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对他道:“你跟我一起到书房来。”说着已经匆匆走了。
楚王世子急忙跟上。
书房前的仆从打开门,楚王和世子一脚踏进书房,然后便看到一个穿白布衣裳,浓眉大眼,阔面重颐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椅子上,此时半眯着眼,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到楚王和世子进来,那男子站起来,跟他们拱手行了个礼,道:“王爷,世子殿下。”
楚王亦是对他拱了个手,然后道:“原来是白先生,六王兄可还好,他指派了你来有什么指教?”
那位叫白先生的男子道:“蜀王殿下很好,只是中王殿下有些不好,腿上的伤一直不见好,上次受了感染,蜀王殿下不得已,只能吩咐人将中王殿下的腿锯了,蜀王殿下一直十分忧心中王殿下。”中王便是原来的蜀王世子朱暄,大汤唯一一个没有藩地的亲王。
楚王很适时的表达了一下同情,道:“暄侄儿原本文武双全的一个好男儿,如今这样实在是可惜了。”
白先生没有继续说起中王,转而道:“蜀王殿下派下官来,是殿下从京里得了一些消息,十分不利于王爷,让下官特来通知王爷一声。”
楚王心里动了一下,急忙问道:“什么消息。”
白先生看着楚王,没有急着说话。
白先生在书房里,跟楚王和世子说了有整整两个时辰的话。等说完话后,天色已经晚了。楚王留了宿,让人送他去外院的客房,而走到书房外面时,却正好遇上往书房来的孙孺人,孺人的身后跟着南玉。
孙孺人停下脚步来,多看了他两眼。而白先生则驻足看了一眼孙孺人身后的南玉,皱了皱眉,心有疑惑及怀疑,又觉得可能自己认错了人。
白先生看出孙孺人是楚王府的内眷,于是对她拱了拱手,然后又多看了南玉一眼,这才跟着侍从离去。
南玉觉得这人看她的眼神真是奇怪,她确定她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看她的眼神却好像是认识她一眼。她皱了皱眉,想不通,于是摇了摇头,然后就又将这件事放下来了。
倒是孙孺人转过身来,看着白先生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另外还让她所有所思的,还有楚王书房门外把手的重兵,以及紧紧关闭起来的房门。
孙孺人走过去,对领头的那个人问道:“王爷在里面吗?通报一声,我要进去。”
那人却道:“孺人请回吧,王爷和世子在谈事情,命令任何人不许打扰。”
她本就是听到消息前来试探,倒是也不勉强,点了点头便带着南玉打道回府了。
而在书房里面,楚王世子此时还被刚才白先生带来的消息震惊着,跟楚王道:“父王,那小皇帝真的已经调兵遣要对付我们。”
楚王却是半点不惊讶,道:“皇帝看我们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说完又像是教诲一般的看向楚王世子,道:“镐儿,你记住,不是我们不忠不仁,是皇帝不义,我们不反抗,便永远就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天下是姓朱的,可不是只有皇帝一个人的,一个宫女生的贱种,凭什么坐在那个位置上。
楚王世子道:“儿子自然明白,只是儿子不明白蜀王叔将这件事告诉我们的目的,何况蜀王叔也是在封地,对洛京的事情未必知晓,儿子是怕他拿了假消息来糊弄我们。”
楚王道:“这件事八成是真的,戚家那边也有消息传来,皇帝最近的确有所异动。至于蜀王……”他说着哼了一声,然后道:“他这人最爱假仁假义,他的目的不难猜,怕是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楚王世子默了一下,又接着道:“皇帝看我们再不顺眼,也不能无故攻打藩王的藩地,否则就先失了道义,对天下臣民无法交代。”他说着惊了一下,道:“难道皇帝已经知道我们私下在招兵买马?”
楚王没有回答他的话,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我们楚王府里,极可能有奸细。”
这的确不是个好的消息,楚王和世子的脸色都说不上好。过了一会,楚王世子又笑着安慰他道:“这毕竟只是我们的猜测,未必是就是真的。何况我们的招来的兵马一直藏得隐蔽,就算有奸细,也未必能打探出来……“
他话音刚落,外面突然有人通禀道:“王爷,世子,白先生求见。”
楚王和世子皆不明白为何他为何会去而复返。楚王对他道:“让他进来。”
侍从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隔了一会,白先生急匆匆的进来,脸上带着异色,来不及跟楚王和楚王世子行礼,然后便道:“王爷,世子,你们王府有奸细。”
楚王和世子对视了一眼,而白先生再次说道:“楚王府里面有奸细。”语气坚定,没有半丝可容怀疑的样子。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白先生再次离去,而后楚王世子和楚王相视了一眼,心里惊起惊涛骇浪。
楚王世子问楚王道:“父王,您真的相信月奴是皇帝派来的细作?”想到月奴的样子,那么楚楚可人的一个女子,楚王世子实在不愿意相信白先生说的话,相信她是一个细作。
楚王没有说话,只是半眯着眼沉思着。
楚王世子想了一下,则又继续道:“儿子觉得,这似乎又说不过去。若月奴真的是皇帝宠爱的李美人,皇帝又怎么会让自己的一个爱妃来做一个细作?”他说着又顿了一下,接着又道:“白先生也说,他只在重阳踏秋跟着蜀王叔一起在万岁山伴驾的时候见过李美人一面。这世上相似的人何其多,或许白先生认错了也不一定。”
楚王世子对月奴有好感,人总是会下意思的会为自己喜欢的人说话的。何况若月奴是细作,确实有许多说不通之处。
楚王摸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指,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世上相似的人不少,但也绝对不会多,更何况是这般的巧合。”
楚王世子叹了一口气,心情真是十分的微妙,还有一点点的酸楚。她怎么会是刺客呢,若真是刺客,难道要杀了她吗?他想起月奴那张娇艳的脸,不得不说,他还真是有些舍不得的。
楚王与楚王世子有着同样的心情,但楚王则比楚王世子更加谨慎离职,以及自己的利益为上。他虽喜欢美人,但女人他可以宠可以爱,但绝对不能损害自己的利益。
他对楚王世子道:“重新去查一查月奴的底细,以及她进来王府后做的事,绝不能放过一丝蛛丝马迹。”他说着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另外,再着人去查一查孙孺人,她也是这本王从洛京带回来的,这种时候,谨慎为上。”
楚王世子道了一声是,然后便着手查探去了,除了南玉和孙孺人,楚王世子甚至将整个王府的人都查探了一遍。如果不是楚王世子的办事能力太次,那就是细作隐藏得太好,及至年关,楚王世子也没查出什么来。
南玉自然是发现了王府里最近的不寻常之处的,而孙孺人除了偶尔沉思,自己跟自己下下棋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异状,仿佛根本没有嗅到王府里危险的气息。
被禁足的楚王妃被楚王放了出来,楚王原本热切抬董仙娘进王府的事情也不提了,原本在孙孺人管着的王府内宅事务重新交回给了楚王妃。
楚王妃禁足出来的那一天,大约以为孙孺人是失宠了,带着人来揽芳院很是耀武扬威了一把,指着孙孺人骂是个下贱胚子,扬言等她生了孩子就要将她卖回教坊去。而孙孺人也不是好惹的,很多时候还有点泼妇的性质,两边打起来,最后楚王妃的衣服都让她给烧了,楚王妃最后是披着下人的衣服回去的。
楚王想着孙孺人的肚子,没有重罚,只是被关了禁闭。孙孺人现在虽也有细作的嫌疑,但毕竟找不到切实的证据,楚王对她还是有几分舍不得的。他的儿子少,他还指望孙孺人这一胎能给他再生一个儿子。南玉是孙孺人的侍女,孙孺人被禁足,她自然也得在里面陪着。
而楚王和楚王世子这边,心情也很复杂。他们一边不愿意相信孙孺人和南玉是细作,但另外一边,找不到她们是细作的证据,他们又很失望。
楚王世子想了一下,对楚王道:“父王,不如我们试探她们一番吧?”
楚王点头同意。
于是孙孺人和南玉又被放了出来,又于是南玉某天晚上在“偶然”的情形下,竟然发现了楚王府的兵器库。
大汤的高祖皇帝曾立下规定,藩王拥兵不能过五万,不得私采铁矿私制兵器,但以楚王府兵器库里面的兵器数量,楚王府绝对很有造反的嫌疑啊!
南玉面上还能保持平静,但心里绝对早已是惊涛骇浪。她走路的时候都觉得脖子冷飕飕的,她已经在试想从王府里面逃出去的可能性了。
再就是到了第二天,楚王府便声势浩荡的传出昨晚有人私闯兵器库,然后楚王府里进行了轰轰烈烈的搜查细作的运动,一时之间,整个楚王府都是人心惶惶的。而南玉还听说,短短几天,楚王府内已经有几个疑似别府细作的人被处决了。
而在这种时候,南玉看着又在自己的左手跟自己的右手对弈的孙孺人,她依旧镇定,该吃的时候吃,该喝的时候喝,该睡的时候睡,好似王府里面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南玉不能不佩服她的定力。
孙孺人最后落下一子,然后看着棋盘上的棋局,黑子赢了白子。
她是以黑子作楚王府,白子为自己,这样的结果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其实她的心里远没有面上表现得这么平静,楚王很明显是已经怀疑上了她和月奴。楚王这个时候还能有耐心来试探她们,但随着时间推移,楚王府却查不出细作,以楚王的性子,很可能会宁愿错杀一百而不放过一个。
现在她们周围,只怕到处都是王府的监视,她原本想的,让月奴装死然后安全送出王府去的打算也肯定是行不通了。
孙孺人问南玉道:“现在是腊月了吧?”
南玉回道:“是,过几天就是元正(即古代的春节)了呢。”
王府里面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原本王府里面应该欢欢喜喜的准备过元正的,但如今因为细作之事,却令整个王府蒙上了一层阴影,显得有些暮霭沉沉,失了节日的喜气。
孙孺人喃喃道:“是,时间过得可真够快的。”
她继续看着棋盘上的棋局,上面白子依旧是一片死局,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过了一会,她的眼睛突然望到某一个地方,默了一会,不动声色的拿起一枚白子在上面落下。南玉虽对围棋并不熟稔,可也看得出来,原本死路一条的白子在棋盘上又重新活了过来。
南玉不由显得讶异,孙孺人却突然开口道:“月奴,知道什么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南玉“啊?”了一声,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而当天晚上,足足有七天没有进过揽芳院的楚王被孙孺人请了过来。
楚王和楚王世子是一起来的,他们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南玉跪在地上,脸上一片死灰的模样,而孙孺人见到他们,则连忙迎了上来,一边焦急的对楚王道:“王爷,妾身今天晚上才发现一件了不得的事,所以才不得不将王爷请了过来。”
楚王和楚王世子对视了一眼,然后楚王看着孙孺人,问道:“是什么事?”
孙孺人道:“妾身刚刚才知道,原来月奴是宫里出来的人,她不仅是宫里出来的人,而且是圣上身边深受宠爱的李美人。”她说着转头看着南玉冷冷“哼”了一声,又继续道:“妾身没想到,这两个多月来,妾身竟让堂堂的美人殿下伺候着,可真是令妾身消受不起。”她说着又是一副心痛的模样,仿佛是失望于南玉辜负了她的信任。
她说着,又望向楚王,道:“王爷,妾身知道最近王府出现了细作,妾身看这个丫头就极可能是,您快点将她抓起来拷问吧。”
南玉道:“王爷,孺人,天地可鉴,婢子从前虽然是侍奉圣上的美人,但绝不是细作,请王爷和孺人明鉴。”
楚王的眼神突的一冷,刚想叫人将她抓起来拷问,结果又听到孙孺人不屑的道:“王爷可不知道,这个细作可蠢得很,竟是主动跑来告诉妾身,她是宫里的人。”
孙孺人又转头看向楚王,解释事情的经过:“王爷最近忧心细作的事,这是王爷外头的事,妾身帮不上忙,能做的就只能不打扰王爷专心安胎,好给王爷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但今天晚上,这个月奴却突然跑来跟妾身说,她原本是宫里的李美人。妾身一听,这还得了,自然是马上将王爷请了过来,请王爷决断。”
南玉道:“王爷明鉴,我真不是细作。诚如孺人所说,若我真是细作,又怎么会主动告诉孺人我是从宫里出来,这世上哪有这么笨的细作。我正是怕王爷和孺人误会,这才选择了坦白身份。”
她说着,又望向楚王世子,投去一个哀求的眼神。楚王世子看着她,倒是心生不忍,于是对楚王道:“父王,我们不如先听听她怎么说。”
楚王不置可否,走到上首的位置上坐下,然后眼神凌厉的看着南玉,道:“说,别想瞒骗本王,否则本王可以让你看一看我楚王府的手段。”
南玉高兴道:“我绝不敢隐瞒王爷。”说完急切的开口道:“我并非细作,其实我是从宫里逃出来的。我在宫里得罪了圣上,圣上要杀我,刚好那次圣上带着我出宫遇上了刺客,我就趁着他们打起来的时候逃走了。原本我带了一些银两,准备离开洛京找个地方躲起来,结果遇人不淑,碰上了一对骗子,不仅被骗去了钱财,还被这对骗子当成奴婢卖给人牙。我也实在没想到,那人牙会将我卖进了楚王府。我会进楚王府,实在算得上是阴差阳错。”
南玉真真假假的说了一通,但楚王却怒拍了一下桌子道:“你当本王是傻瓜吗?这错漏百出的说法,你以为本王会相信?听说李美人专宠宫闱,连戚贵妃都比不上,你说皇帝要杀你,你以为本王会相信。来人,将她抓起来仔细拷问。”
孙孺人也在旁边附和道:“对,这个人绝对是细作,王爷你绝对不能相信她,一定要好好审问。”
南玉在心里将孙孺人骂了一句,能不能少说两句别火上浇油,说好的通力合作呢?
侍从已经上来准备抓她,南玉连忙又道:“王爷,您自己想想,若圣上真的宠爱于我,又怎么会置我于危险之地,让我来楚王府做细作。其实圣上根本不宠爱我,外面的人都被圣上给骗了。圣上其实爱的是薛贤妃,他是故意将我立起来,让我去跟戚贵妃和戚太后打擂台,让我做薛贤妃的挡箭牌,好保护薛贤妃。王爷可以去打听打听,薛贤妃已经怀孕了,而且圣上还大力抬举薛贤妃的娘家人,只等薛贤妃生出皇子,薛贤妃就要被立为皇后的。”
楚王倒是有几分相信了,若她真是细作,说不通的地方实在太多。而且月奴进入楚王府才两个月,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楚王府的秘密,就以现在的情形看来,真正的细作隐藏在王府绝对不止一年。
只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百,楚王也并不打算放过南玉。直至南玉突然嚷起来:“我有晋州和襄州的布防图,我在甘露殿偷偷瞧见过晋州和襄州的布防图。”
楚王心里一动,挥手让抓着她的人松开,然后便目光深深的看着南玉。
南玉再次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我能默画出晋州和襄州两地的布防图。”
晋州、襄州与楚州接壤,朝廷若想攻打楚州,必绕不开晋州和襄州,朝廷最可能会调遣的,便是晋州和襄州两地的兵马。而楚王府若想造反,也同样绕不开晋州和襄州。
南玉看着已经有所动摇的楚王,然后跪下来表忠道:“我愿意投靠王爷,奉王爷为主,替王爷画出晋州和襄州的布防图。”
楚王默默看了她一会,突然哈哈的笑起来,然后伸手亲自将南玉扶了起来,道:“本王不过和姑娘开个玩笑,没想到姑娘倒是当真了,让姑娘受惊了。”
谁都不会以为楚王刚才是真的跟她开玩笑,但南玉此时却是真的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她逃过了一劫。
楚王又问道:“哦,对了,月奴该不是你的真名,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南玉道:“南玉。”
楚王道:“来人,给南玉姑娘另外安排个院落,将南玉姑娘奉为上宾。”说完又看向南玉,又道:“不知南玉姑娘的布防图什么时候能画好呢?”
南玉道:“另外安排院落就用不着了,这揽芳院我住着挺好。至于布防图……”南玉挽了挽自己的鬓发,她知道,现在至少有一半的主动权已经握在自己的手里了,她可以慢慢的跟楚王讲讲条件了。
她道:“这就要看王爷的诚意了,毕竟我也怕被物尽其用而成了弃子,王爷,您会体谅我的心情吧。”
楚王面有微怒,但最终没有发作。
直到楚王和楚王世子离开之后,孙孺人才相视了一眼,然后松了一口气。
而就在同一时间的揽芳院外面,楚王则对楚王世子道:“令人好好监视孙孺人和李南玉,她们的话只能信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