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她总是琢磨着,这出去一趟,路上会不会磕碰着,没有人带路会不会迷了方位。要知道,以前她们女眷出门一趟,哪一次不是丫鬟婆子伺候着,又是打扇又是开道,若是大夏天,轿子里的冰块也不会少,前呼后拥,浩浩荡荡。
    霍老祖宗也数落了她两句:“孩子大了,难免有自己的主意了。姚丫头又是个机灵的,你瞧瞧左右邻居,她有吃过谁的亏?上门来一次,都是来告状的。”
    提起这个,邢氏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她不由得哀叹一个气,用手指按了按眉心。
    好吧,其实她也承认,自己这个女儿,还真跟曾经的那些大家闺秀愈发不一样了。隔壁张家大儿子张狗蛋捉了树干上的虫子来吓唬霍有纤等人,姑娘们都吓得眼泪汪汪的……她倒好,冲上去就把虫子一脚给踩没了。
    这样的事情太多,大人顾不过来,乡下的男孩子又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今天捉了软绵绵的虫子不行,明天就想办法捉了三两只田鼠……最后却都被霍定姚拿着棍子给赶回了田地里。
    倒是把那群混小子惊得目瞪口呆,又不得不服气。
    邢氏内心很纠结,虽然孩子们的关系越来越好,那些混小子也开始愿意同轩哥儿打交道,甚至乡里乡亲的人也渐渐同霍家有了往来,可是自己的女儿似乎莫名其妙就被放养了。
    霍老祖宗话虽然这样说,实则心里也惦记着孙女儿。婆媳俩倒是很有默契将绣架挪到了大院子中央,晒晒太阳的同时,也能离大门口更近些。
    正想着,那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清脆的声儿由远及近:“母亲,我回来了!”
    邢氏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左右瞧了瞧,见女儿的头发有些散了,便伸手替她将碎发挽到了耳后。
    “这路上可还顺利?怎的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们走岔了道儿呢。”
    霍庄莲疑惑地看看天,明明今天比以往更早啊,她想开口反驳。霍定姚拉了她一下,然后笑嘻嘻对邢氏应道:“在绣庄多等了会儿,好在今天遇见了大老板,瞧中了我们的东西,最后也给了一个高价。”
    她故意伸出了两根指头,在邢氏眼前晃了晃。
    邢氏眼睛一亮:“当真?足足有二两。”
    霍定姚噗嗤一声笑了,霍庄莲也在一旁乐呵呵的。邢氏正被她们两个搞得有点迷糊,就见自己女儿伸出了另一只手,同样比了两根指头,在她眼前又晃了晃。
    邢氏瞪大了眼,她没有看错吧……竟然有这样多?!
    霍定姚冲邢氏眨眨眼。又蹿到霍老祖宗跟前,从衣袖里摸出来一个姜黄色的油纸包。几个人盯着她手里的动作,见那一层一层剥开来了,露出了里面香甜的桂花糕。
    “祖母,二姐姐和我知道您爱吃这个,今个儿我们得了几文赏钱,便做主了一回,替您买些回来尝尝,您可喜欢?”
    这桂花糕香气袭人,霍定姚一路捧着跑回来,那热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呢。老祖宗尝了一块,甜腻适中,入口即化。她如今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口牙也没以前好了,更看吃这种软软烂烂不用费力咀嚼的东西。
    邢氏本想训斥女儿两句,却在见到了霍母一脸欣慰的笑容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过几文钱的事情,又是女儿孝敬她祖母的,就揭过这一回吧。
    祖孙婆媳四人都尝了个嘴,剩下的,也分给了姑娘和岁数还小的天哥儿。霍定姚回头冲霍庄莲得意一笑,她就知道,只要祖母开心了,自个儿母亲也不会责罚到她身上。
    再说了,一家子过得苦哈哈的,偶尔奢侈一回,也是苦中作乐呀!
    霍定姚这里有收获,马小六嘴里霍荣轩的战利品也不薄。镇上的男孩子又集结起来,这次在马小六他大哥的带领下,一队人马瞒着大人,偷偷从家里溜出来,各自取了藏好的猎网,砍柴刀,弹弓之类的朝牧场旁边的山林直奔而去。
    不到中午时分,他们就带着猎物挺胸抬头的下了山。去的时候敛声屏气、蹑手蹑脚的,仿佛过街老鼠,回来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好几个人哼哧哼哧抬着一只从陷阱里抓到的小野猪,旁的还有些别的野味,只差锣鼓喧天了。
    各家的老爹老娘瞧了,只会夸他们,也没办法再阻止这些在他们大人眼中属于“顽劣”的小孩子行为。
    霍荣轩把猎刀别在了腰间,如今他已经十岁,半大不小的样子,正是男孩子好动的年纪。他手里抓着半只分来的猪腿子,兴冲冲的跑回了霍家大院。
    四奶奶妫氏正立在门口,差点被他撞了一个趔趄,见是自己的儿子,不由得收住了破口大骂,不过还是忍不住戳了一下霍荣轩的脑门儿:“死小子,到哪里去疯了?”
    霍荣轩得意笑:“母亲,看我猎了什么回来?”
    妫氏定睛一瞧,那明晃晃的猪腿肉就在眼前呢,不由得吞了吞唾沫。自家每个月没得几回肉吃,虽然不曾饿着,可那嘴里素得都快啄出鸟来了,如今瞧见了大肉,能不眼睛发绿么?
    她眼珠子还没来得及转一转,对于自个儿母亲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的霍荣轩早堵了她的话,“方才经过前院子的时候,瞧见了祖母和大伯娘,祖母发了话,晚上这猪蹄子一半炖了,一半烟熏存着入冬吃。”
    妫氏顿时失望万分,她原本还想着,割一半下来,熏了偷偷藏起来呢。
    厨房里,霍定姚和霍庄莲正忙得满头大汗,今个儿得了进项,她们按照邢氏的吩咐,多添了两个小菜,一道椿芽儿炒鸡蛋,还有一道丸子丝瓜汤。
    霍定姚挽起了衣袖,扎紧了衣摆,先将香椿切成颗颗小粒,然后拿过了三只鸡蛋,分别轻轻朝石灶台儿上一磕,将鸡蛋打入了大碗里,和香椿搅拌在一处,再添了一点料酒和盐。
    锅里已经加了清油,霍庄莲瞧她比往日里多添了一些,不由得咂舌:“十妹妹,这道菜放这么多油合适么?”
    霍定姚将装着鸡蛋香椿糊的大碗半斜在手里,一边儿拿筷子使劲调匀,一边儿答道:“多一点点,不碍事的,回头就着这油,还可以热一热土豆饼。”
    锅里油冒了泡子,她将糊糊下锅,那锅里刺啦一声,顿时鸡蛋和春椿的香气就蔓延开来。
    “好香啊!”霍荣轩人还没到,声音就响了过来,他踏进了厨房,使劲吸吸鼻子。正好瞧见了十妹妹将菜出锅,不由得蹿了过来,眨巴眨巴瞅着。
    霍定姚一筷子打在他手上,霍荣轩嗷一下缩了回去,撅着嘴儿拿眼角瞅她。
    霍定姚忍不住扶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个儿的哥哥姐姐竟然都冲她装委屈,好像她才是最大的那一个。不过霍定姚却不知道,她平日里遇事儿能拿得出主意,点子又多,渐渐的,周围人有什么事情,也爱说给她听。大概是她也逐渐长大,行事越来越不顾及,倒是成了个小小的主心骨了。
    霍庄莲在一旁噗一下笑了:“轩少爷每次都跑来提前尝鲜。咱们十妹妹起先还以为是夜里厨房里进了耗子,还寻思着找前头王妈妈家捉一只猫儿回来养呢!”
    霍定姚瞪着眼,“可不是!要不是有次半夜里起来,听见了这边悉悉索索的响动,那声音原来越大,我还真以为进贼了呢!”
    只是她话虽这样说,却将刚捞起来的土豆饼夹了一小快给霍荣轩。
    话虽这样说,实则她心里却明白,昊哥儿、轩哥儿都到了猛蹿身子的年纪了,便是连她,去年勉强做的两身衣裳,今年就短了好长一截。按照外面那些嘴碎的媳妇子的说法,那便是霍家那小丫头眼瞅着就抽条儿了,瞧那小蛮腰,隐隐透出几分袅娜的小身段,往后说不准还是个俏丽风流的。
    还有其他隐秘的变化,那更是无法说出口的。胸口鼓鼓帐了起来,磨蹭着衣服料子就觉得有点疼痛,偏偏这事情又不好跟邢氏开口。偶尔一次含胸驼背的,倒是被邢氏耳提面命了一番,反而吃了好些训练。
    邢氏对自家女儿的仪态和教养,从来就没有因为家境的落魄而放松。
    霍荣轩吃得砸吧砸吧,末了还舔了舔手指,“二姐姐此言差矣。圣人云,无功不受禄。我今天可是有备而来的。”
    他一脸讨好凑到了霍定姚跟前,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伸出来,“瞧瞧这是啥?!我们中午能吃一顿大餐了!”
    霍庄莲闻言,也好奇地偏过头来瞧。
    霍定姚却一把打偏了霍荣轩的手,让他手里的东西又挡回了他的身后。
    ☆、第92章 心思
    这一下可是打得结结实实的。
    霍荣轩局促了起来,心中不由得产生了点不安。瞧霍定姚生气了小脸蛋,结结巴巴地问道:“十……十妹妹,你怎么了?”
    霍定姚没理她,对霍庄莲道:“二姐姐,我方才突然想起来,院子里还有晒着的谷子没收,要不,你带上章弟,去给母亲搭把手?”
    霍庄莲本还想瞅瞅轩少爷嘴里的“好货”,闻言哎了一声,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出了小厨房,转眼倒是把这茬就给忘记了。
    霍定姚这才回头,狠狠剜了霍荣轩一眼,“你手上捉的什么玩意儿,那是二姐姐她们能瞧的吗?”
    想着霍有纤某次瞧着了一只蟑螂,便吓白了脸。还有霍荣菡,更别提了,上次被隔壁男孩子们吓唬得眼泪汪汪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呢。虽然二姐姐一向神经比较粗大,不计较这些,可能也没有三姑娘和五姑娘金贵。可说到底,她以前也是侯府的小姐,哪里见过这些?
    霍荣轩面子上抹不开,嘴硬道:“可十妹妹不也不害怕吗?我也不是存心要吓唬二姐姐的呀。况且,二姐姐可比我们大上好些,怎么可能像十妹妹说的那样就惊着了。前次她还帮着十妹妹捉菜地里的大青虫呢。”
    他虽然这样说,可眼里也有了一点后悔。
    霍定姚抿嘴,这哪里能一样呢。要认真算起来,她两辈子加起来的数岁都比她们每一个人长。想着,倒是放缓了口气:“事儿总要有分寸。八哥哥你瞧瞧,你手里的东西,可能比那些小虫子比吗?”
    霍荣轩低头,他手里捏着的,是一条黄黑色的大蛇,约有二十来寸,四根拇指般粗壮。这蛇虽然已经不会再动弹,可它生得十分狰狞。尖尖的头,眼后有一条明显的黑纹,蛇身全是蝴蝶状的斑纹,瞧着就慎人。
    他大抵也懂了,这东西于自己而言,就是一顿野味,和野鸡、野兔、野狍子没什么分别,可并不代表旁人都不惧怕它。比如一起同去的,也有害怕这些蛇虫的。
    他甚至明白了,这男孩子和姑娘天生就不同。
    他呐呐道:“十妹妹,我……我错了。我一会儿向二姐姐道歉去……”
    “说什么呢,你又没真吓着二姐姐。”霍定姚横了他一眼,“你若是真的去了,叫金姨娘听见你拿蛇吓唬二姐姐,可不得找二伯娘哭诉。这事就是咱们的秘密,对谁都不要再提。”
    霍荣轩这次十分乖觉,也没同以往一般,让十妹妹动手。自己跑到了厨房外面的水池旁,洗净、剥皮、开膛破肚,这过程不容易,血淋淋的,还是霍荣轩瞧别人打了好好几次,才勉勉强强弄了干净。
    霍定姚将这野味剔除了骨头,肉却切成了丝条儿,把它和之前留出来的鸡蛋清儿调在一块儿,然后将其和早就准备好的鲜竹笋丝、豆皮块丝、金针菇丝一并倒入香烫中。
    其实这道三丝蛇羹应该还配上鸡丝儿的,可惜她们现在食材有限,便用煎鸡蛋的香味儿提一提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众人的筷子不由得都朝这蛇肉上面伸,连老祖宗也多吃了半碗饭。原本妫氏还一脸大惊小怪的,可吃了一口那鲜咸肉嫩的滋味后,忍不住咕嘟咕嘟的喝了个精光。
    霍荣轩冲霍定姚挤挤眼,后者冲他露出一个笑。
    初夏午后正好纳凉,中午吃圆的小肚皮,邢氏担心女儿积食,便让她帮衬着晾晒衣物。霍定姚还惦记着上午张记的时候,她想出门帮工的心思呢。
    趁着这会儿得闲,霍定姚把外面的见闻讲给邢氏听,故意把张记饼铺前的热闹提了出来,,说那生意好,去得晚的都得排好长一队,末了,才咬咬唇小心翼翼道:“女儿今天路过的时候,瞧见他们铺子门上张贴着一张告示,说是要招工呢!”
    邢氏哦了一声,还拧着手里的内衫。她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女儿的满腹心思。霍定姚拐外抹角地又讲了好多张记的好处,邢氏终于引起了警觉:“你这孩子说这么多,该不会是想让你六哥哥或者八哥哥去打工吧?”
    霍定姚无语,让六少爷霍有昊去?那不是开玩笑吗!现在满院子上下,谁不或多或少帮衬这家里,便是轩哥儿,以往还有那么一点娇生惯养的少爷脾气,现在早就无影无踪了。
    可三奶奶王氏,根本不让霍有昊碰一边儿庶务。现在轩哥儿早就和镇上的男孩子打成一片,他还天天呆在屋子里呢。
    王氏一心一意让他读书,书有没有读成霍定姚不知道,可是昊哥儿身子就没好过,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
    王氏娇纵着霍有昊,可她期望也大。随着霍有昊年纪愈来愈大,他大抵也是感受到了这份压力。可惜对于读书,他再怎么哭闹,王氏就从来没有松过口,惹急了,甚至还会拿板子打手心的。
    不小心打重了,霍有昊又哭又闹,又开始发热起了高烧。然后瞧大夫,问诊,吃药……一轮折腾下来,身子骨瞧着都快亏空了。
    儿子哭得凄惨,拐着弯儿找自个儿的父亲哭诉。霍三爷也表达了不满。可是王氏根本不听,惹急了,还同霍三爷吵了起来,王氏个性本就执拗。霍三爷以往就不是她的对手,在对儿子教导问题上,简直就是节节退败。
    霍定姚连忙道:“那哪里成呢?六哥哥他身子不好,哪里受得住这些累。只怕得的工钱还不够药钱呢。”
    邢氏点点头,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三房的药钱,一直都是大奶奶心中的痛,本来家里就拮据,问病吃药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连霍老祖宗都颇有微词:“不在富贵家,倒是延着富贵命。”
    霍定姚乘胜追击,“那马记一个月的工钱不少,有半吊儿呢。”
    邢氏不免也意动,五百个铜板,确实是一项不少的进项。
    霍定姚心头一喜,看来事儿成了一半。正想提自己的想法,外门口却有人寻了邢氏出去。
    霍定姚略略失望,不过晚点提也成。
    不曾想,第二天一大早,她正想重新再找话头再提这茬儿,邢氏却已经先起了头:“昨个儿晚上我我抽空去跟四奶奶提了一提。轩哥儿也是个沉稳的孩子,虽然年纪还小了一点,但是跟着那些老师傅,倒也是一门手艺,再说了,扎扎包这些小事儿,还是难不住他的。四奶奶本还犹豫,可轩哥儿倒是自己把四奶奶说服了。”
    邢氏没提的是,只怕妫氏也是瞧这门活儿十分轻松,只上白天半日工。余下的半天,轩哥儿也能呆在自己眼皮儿下面念书习字。
    霍定姚目瞪口呆,不会吧,她瞧中的活计,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八哥哥的呢?可这事情霍老祖宗也知道点头了,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为此,霍荣轩还特意用野草给霍定姚扎了一只绿色的蚂蚱,倒是让霍定姚苦笑不得。欲哭无泪,大抵就是这样吧。
    霍定姚虽然为轩哥儿高兴,可到底心里还是闷闷不乐的。时间久了,霍庄莲倒是瞧出了一二,她同霍定姚呆在一块儿的日子最久,对她的想法也渐渐知道了一二,便道:“十妹妹也别烦心了。虽然你一向有烧菜的天分,但是大奶奶怎么可能让你出门。就是祖母那一关,也是过不了的。”
    霍定姚恹恹叹了一口气,也知道二姐姐说的是事实。光明正大地在大街上抛头露面,这种事情,邢氏也应该是怎么也不会首肯的。
    母亲最近还在琢磨,怎么给她缝制一顶轻巧的草帽,在帽沿儿的四周添上轻纱呢!
    霍定姚撇嘴,她才不要戴上那东西出门。非得给人笑话死的。她可不想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呢。
    霍庄莲见她又打起了精神,不由得碰了碰她的肩。霍定姚朝她示意的方向瞧去,只见三姑娘霍荣菡从屋子里缓缓走了出来,缓缓行到了老柳树下,缓缓坐了下去……
    两人无奈对视一眼,这才真正叹了一口气。
    这位掐尖儿要强的三姑娘,自从把绣活儿推干净之后,便常常托腮斜斜倚靠在柳树下面,要么望着飘散的柳絮儿发呆,要么对着池水拢发画甲,偶尔还要念上一句酸文,然后脸上便突然变得妩媚动人了起来。
    再然后开始叹气,用手摸一摸她的额头,娇媚的神情慢慢不见了,开始变得阴沉。偶尔脾气大的时候,变用手掐断了绿嫩嫩的树枝儿。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