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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把垢尘极厚,还附生着螺蛳、珊瑚等水生物的小酒壶。乍眼看去,样式古色古香,颇有古意。
    见他有反应,拦住他的青年更起劲儿了:“我跟你讲,别看它脏,却是顶棒的好东西喔。你知道郑和下西洋的典故吧?当时还有好多商人依附他们的船队一起出海,但有些运气不好,没走多远船就翻了。带去西洋贩卖的瓷器茶叶、绫罗绸缎都沉进海里。茶叶和布料肯定是不能要了,但这瓷器却是完好无损,而且有许多当年被遗漏没打捞出来。我表哥是渔民,撒网时运气好得了一件,你看它上面的珊瑚、水垢,都是在海底沉了几百年的证明。带一件回家,好有面子的啦。”
    他说得似是而非,错漏百出,本来不想搭理的雁游忍不住说道:“首先,郑和西洋之行始于苏省太仓,根本不在广州。其次,同行商人乘坐的都是朝廷大船,根本不会有人笨到乘小船出海。第三,广州虽然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始点之一,但想在近海捞到海底瓷,却并不容易。最后,也就是你最大的破绽——”
    说着,雁游从已经目瞪口呆的青年手里接过那只所谓的海底瓷,伸指一弹,上面的珊瑚顿时发出轻微的喀啦声,开始摇晃起来。。
    “你——”
    青年脸色一变,刚想训斥,却听雁游不耐烦地说道:“一碰就动,你连胶水都舍不得用吗?”
    “怎么可能,我用的是最好的502胶——”青年脱口而出,突然才意识到说漏了嘴,不禁满面窘迫。
    雁游也不嘲笑他,只淡淡说道:“教你个乖,在海里长了几百年的珊瑚不可能那么小。你和同伙下次造假时,记得先买枝大珊瑚。”
    说着,他有意无意向某个方向瞟了一眼,随即将东西抛还青年,径自离去。
    手忙脚乱地接住赝品,青年思索起来:“听说珊瑚生长极慢,具体一年长多少来着?该用多长的才像?看来又得去图书馆……”
    一片阴影遮到头顶,青年马上停止胡思乱想,仰头对男子建议道:“老板,刚才那小帅哥绝对是个人才,要不要把他挖过来?”
    ☆、第49章
    逆光之中,男子看不清面孔。但青年感觉他似乎不悦地皱了下眉头,马上识象地干笑着为自己开脱:“哈哈,那个,老板,我只是休息下出来散个步。您交待的任务,我一定会按时完成。”
    “散步,然后再顺便卖点纪念品?”男子挖苦道。
    “呃……没零钱买烟了,随手拿了件练手的东西想换几个小钱而已啦。”青年表面老实,内里却腹诽道,早知道老板要来查岗,他说什么都不会出来。
    不过,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平时只在总部指点江山的老板,今天突然亲自出马巡视,莫非有哪里不对?
    想到近来听到的某些传闻,他心中微凛,之前对老板神出鬼没的些许不满,瞬间统统化为担忧。用酒壶嘴往某幢楼指了指:“老板,莫非他们又闹夭蛾子了?”
    “这事不用你管。少听些流言,多做点实事。如果月底前交不出东西,你就卷铺盖到厂子里捏素胚去。”
    男子语调少有起伏,显得格外冷静,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却是不减反增。听得青年瞬间垮了脸:“是是,一定做到,耽误不了您的大事。”
    得到保证,男子面色稍见和缓:“嗯,这两天我要去办件事,你老实待着。缺少什么东西,尽管自己去要。”
    这样状似轻描淡写却又隐挟风雷之势的口吻,自从跟老板做事以来,几年里青年只见到过两次。每次都天翻地覆,每次都有人倒霉。
    青年好奇得要命,但老板不肯说,他也不敢细问,只能无视心头挠来挠去的小爪子,拿出一个好员工应有的态度:“是,老板。”
    男子微微颔首,转身跨上停在街口的私家车,缓缓驶离。
    找到会议指定的宾馆,雁游办完入住手续,进房简单归置了行李,又做了些杂事,却始终心神不宁。
    慕容灰曾告诉过他,秦家虽然隐退,但老前辈的后手可是一招也没少留。而且广州这地方水路畅通,人员鱼龙混杂,其中颇有不少江湖人。秦家同几位地头蛇关系都不错,论起人脉,也算首屈一指。
    有这样的实力,雁游并不担心他们会吃亏,只忧心能否及时找到暗香门的隐匿地点,解救出那些无辜女子。
    虽然已经反复推敲过不下十次、那些人渣会把人藏在哪里,但目下无事可做,忧心忡忡的雁游忍不住又开始再度推理起来。
    “如果是在市区的话,一次性转移许多人口,一定非常引人注意。所以这个地方,只能是靠近渔村、甚至就在渔村内,才能让他们最方便快捷地偷渡。”
    “但秦家之前已派人暗查了各处渔村,却一无所获。而村民们很有可能本身便是参与者,所以在他们口中绝对问不出什么。如果时间足够,还能再筛过一遍,但是现在……”
    每一个问题,每一处难点,雁游都看得通透,偏偏却想不出什么办法。
    注意到自己的思路又即将走进同一条死胡同,雁游连忙拿出修复古玩时的经验,强行停止思考,转而去分析有没有其他出路。
    若是只身凫海的偷渡客,那么只需要一条小船甚至舢板便可。但要押送十几名女子,那就一定得有一艘比较像样的大船。他们深夜出海,多半是打着捕鱼的借口吧。也许可以打听一下,有哪户村民时常夜间捕鱼?但该用什么理由?
    将捕鱼这个词在心里反复默念了几遍,原本坐在沙发上的雁游忽然猛地站起身来,眼神明锐异常:之前那兜售假货的年轻人说打渔时得到了海捞瓷,或许自己也可以用这个借口!
    他身上带着出发前英老开出的证明信,而且又有会议的邀请函。只要借口是学术行为,声称得到了某条线索、要打捞沉落海底的文物,出资征集渔船。再把报酬定高一些,相信村民们一定会踊跃报名。再将未报名的人员逐一筛选排除,届时,相信暗香门的爪牙一定会像油浮于水那样,清清楚楚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迅速在心内演练了一番,觉得这计划非常可性,雁游没有半分犹豫地马上行动起来。
    他还带着二百元的活动经费,足够当成“诚意金”。本来是英老与他这次出行的所有差旅费,但事急从权,也只能暂时挪用。
    雁游压根没指望事后能收回这笔钱来,毕竟总不能白白折腾无辜的村民。只是想着,这次回去之后,大概真得把宝石卖了拿来填限。
    事不宜迟,翻出那叠大团结,他匆匆下楼找到宾馆前台:“同志你好,我想把它们全换成一元零钱。”
    秦家。
    过了晌午,日头越来越毒,几乎快把人烤干。早上疯玩的小孩们,还有坐在门口打毛衣做针线活儿的老太太们都回房歇着躲凉快。
    独有秦家的小小孙女还站在树荫下,偷拿起小朋友们忘在石阶上的皮筋,把它们绷在石墩子上,一个人寂寞又快乐地跳出各种花样。
    突然,虚掩的院门一响,近午时送慕容灰离开的那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之前他明明答应得掷地有声,现在依旧局势未明,但他却没有半分愁容,脸上反而带着淡淡的笑意。
    “大伯,你要出去吗?”小女孩仰起头问道。
    中年男子摸了摸侄女的头:“乖阿霖,大伯去买包盐。要吃泡泡糖吗?我买一盒给你。”
    小女孩歪了歪头,有点奇怪向来只舍得给在海外念书的堂哥花钱的大伯,怎么会突然待自己这么大方。
    还没将疑问说出口,被太阳晒得白花花的长街上,远远跑来一个人。
    眼尖的阿霖认出,那人正是几个小时前同自己说话的大哥哥。听到他扯得像破风箱一样的粗喘声,不禁同情地想,如果他也有位会武功的爷爷,天天蹲马步练拳法,一定不会这么弱。
    惋惜之际,雁游已经跑到了他俩面前。
    “秦、秦师傅。”哪怕是在军训的时候,雁游也没这么卖力地跑过。但他搞不懂广州的公交线路,又半天叫不到电动小三轮,只好自个儿跑了过来。
    中年男子也认出他是慕容灰的同伴,眼中顿时掠过一抹异色,但随即被掩饰过去,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小兄弟,你没事吧?是不是慕容少爷那边发现什么线索了?我回来找朋友再借几个人,刚刚说完了话,正准备赶过去呢。”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将雁游拉到一边,免得天真过头的小侄女一时嘴快“卖”了自己。
    雁游不明内情,听到这话却是眼前一亮:“有人?太好了!秦师傅,我刚刚想到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找出同暗香门勾结的村民。你快把人借我,我们马上出发!”
    听到他的话,中年男子脸色一变,马上试探道:“哦?不知是什么主意,慕容少爷知道么?”
    雁游本想说等告诉慕容灰再行动又要耽误不少时间,但略一犹豫,却是说了谎:“当然知道。”
    秦家只听从慕容灰调派,自己一个外人跑来多有不妥。但这是为了正事,与其说出真相纠结发号施令的资格,不如先暂且隐瞒,等把人救出来了再道歉。
    中年男子没看出他的迟疑,听到肯定的答案,心中愈沉,却不得不强笑道:“有办法,那敢情好,小兄弟,能不能给我说说是什么主意?”
    “现在时间非常紧迫,要不我们路上再说?”
    被再三催促,中年男子不敢再多问,只得咬牙答应道:“……也好,小兄弟等着,我马上就叫他们出发!”
    焦急的雁游同样没看出他的不妥:“咱们尽快,麻烦师傅了。”
    不多会儿,中年男子果然带了几个人过来。雁游让他们带路,先从最近的渔村找起。
    “两个多小时前,慕容少爷才带人去过那个地方,但什么也没发现。小兄弟,你看……”
    中年男子还想旁敲侧击地打听点什么,却被雁游打断:“照我说的做,等到达之后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说着,雁游交待了众人一套说辞,请他们务必记下,稍后配合自己。
    装模作样地听完,中年男子还想再问,渔村却已经到了。
    好在他的疑惑也没持续多久,雁游亲自用行动为他做了解答。
    “村长同志您好,我是四九城北平大学考古系的学生,与老师一起来做科研调查,现在准备开展前期工作。具体是这样的:我们得到确切线索,证明附近的海域中有一艘唐代沉船,里面有大量珍贵文物。我们想借调村民的船只帮忙打捞,当然,不会让同志们白白辛苦,都是有报酬的。目前定下的是按日结算,一天的工钱是一元。麻烦您向大家传达一下消息,如果有愿意帮忙的村民,马上过来登记,先领一元定金。”
    雁游这番话借用了一点先前那假货小青年的说辞。不过,他虽然听得出破绽,一般人却是不知道的。
    说罢,他又把学生证和介绍信什么的放在桌上,往村长那边推了推。
    这年头大学生还很稀罕,虽然广州人目下推崇经商,但对读书人还是比较敬服的。一听是天子脚下来的学生,又要来考察,村长不敢怠慢。把证件拿过来端详一阵,却又不免疑惑道:“我祖祖辈辈都在这里过日子,怎么没听说附近有什么唐代的沉船?”
    “毕竟是距今一千多年的事儿了,如果不是系里研究文献有了重大发现,连我们也想不到。”雁游催促道:“村长,事情紧急,教授交待我要动员这片海域所有的船只。除了这里,我还得去别的村子。您看,是不是请先帮我把大家给召集过来?”
    这会儿海鲜生意还没做大,村民们世世代代守着这片海,得到的也不过是温饱而已,一元钱比打渔的收入还强些,而且又不累。村长在心中盘算片刻,觉得这生意划算,便爽快地说道:“行,小同志,我这就开广播喊人去。”
    “多谢村长!”见第一步如此顺利,雁游心中稍安。照这个速度下去,天黑之前,他一定可以找到被暗香门藏起来的无辜女子!
    但是,他却没有注意到,站在身后充当内勤工作人员的秦师傅,在听到对话后眼中陡然杀意大盛。
    ☆、第50章
    这时节正是一年里广州气温最高的时候,站在海边无遮无拦,白花花的日头映着无尽碧波,那暑气简直可以将人直接蒸昏。
    村民们都躲在屋里纳凉,听见广播里说有大学来做考查工作,要请大伙儿配合,依旧懒洋洋地摇着蒲扇不肯动弹。待听到后面说一天有一元钱的酬劳,顿时精神一振,也不等村长把动员鼓舞的话说完,纷纷打着赤膊跑了出来。
    这处村子并不大,总共也就百来号人口,青壮又不及一半。大喇叭一响,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村长家前的空地上就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七嘴八舌,争相询问是不是真有钱拿。
    “安静些安静些,凡是肯出海的今天先拿一元定金——不要吵吵了,先听听小雁同志的安排。”
    村长的发言一改平时的冗长,简洁有力,直奔主题。见村民们都依言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雁游,便将扩音机递了过去——他有好几个亲戚也在等着领定金,耽误不得。
    雁游接过扩音器,却没有发言,而是先向村长说道:“我不知道各位同志的名字,等下登记起来未免耽误时间。村长,你手头肯定有全村的花名册吧?能不能借我用用?”
    “行行,没问题。”村长马上让人将把名册拿了过来。
    名册到手,雁游愈发满意。简单地将借口重复了一遍,又说道:“等工作正式展开后,需要大家自备船只,随叫随到,不能再接其他活计。有做得到的,请过来排队签名拿定金。”
    说罢,他将一叠印着拖拉机的淡红钞票撂到划痕斑斑的木桌上,示意开始。
    许多时候,真金白银比什么都管用。而且村民们还没这么见过给钱这么爽快的人,原本某些犹犹豫豫、不想在酷暑出海的懒汉见状,也不由眼前一亮,颠颠儿随着人流排起了队。
    名册上的名字一个个被打上勾,后面跟上歪歪扭扭的签名。这村里似乎没有他要找的人,但雁游却并不气馁,照这个办法,他迟早可以揪出那人。毕竟,能对这么优厚的条件视而不见,若非真有不得已的原因,那人多半有问题。
    在他身边发钱的秦师傅嘴巴却是越来越苦。他原本还想仗着雁游不熟悉村里人头,清点统计需要时间的优势,设法拖延。没想到雁游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让他的侥幸全落了空。
    他曾想改变策略,派个人去通风报信。但同行的这批人全是他为了装模作样找来凑数的,没有半个心腹,甚至连真相都没有告诉他们,只含糊说要帮朋友找个人。而且就算真派出了人,也太过招眼。一旦最后查不出结果,以雁游的聪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他弄的鬼。
    到底该怎么办?
    排除了这处村子的人,一行人向村长借了张旧三轮,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处。
    很快,相同的情形再次上演,零钱又少了四分之一,仍未发现疑犯,但雁游乃至众人都并不见沮丧,因为范围已经越来越小。大家都知道,目标必定就在剩下的那四户村子里。
    独有秦师傅心中的焦虑感不断变大,偏偏还得强颜欢笑,那滋味别提有多憋屈。眼见即将赶往第三处村子,他抹了抹脑门上的汗,一狠心一咬牙,决定赌一把。
    “小雁同志,你看,这钱只剩下百来块了,要跑剩下的四个村子不够使啊。”
    谁知道,雁游早想到了这点,并已准备好了对策:“没事,这次就说我们第一批经费有限,但即将赶到的老师们会带来剩下的资金。先交二十元给村长做押金,让村民先签字,等明天再领钱。”
    雁游觉得自己早该想到这办法,但刚才太过匆忙,竟一时没有顾及周全。好在只剩下四个村子,手头的钱尚可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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