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嬷嬷的话音一落,六娘只来得及张了张嘴巴,几寸宽的毛竹板子便挥舞着打在了两个小丫鬟的背臀上,啪啪啪十几板打下去,两人碧青裤褂上便开始渗出血来,虽六娘已经死命堵住了自己的耳朵,那杀猪般的惨叫声还是一下一下的直往她脑中钻,又打了十几板子之后,春凳下已经汪了一滩血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着血腥与尿骚的气息,两个小丫鬟已经彻底没了声响,那板子好像是打在两块死肉上一般,六娘一双小手死死攥着躺椅扶手上,她连着干呕了几声,终是头一歪便晕厥了过去。
待饶嬷嬷回禀顾氏的时候,她只淡淡说了一句:“去拿了老爷的帖子,请太医过来给她诊治,不管多贵重的药材都只管给她用上,务必让她活的好好的。”
而在东市最大一家的勾栏里,最近有一部演剧本极为风靡,名叫《髻年娇娘》。
戏文讲的是一个富家公子,平日里风姿高雅、温润如玉,广受小娘子们的钦慕,他家里早替他与自己的表妹订了亲,公子看着与表妹也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还常常出入表妹的家中,可就是迟迟拖着不愿意与表妹成亲,旁人都觉得奇怪,却没想到有一天事情闹了出来,原来那公子喜欢的,竟然是表妹的亲妹子,才七八岁的一个幼童,众人一片哗然,但那公子深情一片,不离不弃,功成名就后,还终于娶得美人归。
这戏文本是极为荒诞不经、有违人伦的,但奈何那戏词写的极为妍丽缠绵,又找了有名的花旦小红菱来演那个七八岁的小小姐,她眉眼灵动天真间又带着娇媚诱惑,整部戏竟是演绎出一股别样的情调来,世人本就有那猎奇心理,一时间这戏竟然红彻了京城。
崔泽厚特意乔装打扮去东市走了一趟,回来时坐在马车里,唇角一直忍不住上扬,这萧蛮子,倒真是个人才,他是延和十二年的状元,但更为引人注目的身份,却是本朝名谏官萧利的儿子。
说起谏官萧利,那曾是众多当朝大臣、甚至连圣上李盛都极为头疼和避忌的人,言官谏官必都是牙尖嘴利的人,可那萧利却是登峰造极,他不但极善于抓住别人言语间的漏洞死缠烂打,更是言辞锋利狠毒,恨不得刀刀往人心窝里扎,且这人脾气还让人琢磨不透,喜怒无常且毫无顾忌,被他盯上的官员勋贵,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说起来,像他这样的做派,想整死他的人自然很多,可偏偏此人从不在朝中拉帮结派,倒是个真正的孤臣,各团各派虽不喜他咬上自己,却也常常需要暗地里鼓捣他去狠咬别人一口,就这么各方博弈制衡之下,此人倒是一直屹立于朝中不倒,还真正成为了一代知名言官。
可后来这萧利却于壮年上突然中风,人虽救了回来,却眼歪口斜,言语行动不良,一时间,朝中简直是皆大欢喜,私下里都暗说这便是天道轮回,真正的报应来了。
谁知没两年,他那从没什么动静的庶长子萧蛮子却突然高中了当年状元,而此人刚一显露头角,众人便都隐隐觉得不安起来,这萧蛮子实在深得其父萧利之真传,常常一句话说出来便能把人噎个半死,且脾气孤拐,从不与任何人深交。
有人看萧家父子不顺眼,那自然也就会有人支持他们,在以萧利为首之时,言官于朝中那是极具气势,可谓想骂谁就骂谁,撒泼打滚的甚为畅快,可自萧利病倒,形式则急转直下,如今眼看出来了个小萧利,言官一派顿时兴奋起来,自然要下死力鼓动萧蛮子也走上谏官一道,双方一番博弈之后,那萧蛮子却突然放出话来,说自己此生绝不做言官,然后便被安排到了翰林院任职,朝中上下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可没多久后,这长安城又出了怪事,各处的勾栏里陆续出了一些新鲜剧本,情节奇巧、戏词华美,一下子就吸引了城内上下的眼光,而更奇怪的是,这些戏文一旦演红了以后,不久便总会跟着传出一些诡异的谣言来,譬如某戏文是影射某侯爷府里的、而某戏里的某人物又说的是某位夫人的事迹,被影射到的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几番查证下来,那幕后黑手的嫌疑人却直指向了萧蛮子,一时间舆论哗然,有人不由私下里唾骂:这果然是胎里带来的贱人贱性,不在朝中当面讽谏,却是更加阴险缺德百倍。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这演剧本于本朝历来是极受人欢迎的,口口相传,禁又禁不得,按也按不住,而且又是那萧蛮子私下里的行为,他在翰林院办公时反倒是一副循规蹈矩的学究模样,让人还真拿他没办法,时间久了,他反倒成了人人不敢得罪,处处受人追捧的一号人物。
崔泽厚早就看好萧蛮子这把刀,派人暗中细细关注,又让手下幕僚与他循序渐进的交往了起来,此回还是第一次想到要用他,本是安排太子与五娘的事情被撞破后,让他于柳映堂看个热闹的,却没想歪打正着的还是达到了目的,而这萧蛮子果然不负众望,这一出《髻年娇娘》,写的精妙、唱的绝好,等过几天再放出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来,此事就将彻底完满无缺了,崔泽厚于马车里咧开嘴,无声的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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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恶语如刀(下)
《髻年娇娘》这演剧本在东市勾栏里风风火火上演了十来天后,风头不减反增,竟闹到一楼两边夹道和二楼的祭台后面的站票也天天一售而空的地步,而之所以这样,皆因为现在有人传言这戏背后影射的是城内的某个极有分量的大人物,有了前几次的热闹,这城内多事的闲人早就闻到腥臊气,纷纷猜测个不停,待到七月初,晴天炸响了一声雷,那富家公子暗指的便是当今太子李济民的流言,顿时在长安城内高门显贵的圈子里悄悄的传遍了,不过因为涉及的人过于显贵,茶余饭后议论反倒一时间都销声匿迹了。
“可不是完全对的上,严丝合缝的吗?那定亲的人家说的可不就是安国公府上吗?这太子妃的事情早已是板上钉钉,却为何迟迟不昭告天下呢,他们家大小姐也已经十三岁了,听说都是太子从中暗暗作梗,还打着去探访大小姐的名号常常出入国公府,实则是看上了那个小的,上次玉簪宴的时候,两人在林子里偷偷抱做一团,才被人撞破了,却正好被那萧缺德给撞见了,这才闹了出来……”,某县公府里,来做客的女眷们绘声绘色的窃窃私语着,仿佛一切都是她们亲眼所见一般,这样的说辞,便像燎原的星火一样烧遍了各府内院。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国公府永嘉坊,却是一派的风平浪静,那沁芳阁如今更是被管的如铁通一般,一点风声也没传进去,因病倒了一个六娘,又摔坏了一个五娘,顾氏便发话让她们暂且先停了课业,说是正好暑热难耐,也省的女儿们熬坏了身子,让她们只管闲散修养一阵子,安心的消夏。
四娘一听便乐坏了,整天赖在玉华的房里与她说笑解闷,琪娘和芸娘则是基本足不出户,但每日里都可以听到她们勤奋练琴或琵琶的动静,玉华便也拉着四娘一起,每日也练上那么一会儿。
六娘此次并未被禁足,只说是养病,待她身子好了一些,除了玉华之外的三个小娘子还被特意带着去探望了她一趟,芸娘虽然心虚害怕,但也不得不一起过去,她硬是缩肩耷背的把自己躲在身形丰润的四娘后面,只巴望着六娘千万别看到自己。
可六娘压根没搭理芸娘的意思,其实她什么人也没看,只靠在迎枕上,一对乌黑的眸子只呆呆的看着虚空,仿佛压根不太认识她们几个的样子,琪娘上前柔声与她说话,她也不理睬,几人就这么干坐了一会儿,连最是没心没肺的四娘也觉得背后发凉,害怕了起来,三个人急急告辞出了六娘的屋子,相互间都未敢多说什么,便匆匆散了,但心里都多少察觉到六娘的情形十分的不对劲,好像不只是身子不好,倒像是得了癔症。
她们几个并不知道玉簪宴当晚的事情,还只当六娘只是因为没去成玉簪宴给活活气的,芸娘肚子里简直是叫苦不迭,头油的事情她本就是冤枉的,如今六娘这个样子,屎盆子便活生生全扣在了自己头上,她成日里愁眉苦脸的,生怕再被追究,小脸越发尖削了,整个人看着更加楚楚可怜起来。
琪娘隐约猜到了事情并没那么简单,六娘身边原来的几个下人俱不见了踪影,只说她们是因为伺候不利被处治了,可连带着齐嬷嬷也被调到了别处当差,就实在有些蹊跷了。
如今管着她们的,是一位李嬷嬷,说是皇后娘娘派来教导她们几个的,这自然是极大的体面,别说几个小娘子,连顾氏对这李嬷嬷也是极为客气,琪娘言行便越发小心谨慎起来,原来刚进府时的那点倨傲之气,是再也看不到一点影子了。
齐嬷嬷其实并未被调到别处,她一直被关押在主院的后罩房里,而其他几个涉事的丫鬟婆子则早已被一卷破席子裹了不知道扔到了哪里。
这一天是崔泽厚休沐的日子,难得他白日里便来到了主院顾氏的房里。自从玉簪宴后,他一直都在外院起居,顾氏将他迎进了房里,闻到崔泽厚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便连忙吩咐丫鬟去煮醒酒汤上来,自己亲手帮他除了大衣裳,崔泽厚看似心情不错的样子,面上隐约带了一个笑影,还抬手捏了捏顾氏的脸,顾氏只作不察,待服侍崔泽厚坐在了榻上,便马上在他身前跪下了,垂首说道:
“妾身有一事要求老爷开恩,那阿梅还押在后面未处置,妾身想留她一条命,求老爷恩准。”
崔泽厚扫了顾氏一眼,便淡声说道:“起来吧,干嘛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下人们的事情你只管自己做主便是,那阿梅一贯是个堪用的,又是你的陪房,此事也不能全怪她,你随便罚她几个月的月钱警醒一下便是,也不用大动干戈的。”
顾氏心里一松,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国公爷果然从一开始就并未真的生气,从一开始就料到了六娘的歪打正着,那日的严厉,不过是为了肃整家规而已。
崔泽厚看着顾氏脸上神情变化,心下也甚是满意,他当年执意要娶顾氏,除了她性子容貌均是自己喜欢的,更是看上了她的聪明识时务,就比如现在,明知道自己今日想要与她亲热,却没打算要在床上邀宠后再撒娇求情,而是如此老老实实的下跪恳求,他喜欢顾氏有心机,但更喜欢她从不对自己耍心机。
两人你有心我有意,还未等丫鬟送来醒酒汤,便已滚做了一团,一番亲昵过后,崔泽厚抚着顾氏的脸,沉声说道:“接下来,可能要委屈你一阵子了,事情既已经闹破,咱们府上少不得要做出点姿态来吧,便由你来哭闹一番,我再将你送到松鹤园姑子们那里住上一阵子,然后我再进宫表表忠心,这样娘娘也好发作。”
顾氏自然没有异议,她一心只想早点将元娘先从这深渊里解脱出来,别说是到松鹤园的姑子庙里去住几天,就算让她到外面真正的寺庙里去吃斋茹素上一年半载的,她也心甘情愿。
当日夜里,永嘉坊正院里便突然闹了起来,下人们只隐约听到夫人的哭喊声,便都吓的不轻,这国公府里这么多年了,还从没见过这位顾氏夫人如此失态过呢,府内下人们自然对外面的传言也有耳闻,此番见突然闹起来了,虽不敢公然议论,但也少不了暗地里偷偷猜测一番。
谁知到了第二日,夫人便被国公爷做主送进了松鹤园的姑子庙里静心休养,永嘉坊上下顿时一片震惊,而同一日迟些时候,太子李济民也被母后崔泽芳叫到了清亮殿里问话。
饶是清亮殿里再如何凉爽宜人,李济民跪在地上没一会儿,头上仍是冒出了一脑门的汗来,等到母后叫他起来坐着说话,这汗也没能下去。
李济民有些不敢看母后的眼睛,那眼里的神情他实在太熟悉,他七岁那一年,不顾母后的再三叮嘱,还是没能忍住脾气,出言顶撞了长乐公主,被郑太后命人拖下去打板子的时候,崔泽芳也是这样看着他,焦急中带着失望,然后便扑在了他的身上,生生替他挨了十几板子。
崔泽芳看着李济民,心境也颇为复杂,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个儿子她亲手亲脚的从四岁养到十七岁,要说感情,并不比与昌儿差多少,若是自己没有生下昌儿,若是圣上身子没能好起来......也许一切便会不一样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崔皇后开口问道,声音里听得出隐隐压着怒气。
李济民赶紧站了起来,他直到十岁前,都是由崔皇后亲自教导功课的,虽然那时她不过也只是十*岁的年纪,却已经是如今这样肃谨端方的脾气,对他要求极严格,从不轻易放纵宽待,连父皇替他求情也没用,别人都是严父慈母,到了他这里,则是彻底翻了过来。
“启禀母后,此事纯粹表面上是那小人作祟,背后却另有人兴风作浪,儿臣思来想去,唯一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想对付安国公,或是意欲挑拨离间我们舅甥的关系。”
李济民边解释,边不由皱起眉头,此事出的突然,他从未想到不过是柳映堂前这样一件小事,竟然会被有心人演绎成了这般模样,那萧蛮子他派人去查了,不过是个天生的疯子,此事上他虽然可恶至极,大卸八块也不足以泄愤,但现如今却绝不能轻易动他的,否则正好落入别人圈套里。
听了李济民的回禀,崔皇后并未轻松下来,反而长眉一拧,怒斥道:“你先莫与我扯这些,我且问你,你是不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把柄握在别人手里?”
此言一出,不光是太子李济民身子一振,便是那唯一留在崔皇后身边伺候的女官阿直,也忍不住一个哆嗦。
“母后...您说什么?母后,您难道也以为儿臣会是那种龌龊下流之徒吗?母后......”,李济民显然是急了,声音也高了起来。
可他话还没说完,却被崔皇后给打断了,她凝神瞪着继子,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可曾暗地里办过一个济慈院?你可曾叮嘱过他们尤其多收一些女娃娃......”
作者有话要说:一段话卡在那里写了改,改了写,其实与大局压根无关,你说,你给我说,你这是啥毛病啊,某芳
实在没力气了,明天捉虫
☆、第49章 解约(上)
李济民呆立在那里,看着崔皇后,心中有千头万绪在盘绕,脸上却是一片木然,他自问从小到大,万事皆可与母直言不讳,但是,惟独在这一件上,他却真的不能告诉母后。
“怎么了?你这是无话可说了吗?”,崔皇后继续追问着,言语中的滔天怒气已经无法饰。
李济民此时反倒沉下气来,他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沉声说道:“儿臣行为随性,为人愚钝,乃至落人话柄,让母后为儿臣烦恼担忧,是儿臣的不是,但儿臣从没有做过有辱我李姓宗族的事情,也绝不是那有悖人伦的畜牲,那慈济院只一心是为了救济帮扶城中孤儿,好替父皇母后扬善名、积福德,绝没有任何的藏污纳垢。至于那日在舅舅府上,儿臣只是看到那小表妹竟一个人衣冠不整的抱在树上哭泣,刚刚才想法子把她哄了下来,舅舅他们便到了,儿臣与那小表妹之前甚至素未谋面,此事舅舅是最清楚的,还请母后千万明察。”
崔皇后见他说的坦荡自若,脸上的情绪便有些复杂起来,她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说道:“你起来说话吧,母后自然是相信你的……”
待李济民坐好了,崔皇后才皱眉继续说道:“无论如何,如今最首要做的,便是先彻底破了这些污言秽语,你也别担心,万事自然有你父皇和母后替你做主呢,过两天我便颁懿旨下去,指了林儿做你的太子妃,你再去找人也编些个放浪不经的演剧本来演,这流言蜚语本就是不长久的东西,待你和林儿的事情定下来了,他们失了兴趣,便也很快忘了。”
听那崔皇后说起元娘崔玉林的时候,语气里明显带出了一丝烦躁,李济民就犹疑着问了一句:“母后,是否舅舅那里,有些别的想法了?”
一听他这样说,崔皇后立刻面露不愉,沉声说道:“你舅舅自然不是这样糊涂的人,不过是那无知的妇道人家不明事理起了些糊涂心思罢了,你放心吧,这是你父皇与我早已商议定了的事情,你舅舅也是极为乐意的,哪儿容什么人随意置喙。”
李济民听了这话,便知崔府那边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在心中再三衡量过后,便开口说道:“母后,儿臣知道您和父皇对儿子的厚爱与苦心,可关于儿臣的婚事,儿臣心中一直有个顾虑不敢说,今日既然说到了,母后可否听儿臣一言?”
得到了崔皇后的首肯后,李济民才继续说道:“在儿臣想来,如今舅舅于朝上虽然位置十分稳固,但其身为外戚,总难免要受到些攻讦与掣肘,若今后林儿再做了太子妃,儿臣担心...恐怕更要有人以此来大作文章了......”
李济民此话说的自然不假,若是一般的外戚,是万万不可能坐到崔泽厚如今的位置的,给他封个国公爷的爵位那是名正言顺的,可是掌握着帝王喉舌的“中书令”一职,历来是绝无可能交到一个外戚手中的,但崔泽厚乃是当日一手策划协助圣上推倒了郑太后的大功臣,有着拯救国体、拥立明君的大功勋,自然又和别人不一样,再加上他图谋多年,党羽遍布朝野,现在还并没人敢拿他外戚的身份做文章。
但若是李济民真的娶了元娘为太子妃,那崔泽厚便会由皇后的大哥变为了未来皇后的老爹了,老爹和大哥的地位自然是大不一样的,这太平盛世之下,由皇后老爹掌握着中书省一部,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其实,如今朝中已经隐约有难听的话传出来了,说是这姓崔的,从姓郑的手里抢回了江山,恐怕并没有真正想着还给姓李的吧。
李济民知道的事情,崔皇后自然更是心知肚明,可她此时却不说那些,只竖起两道秀眉,盯着儿子的眼睛,缓缓的沉声问道:
“民儿,你心中是不是也并不愿意与崔氏结亲,你是不是早有什么其他打算了......此次之事,莫非你也有份?”
崔皇后这话一出口,李济民哪里还能坐得住,他面色刷白,连忙又起身跪下了,急急说道:“母后千万不要误会民儿,儿臣自幼与母后亲厚,若不是崔氏一门全力辅佐,儿臣如今还不知道是何景象呢?儿臣只是觉得若两家联姻,反害了舅舅前程,损了我们自家的实力,岂不是适得其反,相反,就算太子妃另选了他人,只要儿臣与舅舅不离心,而舅舅在朝上地位稳固,那又怕什么呢?”
崔皇后听他这样说,气的连连冷笑,用手指点了点他,说道:“民儿啊,民儿,母后真不知道说你是太傻啊,还是说你是太好心,你回去吧,太子妃一事无需你操心,自有你父皇和我替你安排。”
李济民被她说的脸上燥红,本还想辩解几句的,崔皇后却不再理睬他,李济民无法只好先行告退。等他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崔泽芳脸上的怒气便也一点一点的消散无影踪了,她眯着眼又默默沉思片刻,便对阿直说道:“去看看万岁爷现下是否得空,有空的话,请他到含凉殿里来一趟。”
圣上李盛现下其实并不得空,他新制的“梧桐夜雨”琴身已经上好了第三遍漆,可他还没能选定做琴弦的材料,此时正在苦苦思索,是用冰弦好呢,还是要用银弦?
不过一听是皇后有请,李盛马上将“梧桐夜雨”小心放置好,便赶了过来。
等李盛从钟鸣殿赶到含凉殿的时候,崔泽芳已经换了家常的小衣服,在内殿里等他了,身边也只留了阿直一个人伺候,知道李盛进来了,崔皇后也不迎出来行礼,只是从榻上坐直了身子,伸出一只玉手来,叫了一声:“大兄~~~”。
李盛迈步走到榻边,握住了崔皇后的手,搂着她坐在了榻上,柔声问道:“阿阮,怎么了?”。
崔泽芳将头倚在李盛的肩窝里,来回蹭了两下,却并不说话,李盛见她双眼微微泛红,眉间揪起一个小疙瘩,便伸手在她眉心来回缓缓按揉着,低声说道:“又在为什么事情生气,你这个急脾气真是改不掉了......”
两人间此番情形,若是给朝中大臣看到,必是要集体惊掉下巴的,人人都知道今上李盛从小被郑太后养在膝下,又受她辖制多年,性子格外的宽厚绵软,而皇后崔泽芳则刚毅果敢,谋略胸怀不逊于男人,而且皇上身边现如今除了几个早年被册封过的老宫人和一些偶尔受过宠信的宫女子,连个妃位的都没有,想象中,皇上皇后两人间相处必也是女强男弱,没什么情趣可言的,谁能想的到那一贯形容端方肃谨的皇后,在皇上面前却是如此的小女儿姿态。
“大兄,如今外面有些恶毒传言涉及民儿的婚事,永嘉坊的嫂子大约是误会了,闹了一场,今日被哥哥送到松鹤园的姑子庙里去了,我找民儿来问,可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也不并想与永嘉坊结亲,这好好的事情,怎么会突然闹成这个样子......”
崔泽芳伏在李盛的怀里,细细的说着这几日的事情,李盛并不打断她,也不急着回她的话,只用手轻轻梳理着她脑后的发绺,任她絮叨着。
“民儿竟说若是不与林儿成亲,只要哥哥一心辅佐于他,反倒是更好些,还省的哥哥被人攻讦是外戚当权,你说说,他的心思怎么如此简单呢,就算是他信任哥哥,就算是我们和哥哥亲厚,可这朝政上的事情,怎能想的如此浅显幼稚呢,虽然那是我的亲哥哥,我也并不敢保他能永远对我们李氏江山一片忠心啊,所谓人心难测,如今哥哥权盖朝野,若是民儿不娶了林儿做太子妃,我又怎么能安心呢,他倒是反跳出来做好人,简直是......”
李盛听崔泽芳如此一说,心下不由感慨万分,他轻轻板着崔泽芳的肩膀将她扶起来,看着她的脸说道:“阿阮,这些年来,总要你为了我们父子二人操心费力,实在是辛苦你......”
阿阮乃是崔泽芳幼时的小名,李盛生母崔贵妃,乃是崔泽芳的姑姑,两人自成婚后便是一个“大兄”,一个“阿阮”的叫着,这些年从未变过。
外人眼里,崔泽芳是那谋略过人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而于李盛眼里,她却永远是那个才十五岁的小妻子,虽则还是个孩子,却能周旋于母后和长姐之间,一会子装傻弄痴,一会子义正言辞,尽力护得自己和民儿的周全,自己是个没用的泥人性子,那些年里,有时候烦起来便想着还不如早些死了才好,阿阮却又哭又骂的激着自己一定要撑下去,一直到了今天,她仍是这幅脾气,燥性子不服输,万事都要插手谋划,却是一心一意为了自己和民儿打算。
见李盛眼中情意款款,崔泽芳脸上也淡淡浮起一片红晕,却仍是使着性子恨声说道:
“你别想劝我,我知道你又要替民儿开脱,可他实在是太不开窍,你想啊,若是因为林儿做了太子妃,哥哥不得不于朝政上退一步,对民儿来说,岂不是大好事吗,我虽是崔氏女,但如今更是李氏妇,难道看着哥哥于朝野一人独大,会不担心受怕吗?可这话要我如何与民儿说出口呢,他自己不懂就罢了,还不受教导,真是白白费了我这么多年的心思。”
等崔泽芳一口气说完了,李盛才捏了捏她的脸颊,轻声说道:“我不是要替民儿开脱,只是他如今大了,你总要慢慢放手让他自己去做决定,有些事等他吃了苦头,才会明白事理,至于哥哥那边,你也不要过于忧虑了,那不是别人,是你的嫡亲大哥,已经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呢?”
听了李盛最后这一句话,崔泽芳脸上才从心底泛出一个笑颜来。
作者有话要说:别嫌弃太子哥哥无用啊,他现在还处于成长的初级阶段,和崔氏一族比,他还只是个小嫩芽
万事有因有果,崔泽芳能走到今天,也是一步步变过来的,她对李氏父子,并不是没有真心的,只不过贪欲太盛,总要失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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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解约(下)
“哼,总归你们父子都是好人,只有我是小人长戚戚......”
崔泽芳边说,边娇嗔的瞪了李盛一眼,李盛先是被她逗的一笑,想了想,才又整色说道:“阿阮,你与我说实话,是不是除了顾氏,泽厚他如今也并不十分情愿与民儿联姻了?”
“哪有?大哥绝没有这样的心思......”,崔泽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马上反驳道。
李盛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若不是泽厚也有了其他想法,又怎么会让顾氏闹起来的消息传到了你的耳朵里,若他只是单单想惩戒那顾氏一番,法子多的是,又何苦要大张旗鼓的把她送到姑子庙去呢?”
崔泽芳一怔,脸上慢慢的露出一丝悲戚之色,看着李盛,缓缓说道:“大兄,照这个情形下去,是不是大哥迟早总要和我们离心离德的?”
李盛见她伤心,连忙收了收手臂,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你莫要如此担心,不管是你,还是泽厚,已经很对的起我们李家了,民儿虽稚嫩,可他的想法却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若是一味强要绑住你大哥不放,哪怕林儿做了太子妃,也难保你大哥就不与民儿离心啊,如今既然两边都不情愿,还不如放手让他们去,难不成你还能看着民儿一辈子吗,这江山,总要靠他自己守牢的......”
崔泽芳伏在李盛怀中,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若是这话从任何一个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崔泽芳必要先怀疑其真假,后耻笑其愚蠢,可说这些话的人是李盛,崔泽芳却知道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李盛从来就没想过要坐上这帝王之位,若是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他定会活的比现在恣意快活百倍,可只因为他是姑母的儿子,才被郑太后选中,经过郑崔两家联手谋划,李盛才得以登上了王位,从此便做了十年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