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他真是糊涂了,被这事限了思路,只觉得既然确定了是太监袭击的茉雪,那便应该先去把这太监找出来,屡屡受挫之下反激起了好胜之心,却忘了转个方向,查一查那受害者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能引来这场杀身之祸。
“宫女茉雪,于启元六年跟随芳华宫良媛魏氏进宫,魏良媛意外落水身亡后被分派至浣衣局,及后调往怡祥宫……”周源皱着眉,不过半晌便冷笑一声,“原来如此,竟是与魏良媛之死有关!”
“大人,那这凶手是……”
“行凶是哪个老子不清楚,可幕后那位却有定论。想当初那魏良媛的死,还是老子查出其中内情的,要不是彼时皇上分.身乏术,一时半刻无法理会那娘儿们,她又岂能再在宫里兴风作浪!”周源磨牙道。
“呸,这心狠手辣的娘儿们就该早早处理掉,免得总给老子添麻烦!”气不过地啐了一口,总为皇上处理这些女人家引起的事,他早就不胜烦扰了。
怡祥宫内。
“半菱姐姐好生厉害!”见半菱两三下便轻松地将满满一罐酒抱了起来,淳芊惊喜地拍手称赞。
“这不值什么,想当年在老家,再重的东西我也能搬得去!”半菱得意地扬扬眉,毫不客气地将她的夸赞收下了。
“在咱们这些人当中你自然是力气最大最能干的,若是……”淳芊笑嘻嘻地想泼她冷水,猛然间灵光一闪,一下便怔住了,片刻之后,她一拍脑袋,提着裙子便往寝殿奔去……
“婉仪,奴婢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正在喝着茶的苏沁琬,被她这番惊叫吓了一跳,抬眸望去,便见淳芊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凑到她跟前道,“婉仪,一名姑姑,一名力气很大的姑姑!”
苏沁琬不明就里,“什么力气很大的姑姑?”
“当日奴婢与茉雪到龙乾宫请皇上,在路上曾遇到一名姑姑,她提着一个很重的盒子,奴婢和茉雪本想帮帮她,可一接手,才发现那盒子份量极重。但是,那位姑姑却能轻轻松松提着它走得飞快。”
“分量极重?重到何种程度?”一旁的芷婵追问。
“嗯,若是奴婢一个人提着,只能提着它站立不到一刻钟,更别说提着走了。”
苏沁琬一惊,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她下意识便望向芷婵,见她亦刚好望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接间,顿时便明白对方是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芷婵……”她低声唤了一句。
“婉仪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了!”芷婵向她福了福,很快便退了出去。
淳芊望望她的背影,又望望神色凝重的苏沁琬,张张口欲细问,想了想又放弃了。
***
“奴婢查清楚了,当日淳芊所见那位年长的宫女,是函安殿的掌事姑姑。函安殿空置已久,说是掌事,其实不过是负责殿里的日常清洁,加上那处又少有人往来,这位姑姑又是个沉默寡言的,身边亦没有能说得上话之人。”芷婵压低声音将打探得来的消息告知苏沁琬。
苏沁琬沉默了片刻,随即吩咐,“想办法让她知道,禁卫怀疑行凶之人未必是太监,而是另有其人,再着人好生盯着她,看她有何异动。”顿了顿又道,“着重留意函安殿通往宣仁宫的各处路口。”
“婉仪怀疑她的幕后主使是宣仁宫里的人?”
苏沁琬抿抿嘴,“我也不敢肯定,只是心中存有这么一层怀疑,不查清楚,总是放不下心来!”
“奴婢明白了,这便去办!”
芷婵领命离后去,苏沁琬又再陷入沉思当中。若是魏娴果真死在刘贵嫔手上……那到底是应了什么事?她生前与刘贵嫔并无往来,避着自己往临荷轩而去也只是为了皇上。
当日在临荷轩一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引得她无辜丧命!
**
“听说上回袭击怡祥宫宫女的凶手并非太监。”
“果真?只是,若不是太监,难道是禁卫里头之人?”
“谁知道呢?希望能早些把行凶之人抓到,否则天黑之后都不敢在外头走动,万一不小心遇上这些丧心病狂之人,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哎,我倒有个消息,却是不知真假。听说这行凶之人很有可能是宫女!”
“咦?不会吧?哦……难怪了,难怪我怎么觉得这几日身边总像是有人在盯着一般,难不成这禁卫把宫里头每名宫女都监视着?”
……
故作神秘的讨论声越来越远,不多久,一名蓝衣中年宫女从一旁的假山后走了出来,深深地望着那几名小宫女远去的身影,眉头越拧越紧。
难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隔得几日,苏沁琬正在屋里询问着茉雪的伤势,得知她早无大碍后正松了口气,稍一回头见芷婵走了进来,见她望过来便打了眼色。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随即寻了个理由让屋内的半菱等人退了出去。
“婉仪,大事不好,周大人正带着禁卫往函安殿去,只怕是直接去抓人!”
“什么?”苏沁琬大惊失色,要是让周源把人抓了,那她就不用想知道幕后主使的是哪个了,谁知道这人落入皇帝手上又会有什么命运,皇上会不会又让这事不了了之,或随便抓个人出来当替死鬼!
“婉仪,如今可怎么办?”
苏沁琬一咬牙,事到如今,不如她抢先一步制止周源,说不定还能挽回多少。
想到此处,她连忙起身,急往门外走去,芷婵也不及多想,急忙跟了上去……
另一边,正怀抱着几枝盛放梅花的淳芊,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顶着昏暗的天色往怡祥宫方向而去,走了几步,忽见前方不远处一名身披靛蓝色斗蓬的身影,神神秘秘疾步而行。
她先是一怔,想到这几日主子与芷婵间亦是这般避人耳目,一跺脚,将手上的梅枝扔到一边,小跑着追了上去……
她知道自己脑子没有芷婵灵活,不像她那样能帮婉仪的忙,但这人行动鬼鬼祟祟的,若是她看个究竟,说不定能探出些有助解决婉仪烦恼之事的消息来。
谨慎地与那人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见她闪进了一间空置宫室,她想了想,又四下望望确信没人留意,终是蹑手蹑脚走了上前,伏在窗棂边细听,里头并无任何响声。
淳芊心中狐疑,忍不住往窗缝里望进去,并不见任何人。
“难道这不过是障眼法,其中另有出路?”她自言自语道,终是按捺不住轻轻推开了门,小心地迈了进去。入眼便见方才那个披着靛蓝色斗蓬的身影倒在了地上。
她心中大惊,几步上前一手伸到她颈下正欲使力扶起她,“你怎么……”话尚未出口,却感觉手上一阵湿意,伸出一望,却是满手血污!
“啊!!”她吓得尖声大叫起来。
‘嘣’的一下,身后大门被人从外头踢开,身着禁卫服饰的数名男子闯了进来……
☆、51|50.5.3
苏沁琬正带着芷婵急匆匆地往函安殿方向去,眼看着函安殿就在眼前,却听前方一阵打斗声。她一下便止了脚步,知道自己来得晚了。
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不过片刻便转过了身,“回去吧!”
想想她实在是有欠考虑了,先不提自己脚步比不比得过禁卫,只说那禁卫统领周源,那可是皇上身边得力之人,又岂会听她一个小小嫔妃劝说,说不定,幕后之人是哪个,他们早就一清二楚,根本无需多此一举,只要直接将行凶之人捕获便行了。
她有些气馁地低下头去,芷婵见状低声劝道,“婉仪不必担心,皇上总会处理,不只是给怡祥宫,也是给后宫一个说法的。”
“嗯。”苏沁琬无力地应了一声,脚步沉重。
如今除了寄望于皇上之外,她还能做些什么?其实要真说起来,纵是让她查明了是谁害的魏娴,难道她还能越过皇上为魏娴讨个公道?这样一想,她又觉得自己这连日来所做之事实在是徒劳。
两人一前一后地行走于往怡祥宫的宫道上,方经过御花园,便见景和宫的大宫女映春带着两名小宫女迎面走过来。映春认得是她,连忙上前行礼道,“可真是巧了,竟在此处遇上了婉仪,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特请婉仪去一趟漱勤殿。”
苏沁琬一怔,随即问,“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映春也不瞒她,恭恭敬敬地道,“宣仁宫刘贵嫔被人发现死于福仪苑,禁卫赶至时,殿内除了躺在血泊中的刘贵嫔外,便只得婉仪身边的淳芊姑娘。”
苏沁琬心中一突,一下便明白她这话中所包括的意思,刘贵嫔无端身死,现场又只有淳芊一人……她按下乱跳的心腔,知道这回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既如此,烦请映春姑娘前方带路!”
芷婵飞快地望了她一眼,脑子飞快运转,来者不善,难道燕贵妃她们想将刘贵嫔的死安到自家主子头上来?淳芊看来是被人陷害了,这丫头率真有余,灵敏不足,又是婉仪身边得脸之人,恰恰便是一个突破口。
苏沁琬抵达漱勤殿时,见殿内除了燕贵妃、徐淑妃外,六宫当中其他妃嫔也到齐了,包括极少出现在殿中的蕴梅宫清妃。
她心中不好预感更浓,人人到齐,这燕贵妃是想着借助众人之力将罪名安到自己头上?既有了定论,原本有几些紧张担忧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依礼见过了燕徐二妃后,燕贵妃率先便道,“本宫为何宣召婉仪妹妹前来,妹妹想也心中有数,刘贵嫔无故惨死福仪苑,本宫奉皇上旨意理六宫事宜,故不得不问个清楚。淳芊为你贴身宫女,不知为何却会出现在福仪苑中?”
“本宫知道婉仪妹妹与贵嫔妹妹曾有不愉快经历,但姐妹之间吵吵闹闹实属平常,若是伤及性命……”一旁的徐淑妃话中有话地道。
“福仪苑地处偏僻,宫人少有往来,愉婉仪身边贴身宫女不好好在怡祥宫里侍候,却出现在那里,还是满手鲜血,身边躺着死去的刘贵嫔,不知那位名为淳芊的宫女,到底奉了愉婉仪什么命令到那处去?”清妃清清淡淡的声音紧随着在殿内响起。
三人之话一个比一个重,一个比一个直白,到夏清妃这处,只差没有直接点明刘贵嫔的死是她苏沁琬所为。
苏沁琬心中明了,这三人看来是打算借此置自己于死地了,谋害宫妃可是大罪,若是罪名成立,她苏沁琬这辈子再无翻身的可能,轻则打入冷宫,重则性命不保!
“嫔妾愚钝,不明白三位娘娘话中意思,刘贵嫔身死,嫔妾还是方才在来的路上听映春姑娘所讲,怎的听娘娘们的意思却像是嫔妾害了她性命一般?”
遮羞布还是不要用了,直接摊开来说比较好!
徐淑妃有片刻的不自在,倒想不到她会这般直白,可她也深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一个将这个屡屡让她犯堵之人打入万劫不复境地的机会。
只是,她还来不及反驳,却听夏清妃冷笑道,“若你真的无辜,那为何贴身宫女却出现在福仪苑中,那淳芊可是被当场抓获的,若说她与刘贵嫔之死无一星半点关系,本宫无论如何是不相信的!”
徐淑妃不着痕迹地瞄了清妃一眼,唇边笑意一闪而逝。看来,有人比她更想置苏沁琬于死地!
与她有同一想法的还有燕贵妃,她始终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夏清妃,见她再端不出平日目下无尘的清冷模样,心中嗤笑不已。既然有人比她急,她便等候着看好戏便行。
“娘娘此话好生没理,单凭淳芊在现场便要认定嫔妾与刘贵嫔之死有关?嫔妾虽人微言轻,但也绝不容许任何人往身上泼脏水!”苏沁琬毫不相让,顿了顿又冷笑道,“娘娘既说淳芊是被当场捕获,想来也审问过她,如今这般对嫔妾步步紧逼,瞧着倒像是硬要将嫔妾定罪一般!”
“任你再是伶牙俐齿,也抹不掉事实!”
“事实便是淳芊与刘贵嫔之死毫无关系,而娘娘却想借此另作谋算!”
……
“好了,两位妹妹不必再争。本宫倒是认为,不管此事是否真与愉婉仪有关,但宫女淳芊出现在刘贵嫔身死之处,这毕竟是极有嫌疑。当然,宫女也是人,这位淳芊虽是婉仪妹妹贴身宫女,可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妹妹身边的人自是忠心的,而刘贵嫔又三番几次与妹妹有所冲突,淳芊忠心护主,一时自作主张……”徐淑妃摆摆手制止两人,慢条斯理地道。
苏沁琬暗恼,她这话明里是为自己开脱,可实际上却是硬要落实淳芊罪名,归根到底却仍是针对自己。
“既诸位妹妹各执一词,倒不如把淳芊带上来,当场问个明白。”燕贵妃轻轻拂了拂衣裙,施施然地道。
话音刚落便有宫人领命而去,不过片刻脸色苍白的淳芊便被带了上来,一左一右抓着她的两名太监将她松开后,她一下便软倒在殿中央,直到殿中苏沁琬的身影映入她眼中。
“婉、婉仪?”淳芊嘴唇抖动,讷讷地唤了一句。
苏沁琬按捺不住冲上前去扶着她,“我在这,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你的!”
淳芊的眼泪一下便流了下来,呜咽着道,“婉仪,真的不是奴婢杀的,奴婢一进去见她倒在地上,本想着上前扶起她,谁知却发现她流了好多血,后来禁卫便冲了进来。”
“你为何要到那处去?”
“奴婢摘了许多梅枝,想拿回去插在屋里,却见一个人披着件靛蓝斗蓬鬼鬼祟祟地在前面走着,奴婢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后来见她进了福仪苑……婉仪,奴婢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说到最后,淳芊声音愈发颤抖,脸上全是自责。
“没有,淳芊没有给我惹麻烦。”苏沁琬柔声安慰,“那靛蓝斗蓬,后来也是披在地上的刘贵嫔身上?”
“对,奴婢便是看到那件斗蓬才上前去。”
如此看来,淳芊定是被人引了过去,若她没有猜错,刘贵嫔想来是在淳芊抵达之前便已死去。
“便是按淳芊的说法,她见到那披着斗蓬行走之人必是刘贵嫔了,换句话说,她是跟着刘贵嫔到的福仪苑,然后再趁着刘贵嫔不便而杀害了她。”清妃步步逼进。
“本宫也觉得清妃妹妹所言甚为有理,贵妃姐姐以为如何?”徐淑妃点点头,随后又微微侧头望向燕贵妃。
“确是有一定道理。”燕贵妃微微笑着道。
苏沁琬目光来回在三妃身上扫,再转向殿内两边一声不吭的众妃嫔,众人对上她视线那一刻便立即移开视线,直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