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霍老先生在新加坡修养,霍正楷常年在外,霍家的大小事物都是由为这位为这个家庭服务差不多四十年的老管家在打理,几乎可以说姚管家是这个家除了霍正楷之外最有说话权的人。
也可以说是看着霍家父子长大的人。
通话时间不短,姚管家从最初恭恭敬敬的“嗯”“是的”,到最后声音哽咽,可以想象的是电话彼端的人说到了戳中这位老人家心坎上的语言。
哽咽说着“好的,会保重身体的。”“会看着莲煾长大,青出于蓝。”“好的,新年快乐。”
挂断电话,那只苍老的手开始去抹泪,别开脸去康桥假装没有看见,数分钟之后激动的老人恢复过来问康桥“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我一个人呆在那里害怕。”康桥说出早就准备好了的话。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在那么大的一个地方会害怕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比起同龄人她的身材比较瘦小,明明是十四岁了可看起来就像是十二岁的模样。
姚管家手落在她发顶上:“可真是一个胆小鬼。”
这话说得倒是很温和。
从这天起,姚管家对康桥态度好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随地提醒她记住自己的身份,偶尔他还会让康桥到主宅去。
他甚至把康桥带到霍家图书馆的管理员面前,于是,之后的每一个周末下午,康桥都可以在图书馆上呆上好几个小时时间。
2000年四月,康桥迎来自己十五岁生日,康桥十五岁这年第一次像那些城里的孩子一样,有蛋糕,有蜡烛,有生日歌,有礼物。
生日会在康桥的一位同学家举行,倪海棠出的钱,这一天她把霍小樊也带上了,未满三岁的小家伙居然也给她准备礼物了,在同学的起哄中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把厚厚的嘴唇印在康桥额头上,在她额头上留下大量的口水后稚声稚气说了一句“姐姐生日快乐。”
五月,康桥读完她的小学课程,出来的综合成绩并不是很好,倪海棠问她想不想到国外去学习,看了一眼正眨巴着眼睛看她的霍小樊,再看了一眼对她的去留表现出不太上心模样的倪海棠,康桥小声说出“我还是留在这里陪小樊……吧。”
其实,那句“陪你”康桥没有说不出来。
“嗯,这样也好。”倪海棠淡淡说着。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康桥看到倪海棠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了。
次日早上,康桥打开倪海棠房间门,看到据称身体不舒服不吃早饭的倪海棠一脸的淤青,十四岁的康桥也许会相信偶尔出现在倪海棠脸上的淤青是不小心磕到门,可十五岁的康桥已经不相信这些了。
如果有人问康桥这样一个问题“你觉得倪海棠是个好女人吗?”康桥想她会这样回答“倪海棠不是一个好女人但她是一位好妈妈。”
“疼吗?”轻轻触摸她额头上的淤青,低声说着:“下次走路小心一点。”
傍晚时候,康桥接到文莱著名女高的校长电话,这位校长告诉她学校已经为她预留一个名额。
“好的,谢谢。”康桥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康桥主动找到倪海棠,提出自己要补习。
初夏来临时,在同学们忙着玩乐旅行聚会听音乐看漫画时,康桥把时间都花在了补习上,补习马来语英语,学钢琴学跳舞,学那些会提高人气质的才艺。
2000年六月,霍家的电话铃声响了,姚管家一接到电话之后就张罗开了:莲煾少爷房间的床罩被单枕头统统换成新的,要仔细检查莲煾少爷鱼的精神状况,窗户要擦干净三天要用一次消毒水,网球场草地要开始修剪保养莲煾少爷喜欢打网球,游泳池务必清理干净莲煾少爷每个早上都要游泳,打电话给汤米医生让他来检查莲煾少爷喜欢的马的健康状况,以防马身上携带病菌……
姚管家的话迅速在这个房子扩展开来,这些话都在传达着这样一个讯息:霍莲煾要回来了。
这些话也被一直不喜欢她们的佣人阿真带到倪海棠面前,这是一个周日早上,修指甲师在给倪海棠修指甲,没有课的康桥在逗霍小樊玩。
听完阿真的话之后倪海棠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宛如阿真说的那些话是空气,修指甲师给倪海棠修好指甲之后,倪海棠让阿真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
阿真的手一触及倪海棠,倪海棠迅速挣脱开阿真往着她脸上“啪”的一声,那一巴掌结结实实。
“没有长眼睛吗?蠢货,你踩到了我的脚。”倪海棠冷冷的和阿真说。
阿真和修指甲师离开之后,倪海棠的表情已经不见了之前的气焰,她站在那里呆呆看着正不亦乐乎的研究康桥长到胸前头发的霍小樊,那样的目光并不和善,而且还带着一些类似于苛责的东西:为什么你不努力一点去讨好你爸爸的欢心,为什么你爸爸不喜欢你。
悄悄的康桥让自己的身体挡在倪海棠和霍小樊之间。
数分钟之后,高跟鞋踩在草地上,一步步离开,经过他们身边时康桥听到倪海棠的那声叹气声。
院子里就只剩下康桥和霍小樊。
由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孩子突然抬起头来,问了这么一句:“莲煾少爷是谁?”
阿真刚刚的那番话出现频率最多的是“莲煾少爷”,这下,连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都好奇了。
莲煾少爷是谁?
是这个房子未来的主人?是霍家真正的法定继承人?是让倪海棠嫉妒得不顾形象的人?是你,霍小樊的哥哥?还是……
还是那个写下《再别康桥》的人。
姚管家告诉康桥霍莲煾三岁时就开始学习书法,八岁时霍正楷携带霍莲煾应邀参加现任苏丹的庆生会,那首《再别康桥》是霍莲煾在庆生会上写的,写完之后那副字被留在皇宫,数个月之后它变成了送给霍莲煾的生日礼物,文莱最高领袖亲手裱的框。
就这样的,在纠结中在不安中六月下旬的第一个礼拜一如期而至,这一天倪海棠让康桥不要去补习。
因为这一天,霍莲煾要回来。
也许是本着“早死早超生”这样的心态,霍正楷居然让倪海棠带着霍小樊还有康桥一起在正门等他们。
这个他们是指霍正楷和霍莲煾。
☆、第23章 (19982000)
后来,康桥再回想起这一幕才明白其实倪海棠是绝顶聪明的人,她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她很好的扮演了一位急于上位的庸俗女人,让那个挺着大肚子住进霍家的女人在那个孩子心目中变成那样一种“你也不过如此,你这样的货色连给我妈妈提鞋都没有资格。”
第n次轻轻,悄悄的,偷偷的吐出一口气,在倪海棠一再叮嘱下她好像变得紧张了起来,垂着手站在倪海棠身边,倪海棠正在检查霍小樊的衣着有没有问题,小家伙今天穿了短袖衬衫配领结再配背带裤,小王子一样的。
反观倪海棠——
她的妈妈啊,今天戴上了最值钱的首饰,通身上下珠光宝气的,而且还涂着鲜艳的口红,康桥猜倪海棠之所以做这样的打扮大约想对霍莲煾表达出:你看,这些都是用你们家的钱买的,他肯为我花钱可见我在他心目中还有有分量的。
此时此刻,康桥所站的位置是霍家通往主宅的正门位置,圆形的小块场地上有乳白色的太阳椅和太阳伞,他们三个站在太阳伞下,面前就是通往正门的必经之路,也就是说不久之后霍莲煾会从这里走过,他们在这里都站了一些时间了。
六月刺目的日光逐渐转淡,再转为金灿灿的黄,金灿灿的黄随着逐渐厚重的天色转为鹅蛋黄。
鹅蛋黄的日光把乳白色的太阳伞染成米白色的,缓缓开进描金花的大门的白色劳斯莱斯也被染成了米白色。
小段时间之后,汽车熄火声,关门声,姚管家激动的声音,还有逐渐清晰的脚步身让康桥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脚步身近了,近了,几乎要近在咫尺,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驱动似的,康桥目光偷偷的去追寻那些脚步,她就想看一看,在她想象里头,能把《再别康桥》写得那么好的孩子一定是温润的,有礼貌的。
盛唐时期,造访中土的文莱使者带回来康定杜鹃,遍地开满的杜鹃花让这个位于赤道的南洋岛国有了小南国之称。
那个瞬间,康桥宛如透过胶卷在看一段南国往事,那时的黄昏日光有着属于外婆那个时代的韵味,老老的旧旧的,看得康桥有些出神,出神得忘了妈妈叮嘱她的话“要垂着头,不要东张西望。”
在老老的胶卷中,有陌上的少年,眉目精致如画,墨蓝色衬衫,卡其裤,朝着她走来,走近。
那真是漂亮的人,具体怎么样漂亮康桥形容不了,就觉得是那童年时代时摆放在杂货店印有“coca cola”汽水,充满着某种魔力和诱惑,让她总是忍不住的,偷偷的想多看一眼,再看一眼也是好的。
手背一疼,耳边听到妈妈“脸都给你丢尽了”,从那段南国往事解脱了出来,康桥低下头放好手。
倪海棠拉着霍小樊的手往左边移动几步,想了想,康桥也跟着移动了几步,然后她听到妈妈用一种良家妇女的声腔开口“回来了,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一定累了,回房间好好的洗一个热水澡。”
说完那些话之后妈妈又用很亲切的声音唤了一声“莲煾。”
没有应答。
妈妈也不在乎,把霍小樊再扯近了一点点“莲煾,这是你弟弟,小樊,快叫哥哥。”
这短短的数分钟时间里,一切就只是倪海棠的一场独角戏,气氛干冷尴尬,霍家的男主人霍小樊的爸爸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而想必霍家的佣人们已经在掩着嘴巴笑了。
在干冷的气氛中,那个最为无辜的孩童在母亲的催促下低低唤了一句“哥哥”。
没人回应他。
悄悄的,康桥伸出手,手搭在霍小樊的肩膀上。
姚管家用“小樊真乖”打了一个圆场,那一队人又移动了脚步,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爸爸。”
霍正楷于霍小樊来说是陌生的,陌生到什么程度呢?陌生到需要康桥拿着霍正楷的照片一次次安慰那个孩子“小樊,你也有爸爸的,他就是你爸爸,只是爸爸特别忙,忙着给小樊赚钱买玩具。”
是不是那个瞬间,那个经过他面前的男人和相片里的男人重叠在了一起,然后那声“爸爸”很自然的来到那个孩子的脑海中。
霍小樊的那声“爸爸”再次让那些脚步停了下来。
康桥抬头,第一眼触及的是霍正楷那张淡淡的脸,顺着霍正楷的脸往下是霍莲煾的脸,也是淡淡的,他在看着霍小樊。
霍莲煾嘴角微微扬起,几步就来到了霍小樊面前,微微弯下腰,声音清透:“想知道我为你都准备了什么礼物吗?”
“想。”霍小樊老老实实的。
这个时候康桥才发现站在管家后面的佣人两手分别都提着行李箱,行李箱有数十个左右,霍莲煾在其中的一个行李箱找出几个漂亮的包装盒。
包装盒依次分到霍小樊,倪海棠手上,最后的一个交到康桥手上,他站在她面前,身高居然比她还要高出约半个头,姚管家告诉康桥霍莲煾是他们学校的游泳选手,大约是因为这样眼前十二岁的霍莲煾看着就像是十五岁。
“我猜,你就是康桥。”霍莲煾看着她,嘴角有着微微的笑意。
康桥点头,点头之后轻声说了一句“是的。”
霍莲煾把酒红色的包装盒交到康桥手上,用那种很稔熟的口气说着:“lv下半年主打的少女系列,我想它应该很适合你,只是我不知道颜色挑对了没有。”
那个时候,康桥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排斥他们的人会特意为他们挑选礼物,后来,康桥才知道那是霍莲煾惯用的门面功夫,之所以霍莲煾会受到霍家佣人们拥戴有很大原因都来自于他会收买人心,他每次回来都会给霍家上至管家下到门卫带礼物,一条名牌丝巾一瓶香水,在他给那些人礼物时都说得像是他送的一样,其实那些礼物都是为霍莲煾打理日常生活的雇工挑选的。
搁在康桥手中的漂亮包装盒有点烫手,那个瞬间康桥觉得心里愧疚极了,之前她不仅一次把霍莲很想象成为那种仗势欺人的恶劣孩子,她甚至还想电死他的鱼。
跟在倪海棠身后康桥回到她们住的地方,很显然,倪海棠心情糟糕透了,一回家就踢掉高跟鞋,随之她把霍莲煾送给她的东西丢进垃圾桶里,霍莲煾送给倪海棠的限量版的英文书。
难怪倪海棠郁闷,虽然说倪海棠会说一些简单的英语,但也只限于说这方面上,倪海棠不认识英文,而且,那本书的作者是奥黛丽。赫本,那是世界上公认的有着美丽心灵的女人。
霍小樊在玩霍莲煾送给他的变形金刚,康桥站在一边发呆,倪海棠赤着脚在地毯上来来回回走着,也不知道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最终她在垃圾桶前停了下来,弯腰捡起书。
小心翼翼的把书放在房间最为显眼的地方,倪海棠来到康桥面前,直勾勾的看着她:“康桥,你是不是对霍莲煾有好感?”
康桥一呆,结结巴巴回答:“他在电话里和我说……说麻烦了,而且……而且,在他房间里……”
在倪海棠越聚越紧的眉头中康桥好像意会到什么:“妈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觉得他有礼貌,不是坏人,就这样而已。”
当真是这样而已,文莱位于热带,热带区有一个特点就是男女发育得一般比较早,十几岁就恋爱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康桥自然懂得那些。
也有男孩子对康桥表达好感,可康桥对于那方面的事情总是兴致缺缺,她总觉得自己心上的那个位置终年积雪,天空多蔚蓝,花开得有多灿烂都不关她的事。
“而且……”康桥说这话时有些尴尬:“而且,他是小樊的哥哥。”
即使康桥和霍莲煾没有血液关系,可他们中间隔着拥有和康桥一样的血缘又同时拥有着和霍莲煾一样血缘的霍小樊。
霍小樊的存在就像是一条亲情纽带,这条纽带捆绑着伦常伦理。
倪海棠微微弯下腰看她,瞧着她眼睛几秒之后点头,用很慢又很重的声线和她说着:“康桥,妈妈要记住我现在说的话,和霍莲煾保持距离,能保持多远就保持多远,即使是无意中在路上碰到也记得绕道。”
呃……即使是想不透康桥还是点头,并且把倪海棠的这番话牢牢记在心上,和霍莲煾保持距离。
这年夏天,霍家那座一直以来死气沉沉得就像空城的宅子因为霍莲煾的到来有了几丝生气。
每天都有数十辆豪华轿车沿着描金花的大门开进来,那接送霍莲煾朋友的车,偶尔也会有印有皇室标志的车进来,那是接霍莲煾到皇宫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