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躺着陪我聊会天。”方远孩子气地抓住尤晓莺的手不放,拉着她与自己面对面躺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尤晓莺。
尤晓莺心软成一片,没办法又重新躺下,眼神却留意到方远不自觉地在活动手腕,仿佛手很僵硬的模样。一时间也忘记了刚刚还满心记挂着的早餐,握住他的手腕关切道:“手怎么呢?”
方远眼神闪了闪,不在意地笑笑,“没什么,可能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血液不流畅。”
脑海里闪过自己醒来方远低头注视自己的情景,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你什么时候醒的?”
“四五点吧,反正睡不着就醒了。”
尤晓莺不得不叹服方远的精力好,昨晚他们一通闹腾,方远打了水帮自己擦干净了身子都过了凌晨才睡下,这休息不到四五个小时,他又一副生龙活虎的面貌,脸上连黑眼圈都没有。
两人离得近,方远的眼神又直勾勾的,尤晓莺都觉得屋子里的空气都稀薄了,她不禁往后挪了挪身子,嗔怪道:“你就睡几个小时,醒了一直盯着我不累呀!”
方远又把她的身子拉回来搂在怀里,抬手抚弄着她额前的碎发,“不累,你都不知道我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就怕梦醒了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头埋在方远的胸前,尤晓莺也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但她知道这是方远在人前难得出现的脆弱,她下意识地伸手覆住他放在自己额际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语气坚定:“不是梦,我在这,一直都在这!”
两人依偎在一起,不时想到什么又低声地说几句,大多时候还是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氛围。
等两人打扮整齐,穿过外间的屋子,只有方远的小弟还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
到了堂屋才看见方家二妹在灶前生火,应该是在准备做早饭了,一见两人就站起身笑着叫“大哥、嫂子”。
尤晓莺暗呼侥幸,要是自己再出来晚点,可能真的只能等着上桌吃饭了。
昨天认亲的时候方远介绍过,方家二妹的名字叫方芸,小弟叫方航。
尤晓莺上前露出了个笑模样,“二妹,把烧火钳给我吧,我来生火!”
方芸神情犹豫,望向站在尤晓莺身侧的大哥讨主意,恰逢这时,方大志夫妻两人提着菜篮子跨过门槛,方母惊讶道,“晓莺、阿远,你们咋不多睡一会?”
方母昨晚上是听到动静的,闹了大半宿,还以为这夫妻两得睡半天呢,没想到这一大早就出来了。
尤晓莺笑道:“爸妈,今天是我进门的第一天,合该给你们做顿早饭!”
听她这话,方母心里暖乎乎的,她就知道这媳妇娶进门没错,别看是城来里的,却不显得娇气,也懂规矩。但规矩是死的的人是活的,她可不是媳妇一进门就想着立规矩磋磨的恶婆婆。
“昨天一天你肯定累坏了吧,还是让小芸来,这些活她都做惯了的。”
看方母带笑的眼神就能知道她昨晚肯定是听见了声响,尤晓莺也顾不得害羞。这婆婆能说这话是对自己的体谅,自己更不能拿乔,更应该遵守做媳妇的本分。
“妈,煮顿早饭又不是什么体力活,这是我应该的。”尤晓莺一面说着,一面悄悄用胳膊肘捅方远示意他帮自己说句话。
还没等方远帮腔,就听方大志发话了,“老婆子,晓莺想尽点心意,你就不该拦着!”
就这样一家之主发话了,尤晓莺顺顺当当地开始生活煮饭,她看碗柜里有面条、鸡蛋,就决定早餐做自己最拿手的鸡蛋面。
五碗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桌,堂屋里的几人落座等着开饭,尤晓莺摆筷子的时候发现桌子上少了个人,是方远的小弟,方航。
方母也发觉了,招呼一旁的二女儿,“小芸,去叫你弟弟起床吃饭!”
方远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爸妈,你也太惯着阿航了,他都多大的人了,日上三竿还赖在床上!让全家人都等着他。”
方大志没吭声,但方母还是忍不住硬着头皮为小儿子辩解几句,“不是正好赶上你结婚嘛,阿航跟村里的那帮孩子疯了大半夜,还喝了点酒……”
“他都十三岁的大孩子了,你还这样护着他!”
尤晓莺端坐着,偷偷地在桌子下用腿撞了撞方远的腿,自己进门的头一天她不想方远因为一些小事情和父母闹得不愉快。
方远适时地住了口,方大志咳了两声:“不等,阿航了,我们自己先吃着。”
等方小弟洗漱好刚上了桌,方母就把自己碗里的煎鸡蛋匀到了小儿子碗里,方大志也面色和善地说教了几句他的晚起。
尤晓莺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方远的二妹,她面色如常,看来也是习以为常了。
到了这,尤晓莺也算看出来了如果说在方家的四个子女中方父最器重方远,方母就最疼小儿子方航。也不是方母多偏心,这古语“皇帝重长子,百姓宠幺儿”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眼里的命根子。世上就难找到能真正一碗水端平的父母,家里子女多了夹在中间的难免会受到忽视,就连自己家,父母还不是对自己这个小女儿娇宠一些,方家这样还算好的了。
吃完饭,方大志叮嘱完方母把从村里各家各户借的桌椅板凳还回去,就哼着小曲出面溜达了心情挺不错的样子。
的确大儿子方远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的,方大志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尤家是什么条件他是上门定亲的时候是亲自见识过的,小三层的楼房。本来还担心这个娇滴滴的城里儿媳妇会嫌弃自家准备的婚房简陋。婚前儿子想方设法地让他同意这门婚事,他心里也是在打鼓的,新娘子条件这么好进了门会不会想着压公婆一头,故意给家里人脸色看。
仅如今从一大早这姑娘乖乖巧巧地争着抢着要煮饭看,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下的面条味道不错,手艺不比自家老婆差,关键的是她这种懂事的态度。再加上昨天酒席上往日低眼看他的一帮老邻居交口称赞,羡慕他家娶回来一个水灵灵的城里媳妇,因此,就连饭桌上大儿子对老儿子赖床的不满都没影响他此时的好心情!
洗完碗筷了之后,尤晓莺就提出想跟着父母一起去还东西,也是想趁机认识认识村里人,虽然她和方远以后还是要在县城里过日子的,但她也想早点融入方家的生活圈子。
方家的婚宴是请附近十里八村有名的大厨子来掌勺,像这样的厨师都有自己班子,桌椅碗筷都不用主家操心,和后世的包席差不离。但方家一开始没料到会有那么多人来吃喜酒,儿子的高中同学也特意从城里赶过来了,碗筷食材还凑合,桌椅却还不够,昨天办正酒的时候又临时从相熟的邻居家借了一些。
方母见她还这么懂事,也高兴,忙拉着尤晓莺的手只让她拿轻省一点的东西。
倒是旁边方远见着尤晓莺搬东西,二话不说的走过去将她手里的长凳给接了过来,将地上放着的桌子翻过了长凳往上一叠,看似瘦瘦弱弱的胳膊就轻而易举的搬了起来。
尤晓莺见状,脸上笑了起来。“你举着重不重呀?要不还是我拿吧。”
方远摇头,避开了她的手。
方母看着这样,心里暗自乐呵,这小两口,这才多大一会儿呢,就开始相互心疼起来了
有方远做苦力,方母倒是乐得自在,拉着儿媳妇两人打着空手,就开始每家每户的还东西了。
还东西的时候,方母就要向人介绍上一句,“这是我儿媳妇。”
尤晓莺站在方母身后热络地叫人,不时还给抓些喜糖给人家,对方脸上也十分高兴。“你家阿远好福气呀,新媳妇真不错,昨天没仔细看,长得跟个仙女似的。”
一遛弯儿的下来,尤晓莺也将村子里和方家交好的人家记了个大半了。
回来的时候,方母又和她说了一些村子里的情况,尤晓莺都认认真真的记住了,不住地点头。
方远跟着身后,慢吞吞的走着,看着尤晓莺和自己母亲在前面手挽着手,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慢慢地勾起了嘴角。
一颗心踏在了实处,这才是真正地过日子啊!
☆、第7章 .29
中午吃饭的时候,方大志就问起方远什么时候带尤晓莺回门的事情。
三朝回门,但方远婚后是要住在尤家的,听他的口气还是想儿子媳妇在家里多留几天。
方远下意识地看了眼尤晓莺,见她也看向自己,又立刻把视线收了回去,“后天吧,工地和学校都离不得人。”
方母一听心里也不好过,儿子结了婚怎么感觉成别人家的呢,自己见上一面都难得很,但还是强笑道:“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正事,耽误了也不好!”
尤晓莺笑道:“爸妈,反正家离县城也不远,我和方远一有空就回来看你们。”
“你们有这份心就好。”方大志颔首,又转头对方母道,“老婆子,你也准备着后天晓莺回门的东西,免得到时慌了手脚。”
“这还用你说嘛,我一早就置办好了。”
吃完饭后,尤晓莺要洗碗,被方芸拦着了,“嫂子,你回屋了歇会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尤晓莺抢不过这个手脚灵活的小丫头,但也不好真的听她的话回房歇着,就在一旁帮着打下手,也想着和小姑子好好相处一下。
尤晓莺接过方芸洗好的碗筷,“小芸,你还在读初中吧,几年级了?”
方芸洗完的手一滞,声音细细的,“初三了。”
方芸的性格在四兄妹里应该算话最少的一个,打了这句就没有下文了。尤晓莺也不觉得冷场,“那下半年就该读高中了,想过读哪个学校吗?”
“我没打算再继续读高中。”方芸的声音微弱,要不是尤晓莺离得近还真听不清楚。但就这样也把尤晓莺唬了一跳,这好好的怎么会不想读了?这事她在方远那怎么半点口风都没听见?
大概是看出了尤晓莺眼底的疑惑,方芸语气平静,“嫂子,你别多想。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我成绩也不向大哥大姐那么好,反正也不可能考上大学,还不如趁中考的机会拼一拼,要是能考上省属的中专,也能早几年出来挣钱……”
尤晓莺看着眼前方芸,她眼神通透,语气镇定,显然这个主意在心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真的她眼底流露出那股子成熟,绝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个还没满十六岁的大姑娘。
九十年代有个怪相,成绩第一流的上了中专,第二流的进了大学。初中会考成绩出来了之后所有的初中毕业生都要面临着选择,上高中还是上中专?
可能有些人还不知道,那时候当年上中专是要进行考试预选的,成绩最好的学生才可以上中专。方芸能有考中专的想法,说明她在学校里的成绩还不错,至少是全校的前二十名,如果考中专没有预选上,考中专就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当是的主流观点是上中专也包分配,毕业了能拿城市户口了,照样是有自己铁饭碗的国家干部,不仅可以减轻家庭负担,早拿工资,早上班;还能改变自己的人生,实现从农村到城市的梦想。上高中也不见得能考不上大学,万一没考上就什么都没有,还得回老家种地。总觉得只要考上了就是好事情,再加上九年代初专生工作分配还不错,还有一种说法,大专生毕业没人要,反而中专生比较抢手。
方家的孩子成绩据说也不错,方芸自己要是再努力点也不是没机会上大学,怎么想着读中专呢?方芸的早熟,这样考虑可能是为了早点奔出来为父母减少负担,但尤晓莺觉得她这样完全没必要。如今方家环境一天天好起来,方远绝不会放着下面的弟妹不管,在方家父母的是什么想法尤晓莺不知道,但方远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这事你和爸妈商量过了吗?”
方芸摇头,眼神里有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天真期待,“还没有,我准备等中考成绩出来了再说,要是我有那个命能考上省属中专就好了。不然,我就去沿海打工,我听去年回村的春花姐说她在广州那边的厂子里做工,一个月能挣一百多块呢!”
“小芸,你别怪嫂子多嘴啊,我觉得事关你一辈子的前途,你还是应该先和家里面商量一下。”
闻言,方芸只是善意地笑笑,也没答话,看来还是拿定主意先斩后奏了。
尤晓莺是打心眼里不赞同方芸的决定,但她这个才进门第一天的新嫂子,即使费口舌去劝,方芸又能听进去多少呢?尤晓莺暗暗决定有空还是把这件事提前透露给方远知晓,不然等事成定局了,方芸再告诉全家人,不知道会在方家引起怎么的风暴了……
两人一时间沉默无话。
恰逢这时,方母从里屋了出来,见灶台前只有尤晓莺和二女儿的声影,“晓莺,阿远和他爸上哪去了?”
这两父子刚刚还在屋外地基边唠嗑了,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尤晓莺还真不知道他们上哪去了。
还是方芸帮忙解围,她双手在腰间的围布上擦擦,“妈,刚在饭桌上爸不是提过他做竹器的竹子没有了吗,他和大哥一准是去后山上砍竹子了。你找他们有事,要不我去把人喊回来?”
方母道:“没事,我就顺口问问。”又朝尤晓莺招招手,“晓莺呀,阿远他不在,你在也一样。你进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和方母进了里屋,小弟方航吃完饭后又趴在床上睡午觉,方母一巴掌拍在小儿子的屁股上,“你是有多少觉,没睡够呀。去去,起床出去玩,我和你大嫂在这有事要商量。”
方航嗯哼两声,没好气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拉起被子蒙住脑袋,继续呼呼大睡。
方母又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被子,叫了几声,方航都像没听见一样。看来是真拿这个小儿子没办法了,方母僵在床踏边,尴尬地冲尤晓莺笑了笑,“你瞧瞧这个懒小子。”
尤晓莺主动向方母递了个台阶下,“妈,要不上我和方远屋里说去。”
方母一听,那还有什么不同意的,也顺坡下驴。“那你在这等我会啊。”
她也没避着尤晓莺的面,转身抬了抬小儿子枕着的枕头,在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把钥匙,开了床边立着的樟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个红色的本子与一个灰扑扑的布袋子。
两人进了新房,方母拉着尤晓莺在床沿边坐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不是屋子里就只有这一个地方能落座,方母也不好随随便便坐儿子媳妇的新床。
方母从那个布袋子里拿出一叠钱和那个红本子一并交道尤晓莺的手里,“晓莺呀,这是昨天婚礼收的礼金,都在这了。还有这谁家送了多少礼钱都明明白白记在簿子上面,你先瞅瞅。”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尤晓莺不由自主的愣住了。
这结婚的礼金一般都是男方家长收了的,上辈子她和郑鹏辉结婚,酒席还是办在自己家里的,记得新婚的当天就是因为郑鹏辉他父母要尤家把娘家这边收的礼金交出来,两家父母争执起来,夜里洞房都没闹成。
尤晓莺原本还计划等后天回来娘家,从自己妈那里拿了女方这边收的礼金全都交到方母手里。这年头大家工资也不高,人情往来一般就是二十块上下,关系最好的顶了天也就五十块。农村办婚宴收到的礼金更少,一顿宴席办下来,要想借着人情送礼赚回本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翻翻方母递来的礼金簿子,果然这簿子上一般就是五块到十块不等,送礼最多的还是要数特地来捧方远场的一帮高中同学,陶姜出手最阔绰送了两百,他一个人送的基本上比前面那密密麻麻好几页加起来都多。
方家这一次的婚宴办得风光,虽然尤晓莺行完礼就待在新房没能亲眼看到宴席上的场面,但从昨天方母端进来的饭菜,还有上午去还东西时听村里人三言两语间透出的信息来看,肯定花费不小。再者,昨天认亲时方母方父给的红包,尤晓莺今早也拆开看了,两百块!和自己父母打发三嫂楚月的一模一样,这放看整个安县城打发新媳妇的都不算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