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突然的倪海棠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里头带有着肆无忌惮的快活劲,她拉着康桥的手:“康桥,妈妈不是一直都在说,我迟早要把林……”
康桥慌忙捂住倪海棠的嘴,现在霍莲煾在这里呢。
倪海棠的手来掰康桥的手,醉得不省人事的人有一股蛮力,倪海棠的指甲把康桥手掐得生疼生疼,不能让霍莲煾更生气了。
那个少年一定不会允许自己母亲的名字出现在他一直看不起的女人口中。
紧紧捂住倪海棠的嘴,急急忙忙中嘴里模仿着外婆彼时间的说话语气:“嘘,乖乖的,闭上眼睛乖乖的睡觉,你听,外面都是风,台风就要来了。”
很小的时候,倪海棠一直很怕台风,海南的台风总是夹杂着雷电雨,把她们那个小小的房子吹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随地会被卷到天空去。
台风来临的夜晚,外婆会让妈妈喝一点自己家酿的酒,然后柔声告诉着“嘘,乖乖的,闭上眼睛乖乖睡觉,你听,外面都是风,台风就要来了。”
外婆说那是妈妈最乖的时候,不闹不折腾,也不会乱埋怨别人家有的东西她们家都没有。
还真的是那样,很快,妈妈的头歪歪的倒在康桥怀里。
让已经睡着了的倪海棠靠在布垫上,康桥回头去,立于窗前的那个人影依然维持着她进来时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在幽暗的光线下霍莲煾看起来就像是一具雕像,他的脸隐蔽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那样的霍莲煾比起那个总是会说出很多很多让她难堪、难受的话的霍莲煾更让康桥心里觉得害怕。
摸索着,康桥从地板上站起来,双脚重得就像山,一步一步迈向了霍莲煾,停在他面前。
他没有说话,她不敢说话。
透过窗帘可以看到停在那里的警车一闪一闪的霓虹,来的时候康桥还从姚管家口中得知,倪海棠用酒瓶把霍家的一名保全人员砸得满头是血,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鼓起勇气,康桥说到:“我妈妈只是喝多了,请你不要生气。”
没有应答。
说完话之后康桥才觉得自己的话听着极为不妥,想了想,康桥再说:“霍莲煾,是我妈妈不好。”
回应康桥的依旧是大片的沉默。
“求你了,霍莲煾,不要让那些警察把我妈妈带走。”
沉默——让人窒息般的沉默。
那沉默让康桥心里发慌,发慌间手去触碰霍莲煾的手,康桥触碰到了霍莲煾冰冷的指尖,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
“霍莲煾,求你了,只要你放过我妈妈,你要我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
握在手里冰冷的手指终于动了,霍莲煾抽出他的手,转过身去,面对着窗户,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调问出:“你真的会为你妈妈做任何事情?”
重重的点头,重重说出:“是的。”
“那要是我让你去杀人呢,我最近很讨厌一个人来着。”
沉默——康桥的手紧紧绞在一起。
许久,许久,低低说出“好”。
倪海棠是那种宁愿吞一百颗安眠药,也不要被戴上手铐的,要面子又臭美又虚荣的女人。
一直立在阴影处的人影终于移动了,转过头来,往前踏出一步,霍莲煾的脸清清楚楚的呈现在光线处,属于那张脸的表情和平日里头没有什么差别,淡淡的,高高在上。
看清楚霍莲煾的表情,康桥在心里小小的松下一口气,和平常一样就好,那就好。
霍莲煾的身体微微往前倾,康桥极力不让自己的身体听从本能往后退避开霍莲煾的靠近。
就那样直直的站立着,任凭着霍莲煾在观察自己,康桥想在她应答出那句“好”的时候脸色想必变成倾向白色的那种灰。
浅浅的笑容所勾勒出来的气息打在康桥的脸上,有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木头,你真好骗,就凭着你这副瘦巴巴的火柴身材就想胜任杀人的任务,到时候人杀不死反而会把我这个主谋供出来,这样的结果更糟糕。”
“我不会把你供出来的,相信我。”康桥说着,宛如壮士断腕般。
霍莲煾的笑容加深,伸手,指尖撑在她的额头上:“木头,你还真可爱,我想你妈妈没少为你的笨脑袋头疼吧?”
“求你了,霍莲煾。”在霍莲煾逐渐加深的笑意中康桥一颗心越来越沉。
“看把你吓得脸都白了。”霍莲煾站直身体,目光往着正在呼呼大睡的倪海棠一扫,说:“把你妈妈带回去,臭死了。”
康桥一动也不动,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霍莲煾的脸。
霍莲煾微微敛着眉头:“不要动不动就拿你那双死鱼眼看着我,我刚刚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把你妈妈带回去,我妈妈最讨厌喝得醉醺醺的人。”
被霍莲煾这么一说,康桥心里更害怕了,蠕动着嘴唇,嘴里叫着“霍莲煾”手再一次的去触碰霍莲煾的指尖,徒劳的想要传达出内心的哀求。
刚刚一触及迅速被霍莲煾避开,霍莲煾再次变成了面朝着窗。
手还僵在半空中,康桥呆呆的看着霍莲煾的背影。
也许过去很久,也许只是一眨眼功夫,康桥听到来自于霍莲煾说出这么一段话。
“回文莱之前,我外婆建议我把妈妈的画像处理掉,外婆说活着的人需要解脱,她建议我们为妈妈举行一次画展,把她所有的作品包括她的自画像拿到拍卖会去,作品所拍款项将以妈妈的名义捐给慈善机构,这些天我和我爸爸一直在考虑外婆说的话,外婆说的那些话我懂也明白,明白归明白可要做起来并不容易,你妈妈……”顿了顿:“你妈妈这么一闹,我和我爸爸以后就不需要为这件事情纠结了。”
康桥听不明白霍莲煾说这些话的意思。
“笨。”霍莲煾在轻轻叹气:“刚刚那些话的意思是,即使过程恶劣,但这样结果还是可以接受的。”
康桥还是听不明白,鼓起勇气低声叫了一声“霍莲煾。”
“真是有够蠢!”霍莲煾的声音已经带有着浓浓的不耐烦了:“我的意思是让你赶快把你妈妈弄走,这件事情我不会追究,而且,不需要任何交换条件。”
康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不快走!”
回过神来康桥往着倪海棠那边走去,走了几步又急急忙忙转过身,对着霍莲煾频频说谢谢,说霍莲煾我会记住的。
画室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去触摸着自己母亲那张支离破碎的脸。
在姚管家的帮忙下康桥把倪海棠带回房间,凌晨时间,站在房间门口,康桥拉住姚管家的衣襟,一切不言而喻。
由于多了周颂安这层关系,这位老者对康桥友善了很多,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康桥的肩膀:“我试看看能不能和莲煾说一下,我的话他多多少少会听一些。”
次日,姚管家带来了好消息,被倪海棠打伤的保安在今天清晨已经恢复知觉,他在霍家律师的劝阻下决定接受私下和解。
“律师是莲煾让他去的。”姚管家这样告诉康桥,见康桥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又添了一句:“莲煾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孩子,有时候他的思想比成年人还理性。”
姚管家离开之后康桥还沉浸在不安之中,那种不安来自于画室那些支离破碎的支架、碎片。还有被镶在碎片里林芝华的脸,或断裂,或扭曲。
康桥都不知道平日里头跑几步嘴里就喊累,看起来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倪海棠那个时候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在砸坏那些画的同时她也弄伤了自己,一双手伤痕累累。
中午,康桥给倪海棠手上的伤口涂完药之后她就醒了,那时康桥就坐在倪海棠床前,倪海棠的目光长时间留在手上的那些伤口上。
许久,许久——
“这下他肯定不会原谅我了。”倪海棠声音惨淡。
接下来的三天康桥都在兢兢业业中度过,霍正楷拒绝了倪海棠往他手机里打的任何一通电话。
这三天里,倪海棠就像是惊弓之鸟,哪怕一个电话铃响起都会让她脸色苍白,庆幸的是这三天并没有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霍家的那位保安也出院了,他拿着律师给他的钱回家修养。
第四天,礼拜天早晨,在姚管家的帮助下康桥出现在平常霍莲煾早游的游泳池边,看着霍莲煾宛如飞鱼般的在蓝色水面上来来回回着。
康桥站在太阳伞下,姚管家告诉她霍莲煾每次游泳完之后都会来到太阳伞下听一会音乐,通常这个时间段是霍莲煾心情最好的时候。
☆、第36章 (20022003)
站在太阳伞下,那些姚管家教她的话却在一步一步往着这边走来的霍莲煾面前一个字也记不起来。
五月的早晨有浮动的晨曦,晨曦在淡蓝色游泳池水的衬托下亮亮的,那些亮光仿佛跑到的霍莲煾眼眸底下。
这个早上康桥发现霍莲煾的眼珠子不是典型的亚洲人的那种纯黑,是另外一种纯黑,很透很清澈带着一种很浅很浅的蓝,那种蓝需要在一定的条件下细看才看得出来。
一如初见,透过书架,宛如纯净的猫眼石。
后来,康桥才知道霍莲煾的曾祖母来自于玻利维亚,玻利维亚人拥有着世界最好看的眼睛颜色,玻璃之城的美称有一部分来自于玻利维亚人的眼睛颜色。
周遭特别的安静,康桥宛如坠入魔障。
一句“你怎么在这里?”把康桥从魔障中解救出来,霍莲煾的脸近在咫尺,那张脸写满了被打扰时所产生的不满。
按照姚管家教她的那样要把搁在桌上的橙汁递给霍莲煾,可在她的一个呆滞间霍莲煾身体已经越过她坐在太阳椅上,并顺手拿起了放在一边橙汁。
大献殷勤的机会就这样在溜走了。
空了的杯子放回桌上,霍莲煾脸转向康桥,抬头:“为什么我每次和你说话都得说两遍?”
康桥的手心都沁出汗来了。
“你这么在这里?谁让你来的?”霍莲煾一边说着一边在整理耳机线。
再一次康桥觉得倪海棠形容她的那句“康桥你总是笨得无可救药”说得对极了,她差不多把管家教给她的那些讨人喜欢话都忘光了。
低着头,呐呐说“妈妈的事情,谢谢你。”
怕他不相信,康桥再次说了一句“霍莲煾,我妈妈的事情我心里感激你,真的。”
就像是姚管家所形容的那样,霍莲煾这个时间段总是心情会显得不错的样子,淡淡的“嗯”了一声,霍莲煾把耳机塞到耳朵里,腿往着太阳椅上拉直舒展。
这个时候康桥又发现霍莲煾的腿很长,长且均匀。
数十分钟过去,康桥还站在太阳伞下,她是想走的,可她怕霍莲煾觉得她没有礼貌,没有诚意,她想她应该规规矩矩和他说一句“再见”再离开。
另一方面,康桥心里也存了一点点的小心思,她想观察一下霍莲煾是不是真的没有把倪海棠的那件事情放在心里。
谁都知道霍莲煾有多紧张他妈妈,而且连续几天在康桥的潜意识里总觉得那件事情不会那么轻易就过去。
不敢呼吸得太大声,站在霍莲煾身边,等待着,一边悄悄去打量着正闭着眼睛听音乐的霍莲煾。
康桥知道,斯里巴加湾女中乃至斯里巴加湾市的女孩子很多迷霍莲煾,这么细细一看,康桥倒是有点明白女孩子们迷霍莲煾的原因了。
霍莲煾的脸就像是美不胜收的艺术品,每一个部位都是经过精雕细琢。
再一次的,康桥被霍莲煾的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里?”拉回到现实,霍莲煾那张漂亮的脸蛋总是会让人轻易走神。
“我……”张开嘴,康桥呐呐的。
“走!”这会儿,霍莲煾的表情比半个小时之前看起来不耐烦多了:“你妨碍到我听音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