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安调整了一下呼吸,微垂着眸光不去看她,酝酿了许久才稳着声音向他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必需要向你道歉。”
霍明轩手指交叉放在相叠的膝盖上,目光望在手背上,语气沉沉的,“为什么道歉?”
“呼。”夏安安揉了揉闷痛的胸口,尽量保持着语气平稳道:“我会那样,只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可是我却无法跟那个人在一起,我一看到你就会不自觉的将他代入到你身上,所以才有那些非常怪异的行为,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才打算跟我结婚的话,我只能跟你说很抱歉明轩,我不能跟你结婚,那样对你非常不公平。”
霍明轩那勾在嘴角上的似笑非笑的弧度依然不变,那锐利的双眸中依然闪着沉冷的光,他突然俯过身来,那一双像是藏着暗漩的双眼紧紧落在她身上,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他眼中一般,他薄唇轻启,淡漠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你说得那个人是谁?”
夏安安硬着头皮摇摇头,“很抱歉明轩,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告诉你了你也不一定会相信,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没有人会相信的。
夏安安明白,如果说霍明轩是因为喜欢她才跟她结婚的话,她这样说,他心头一定会难过,可是她若是不这样说,贸然跟他结婚,那更是对不起他。
她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是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才让他误会,她并不逃避自己的错误。
“对不起明轩,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只是因为你们真的太像了。”
霍明轩没有回答,那一双深沉锐利的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他面色紧绷,薄唇紧抿,他面上并没有怀疑也没有愤怒,如此平静无波,实在无法让人猜到他究竟在想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收回目光,他将桌上的户口本拿起来,若无其事的站起身,语气也变得平淡了许多,“走吧。”
夏安安诧异的望过去,“去哪儿?”
“民政局!”语气中透着坚定有力,不容拒绝。
“……”
夏安安呆呆的望着他没有反应,她刚刚难道还说得不明白么?为什么话都说成这样了,他还要跟她结婚?!
霍明轩见她没有反应,索性直接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就往门口拖,夏安安很快回过神,急忙向他道:“你干嘛啊明轩?你冷静一点,你先放开我!先放开我!”
霍明轩不说话,脚下的步子一刻不停,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夏安安也开始急了,“明轩!你做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啊!”
可能是被她吵得烦了,他猛然转身向前逼近几步,夏安安没提防他会转身,下意识便往后退,他步子很大,不过几步就将她逼到了墙角处。
他倾身过来将她牢牢的锁在墙角里,一向从容冷静,临危不乱的他此刻却显得异常激动,他的面容寒冷得可怕,他目光恶狠狠的瞪着她,语气也冰寒的像是一柄柄寒刀扎在人身上,“你别忘了我是怎么从齐子瞻手中将你救出来的,如果不是我,你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么?我不管你之前喜欢谁,我也不管你将谁代入到我身上,你欠了我的人情,嫁给我是你唯一可以还我人情的办法!你如果还这么不听话,你信不信我是怎么将你从他手中救出来的就怎么将你送回去!”
他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他面色黑沉得像是暗藏杀机的大海,夏安安一时间被他震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即便是一般人,被他这么一吼也快被吓破胆了,更何况夏安安还是一个女流之辈,而且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总能让她想到另一世的明轩。
另一世的明轩不会这样吼她,也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委屈顿时奔涌而上,夏安安低垂着脑袋,眼泪就这般不争气的流下来,可是因为怕他她又不敢哭出声,只得轻轻的抽泣。
望着面前这低垂的小脑袋瓜子,还有那因为哭泣一抽一抽的肩膀,霍明轩满腔的火气顿时就消失了大半,他平时难得有这么愤怒的时候,能这样吼她也实在是快被她给气死了。
她也是真被他给吓着了,要哭也不敢哭出声,那消瘦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他隐约还能听到她的哽咽。
火气一消,再望着她这可怜的小模样,霍明轩的一颗心也快被她给揉碎了似的,他情不自禁的伸手将她搂进怀中,在她柔柔的身板撞到他身体的那一刻,他的火气是彻底的烟消云散了,心中只余下对她的愧疚和自责。
他轻柔的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小脑袋,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不想嫁就不嫁吧,我不会逼你的,刚刚是我不好,我吼了你,只是我太生气了!”
他的怀抱宽阔温暖,每一处都让人贪恋,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触感,这分明就是明轩的怀抱啊……
可偏偏她又清楚的知道,他不是他,他没有陪她经历过那段时光,他并没有那段时光里的回忆,而她爱着的却又是那段时光里的他。
两个人是不一样的。
她慢慢收起了眼泪,霍明轩搂着她却是舍不得松开,他在她耳边叹息一声,语气颇为无奈,“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喜欢着别人,睡梦中却又要念着我的名字?安安,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喜欢我么?”
要她怎么跟他解释呢?要她跟他讲另一段人生中的故事么?讲出来他会信么?他怎么可能会信呢?他一定会觉得她是疯子的。
“明轩,很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欠你的,我会用另外的方式还给你,只是……”
霍明轩面上闪过一抹痛苦,他紧紧的闭上眼,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翻涌而上的难过压下去,他慢慢将她从怀中松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痛苦万分。
这个被他偷偷护着长大,被他用自己的血泪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胖胖的时候可爱得没办法,瘦瘦的时候也美丽动人的夏安安。
从她十八岁到三十岁,他看着她从一个稚嫩的少女成长为万众瞩目的女神,又从女神跌落人间,他看着她怎样一次次的倒下去又怎样一次次的爬起来,他因她的喜而喜,因她的悲而悲,在她的人生中他只是个过客,可是在他的人生中她却成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这个他守护了十二年的夏安安,他终究还是没有拥抱她的资格,她们这一生都只能形同陌路,而她和他的幸福只能永远留在梦中。
霍明轩微敛着眸光掩盖着眼中的泪光,他用拇指温柔的帮她擦掉挂在她面颊上的眼泪,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她擦眼泪,他做得虔诚又小心翼翼。
“不要再哭了,我不会逼你的。安安,答应我,你要好好的,好吗?”
夏安安点点头,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
“好了,我也该走了。不要担心,齐子瞻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好好过你的生活,虽然这句话会让我难过,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跟你喜欢的那个人白头到老。”我给不了你的幸福,我希望别人能替我给你。
就这样吧,我默默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或许我们此生除了在梦中便再无任何交集,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能永远留在梦里,留在我们可以一起白头偕老的梦里,可是那样的美梦却不会再有。
我的小姑娘,我还是会默默的注视着你,默默的爱着你,我会看着你穿上漂亮的婚纱,我会看着你嫁给你最喜欢的男人,我会默默的为你祝福,很遗憾,此生不是我陪着你走到最后。
即使我知道这个世上不会有谁比我更爱你。
他极力克制着语气中的沙哑,终究还是不得不做最后的告别,“我走了。”
夏安安转开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对他点了点头。
大风大浪经历过无数次的他,早就练就了遇事冷静从容的作风,即便泰山崩于前他也临危不乱,他以为,他的离开也能走的漂亮一点,优雅一点的,可是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依然无法避免转身之时僵硬的背脊,僵硬的步伐,他觉得他的样子真是难看死了,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难过在心头肆虐,他的身体以最坦诚的方式表达着他的痛苦,他的煎熬,他的恐惧。
直到身后的门关上,将他和她彻底隔绝开,他脸上情不自禁的划开一抹笑,两行泪却难得的从眼眶中滑落。
这恐怕是他们这一辈子最后一次交集,错过了,这辈子就不会再有拥有的机会,从此以后咫尺天涯。
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擦掉脸上的泪,将衣服揉乱的地方整了整,他依然还是那个高贵的蓝曜集团总裁,他只能一直往前走,不断往前走,这样,他才能将所有的悲伤都丢在身后。
直到霍明轩的身影离开了许久夏安安还无法回过神来,她拒绝的,只是跟她没有任何交集的霍明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这么难过。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的挪回卧室,本来想躺在床上休息一下的,无意中却看到她放在梳妆台上的一个箱子,她慢慢挪过去将箱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把伞。
望着这把伞,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的难过一下子被放大了无数倍,眼泪再一次决堤而出。
她将伞拿出来紧紧的抱在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最起码,他还送过她一把伞不是么?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给过她鼓励,他让她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冷漠无情的。
可是她对他也只能有感激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伤心,她分明就不爱这一世的明轩,可是每每想到他隐忍痛苦的模样她就难过得不行,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就是她爱着的那个人。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夏安安最终抱着伞沉沉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她梦到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里,她来到了一片陌生的树林中,周围都是参天大树,地上升腾起一片水雾慢慢的将视线模糊,她想从这里出去,可是她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她很焦急,想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想跑,可是脚上已经没有了力气。
就在她焦急无措之时,她无意间看到从朦胧的水雾中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即便眼前大雾弥漫,可是她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来人。
不过,为什么她的明轩变得这么瘦?
瘦得像一个纸片人,即便宽大的风衣套在身上却依然无法掩盖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就像是遭到重创的人,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去。
在这个地方看到他,她激动无比,她满眼热切,心急的向他跑过去,可是出乎她意料的,他就像没看到她一般,面无表情的从她身边走过了,她诧异不已,立刻跟着他追上去,她想叫他,可是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看不到她,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去哪里,她只想跟在他身边,即使他看不到她,她也想一刻不停的跟着他。
眼前的大雾慢慢消散,她看到他走进了一个木屋,木屋地板架空,出檐深远,是日本古代房屋的建筑风格,她跟着他走过去,在进去之前她抬头看了看门楣,上面镶嵌了一块檀木牌匾,牌匾上用鎏金篆体写着“月阁”两个字。
房间里是一个和室,她看到他跪坐在铺席上,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和服笑容慈祥的老者。
她走到两人身边空着的铺席上跪坐下来,他们好像都看不到她。
老者为他倒了一杯茶,即便已经花白了头发,可是他的声线却依然富含磁性,“我的月阁很久没有来客人了,欢迎你。”
他的中文并不流利。
霍明轩望着眼前的茶却是没有动作,“我是来这边旅游的,却不想天公不作美,眼看着就要下雨了,正好有个樵夫路过,他说这里有卖伞的,所以我来只是来买把伞的,不用这么客气”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来月阁的人都是来买伞的,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找到这个地方,你能找到,证明你跟这里很有缘分,不过,我的伞都是现做的,你有耐心等一等么?”
霍明轩凝眉看了看天色,不过略想了片刻便点点头,“好。”
老者便从铺席上起身,从里间拿了一根伞柄并二十四根伞骨,他重新走到霍明轩对面的铺席上坐下,又在桌上的香炉中加了一点香料。
他将伞骨精细的镶嵌在伞柄上,温和的笑容可以让人放下一切戒备,“这世上有让你遗憾,让你不甘,让你难过的事情么?”
或许是老者的面容太过和蔼,又或许是他的语言太有磁性,霍明轩并没有诧异为什么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反而颇有耐心的想了想,他端过茶杯喝了一口,在低头的那一瞬掩盖住了藏在里面复杂的光。
“有。”
“哦?”
“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我不甘心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不甘心为她付出了一切她却不知道,我不甘心我们这么多年都形同陌路,我很遗憾,为什么没有一场意外能让我跟她走到一起,可是我无可奈何,她怕我,所以我不敢靠近,即便是有意外,我们也没有办法在一起,为此,我很痛苦。”
“这一路走来,你累了么?”
霍明轩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转了话题,却是认真的回答一句,“嗯,的确是累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睡一觉吧,我已在内室里铺好了床,你睡一觉醒来,你的伞也做好了。”
霍明轩几乎并没有多做考虑便点了点头,果然起身去了内室。
夏安安也跟着他走了进去,她看着他在内室的床铺上躺下,看到他很快便沉睡过去,她却也不走,只是望着他那张消瘦又憔悴的脸出神。
她不知道他发生什么了,他的脸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风采,苍白得毫无血色,看上去就像是死过一次的人。
望着他的样子她难过得不像话,她想抱抱他,她想摸摸他的脸,可是她的手指却碰不到他身上,她就像一个透明人一样,她看得到他,他却看不到她。
时间悄悄在耳边流走,屋外的老者依然认真制作着霍明轩需要的伞,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雨滴凝聚在屋檐上,化成一滴滴的水珠,滴答滴答掉落在青石地板上,就像是谁在一声接着一声叹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的霍明轩清醒过来,他浓眉紧拧,捂着胸口大喘气不止,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噩梦。
待得看清眼前的一切他才算回过神来,她看到他放松的叹息一声,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掀开铺盖从榻上下来,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向室外走去。
他的伞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老者正在用颜料在伞面上绘制图案。
霍明轩走到他对面坐下,外面的天色已经快要暗下来了,他的语气中也染了几分焦急,“还要多久才能好?”
“刚刚做梦了么?”
霍明轩点点头。
“梦到那个女孩了么?”
霍明轩猛地抬头望着他,他却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你的不甘和遗憾都融进你的梦中了对么?”
霍明轩凝眉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略点了点头。
老者重重在伞面上勾了一笔,“说说看。”
“我梦到,我和她果然因为一场意外联系到了一起,我们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可是因为在这场意外中我伤害到了她,她一直很恨我,她就像变了一个人,整日里以酒浇愁,我想用我的爱让她忘掉我对她的伤害,可是这完全是徒劳,她一蹶不振,变得再也不像她了。”
“后来呢?”
霍明轩的脸上闪过一抹深沉的痛苦之色,好似真的亲生经历过那种苦痛一般,“后来,她自杀了。”
话音落下,老者在伞面上最后的一笔正好完成,他将它举到头顶旋转着检查了一遍,“天衣无缝。”他愉悦的笑起来,将伞收拢递给他,“这是你的伞,你拿好了,上面凝聚了你的梦,你的梦里有你一切的爱,你的恐惧,你的惊喜,你的一切贪嗔痴怨都在里面,希望你要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