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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他才刚要开口,就听端木夜道:“带路。”
    于是李长顺原本劝阻的话到嘴边立刻就变成了谄媚之言:“劳烦林二小姐了。”
    临川酒楼每日食客众多,甚至要等候才能有位子,不过早之前海棠就让人预留了一张空桌子,就是为了端木夜来的时候带他过去。桌子是在大堂的一角,屏风绿植环绕,隐蔽性很好,却又不算太封闭。海棠不想再跟端木夜待在一个包厢里,特意留大堂的位子,就是为了让端木夜有所收敛——她实在信不过他的操守。
    海棠让服务员报上今日的招牌菜和推荐菜,得到端木夜的首肯之后便让人上菜。她本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想要客串一番大堂经理,帮他点完菜就跑,可端木夜直接一句“请坐”就绝了她的心思,她知道他就是为她而来,她逃不掉的,只好坐下。
    李长顺和姚炳也都侍立一旁,好在大堂里每张桌子间的距离都足够,桌旁多了两人也不会显得逼仄。
    “林二小姐,看来你在临川酒楼甚是如鱼得水。”端木夜道。
    海棠扯了扯嘴角:“能帮上姐姐的忙,我很欣慰。”
    “容我冒昧问一句,林二小姐从前是何身份?术业有专攻,你似乎对酒楼的一切很是熟悉。”端木夜又道。
    虽说端木夜是以信了她那些话的立场来问这话的,海棠却不敢掉以轻心,她笑答道:“从前我家中是开酒楼的。”
    “酒楼?”端木夜道,“也是如同临川酒楼一般?”
    “比这还好太多。”海棠道,“毕竟是数百年之后,一切你所熟知的事务,都将被推翻重建。”包括生产力,包括整个社会制度。
    从两人谈话一开始,李长顺就频频好奇地看过来。之前海棠和端木夜交底的那些话,李长顺并没有听到,所以此刻听两人一口一个“从前”,“几百年”,他都震惊了,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他瞥了眼姚炳,后者却是一副专心警戒的模样,根本就没有他的起伏情绪。
    找不到同盟,李长顺只好安静地侍立一旁,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到更多的信息,如此才好自己判断情况。
    端木夜眉头一挑,却并没有接话,只是问道:“林二小姐平日里可喜欢出游?”
    “不喜欢。”海棠道,“这儿只有马车,与我那个时代的一日两三千里的车子相比,速度太慢。”
    端木夜沉默两秒,又问:“那林二小姐可喜欢听戏?”
    “不喜欢。”海棠道,“戏文有限,想听的戏班也不一定会唱。我那个时代有种叫电视的小柜子,想看什么戏文都有。足不出户就能看尽天下事。”
    海棠侃侃而谈,端木夜不置可否,一旁的李长顺倒是抓心挠肺地难受。一日两三千里的车子是啥样?“电视”又是何物,真如此神奇?不过最让他好奇的是,海棠姑娘到底是怎么了,她口中的那些东西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再后来电脑就普及了,有了电脑,那可真是无所不能,天文地理,无所不包,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查不到的。”海棠继续说着,她发现她被自己说得勾起了对现代社会的最深切思念,这个没有电脑没有手机的时代,真是要人命!
    端木夜忽然冷哼一声:“闭嘴!”
    ☆、69|6.12
    端木夜的突然变脸,令海棠微微一怔。虽然已经不再是端木夜的丫鬟,但他余威犹存,脸一沉一说闭嘴,她就下意识不敢再开口了。
    李长顺和姚炳就更是不会现在说话触霉头了,屏风围成的小空间之内,一片寂静。
    好在这时候服务员端着菜上来了,海棠心中一松,果真闭了嘴开始吃菜,半句话都不带多说的。
    临川酒楼端木夜也是常来的,这里的菜好吃他自然清楚,可看着海棠就埋头吃菜理也不理他,他心中一阵烦躁。
    “林二小姐,午后赏个脸,陪我一道去镜湖上游览如何?”端木夜道。
    海棠抬头看了看他,刚刚还恶狠狠地叫她闭嘴,现在就邀请她出去玩,简直有病。
    “多谢世子殿下看得起,只是午后我跟姐姐还有账目要对,抱歉。”海棠客客气气地说。
    “无妨,我相信林老板不会如此不通情面。”端木夜道。
    海棠皱眉,缓缓道:“姐姐确实不会如此不讲道理,然而午后的账目急着要对,也是没办法。世子殿下,下回吧。”
    端木夜目光微微凝在海棠的脸上,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庞上多了种灵动的味道,这让他回到了当初,她千方百计为自己或别人开脱之时,眼里流光溢彩,一股子机灵劲,也不知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这让他信心大增。之前海棠胡说八道那一通所造成的糟糕心情,也随着看到熟悉事物而烟消云散。这是他熟悉的海棠,毫无疑问。
    “既如此,我便只好等下次了。”端木夜的心情微妙地好了起来,连带着脾气都变得柔和。
    端木夜的回答令着实令海棠松了口气,她本以为要摆脱端木夜还要好一番纠缠,可没想到的是,端木夜竟然那么好说话。
    海棠道:“多谢世子殿下体谅。”
    “无需言谢,只要林二小姐下回莫再拒绝我便可。”端木夜道。
    “那是自然。”海棠浅笑着应了,心里却已经开始思考下一次拒绝的借口。
    之后海棠和端木夜没再说什么,各自吃东西,偶尔端木夜才会突然开口说两句无关紧要的事,然后海棠也就敷衍着应了。此刻端木夜的脾气好得出奇,可也正因为如此,海棠心中一阵阵不安。
    等送走了端木夜——他走得也出乎人意料的干脆——海棠才总算放松下来。
    端木夜走之后,林雪霜关心了一下海棠跟端木夜的见面情况。反正也没什么事,海棠就照实说了。两人确实也有账目要对,开始工作后没多久,林雪霜的管家周叔来汇报情况。林雪霜除了开酒楼,也做一些南来北往的倒卖生意,这次周叔汇报说,因为边疆最近似乎不太平,这块生意要缓一缓了。不过酒楼的业务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那之后几天,端木夜常来,一来肯定要海棠作陪,而海棠总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跟端木夜出去,端木夜却也并不勉强她。
    端木荀后来也再来过,不过海棠是真不愿再给他带去麻烦,也是找各种借口不见他,前一天端木夜那儿的借口,第二天就能直接用上了。该说的她都说过了,剩下的就需要端木荀自己想通。
    这段时间,海棠基本上也算足不出户了,但因为时常跟林雪霜混在一起,她也能知晓外面的各种消息。
    最要紧的,就是南戎进犯,各处都在征调士兵,连整个临沂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大梁开国之初有过镇压边疆的战事,但那之后几十年,各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已经许久没有战事了,对年轻一辈来说,有战事是件新鲜事。没有上过战场,亲历过战场惨烈的年轻士兵,会做着建功立业的美梦,等待着在战场上一鸣惊人。
    海棠是和平年代来的,只从电视上看到过战争场面,对于真正的战争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她知道战争会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但真正的惨状,她并未见过,在得知这个消息之时,她的第一个反应是,端木夜一直以来想要上战场的夙愿终于能实现了。
    可紧接着,她又开始不安。端木夜如果真能求得皇帝让他上战场,不会趁机带兵反了吧?
    海棠思考了两天。之前她没告诉林雪霜端木夜要谋反的事,是怕林雪霜怀疑她以及出于私人感情,但现在,她意识到,有些事她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不管从她个人情感上来说有多不情愿。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端木夜谋反而什么事都不做,一旦他挑起战争,将会有太多人因此受到牵连,家园被毁,丢掉性命……她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在告诉林雪霜之前,海棠决定先跟端木夜谈一谈。正好她跟端木夜说她是来自几百年后的孤魂野鬼,预言一下他谋反的失败性也未尝不可。
    因此,这一天当端木夜再度邀请海棠出去游玩时,海棠终于松口同意了。
    镜湖之上,海棠与端木夜一道站在船头。起先,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是双双倚靠在栏杆之上,眺望着远方。船就离岸不算太远,不远处接岸生长的芦苇一直延伸到这附近。
    端木夜忽然侧头望过来道:“林二小姐,今日你竟答应我的邀约,我很是吃惊。”他微微勾着唇角,笑容里暗含轻讽,之前海棠拒绝他的那些话,他哪里会不知道都是些借口呢?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海棠也不拐弯抹角。
    端木夜挑眉:“愿闻其详。”
    “之前我跟你说过,我是来自未来的一抹游魂。”海棠道,“后世的史书,关于本朝的内容之中,有一部分提及你,世子殿下。”
    端木夜没想到海棠会说这个,他本就当海棠是伪装的,现在她这样说,他也配合地问道:“哦?说说看。”他眉毛微挑,是不信的意思。
    海棠也不管,继续道:“详细说的什么,我已记不清了,我只能记个大概。”她侧头看过来,“你的谋反会失败。”
    海棠一句话透露了两个消息。她知道端木夜要谋反,她知道他的谋反会失败。
    端木夜眉头微皱,显然并不乐意听到海棠说这样的话,但他却并不吃惊。海棠是以“我是个来自未来的游魂”这个立场说这样的话,但端木夜却是认定海棠还是海棠,不过就是伪装成另一个人罢了,而海棠对于他的谋反大业,都是清楚的,因此她说出这样的话,他并不吃惊。
    “我会成事。”端木夜沉声道,“你看着吧。”
    海棠摇头道:“我不用看,史书上都写着,写得清清楚楚。世子殿下,你现在已经拥有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富贵权势,为什么还要发动那样一场劳民伤财、害人害己的战争呢?史书记载,你失败之后,满门抄斩,全府上下没有留下一个活……”
    “住口!”端木夜猛地攥紧了海棠的手腕,冷喝一声。
    面对端木夜双眸中的冷意,海棠并没有退缩,反而朗声道:“世子殿下,我知道他人性命在你眼中不过如同蝼蚁,然而你就算对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也该想想你的家人吧?一旦你踏出那一步,有无数人会因为你的决定而付出生命!”
    没人会对端木夜这样说话,也没人会这样劝诫他不要谋反。如果面前站着的人不是海棠,他早一剑刺过去了。可即便如此,他也按捺着心底的熊熊怒火,只怕不小心烧伤了她。
    他没有理会她的那些个劝诫之语,反而紧盯着她的眼睛道:“这事你还跟谁说过?”
    海棠心头一紧,端木夜这话,是标准版的杀人灭口前套话内容啊。
    虽然肯定端木夜是喜欢自己的,但海棠可不敢拿自己和端木夜的谋反大计比,分分钟死无葬身之地。
    海棠挤出一丝笑道:“这么要紧的事,我当然不会到处乱说,不过告诉了一两个人罢了。”
    “右军都督府的事,你也说了?”端木夜又问。
    海棠眨了眨眼:“什么右军都督府的事?”作为一缕游魂,她必须不能知道自己跳江之前的事啊!
    端木夜沉沉地望着海棠,他这问话,又何尝不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林雪霜,端木淳,端木荀,你告诉了哪个?”端木夜冷笑了一声。
    海棠看着他不说话,微微仰着下巴,神情尽量轻松,意思是“你猜”。
    端木夜不打算猜,对他来说,海棠跟谁说了都无所谓。
    他揽了海棠的肩,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了?
    因为端木夜的语气,海棠心中猛然一沉,但她却想不明白他所谓的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
    “你可知南戎为何此刻来犯?”端木夜稍稍松开海棠,望着她浅笑。
    南戎……
    海棠双眼微睁:“你……干的?”
    端木夜唇角一勾:“右军都督府没有朝廷的虎符,调动不了军队。可若是南戎来犯,朝廷为抵御来势汹汹的南戎,自然得派遣最近的军队。那两位都督拿到了虎符,将士兵调入手下,到时候打哪儿,自然是我说了算。”
    海棠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端木夜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了那个皇位,他竟然私通外敌,陷家国于不顾!
    她知道端木夜坏透了,滥杀无辜从不会后悔,可她也没想到他竟能丧心病狂到这地步。他就不怕一个控制不好,整个大梁就此覆灭?他能说动南戎动手帮忙,又许诺了什么条件,割让了多少钱财和土地?
    海棠对大梁本身是没什么归属感的,可这无法阻止她心中的震惊,他这是叛国!
    之前海棠知道端木夜会见右军都督府两位都督之时,只当他已成功掌控了一支军队,她并不清楚,原来还要有虎符,那两位都督才能调军。她以为端木夜只是可能利用外敌进犯的时候叛乱,没想到他竟主动引外敌入侵!为了那个皇位,他真的是什么都可以牺牲,什么都可以不顾的!
    见海棠表情骤变,端木夜只是微微一笑,手向下一滑,牵着海棠的手向船舱内走去:“无需担心。只要你乖乖地待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他这是要……囚禁她?
    海棠被动地跟着端木夜往船舱内走去,那舱门此刻就像是个巨兽的血盆大口,一旦被吞进去,她就再也出不来了。
    端木夜现在还在临沂,一切都还来得及!
    海棠忽然用力挣开端木夜的手,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纵身往湖上一跳。她要赶紧去告诉林雪霜,告诉太子,阻止端木夜!
    “海棠,你不要你的丫鬟了么?”端木夜的声音从上头传来,一片镇定。海棠会水,他很清楚。
    海棠来的时候,自然是带着白露一起来的。只不过端木夜带着她在甲板上的时候,把所有下人都赶开了。听到端木夜的话,海棠慢下向前游去的动作,回头望了过来。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双眼微微眯着,嘴角带着浅笑,有恃无恐地等着她的决定。
    海棠面露痛苦之色,却在深吸口气之后,继续向前游去,游了几米后猛地沉入水中,悄悄转向旁边,很快钻入了生于湖水的芦苇之中。
    她如果现在向岸边游去,是不可能快得过船的,当她上岸的时候,端木夜想必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她。所以她要先躲进芦苇之中,先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再找个地方上岸。镜湖不算大,但也不小,她记得端木夜这次带过来的人不多,不可能将整个镜湖围起来追她。退一步来说,就算他大张旗鼓地找她,那样动静就太大了,惊动了太子他们,她就有救了。
    只是,那是最最乐观的想法。海棠很清楚,这一回,她要成功逃脱的可能性太小。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之前她没有主动将端木夜要谋反以及那两位都督的事告诉林雪霜和端木淳就是个自私的错误,至少让她尽最大的努力弥补这个错误!
    此时天气已然转凉,海棠泡在水中,体力流失得很快。芦苇遮蔽了她的身形,也遮挡了她的视线,她颤抖着双唇,慢慢向前游去。不一会儿,芦苇开始变得稀疏,她看到侧前方有一片小林子,或许可以遮掩她爬上去的身形。
    从芦苇丛中出来之前,海棠在旁边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小林子里并没有人,才爬了上去。趴在岸边,她已经精疲力尽,只想趴着一动不动,但她知道时间不等人,只能强撑起身体,向外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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