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感觉怀中的人呼吸渐渐平稳,赵弘佑才低下头在她犹带着几分苍白的小脸上亲了亲,小心翼翼地将她松开,低声嘱咐一旁侍立着的柳霜,“好生照顾着!”
柳霜点点头,“奴婢遵旨!”
“娘娘应是惊吓过度触动胎气,加之怀着双胎又较之寻常孕妇更为敏感脆弱,这才产生腹痛之感,只需卧床静养数日当无大碍。”见赵弘佑从里间走了出来,李太医连忙上前几步细细禀道。
“应是?”赵弘佑并没有因他那‘当无大碍’而彻底放下心来,抓着他话中的迟疑追问道。
李太医又再迟疑了片刻,这才缓缓地道,“臣为娘娘把脉时,总觉着娘娘的脉搏有些许奇怪,像是沾染了什么无益之药物,可细一诊又不像,臣猜测着或许娘娘此番腹痛,除了受惊外,应还有别的原因。”
“你确定愉昭仪及腹中孩儿均无碍?哪怕有一丝半点的不好的可能,你也得给朕全力仔细诊断!”赵弘佑脸色一沉。
“臣遵旨!”李太医自是不敢耽搁,连声应允。
赵弘佑敛敛内心的担心,皱着眉侧头问另一边为简淑仪诊治过的陈太医,“简淑仪如今怎样了?”
“回皇上,淑仪娘娘是误食了含有夹柳叶汁的茶水,夹柳产自西氽国一带,无色无味,有美容润肤之功效,不少西氽女子将其添置平日所用胭脂水粉当中。只是,夹柳于寻常女子无甚害处,可于有孕妇人却是极大不利,一旦沾染,腹中胎儿十之八.九保不住,因其药性太霸道,西氽国已经下令禁止栽种。夹柳叶虽对寻常女子无碍,可淑仪娘娘平日所服之药当中,恰好有一味与其相冲,故才会突然吐血倒地。”
赵弘佑猛地坐直了身子,“什么?夹柳叶?也就是说,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哪怕亦误服此物,但除了平日服药不断的简淑仪,以及有孕在身的愉昭仪,其他人均不会有事,可是此意?”
“确是如此!”
赵弘佑怒从中来,‘啪’的一下木头破裂的响声,却是宝座扶手一处被他生生捏碎了。
在场众人吓得连连哆嗦,气也不敢喘,低头再不敢说话。
“皇上,周大人求见!”屋里气氛正紧张间,却见郭富贵进来禀报。
“快传!”赵弘佑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吩咐。
周源进来后行了礼,遂道明来意,“太医院判王大人在景和宫昭仪娘娘所坐的椅上扶手、淑仪娘娘茶碗均发现有异,王大人怀疑,那椅的扶手及茶碗均被夹柳汁浸泡过。属下带人查探,在景和宫宫女映春屋内搜出一整包的夹柳叶,只是映春只招认平日仅用此物制作胭脂水粉,而那茶碗,按掌管茶具的景和宫宫女的口供,本应是昭仪娘娘所用,却不知为何会到了淑仪娘娘手中,想来是新来的奉茶宫女忙中出了差错,将两位娘娘的茶碗倒换了过来。”
赵弘佑冷笑一声,“将景和宫一众人等全数关起来,逐一审问,必要时无拘任何手段,朕就不信她们的嘴巴就那么的严实!”
言毕又将视线落到一旁站着的芷婵及淳芊身上,“你二人今日可确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愉昭仪身边侍候?”
“回皇上,奴婢确是寸步不离,并未曾离开过娘娘半步!”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从怡祥宫往景和宫途中可有遇到什么人,或者发生什么事?”
二人对望一眼,均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好一会,芷婵才恭恭敬地道,“奴婢与淳芊两人跟着娘娘出了门,因娘娘嫌弃坐轿辇久了不舒服,加上此处离景和宫也不算远,故选择走路而去。中途遇见几位结伴同行的贵人主子,但娘娘也仅是受了她们的礼,并无过多接触,一直到了景和门前,遇上亦刚好到达的淑仪娘娘,两位娘娘也不过是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进去了。”
赵弘佑眉头不自觉地拧得更紧,如此看来,今日此番事故更像是针对的小狐狸,扶手、茶碗双管齐下,像是要保证万无一失。
只不过,不管此事到底是不是燕碧如所为,她也必定脱不了干系!他放任了她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清算清算了,他总不能再让他的小狐狸,以及未来的孩儿身处在需时时提防的后宫当中。
若连小狐狸及孩儿的平安清静都保证不了,他又怎样成为她们最强有力的依靠?
继徐淑妃后,愉昭仪及简淑仪亦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事,这一回的嫌疑依旧是燕贵妃。与徐淑妃那回找不到证据不同,此次却是证据确凿。
景和宫大宫女映春本是坚决只肯承认用那包夹柳叶制些胭脂水粉,并不曾用来下毒陷害两位娘娘,可接连受了三日严刑拷打后,终于招认了一切,只道是奉了贵妃娘娘之命,提前数日用被夹柳叶汁浸泡过的布包,包在愉昭仪坐的那张椅子两边扶手上,再将为愉昭仪准备的茶碗浸在掺了夹柳叶汁的水中一整晚。
众嫔妃到景和宫中来,坐的位置是严格按照位份安排的,就连奉茶的茶碗上的图案亦各不相同,要从中做手脚根本不难。
只是新来的奉茶宫女办事粗心,将本应奉给愉昭仪的梅花图案茶碗送到了简淑仪手上,这才使得简淑仪突然吐血倒地。
这番说辞传到苏沁琬耳中,她虽从中挑不出什么破绽,但总觉得有些许不对劲,可若要细问她是何处不对劲,她又一时说不上来。
论理,映春是燕贵妃最信任之人,她这番供词又是受了三日严刑才供出的,应该可信。反而,若她从一开始便招认,那才未必可信。
“娘娘何必想那么多,总归一切有皇上作主,来,快把这汤喝了,太医说您得多补补。”淳芊一面劝说,一面舀了一勺熬得浓浓汤送到苏沁琬唇边。
苏沁琬脑袋一侧避过勺子,再挪挪屁股离得她远些,口中不停地嘀咕抗议,“不要不要,才不要喝,难喝死了,早也喝晚也喝,便是山珍海味也没了滋味,我不要,不要不要!”
也是她肚子里的一对孩子实在乖巧,自有孕后除了容易疲惫及嗜睡外,孕吐什么的却是再也没有了。
“娘娘听话,喝了会好得快些,便是肚子里的小皇子们也能长得更健康。”淳芊好声好气地哄道。
“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孩子也好好的,再说,他们喝了这么久,必也是腻了,肯定不愿再喝!对,就是这样,我是他们的娘亲,我肯定比你们要了解他们!”苏沁琬振振有词。
淳芊张口结舌,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道,“可、可太医、太医……不,皇上、皇上说、说要再好好养养。”
“孩子是在我肚子里,又不是在他肚子里。况且,他们都不喜欢喝了,我灌再多进去也是无用,你说这话对不对?淳芊听话,把它拿走。”见她如此模样,苏沁琬眼珠子转了转,放柔嗓音哄道。
“……嗯,也对。”淳芊皱着脸认认真真地想了片刻,才点点头表示赞同。
苏沁琬见之一喜,心中有些小得意,就知道这丫头容易糊弄,若换了芷婵来,她还未必能成事!
“娘娘!”正得意间,秋棠有些兴奋的声音伴着她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苏沁琬疑惑地望向她,见她先是胡乱地行了礼,随后凑到她跟前一脸高兴地道,“娘娘,皇上刚下了旨意,将景和宫燕贵妃打入冷宫,如今郭公公已经带着人去宣旨。”
苏沁琬一愣,打入冷宫?
***
燕贵妃神色平淡地接了旨,早就映春将她供出去那一刻,她便已经知道这一日早晚会来,或者更早,早在她的父亲被刑部带走。
“皇上仁慈,许娘娘着人收拾收拾再行迁宫。”郭富贵态度依旧恭敬,行为亦是有礼,仿佛面前的这位仍是掌着六宫事宜的贵妃娘娘。
燕贵妃嘲讽地勾勾嘴角,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绕着景和宫中亭台假山徐行,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这样的下场,她多少心中有数,家族已再不能给她依靠,仅凭她一个人又能走得了多远?
不时有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在周围响起,她知道,应是那些宫人在收拾,或是留下守宫,或是由内务府重新分配差事,又或是跟着她到冷宫去。
映春……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映春?她是那样的信任她,可最终给她致命一击的却是她最信任的人。
‘吱呀’的一下开门声,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映春勉强睁眼望去,见一身华服的燕贵妃出现在眼前,哪怕明知大难临头,她依然保持着当朝贵妃应有的仪态威严,一如曾经的每一日。
那些侍卫从她口中得了供词后,便直接将她扔回了景和宫,并没有将她关到牢里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两人一站一躺,良久之后,燕贵妃才平静地问。
“呵,为什么?”映春轻笑一声,挣扎着坐了起来,目光对上她的视线,脸上却是怨忿之色。
“小姐,你还记不记得刘大哥?你曾要将我许给他的刘大哥?”
燕贵妃不自觉地蹙眉,许久,才恍然地轻叹一声,“原来如此,你知道?所以你恨我,恨到搭上自己的性命来报复我,那些夹柳叶本就一直由你藏着……我只是不明白,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是在深宫当中,是何人将真相告诉的你?或者说,是何人,挑起了你对我的恨意?”
“事到如今,是何人还重要吗?我只知道当年你佛口蛇心,明里应了我与刘大哥的亲事,暗地却派人杀了他,让我万念俱灰,从此死心塌地地留在国公府,再跟着你进宫!况且,我也不算是完全冤枉了你,你确也打算对愉昭仪下手,你怎么可能会不对她下手?”
“你自己不能生,所以也不允许别人生,当年怀有身孕的贤敏皇后、生了大公主的彭婉仪、诞下大皇子的简淑仪,刚诊出有孕的文贵嫔,还有徐淑妃的不孕,有孕嫔妃的无端小产,凡此种种,哪处没有你的身影?呵,刘贵嫔唯你马首是瞻,若她知道自己进宫多年的无子也是你所为,你猜她会不会回来向你索命?!”映春满脸怨恨,恶狠狠地道。
她怎能忘记,她一心盼着与他白头偕老的刘大哥,明明上一刻还笑着问她应该如何布置他们的新房,下一刻却惨死路边。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谁也想不到奔走着的马会突然发起狂来,不但将马上的主人摔成了重伤,还飞蹄踢死了经过的刘大哥。
可万万想不到,她以为的意外竟不是意外,而是她的好小姐精心布置的一场谋杀!
燕贵妃定定地望了她片刻,终是冷笑道,“那刘兴柱不过一山野莽夫,跟着他,你只会一生为着温饱而劳累不止,本宫欣赏你的聪明才智,打算将你留为已用,这是你的荣幸!”
进宫在即,却不是以皇后之尊,亦非独一无二,她自然要选些得力之人带进宫去,而一直侍候着祖父那位老姨娘的映春便是她选定之人。
她聪明有手段,重情又忠心,这种人一旦认定了主子,必会是最为得力的助手,她花了不少心思取得她的信赖,亦得了她的忠诚,本以为日后将她带入宫中是水到渠成之事,哪想到她居然要赎身回家嫁人!
“荣幸,娘娘如今可还觉得进宫来是荣幸?我却愿意与心爱之人粗茶淡饭一生,也不愿进入这华美的牢笼!你不会知道,自己满怀欢喜亲手缝制的嫁衣,却终此一生再无机会穿上是什么样的感觉!”说到此处,映春终忍不住泪如雨下。
嫁衣?燕贵妃脸色一白,一个久远的画面渐渐在她脑海中浮现,她紧紧揪着胸口上的衣裳,猛地转过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呯’的一下,她用力推开了寝间的门,疯了一般在屋内翻箱倒柜,最终在一个沉积着不少灰尘的漆黑木箱里,找到一身大红嫁衣。
她颤抖着手将那身嫁衣捧出来,怔怔地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一针一线,良久,两行清泪在她脸上滑落,滴入那片夺目的红里面。
仿佛度过了漫长的一生,漫长到她已经想不起曾经最美好的愿望,更忘了正阳殿上那一眼的心动与欢喜。
那一年,燕徐夏三家嫡女择其一册立为皇后,虽明知只有三分之一的机会能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可她依然无法抑制内心的期待,怀着满满的情间偷偷缝制了这一身红嫁衣。
可是,一场期盼终成空,她当不了他的皇后,成不了他的妻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名女子,站在他的身侧,名正言顺地接受百官的恭贺。
一入宫门深似海,如海般深的后宫,一点一点将她最初的心愿与情意淹没,她去争、去夺、去抢,原以为只是为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为了国公府的基业。
直到如今,她才猛然醒悟,其实她要的从来不过是,能有机会穿上这一身亲手缝制的大红嫁衣……
烛光跳动,投到屋内那块大屏风上,映出屏风后的窈窕身影,一阵细细的衣物摩擦声不时响起,响声止后,一个披散着长发,穿着耀眼的红嫁衣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直来到梳妆台上,轻柔地梳着满头青丝,再慢慢地将它们绾成发髻。
像是做着最神圣的事,更衣、绾发、上妆,屋外凌乱的脚步声仿佛全然听不进耳中,她也不是一朝从高处落到尘埃的燕贵妃,而是国公府满怀柔情偷缝嫁衣的大小姐碧如。
镜中女子一身新嫁娘装扮,明眸皓齿,霞飞双颊,口若含朱丹,浅浅一笑间,似是闺中女子得见意中人,娇羞欢喜。
最后望了镜中人一眼,她才一步一步朝屋中那张华丽的大床走去,轻轻地躺在上面,怔怔地望着帐顶出了一会神,右手缓缓探向床边绣墩上,抓起那闪着银光的匕首,慢慢抬起另一边手。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嘴边渐又扬开浅笑,阖上眼睛右手一用力……
‘哐当’一下响声,紧接着便是‘嘀滴答答’的细细水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风从窗外吹进,吹动大床两侧卷起来的纱帐,拂经床上女子,再回到原处时,原本是清透浅蓝色的纱帐,下摆已染上了夺目的红,红得一如女子身上那鲜血的红嫁衣……
大齐贵妃燕碧如,自绝于景和宫。
☆、136|135.22
难得今日早早地将政事处理妥当,赵弘佑直接搂着近来愈发懒动的苏沁琬在园子里走动。
望着她那涨得更大的肚子,他不免得忧心忡忡,尽管李太医一再保证娘娘身子无碍,脉搏平稳,腹中孩儿健康,可他就是放心不下。
这么大的肚子,瞧着与别人四五个月的差不多,若说无碍,那就是腹中孩儿吃得太多长得太快?
乖女儿,你健健康康成长的同时,也得注意考虑你娘啊!
见他盯着自己的大肚子口中喃喃低语,苏沁琬不禁好奇地问,“你嘀咕什么呢?”
“没,没什么,只是与我的小小狐狸说句悄悄话。”赵弘佑笑眯眯地逗她。
苏沁琬撅起了嘴纠正,“是儿子!”
这人真是够了,无论是她身边侍候的宫女太监,还是太医嫔妃、朝廷命妇,哪个不是唤‘小皇子小皇子’,偏他总是执着地要认定是公主。
其实她倒不曾在意是儿子还是女儿,可听身边的人‘小皇子小皇子’地唤得多了,不知不觉间也随了众。
赵弘佑笑盈盈地也不与她争辩,若是儿子,他后继有人自然是好;若是女儿,娇柔可爱的小姑娘亦是他心头宝。
这样就很好,他的小狐狸自自在在的养胎,不用耗神去担心怀的是男是女,孕中女子多思多虑于身体绝无益处,小狐狸就这般无忧无虑的好。
若凭心而论,这一胎是个儿子对缓解他肩上压力,以及未来达成目标更为有利。可是,这些她无需知道。
两人亲密细语的模样落到不远处的燕贵妃眼中,让她不知不觉间将手中的帕子绞成了一团。
“昭仪娘娘可真是有福之人,这么多年来,宫中总算是又有了一桩喜事,本宫瞧着她这肚子,倒像是怀的双胎,若果真如此,那真是件天大喜事!”轻轻柔柔又似是蕴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一下便让她收敛了所有情绪。
侧头一望,见是简淑仪,遂扬着笑意道,“确是有福的,就像当年淑仪妹妹一样有福。”
简淑仪笑容不改,“本宫又怎及得上昭仪娘娘有皇上真龙之气庇护,小人奸邪无法近身,说起来昭仪娘娘能有今日之福,也全靠贵妃娘娘心慈爱护,方能得中选侍君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