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香偶心道还是算了吧,觉得对方那脑子,能考上秀才已经相当不错了。
杜楚楚见她爱答不理的,就知道杜孝礼八成是没戏了,其实她也不是非要撮合这二人,毕竟叶香偶是她的闺友,杜孝礼是她自小了解的堂哥,品性不错,至今又尚未婚配,是以才动了这点念头:“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心仪那个纪攸宁?”
叶香偶听她居然直接呼出对方的名讳,两颗眼珠子瞪得足有铜钱那么圆:“楚楚,原来你认识纪公子?”
“南城纪家,我当然知道啊,我爹跟已故世的纪老爷是知交,那会儿纪老爷带着纪公子来我家做客,彼此匆匆见过一面而已,不过当时年岁都太小,早没印象了。”杜楚楚老实交代道,“我可告诉你啊,纪攸宁是纪夫人的心头肉,眼珠子,而且纪夫人为人挑剔忮刻,极不容易相处,我更听说,当年纪夫人给纪公子选了一门亲事,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纪公子大病了一场,亲事也因此给退了,那纪公子病好之后,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听说……”杜楚楚唯恐被人听见似的,左右张望两眼,然后用手指头点点脑袋,“这里受了刺激。”
“你可得了吧。”叶香偶真不知她从哪里听来这些没根没据的话,“我瞧纪公子正常的很。”
杜楚楚瘪瘪嘴,也知不该背后议人:“反正我就是告诉你嘛,光那纪夫人,就够你受的了。”
叶香偶脸皮薄,顿时被她说的气急败坏:“谁说我喜欢纪公子,准备、准备嫁给他了!”
杜楚楚颔首:“就是,嫁给他,还不如嫁给我堂五哥呢。”到底是偏心自家亲戚。
叶香偶莫可奈何地翻她个白眼。
杜楚楚突然羞答答地问:“对了,马上就要到你表哥的生辰了,你想好送什么没有?”
叶香偶一愣,继而摇头:“没有。”
杜楚楚耷拉下肩膀,也是愁眉苦脸:“我也没想好呢,唉……真不知道少琼他喜欢什么。”
叶香偶心知她这些天该有的愁了,出主意:“要不你亲口问问他。”
“不行,那样岂不显得太没心意了?”毕竟是送给心上人的礼物,杜楚楚认为一定要给对方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
杜楚楚离开后,叶香偶也开始思索送裴喻寒什么礼物好,裴喻寒貌似不喜欢荷包香囊之类的粉物,就连楚楚当初送给他的荷包,也不见他挂过,至于鞋袜还没到那层关系,她做不出手,想必裴喻寒也不肯穿,为此叶香偶就在发带、扇套、靠枕、腰带之间选择,最后决定给裴喻寒绣一条腰带。
☆、第39章 [连载]
当晚,叶香偶就在纸上绘起各式花纹,想到裴喻寒有洁癖,平生爱穿白衣,而论起白衣,其实当下不少青年才俊都讲究着一袭白袍,手执折扇,故作翩翩文雅,可要么被穿得俗气,要么被穿得黯淡无光,但那白穿在裴喻寒身上,偏偏就多了一丝遗世独立的清冷,一股旁若无人的味道,似乎在繁华锦绣的尘寰间,他就是那一枝琼树,外而高贵,内而隽雅,只有他,才衬得起那一袭不染世俗的白。
为此,叶香偶在如意纹、蟠螭纹、穿枝花纹、连勾雷纹、宝相花纹等中,还是选了有寓意吉祥的云纹,所谓行云绵延似流水,卧云平摆像如意,大云连身通气,小云巧面生灵,叶香偶阖目想象着裴喻寒行走间,白衣拂动,那腰上云纹便也仿佛萦绕流动起来,寒梅飘出阵阵幽香,真如梅圣带着仙气一般,当下行云绕梅的图案一现,叶香偶便打定主意,开始挑花刺绣。
一连多日,叶香偶也顾不得玩,一有闲暇就忙着给裴喻寒绣腰带,夜里通常挑灯至三更,好几次绣得眼睛都胀涩发痛,不过总算是紧赶慢赶的在裴喻寒生辰前,将那条行云绕梅雪玉带做好了。
裴喻寒生辰当天,杜楚楚就来了,那会儿叶香偶刚洗漱完毕,坐在镜台前挽小髻,她发饰通常简单的很,完全用不着翠枝为她梳妆,此刻从铜镜中看到杜楚楚进来,愕得直吐舌头:“你怎恁早就来了?”
杜楚楚也纳罕她才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就你这只小懒猪还赖着不起床。”
“好家伙……”叶香偶差点没被她发髻上星星点点的珠翠给晃花了眼,“你戴着不嫌累赘啊。”
“好不好看?”杜楚楚自然不觉,还得意地撩下发丝,今天是裴喻寒的生辰,肯定要精心打扮一番的。
叶香偶点头:“好看,让我都没功夫去注意你的脸了。”
“叶香偶!”杜楚楚杏目瞪圆,跺了跺脚,继而又扑哧一笑,“你跟大总管打过招呼没有呀?”
叶香偶当然记得她上回的交待:“招呼过了,没人提,我表哥八成想不起今儿个是他生辰了。”
“嗯,我跟他约好今天教我吹笛子,那咱们去画月阁吧。”杜楚楚捉了她的手,往屋外走去。
叶香偶一时想到什么,叫她等一下,急匆匆跑回房间,从花枕下取出那枚装着行云绕梅雪玉带的锦匣,塞进袖里,才又出来。
杜楚楚平时来裴府,身边只带着一个木喜,今天却带了三名丫鬟,各个手里拎着一个大食盒,然后叶香偶就见杜楚楚吩咐这些丫鬟,把食盒里的菜肴一碟碟端上来,简直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不会全是你做的吧?”叶香偶目瞪口呆。
杜楚楚手叉腰,挑着杏目,模样颇为得意:“可不都是我做的,今天起了个大早,没把我忙坏了。”
叶香偶咋舌,像楚楚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肯亲自下厨做菜,已实属不易,而且光是瞧那两道菊花鸡丝、乌鱼骨豆腐丸子,就知道格外花费心思,那朵菊花是萝卜切薄而成,层层叠叠,深浅不一,花蕊深藏花瓣中,真如一朵傲霜怒放的菊花,乌鱼骨豆腐丸子里的豆腐丸子是蜂窝状的,飘着淡淡卤水味,软浓吸汁儿,咬下一口要小心烫嘴,光这豆腐丸子,做起来就极费功夫。
叶香偶想到楚楚自认识裴喻寒后,凡事几乎亲力亲为,在厨艺上更可谓突飞猛进,她对裴喻寒的付出,还真是让自己望尘莫及。
叶香偶暗中一愣,不解她为何要拿自己与楚楚比较。
家仆禀道:“公子爷来了。”
下一刻,裴喻寒拾阶而上,大概没料到叶香偶在场,先是看了她一眼,尔后望向杜楚楚,以及一桌子精美可口的佳肴,颦眉疑惑:“怎么回事?”
“你来啦!”杜楚楚笑着迎上前,“你说你,自己过生辰都不记得,还得别人替你想着。”
裴喻寒才有所领悟,他是一向不过生辰的人,得知她们特意为自己庆祝,淡淡启唇:“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怎么大费周章啦?我,我就是想为你过一次生辰嘛……”杜楚楚鼓着粉酡酡的两腮,故意撒娇地伸出手,“你不知道人家为你做这顿饭有多费心呢,差点就把手指头给切到了……”
“是吗,我看看现在还剩几根了。”裴喻寒笑着调侃。
“坏蛋!”杜楚楚娇嗔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叶香偶在一旁算是看透了,裴喻寒对自己就是冷若冰霜,对楚楚就是柔情似水,心中忿忿地想,这也太差别对待了吧?而且、而且,为了给他绣腰带,夜里困得眼睛睁不开的时候,她的手指头也被针头扎破好几次呢。
裴喻寒坐在叶香偶对面,但全当叶香偶不存在一般,眼睛始终凝着楚楚,无奈的笑意中掺杂着一份宠溺,仿佛楚楚是他的心上磁,永远吸引着他的目光。
二人有说有笑,叶香偶却是一句话都插不上,犹如一只讨人嫌的丑小鸭,夹在一对美丽的鸳鸯中,真是要多碍眼有多碍眼,连她都忍不住讨厌起自己来了……每每听到裴喻寒在笑,她都不敢去瞧,因为知道他给楚楚的笑容,一定是饱含温柔的,而那笑声听在心里,竟仿佛鞭抽似的,又狠又痛。
她私下握紧衣袖中的锦匣,如坐针毯一般,可想了想,礼物做都做了,况且她又答应过诗表姐,到底是要送出去的,遂趁着他们喝茶空隙,叶香偶终于抬起头,嘴巴启阖两下,用着自以为能听到,实则如蚊蚋的声音,结结巴巴吐字:“那、那个……”同时去掏锦匣。
“少琼……”恰好杜楚楚也拿出一枚玉盒,妍秀的脸蛋上红彤彤的,几乎不用敷胭脂也可美艳如花,“这、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可我手艺实在不行,你别笑话。”
裴喻寒接过打开玉盒,里面是一条蓝色如意纹玉带。
要说杜楚楚对自己的厨艺还算比较自信,毕竟她常常做糕点给裴喻寒吃,多少了解裴喻寒的口味,但这是她头一回绣东西送人,也不知他喜不喜欢这样的款式颜色,有些紧张兮兮地望着他。
“挺好的。”裴喻寒答出三个字。
他轻易不夸人,为此这句“挺好的”,已相当于赞美了,杜楚楚开心得简直合不拢嘴:“那改日你系上,让我瞧瞧。”
裴喻寒扬起嘴角,颔首一应:“好。”
叶香偶傻了眼,她没料到会与楚楚的礼物撞到一块,看着那条蓝色如意纹玉带,针脚细密,花纹路线也精致,显然是极用心绣出来的。
原本掏出一半的锦匣,被她下意识塞回袖内。
“对了小偶,你的礼物呢?”杜楚楚突然想到什么,扭过头问。
“我……”察觉裴喻寒也投来目光,叶香偶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虚红,“我、我没准备……”
“没准备?”杜楚楚惊愕地眨眨眼,“上回咱们聊天,你不是还在想送什么好呢吗?”
“是啊。”叶香偶尴尬地挠挠头,“可是我最近功课忙,绣娘又让我绣一幅十分繁复的图样,结果我就给忘了。”她笑得有点没心没肺的样子,“表哥,对不起啊。”
裴喻寒什么都没说,大概根本不在乎。
“你可真是气死我了!”杜楚楚却被她气得够呛,本打算她俩一起送礼物给对方,能更让裴喻寒开心呢,不过好在裴喻寒没在意,她只好吩咐木喜端来那碗长寿面,让裴喻寒吃长寿面了。
一顿饭结束后,裴喻寒留下来教楚楚吹笛子,叶香偶自然不好打扰二人,独自离开,回到镜清居后,她“扑通”一下趴在床上,将头挨着枕头傻傻发呆,不知过去多久,她用手按下自己的心房,发觉那里疼疼的,有点想哭,越往深处按,就越疼的厉害,恨不能窒息。
她也不是对自己的女红没信心,而是知道哪怕她绣得再好再精细,但跟楚楚相比,也是不值一提的,就像她与楚楚,对裴喻寒而言,有一个就够了。
她心里有些对不起诗表姐,毕竟她答应过对方,要亲手做一件礼物送给裴喻寒的,但诗表姐或许不知道,其实裴喻寒有楚楚就好了,因为楚楚可以让他笑,可以让他开心,才是他最好的礼物。
她突然坐起身,一不做二不休,拿起银剪,虽然有片刻迟疑,但仍是将那条行云绕梅雪玉带狠狠剪成两段,那时心里总算是痛快了。
晚上用完膳,由于腹中有点积食,她独自在园中散步,夜晚冷月如勾,春风微凉,渐深的黑夜,衬得心也更静了,促织喁喁,竹叶婆娑,流水低潺,白日听不到的声音,此刻听来,美得令人想屏息凝听。
她不知不觉走到西北角院的小田地,只有这里,是唯一属于她的地方,每当夜深人静时,她可以坐在竹藤秋千上荡来荡去,没人打扰,尽情想着心事。
不过这回她刚进来,眼中突兀映入一道白影。
大半夜的,周围黑漆漆一片,总仿佛潜伏着无数妖鬼一般,而这样的白,愈发叫人心惊肉跳。
叶香偶险些就尖叫了出来,不过又很快反应到——那道影子似乎颇为熟悉,大着胆子定睛一瞧,结果更加傻了眼。
居、居然是裴喻寒。
他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秋千上,右手里正拿着什么,恰好晚风袭来,叶香偶在空气里嗅到一股浓重的酒味。
☆、第40章 [连载]
她又探着鼻子闻了闻,最后认定那的的确确是酒的味道,不过这也太叫人匪夷所思了,深更半夜,裴喻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身边连个家仆也不带?而且……
借着月色,她终于看清楚,裴喻寒右手拿的是一个壶酒,他一仰头,就使劲往嘴里灌下一口,那是最烈的竹叶青。
裴喻寒……居然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这是叶香偶万万没有料到的,今天明明是他的生辰,楚楚特意过来为他庆祝生辰,他应该很开心不是么?
但现在,叶香偶只觉得他的样子显得孤寂而哀伤,浑身上下,甚至还透出一丝绝望的感觉,好像他早已经死去,此刻不过是一个无法投胎转世的孤魂,得不到救赎,得不到解脱,徘徊在混乱的红尘中,过着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那种死不如生的痛。
他并没有发现她,只是孤伶伶的、自顾自地喝着酒,月色朦胧下,他的手指、颈项、脸庞几乎都是晶莹透明的,整个人宛如琉璃堆砌,美得叫人舍不得伸手,怕他碎了。
眼前的裴喻寒,既仿佛熟悉,又仿佛陌生,毕竟叶香偶所认识的裴喻寒,总是傲慢冷漠的,又何曾像现在这般颓然、了无生气过?
况且他还坐在她的秋千上,不禁让叶香偶生出一股地盘被占领的感觉,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主动跑上前:“裴喻寒,你怎么又喝酒了?”
裴喻寒刚是灌下一口,听到她的声音,有些晃悠悠地抬起头。
叶香偶被他身上那股浓馥的酒气呛得够呛,下意识将酒壶夺过来,晃了晃,差不多是见底了,她瞪大眼珠子,一时又气又急:“居然喝了这么多?你不怕胃疼了?还要不要命了?”
说完,她忽然一愣,因为裴喻寒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两只眼睛红红的,仿佛要哭出来。
叶香偶感到心脏要跃出胸口似的,剧烈一跳:“裴喻寒,你怎么了?干嘛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家仆呢?”
他不说话。
叶香偶尴尬地想着,该不会是这家伙喝得晕晕乎乎,自己也不知怎么就绕到这里来了吧?况且大半夜穿那么少,也不怕着凉!
她把酒壶放在地上,伸手拽他的胳膊:“起来,起来,你跟我回去。”
原本拽着他一个大男人,叶香偶肯定是颇费力气的,不料裴喻寒居然十分听话,被她拉了两三下,就乖乖站起身。
叶香偶正打算将他带回书房,哪知裴喻寒一用力,竟是把她牢牢纳入怀里。
叶香偶“唔”了一声,险些要断掉呼吸,因为他搂得很紧很紧,像个怕被遗弃的孩子一般,将脸庞埋在她的颈窝处,是一种极其依赖眷恋的姿势。
叶香偶缓过神后,全身顿时就僵住了,裴、裴喻寒正抱着她……
她立马挣扎下,但裴喻寒双臂也跟着一紧,她越挣扎,他就收拢得越紧,到最后恨不能把她的骨头勒碎,她急得想要大喊,却听他嗓音沙哑地说:“你肯原谅我吗……”
春夜寂寂,他仿佛冷得要命,浑身都在颤抖。
那时,脖颈处有一丝微凉的湿润,他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说了无数遍,那种艰涩与痛楚,宛如饮下一口鸩毒,五脏六腑在扭搐渗血,声音微微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