学校要用到的书回头有人会给你送来,我带你买点教辅什么的,你寒假在家里也先翻翻看,熟悉一下,先去四楼。”
直达电梯里,他刚刚嘱咐完毕,她忙不迭的点头,“知道啦知道啦。”然后在电梯停在三层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叔叔我到那边先看一下啊。”
安瑞:“……”
没有办法,他满脸黑线的只能跟上,“温锦年,我在你和你说话。”
锦年像是离了巢的小白兔,蹦跶蹦跶的跑到一个书架边,环顾片刻,深吸口气,以土豪们在香港购物的速度,飞快拢了一堆在怀里头,之后转过身,对着匆忙追上的他灿烂一笑,“叔叔我想要这些。”
安瑞低头扫了一眼那些花花绿绿的封面,眉头皱的更紧了,从她怀里夺走,开始一本一本的往回塞,一边残酷的宣布,“不行。”
锦年不解的眨眼,“为什么?”
“会教坏小孩子。”他简单的回复。
锦年委屈的瘪嘴,“我不是小孩子,我都十八了。”
“十八岁不代表你就可以……”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没什么道理,他有些语塞,“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锦年被他像拖麻袋一样拖走时,依然恋恋不舍的望着那个书架,一边不忿的抗议,“我小阿姨十八的时候,该干的不该干的,什么没做过呀,我没吃过猪肉,还不能看看猪跑啊。”
“错了,你可是今天早上才吃的培根。”他提醒道,“而且你也看了臻惜跑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安瑞原本是打算直接将她拖到四层去,可想了一下,觉得课外书还是要有的,不然她天天又得窝在电脑旁边打游戏,对眼睛也不好,寻思片刻,将她拖到另一个书架。
“给你二十分钟。”他拍了拍她肩膀,“好好选吧,年轻人。”
锦年垂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捧起一本钱锺书的《围城》,开始翻阅。
安瑞在她身边站了会儿,有点百无聊赖,碍于某种原因,又不放心离她太远,所以也开始左顾右盼,随意掂量几本书准备随便翻翻,正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一本书,于是想起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说大不大,但不解决了心里总是一个疙瘩。
考虑了一会儿,他举步走到那处,拿起那本《现代汉语》,开始认真研习,可看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放下,又拿起旁边儿摆着的一本类似的书籍,如此循环,不一会儿手边上便堆起了小小的一堆。
“先生?”有征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管理员,“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嗯?”他侧目,发现人家正瞄向手边那个书堆,顿了一下,准备回答,“哦,我不太能……不是,那个,你看那边那个女孩儿。”
管理员顺势看向他指着的方向,听见他在耳边解释,“她是我侄女,今年上高中了,但语文不太好,你看有没有相关有用的书籍推荐一下。”
“这些都是啊。”管理员依旧没解开疑惑,“您侄女有特别的弱项吗?”
“有的,语法。”他回答的倒是镇定,没有一点嫁祸旁人的脸红心跳,“比如……‘的得地’的区分?”
一旁已经莫名其妙被扣上一个黑锅的锦年小朋友还不自知的在认真选书,皱着一张苦瓜脸看了许久也没有中意的书籍,最终只能放弃,抱着随意捡的几本想着就这样交差了事算了,可是当她转过身,却没有看见他。
他不在自己身后。
“叔叔?”她怔在原地,茫然的喊了声,没有回应。
急急忙忙的,像是人潮中和父母失散的孩子,她抱着厚厚的一沓书,漫无目的的寻觅着,好在不远处,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影子,心头一松,她加快脚步就要追上。
然而恰逢此刻,三两顽童奔逐嬉闹,一下子撞上了她,手里书本摔的到处都是,人也是一个趔趄,虽然没有摔倒。不过这一个错身的功夫,那个熟悉的影子消失在了转角,她再跑上前,却再没了踪迹。
那样多的人在眼前来来去去,可没有一个是他。
渐渐的,她开始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找不到他了,她丢了他。
渐渐的,眼前有些晕眩,接着是呼吸开始有点急促,她突然十分害怕,十分恐慌。
她意识到,某种消失已久,那个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人在越年幼时所受的创伤对今后的影响就愈加深远,她曾经因为幼年时的心理重创,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在某种的特殊状态下弥足深陷,很小的时候,这种感觉常常有,就连圣诞节时候信徒熙攘的教堂也会让她觉得不安,渐渐的,她长大了,在治疗下慢慢回归到正常人的世界,终究……还是和常人有那么些不同的。
譬如此刻。耳边一阵的嗡嗡作响,旋即,世界忽然安静下来,那几个捣乱的顽童又跑了回来,从她身边再次经过,可这次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还觉得自己的小小世界,被别的东西进驻了,杂乱无章,就要塞满了,甚至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了,她找不到出口在哪里,找不到……他在哪里。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很恐惧。
丢了魂似的绕着三层一圈又一圈,再找到他时,发现他正站在自己离开时的位置,恰好的,也张望着正在找她,她脑袋已经有些发懵了,只急切的挤过人群,靠近他,因为担心他在和自己生气,所以只敢牵住他的小指,就像小时候与他相处那般,依恋而胆怯。他感觉到指尖的触感,低头,侧目望了她一眼,下一瞬,却干脆的抽了开来。
虎口的热度犹在,他的手指却已经抽离,连一点停顿也没有,她呼吸为之一滞,费力的抬眼看他,唇瓣嗡动,却很难发出声音,好像一瞬间连说话的能力也失去了,可再一瞬,他温暖的手心复而包住了她的小手,微微用力一捏,他轻柔的声音回响在头顶上方,
“跑哪儿去了?”
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他只是遵循着年年月月养成的习惯,近乎本能的照料保护着这个永远长不大的笨小孩。她不回答,他也就顺势吩咐,
“人多,别走丢了,我拉着你,不要松手。”
“嗯。”她抱紧他的手臂,低低应了声。
“怎么突然这么安……”有点疑惑的低头,却撞上了她苍白一片的小脸,心头一沉,“又不舒服了?”
她点点头,又摇头,勉强开口,“刚刚,刚刚好像突然说不出话,也什么都听不见,叔叔,我会又变成小时候那样吗?”
☆、第9章 chapter9旧人
我不想那样。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她小心的专注于他的神色。
握住她小手的掌心忽地用力收紧,泄露了他的不安,“不要多想。”
她轻咬唇瓣,依旧一副怯怯的惶恐,眉眼微垂,半晌不曾言语,只是眸中忧色并未褪去分毫,愈加深重。
他的这句安慰,显然彼此都没有成功安抚,片刻的沉默,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最近一年,这种情况频繁么?”
她摇头,忽然钻进他怀里,闷声,“不频繁,但是我害怕。”
馨香柔软的小身子在他的臂弯间瑟缩着,微微发颤,不知怎的,很多并不美好,关乎于她的回忆开始在眼前联翩,他似乎又看见那棵丁香花树下,羸弱静默的孩子。
心头略酸,他轻轻抚摩着她的背,安慰道,“是我疏忽,先送你回车里。”
“不。”没想到回应他的,却是这样倔强的低喃。
“我很快就回来。”
“不。”
“那不买书了,我和你一起。”
“叔叔。”她却好像生了气,眼眶红通通的,“你不要把我当病人看,好不好?我不是小阿姨,也不需要你们这么迁就。”
倔头倔脑的说完,她一转身便跑了开来,像是和谁在赌气。
其实面对他时,她罕有这般叛逆的时刻,她家庭剧变之前是怎样一个孩子他不清楚,但从他见到她起,她就一直乖乖的,很温顺,尽管有的时候会把他气得半死,但是能够看得出来,她是想要极力讨他欢喜的,只是主意不太灵光。
只有一种情况她会红脸,会生气,那就是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轻视。安瑞并没轻视她,而是怜惜,但是这个词语在她的词典中似乎是相同的涵义。
他可以拒绝她,打击她,讽刺她,她都不会在意,依旧可以傻乐的没心没肺。但是她独独难以忍受,他可怜她。或许是因为她骨子里藏得极深的,过分纤细敏感的自尊心作祟。
她永远做不到像她的小阿姨——臻惜那样,理所应当,全心全意的依赖一个人,安乐的受尽那人怜惜疼爱。
安瑞不再勉强,一言不发的跟上,为表歉意,换做他去主动拉她的手。
没想到小家伙却还在生闷气,很别扭的把小爪子抽了出来,把他甩到一边。
他表情僵了一下,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默默看着她低低垂着的小脑袋,良久,最终还是决定照顾下她的情绪。
揉揉她蓬松的卷毛,他心平气和的再次进行尝试握爪子,她象征性的又甩了一下,没甩脱,也没动静了,乖乖让他牵着。
安瑞在心里不出声的叹息,这么大了,还要顺毛。
为了安抚她受伤的心灵,他最终还是同意她欢欢喜喜的抱走了那一套早先看中的言情小说。不过二人做了个约定,书放在他那儿,每周限量一本,但不准有实践的想法。而且前提还是她阅读完了同样含量的名著。
这年头,想要给熊孩子培养点情操可真是不容易。
看着一旁正喜滋滋啃糖葫芦的锦年,安瑞忽然觉得有点郁闷。
“叔叔。”吃完糖葫芦,她随手把签子一扔,满脸期盼的又凑到他眼前,“晚上我请你吃披萨好不好?”
他弯下身子,拾起脚垫上的竹签,用纸巾包好放进垃圾袋,又抽了一张帮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擦干净糖渍,“为什么是披萨?”
“因为我好久没吃了。”她老实的回答。
好吧,你赢了。他嘴角抽搐了下,“你也难得请我吃饭,态度就不能诚恳点?”
“那叔叔想吃什么?”她有点蔫了,看上去是真的很想吃。
“行了,晚上我安排。”他发动汽车,无情的击碎她的侥幸,“你现在在长身体,垃圾食品不准吃。”
这话脱口没多久,不消锦年说什么,他自己都觉得哪里都别扭,自己这怎么就越来越入戏了呢?真要是习惯了这种诡异的相处方式,他以后要怎么正常和异□□流?都像养女儿一样?可怜他一场正经的恋爱没有谈过,却蹦出了个这么大的“女儿”,果然上帝是公平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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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用晚餐之前的这个空当,安瑞到底还是陪着她去了趟恒隆,补充一些小女孩子的物资,她倒是看得开,每一回过来都是一人一包,从来不带行李,现用现买,他这里都几乎快成了她的第二个家。上至衣帽鞋袜,下至牙刷甚至头绳,应有尽有。
其余的倒是不缺,但是这两年没过来,之前的衣服倒是确实小了不少,她长胖了点,更明显的是高了,小脑袋甚至差不多可以挨到他的胸口。虽然还是娇小,但远远看着却有了些许娉婷的味道。不再完全是个孩子了。
当然,随着她身体慢慢长大的,还有她日益复苏的,那颗女人的心,购物的心。
在陪着她逛了一下午的街之后,安瑞终于确认了温锦年再也不是那只可以随便他捣腾应付的小萝莉,她也学会了或者说是患上选择困难症这个毛病,可以把他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两件衣服反复替换十来遍逼着他来选,而且在他明智的决定把两件一起买下来之后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了第三件……
所以,在整整半日的头昏脑胀之后,安瑞对于晚婚晚育这一信念,变得更加坚定了。无论是女人还是女儿……都缓缓吧。
晚餐之后,他同她的第一天同居生活终于愉快的走向了终点。
车子载着二人回到家,她在他房里洗澡,他在她房里帮着收拾今天的战利品,裙子分分类,鞋子放放好,顺带喂喂他前年赠予她的那只哈士奇,待一切收拾停当。看着重新变得干净整齐的粉色小屋,安瑞突然觉得这一切是这么令人沮丧,他是欠了她的还是怎么着,都快成了她的专职保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