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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就别提了,高句丽冬天的风,刮得跟刀子一样,我本来是藏在洞里不出来的,有一天刮了大风,洞给吹得差点堵起来,我们就跑了出来,就在外面窝了一夜,手也冻了,脚也冻了,脸皮都快吹成老树皮了!”
    若干人脸上顶着两块可笑的冻疮,瘦的脸上颧骨都吐出,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看起来活像是只仓鼠。
    贺穆兰越见越想笑,又觉得笑了有些不厚道,就见到若干人跳到狄叶飞身边,围着他走了几圈,啧啧称奇:“我还以为我在高句丽活生生给逼成个老树墩子已经够倒霉的了,怎么,你在北凉更苦?怎么火长晒成个黑炭,你不黑反倒白了?”
    他看了看穿着玄衣的木兰,再看了眼满头白发的狄叶飞,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一黑一白,这怎么这么好笑呢?你们到底在北凉干什么啊?”
    若干人一笑,狄叶飞立刻出手如电地扯住若干人两边的冻疮往外一拉……
    “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
    若干人口齿不清地大叫。
    “狄将军手下留情!”
    “放开我家将军!”
    人一和人二立刻上前架住狄叶飞的手,狄叶飞拉了一下他的脸见好就收,也没真的把他伤口拉裂,饶是如此,也把若干人疼的捂脸怪叫。
    “嘶……我知道我长得俊朗,你也别这么下手啊!我毁了,你也不会再美几分……嘶,别伸手!别伸手!人一!人一!拦住他!”
    两人在那围着宴厅乱窜,一干同火笑的颠颠倒倒,尤其是贺穆兰,都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大笑过了。
    “说起来,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聚过了,胡力浑离得最远,恐怕还要几天。普氏兄弟在北燕,一时也回不来……”阿单志奇有些戚戚然地说:“杀鬼……可惜了杀鬼……看不到这一天了。”
    一下子,气氛又有些凝重。
    “罢了,今日我们同火相聚,就不该说这些丧气话,是我不对,等下自罚三杯!”阿单志奇摇了摇头,带着歉意笑道:“火长,现在到处都在传你是女人,我们虽不在意你是男是女,不过我们还是很好奇……”
    “这件事,说来话长,不如就拿来下酒吧。”
    贺穆兰轻笑,对着屋外高声吩咐。
    “来人啊,上酒菜,给诸位将军接风洗尘!”
    她一伙十人至少都是副将,回乡之后也是校尉将军,喊将军并不算夸张。
    “是!”
    袁放的动作很快,更快的是后厨那些被贺夫人教导出来的厨子们。因为来的都是鲜卑军户,上的也都是北方汉子们爱吃的炙、烩、烤的菜肴,宴厅里甚至专门拖来了一只炉子,烤着鲜嫩的小羊。
    花家主院是用圆桌,但宴厅为了顾及客人都是正经的分席制,只是有了若干人和吐罗大蛮这两个活宝,好好的一本正经跪坐两侧吃饭,到后来变成了一群人围着那个炉子席地而坐,你手上抓一只羊腿,我手中拿一个肉饼,谁还记得什么“正襟危坐”的用饭礼仪?
    反正花木兰是“火长”,专管所有人吃饱,府里又没有大人,怎么舒服怎么来,都不是外人。
    这般豪爽的“同火”,直看得来送菜的奴仆们咂着舌不停偷看,最后狄叶飞嫌他们老盯着自己不自在,大手一挥全给赶出去了。
    酒过三旬之后,所有人都喝开了,狄叶飞曾经服用过五石散,留下的后遗症就是一喝酒就有行散的症状,从额头到脚趾都粉红粉红的,眼睛却亮的像是灿星一般,其实根本没醉,只是媚态惊人。
    “我说狄叶飞,我记得你以前喝酒不上脸啊!”
    吐罗大蛮眯着眼用油手拍了拍狄叶飞的脸。
    “现在居然会红脸?”
    “你是不知道,狄叶飞人人羡慕,说是拜了当世第一名门为弟子,其实啊……”
    若干人最快,张口就来,却被狄叶飞打断了。
    “以前喝的是浊酒、烧刀子……”
    狄叶飞伸手抹掉自己满脸的油,反手在若干人胳膊上擦干净了,一副傲然地表情哼他:“现在火长府里都是美酒,能比吗?”
    他不欲说自己曾经被人陷害服过五石散的事情,只随便打了哈哈。
    “其实在崔府天天被人灌酒?”
    吐罗大蛮自行推出结果。
    “这是美酒?淡的和水一样,喝几碗都不会醉!”
    “这都是钦汗城带回来的烈酒,只是那里泉水和我们这里不一样,所以入口才柔,但是比我们以前喝的酒劲儿大,别喝多,真会醉!”
    贺穆兰酒量大,也最清醒,连忙提醒吐罗大蛮。
    “我觉得没什么啊……”
    若干人又喝了一口。
    “快和我们说说你的事情吧!等着下酒呢!”
    吐罗大蛮提起一支筷子,猛敲酒杯。
    “好,我这就说!”
    贺穆兰身后就是案桌,听到吐罗大蛮地叫唤,不由得身子往后一靠,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准备叙述自己的故事。
    她背靠案几,一只腿屈起,一只腿伸直,未受伤的那只手臂撑在屈起的膝盖上,以手支颐,好一副率意的样子,怎么看都是气势惊人的伟男子,哪里看得出什么女人?
    就连偷偷舔了几口酒,坐在墙角啃羊腿的阿单卓都好生喜欢贺穆兰这般凤仪,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乡下跑错门的野孩子,也学着她的样子两腿伸屈,却发现自己腿短手短了,胳膊肘硬是靠不到膝盖上,只能恶狠狠地咬一口羊腿,继续像小兽一般舔一舔羊腿。
    “这事,还要从我小时候说起。我自小力大,即使在怀朔的花家堡,也颇像是异类。花家堡人人习武,我父亲不愿荒废了我一身力气,加之北方六镇经常要抵御柔然人,父亲也希望我多些自保之力,所以一身骑射功夫,并不弱于男人……”
    她啜了口温酒,继续说道:“那一年,黑山大点兵,军府的军贴送到了我家。我阿爷双腿残疾,阿弟年幼无知,我阿母惶惶不可天日,就如同天要塌了一般。事实上,若我阿爷真的上了阵,一定是必死无疑,她一个妇人,如何养得活我们姐弟两人?我便割短了头发,换了男装,买了战马,装作是花家的二子‘木兰’,去黑山替父从了军。”
    贺穆兰的声音带着一股磁性,低沉的中音加上酒后的微醺,将一首“木兰辞”的故事娓娓道来,直说到后来如何逐步晋升,如何躲过各种明枪暗箭,拓跋焘如何想要将她立为寒门表率而调查她的身世,最终发现是女人依旧重用,又如何发现自己命不久矣,索性豁出去一心为国云云……
    一干同火听的手心紧张的直冒汗,狄叶飞因为经历过许多,更是心中感慨万千,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喝的眼睛都热了起来。
    所有人都是从军中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前程,自然知道贺穆兰轻描淡写之后代表的是什么。无论是柔然九死一生、胡夏千里平叛、北凉风沙漫天,还是平城里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都是这些已经回乡继续自己人生的汉子们,梦中曾经追求的一切。
    而如今,他们都为人夫、为人父,似乎已经把昔日的那腔热血、那些戎马生涯抛之脑后,然而午夜梦回之际,又怎能忘了那些金戈铁马?
    贺穆兰说的也口渴,猛饮一大口,却发现更加口干舌燥了,只舔了舔唇,继续说道:“不怕各位笑话,若是保家卫国、抵御强敌,哪怕我战死,也不会眨一眨眼睛,可真要让我面对平民却下令攻城略地,我一定会心软。往日里,我鲜卑骑兵出战,屠城都是常有的事,更别说破国之后抢掠物资,可我数次征战,心中存着的却是能少杀一人,就少杀一人……”
    她苦笑着。
    “说这个,你们也许要说我是妇人之仁,但即使是妇人之仁也好,哪怕解甲归田,手中少染一些这样的鲜血,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说完之后,她便将自己阳气如何日日见盛,如何无法宣泄,寇谦之和佛门如何相助的事情都说了。
    为了担心他们几个喝醉了胡乱说出去,贺穆兰并没有说阳气给了拓跋晃,只是用“做法”二字带过。
    同火们听到她性命无虞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居然阳气过盛?哈哈哈哈!怎么没长胡子?”吐罗大蛮胡乱地说着,“不会阳气到后来太多,还长鸟吧!”
    “别胡说!”
    “吐罗大蛮,你是不是喝多了!”
    “说到这个,若干人,你早就知道火长是女人了,竟然不跟我们说?”那罗浑猛瞪了一眼若干人。
    “你小子给我一直装蒜?”
    狄叶飞也冷哼一声,直接倒了一大碗酒塞在若干人手里。
    “瞒我?喝!”
    怪不得那次见到他从火长房里出来,吓成那个样子!
    原来早就知道了,就是藏着!
    “不是火长不让我说嘛!”
    若干人脸皱成了个苦瓜:“我今天喝的够多的了,能不能让人一代喝?”
    他酒量大,自己可不行啊!
    “你娶媳妇是不是还要让家将代啊?给我喝!”
    吐罗大蛮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直接把他的脸拍进了碗里。
    若干人只能不甘不愿地闷下去一大碗,这一碗喝下去,连脖子都红了,舌头也大了,眼睛直流泪。
    “你也瞒我好苦……”
    狄叶飞看着那罗浑。
    “我以为你不会瞒我什么事。”
    两人关系比其他同火还要亲密些,贺穆兰去了中军之后,两人住在一处帐篷,同进同出同吃同睡,相处默契。
    “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罢了。”
    那罗浑自己罚了自己一碗。
    ‘尤其在隐约知道你有那种念头之后……’
    贺穆兰微笑着看着吐罗大蛮灌着若干人酒,那罗浑和狄叶飞你一杯我一碗,只能笑着和阿单志奇碰了碰杯,看着他不停地伸头看看儿子到底在干什么,心中温暖一片。
    无论如何,重来这一回,她总是不悔。
    火长活着,吐罗大蛮是前世未曾相识过的火伴,狄叶飞越走越高,若干人也有了辉煌的前程,胡力浑、普氏都是一方大将,杀鬼虽死了,但拓跋焘派人送了话来,说颍川王从宗室手里救下了他的家人,现在妥善安置了,只是怕消息走漏有人灭口才一直没提,也让贺穆兰油然感激上苍。
    一干同火喝的头直摆,连坐都坐不住了,吐罗大蛮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开口大叫:“火长,你既然是女人,现在也恢复了女人身份,怎么不穿裙子,还做男人打扮?”
    这一叫,众人顿时迷迷糊糊地跟着附和。
    “就是,穿裙子啊!”
    “火火火火长,长……”大着舌头的若干人期待地抬头:“女女女人是是什么……”
    样子啊?
    阿单志奇见儿子也一下子跳了起来,满脸好奇,忍不住捡起面前的一截羊骨头,对着儿子掷了过去。
    好好吃你的肉!
    贺穆兰也喝的五分醉了,见所有人都傻乎乎地抬头看她,一下子仰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们想见我女人的样子?你们确定?”
    她心中突然起了捉弄之心,边笑着边摇头站起身。
    “我这还真有女装……”
    袁母来京里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想的,拿她以前捎回家的料子做了几件合身的女装,一直压在她箱底,从未取出来过。
    就是没有绣鞋,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你们且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罢一边大笑,一边推门而出,留下一群儿郎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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