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起来,姚子绮当真感慨万千,曾经她真的就以为会和她们成为一家人的……
她在手机屏幕上逐字敲打,删了写,写了删,重复数次后,费了十几分钟才终于将短信编辑好发出去。刚发送成功,邬浪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姚子绮盯着那一串数字,莫名的烦躁,食指一摁,将电话掐了。
邬浪在那头一听,她居然敢掐他电话?!气得七窍生烟,她知不知道他在她家外面等了多久?不容反抗的又回拨过去。
姚子绮也有点烦,想起他昨晚走时一声不吭,心里就膈应的慌。
电话铃声一遍遍的响起,病房里的三个妇人有些看不过去了,“姑娘,你电话!”怎么就不接呢?
她这才回神,连忙将手机铃声调成静音,“陌生号码,八成是打错了。”
她掐他电话,他就知道她在电话那头,她不接,他就使劲打,偏要让她接了为止。
两个人都倔,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邬浪坐在车里,虽然开着暖气,可感觉不到暖,心头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怎么呼吸都不能顺畅。他电话贴着耳边,因为打的时间长,电池都有些发热,可他眼神极冷,俊庞也拉得格外长。
姚子绮握着手机,掌心一片黏腻腻的,在电池显示只剩一格电时,终于忍不住,接了。电池若被他打爆了,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办法和王蒙姐姐联系上。
姚子绮瞧了瞧王蒙妈妈的药水,还剩小半瓶,于是悄悄从病房走到医院长廊。
长廊上头顶的灯光明亮,照得跟白天似的,没什么人,姚子绮一个人站在尽头,窗户微微开着一条缝,寒冷的北风呼呼灌进来,吹得她鬓边黑发一荡一荡的,格外冷清。她将手机放到耳边,声音冷凝,“有事吗?”
电话那头邬浪胸口起伏,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他视线冷冷透过前挡风玻璃,没有灯光照耀的前方一片漆黑,如同他的脸。远处,树影婆娑,他的呼吸极重,每一下都格外用力一般,清晰的自话筒那端传入她耳朵。
相处久了,她便知道那是他发脾气的前兆,她不但没有顺从他的意思,反而火上浇油,“请问有事吗?没有事我要挂了。”
冷漠疏离的声音,让他瞬间火大,极力克制着才没让自己发飙,声音压到低得不能再低,“在哪?”
她迎着冷风,“邬先生,我们好像不熟,我去哪没必要向您交代吧?”
“你说什么?”他们不熟?
“如果您没事,我就挂了。”
“你、敢!”邬浪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倘若是昨晚之前,她或许还有一丝畏惧,可这时天高皇帝远,她又一心想与他断了,还有什么敢与不敢的?
她装作听不见他的愤怒,啪一声收了线。
邬浪等了她一晚上,电话都快打爆了,好不容易等她接通,说话的过程却是这样,他哪能不气?脸当场就黑了,阴骘的眼神恨不能杀人,握着电话的手不自觉攥紧,指关节骨骼分明,泛着青白色,心里的一团火燃得噼里啪啦,连眼睛都烧成了赤色,他右手猛然一掷,掌中的电话啪一声砸在车载导航上,导航屏幕应声而裂,手机也被砸成几块,碎片乱飞。
邬浪面色铁青,一脚油门,车咻地射出去,如削薄的刀片,硬生生将黑夜切割成两半……
夜很黑,风吹得人精神益发清醒,姚子绮倚着窗框,心头荒芜一片。
王蒙姐姐自己有车,又会开,来得相当快。见了子绮,气势汹汹,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她差点没站稳。
病房里三个妇人一声惊呼,看他们那架势跟有多大的仇恨似的,他们便不敢轻易插嘴。
姚子绮一向是敬重她的,生生挨了这一巴掌,倒也并不意外。谁能看着自己的母亲这样的情况而无动于衷呢,虽然不是她直接造成的,可起因是她。她捂着脸,目光无惧的看向她。
王蒙姐姐一脸悲愤,“自我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就高兴得很,见了之后就更别说,我待你怎样,你自己摸摸良心。后来你们分手了,我知道是弟弟有错在先,没怨过你一句,可你怎么能狠心找人揍他,还把他打伤成那样?!这也就算了,你心里有气我也不想怨你!现在又轮到我妈!姚子绮,你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了?”她说着话锋一转,“我知道你现在是今时不同往日,但我劝你一句,凡事留点后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们虽然没钱,可骨气在,也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姚子绮发短信时,只大概说了个情况,具体三言两语短信里肯定说不清,想着等她来了再说。谁料,王蒙姐姐得知母亲晕倒,哪里还顾得上细问,直接当成了她合着家人将母亲气倒了!当时她就劝过母亲,让她不要来,说他们两个人的事就让他们两去解决,母亲表面上是答应了,结果等她一出车,就偷偷乘车来了!
姚子绮一肚子的话,被她这样一责怨,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王蒙姐姐见她那样子,更觉得她是心虚。
病房里动静有点大,惊动了值班护士,“吵什么呢?要吵都外去吵,没看见病人要休息吗?”
王蒙姐姐赶紧凑上去,“医生,我妈妈她怎么样了?”
小护士不大乐意的看了她一眼,“你哪床的?”
“就这床。”
“没什么大问题,这瓶水挂完就差不多该醒了。”
王蒙姐姐一听便知母亲是没什么大事,就想带她回去。她为人还算老实本分,对护士格外恭敬,护士说她没权利让病人出院,可她硬缠着人家,非要办出院手续。
护士被烦的不行,临走丢下一句话,“你们要是私自出去了,后果自负!”
王蒙姐姐生活条件并不富裕,跑车的业务,一天不出车就一天没收入,她哪有时间呆在这个城市,见药水差不多快完了,对着跟在身后的老公道:“快把妈抱走!”
男人一听,吃力的将岳母抱了起来。
王蒙姐姐跟在两人后头,连看姚子绮一眼都没。
三人经过护士站时,因没办理出院手续,被护士拦下来,“你们不能走,住院费还没结呢!”
王蒙姐姐让老公先带着母亲走了,自己留下准备结账,“多少?我现在给!”
护士很是无力,“这费用我们这结不了,您得明天到医生那里去领出院通知书,然后才能在窗口结算。”
王蒙姐姐一听,明天还得来一趟,哪里肯依,“我是外地的,来一趟不容易,你们看能不能这样,你帮我算算多少钱,我先给你们——”
“不行的,这是规矩。”
王蒙姐姐还在絮絮叨叨的求情,可医院有医院的规矩,护士也爱莫能助,她口水都快说干了,这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影自长廊拐角走出来,定睛一看,恰是姚子绮,灵光一闪,她脱口道:“找她,她是送那个病人过来的人,有什么你们找她就好了。”
姚子绮刚从阴影里走出来,就听她那话,不由一怔。
护士也都望着她。
她说不清当时的感觉,整个人木木地,“好。”
☆、099 机缘巧合
王蒙伤势好转后就被接回来了,他住院的那段时间李心洁去的次数不多,都是母亲照顾着。姐姐姐夫要跑长途,柚子没人照顾就直接丢到托管所了,偶尔跑车结束会来看两眼,但只限姐姐,姐夫一般都会回去睡觉。
王蒙姐姐开始就不看好弟弟和李心洁的关系,但弟弟愿意,母亲又高兴,她作为出嫁的女儿自然不好多说。她更中意姚子绮,嘴巴不见得多甜,但是个实心眼的姑娘,感觉就像一家人。李心洁却不一样,对谁都跟女王似的,指手画脚,压根没拿她妈当婆婆,更别说拿她当姐了。
王蒙妈妈可不这样认为,一听儿子谈了个公司老总,别提有多高兴了,虽然还没见过那人,自己心里那关已经过了,走到哪都感觉脸上有光,逢人必夸,快跟祥林嫂相差无异了。
王蒙入院的时候,也是他妈妈第一次见李心洁的时候。那时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口渴得要命,喊她端水,她直接将满满一杯子水递了过来。他被打得浑身是伤,哪里举得起胳膊。她嫌烦,皱了下眉,“尽给我找事!”
他在她面前一向没什么尊严,心里纵然不舒服,也不敢说话,只憨憨地笑。
那段时间恰逢李心洁遇事不顺,公司乱成一锅粥,见他笑,顿生厌恶,“我说王蒙你家人到底什么时候来?我公司还一堆事等着呢,没时间跟这儿耗!”
王蒙忽然就想起和姚子绮在一起的时光,每当他生病,她总是想着法子陪在他身旁,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好喝的。那时他呢,嫌她烦,巴不得她请不了假,还跟她说要给彼此私人空间。
李心洁瞧他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自知那话说得有点重了,于是缓了缓嗓音,“行了,不是渴吗,快喝吧!”王蒙起不了身,她插了跟吸管进杯子。
王蒙妈妈便是这时进来的,一眼瞧见最外面的病床边,站着一个穿着时尚,打扮不俗的女人,然而下一秒王蒙一张脸便映入眼帘,鼻青脸肿的,快要看不出人形。
王蒙也看见了她。“妈!”
她这才确信是他,扑过去一把抱住他,“怎么伤成这样?”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别说有多心疼,她是典型的视子如命的母亲。
王蒙被她抱得羞窘不堪,“妈,妈!你别这样!”
王蒙妈妈尚在悲痛之中,情绪无法稳定,左一声儿,右一声儿,叫得李心洁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然而这样一份浓浓的母爱恰是姚子绮羡慕而且向往至极的。
王蒙抬头见李心洁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们,很是窘迫,也有点抗拒,“妈!妈!这么多人看着呢!”
王蒙妈妈方才想刚进来时看到的那个人,想必就是喜欢儿子的那个女上司了,有点欣喜又有点兴奋,两手往眼睛上一抹,赶紧将泪擦了,顺带擦了下鼻涕后满脸堆笑,“这、这是心洁吧?”热络的伸手去拉她。
她手刚伸过去,李心洁唯恐避让而不及,猛然一步退开,“伯母是吧,我姓李,你可以喊我李小姐,也可以喊我李总。”
王蒙妈妈的手扑了个空,脸上讪讪地。她穿衣本就朴素,此时站在李心洁身侧,显得格外土气。自知身份比不上人家,她也不怪李心洁,“你、你看我,都忘了我这手脏,你、你别介意。”憨笑的模样和王蒙如出一辙。
李心洁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伯母您来得正好,王蒙就交给您了,我公司还有事急着要处理,就先走了。”
王蒙妈妈已然将她看做了自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有钱又有本事,长得还漂亮,心里乐开了花。贫富悬殊巨大,她在她面前说话都不由自主赔着小心,“忙去吧忙去吧,别耽误了正事。”布满皱纹的双眼眯得只剩一条缝。
瞧她巴巴凑上来,李心洁很不耐烦。她和王蒙不过是各取所需,何曾想过要嫁给他?他妈妈搞得跟她是她儿媳妇一样,简直莫名其妙!
李心洁佯装整理服饰,跨离床头一大步,借机远离王蒙妈妈的靠近,“王蒙,我走了啊,你好好休息,等我有时间再来看你。”
她话虽是这样说,可住院期间她统共也没来两次。有次王蒙姐姐没忍住,抱怨了一句,“你们这到底算什么个关系?你还是她男朋友吗?”
王蒙妈妈听了一脸不高兴,反倒责怪起她,“你当人家是你,一天到晚除了跑车就没点别的正事?人家可是开公司的,自己当老板,都像你们夫妻俩似的,还赚个什么钱?!”
得!这一说引火烧身了,她干脆不再说话。
其实别说他姐,就是王蒙在那段时间也看明白了些东西,越发念起昔日,越发念起姚子绮。王蒙妈妈先还找各种理由替她说话,到后来连自己都说服不了,逼问之下才知道儿子借了她二十万的事,便将一切罪责归咎如此。
想要儿子在那女人面前抬头,只有将那二十万还上,如此,才便有了她去讨账一事。
王蒙姐姐将母亲带回了王蒙的住处,王蒙得知她的做法后先是一阵担忧,冷静下来,心里不但没有感激,反而嫌母亲多事。在他内心深处,还幻想着某天能与姚子绮重归于好,母亲这一闹,就算子绮感觉没啥,她父母那一关也不好过了。
那边姚子绮亦是心事重重,长长的走廊上暖气不足,连座椅都是冰凉的,她坐在上面纹丝不动,脑子里乱作一团。与其说是走不掉,倒不如说是不愿回去,一想到毛高仁那双放光的眼睛,她就浑身发冷。
医院的夜,很静,不时会有病人痛苦的呻吟传出来,听起来心惊而凄凉。姚子绮蜷缩在长椅上,心里竟然奇怪的想念起邬浪,十分怀念他的怀抱,虽然不甚温柔,可到底暖和,令她心安。
她下巴搁在双膝上,长长的马尾倾斜着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依旧握着那部手机,一低头便能看见他号码,一连串的八,满满的占据着整个屏幕。
手指像是有意识似的,在她还没想好之前先一步按了通话键,等反应过来,心惊肉跳,急着去摁,结果手机一不小心从掌心滑落,啪一声摔在地上。
她猝不及防,跳下座椅,迅速将手伸到椅子下。等抓起手机,到底晚了一步,听筒里已传出微弱的声响。
她心房砰砰直跳,失了频一样,捏紧手机一看,正是通话中的界面,然而传出的却是职业女声:“……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你稍后……”
她一颗心倏然落下,那感觉就像是坐过山车,忽高忽低,弄得人血压都不正常了。
邬浪回到洞庭湖,手机是新换的,插了卡丢在床上,只身去到卫生间。洗完澡出来,他边擦头发边坐到床头。
平日这时候他是不看电视的,但今晚总觉得静过了头。电视里放的无非还是那些东西,他也不是真要看,只不过弄出点声音,也不那么寂寞了。
随手捞过手机来看,看了一遍他不确定似的,眯着眼再看,还真是那女人的号码!脸当即冷下来,气到一定程度后反倒冷静下来,她当她是谁?
邬浪将手机丢到一旁。
然而,心里的那口气终归是没能抵过姚子绮吸引力。
他近乎挫败的走到阳台上,只穿着件单薄的睡袍,胸肌大半裸露在外,天寒地冻的浑然不觉得冷。好一会才拿出手中的烟叼在口中,纯银的打火机叮一声,艳蓝的光火里,他神色清明。
阳台的栏杆是欧式的,细细的扶手雕刻着不同的花纹,邬浪身子斜侧,倚在上头。他抽了口手中的烟,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一层层的烟圈自口中缓缓吐出,一环扣一环逐渐扩大,他的脸似乎有笑意,又似乎是没。
当最后一口烟圈被吐出,邬浪似乎也有了决定,他走进室内,手机仍静静呆在床头。弯腰,一把拿过,看了眼那组熟悉的号码,他嘴角略有上扬。
拨过去的很快,数秒便有嘟嘟的声音传出。
姚子绮躺在病床上,一直未睡,双眼木然的盯着天花板,听见手机铃声,脑子嗡一下,不会是邬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