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庭心里大急,她这是要报那日之仇,难怪跟他说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奈何已受她所制,挣扎也是徒劳。
“相爷吩咐……”阿瑶扬起唇角嘲讽地一笑,“也是,你我都身不由己,却也怪不得你,只是我心里……总也咽不下这口气,却要烦劳十四弟包容一二了。”
一头说一头从唐庭腰后拽下个木埙,略一忖思,道:“原来昨晚与叶如诲交手的那人是你。”
唐庭干干咳了声,道:“十二姐,你待我这样就不怕相爷惩戒。”
阿瑶道:“我杀了你一了百了,又有谁知道?”
“你……十二姐你不会的,我知道你不是这般狠心的人……何况相爷耳目遍布天下,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十二姐,你仔细考量下,不看僧面看佛面,便看在十三哥面上……”
阿瑶再听不下去,拿过口球便塞到了他口中,如此才算清静。
唐庭还只是呜呜地叫,被阿瑶拎着丢到水塘边的烂泥里,他俯身向下,整张脸完全埋在泥里,差点没憋死过去,正在这时,阿瑶却把他一脚踹翻了过来,他这才缓过一口气。
阿瑶蹙眉看看他被泥糊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将他又往水塘中间推了推,道:“十四弟,是生是死全看你的造化,秦放歌那边我还得回去周旋,便不奉陪了。”
☆、第23章 風芦庄(2)
唐庭还在污泥中挣扎,来回翻滚下,竟顺着塘边的缓坡滑了下去,“咕咚”一声落入水中,生生搅乱一塘月色。
阿瑶站在原地静看片刻,转身离开。
她的心肠终究太软,竟狠不下心一剑杀了他,也罢,便让他自生自灭也好。运气好的话,或许他会被他随后寻来的手下救起,不然他今日十有j□j会溺死在这水塘里做个水鬼。
这也怨不得她,谁叫他几次三番招惹她,以为她懦弱无能便可以任意欺辱?需知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岂容他一再欺凌,是他自己撞上刀口的,又能怪得了谁?
稀疏树影里忽有人影晃动,她一愕,方顿住脚便见秦放歌、叶如诲与那卓青带着十来个庄丁从小树林里走出来。
“秦爷,你们……”
“大半夜的不睡,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秦放歌冷冷问。
月色如霜,映得他一张脸越发冷肃。
“我……”阿瑶下意识回头看看不远处的水塘,唐庭还有小半截身子浮在水面上,她转回头,看向秦放歌身旁面色不豫的叶如诲,缓缓道,“那个人叶三爷兴许见过,在步德镇的医馆中,他是相……唐初楼而今最得力的手下,排行十四,今日来是探问秦爷你们这边消息的,我自不会再听他的,便引他到这里来……”
秦放歌打断她道:“然后伺机杀了他?”
他的目光越过阿瑶肩膀,望向水塘,唐庭已经沉下去了,只剩乌黑的一把头发浮在水面上。
阿瑶迟疑片刻,默然点点头。耳中隐约听到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她想唐庭多半是沉入塘底了,他的运气还真是够差,居然等不到有人来救。
叶如诲似是还不信,绕过他二人,走到塘边低头查看一番,回头对秦放歌道:“这唐庭既已到風芦庄,难保没有其他党徒在这附近,我同卓青要好好巡查一番,贤弟,你先带那女人回去。”
秦放歌颔首应了,伸手握住阿瑶手腕道:“走吧!”
他沉着脸拽了她转身便走,阿瑶步履不稳地跟着,一路沉默无语。直待回了風芦庄,到得阿瑶住所,秦放歌才放开她道:“你既遇袭,为何不唤门外守卫,却要同他到庄外去?”
阿瑶低眉揉着被他勒痛的手腕,道:“秦爷你不信我?”
秦放歌不答,缓步走至她床榻前,俯身捡起地上一片薄纱,那是阿瑶出剑制住唐庭时无意削落之物。他将那薄纱捏成一团攥在手心里,又踱到大开的后窗前,注目望住半空中挂着的那轮圆月,淡淡道:“你连你的同门都杀了,我还能不信你?”
这话多少含着些嘲讽之意,阿瑶苦笑道:“秦爷这是在嫌我太狠毒么?”
秦放歌掉转头定定看她片刻,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女人心思太深,总也看不透。”
“秦爷当真看不透?”阿瑶幽幽道,“我既杀了唐庭,便是立定主意跟着秦爷了。”
“跟着我?”
秦放歌点点头,慢慢走回阿瑶面前,忽抬手抚上她半边面颊,道:“我不过一介草莽凡夫,怎比得上你那高高在上的唐相?”他指腹上有粗粝的茧子,味道却是干净,许是才洗浴休整过,身上隐隐有清新水气,剔去满面胡须,显露俊朗眉目,整个人焕然一新。
阿瑶被他忽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不由便瑟缩了下,肌肤上起了层细栗,也不知是怕的还是给冷的,语声竟有些发梗:“可只有秦爷还把我当人看,而……他,不过当我是……是可以利用的玩意。”亦或说是棋子,无非如此而已。
秦放歌怔了怔,心头微有所动,手中这张脸与商玉真的像极,同样清丽无匹,然气韵却差之千里。
商玉孤傲,目下无尘,因着家世显赫,几曾受过人的冷脸?
而她却从来都是惶惶然小心翼翼,卑微若蝼蚁。
他不觉便叹了口气,手指滑落她下颏,略有些轻佻地捏住,道:“我曾说过,跟着我可是要伺候枕席的。”
阿瑶蓦地抬头,对上他灼灼的目光,便往后一退。
“你不愿意?”
“我……”阿瑶垂目,半晌方道,“我并非清白之身,只怕秦爷嫌弃。”
秦放歌微皱起眉,眼中那抹兴味渐渐消弭而去,眸色沉沉,隐有不悦之色,松开手退后一步道:“你倒还有自知之明,是啊,你这样的……女人,我当然是要嫌弃的。”说罢转身,径自往门口去了。
阿瑶知他这是放过自己了,便松了口气,见他将要出去,略一迟疑,出声唤他道:“秦爷!”
秦放歌顿住脚,也不知为何,心头竟有些激动。
便听她在身后低低道:“多谢秦爷!”
秦放歌由不住满怀失望,呆了片刻,方苦笑道:“还道你是要留我,哎……也罢,随你吧!”颇是无奈地摇摇头,迈步出了房外。
他走出去一阵,阿瑶才上前去关门,房门将关未关之际听到院外有嘈杂之声,大约是这庄里的某个仆从跑得甚急,刚好撞上秦放歌,正在连连地赔不是。
秦放歌却也没怪罪,反而好言抚慰,一面问道:“出什么事了?跑这般急……”
那仆从道:“哦,没……没没没什么事,是小的鲁莽。”
言语间含含糊糊,分明便是在遮掩什么。
阿瑶不觉便起了疑心,抬足出门缓步往院门边挨过去。
“既没什么事,那便慢点!哦,对了,你们庄主同三公子可回庄了?”
“是是是。”仆从忙应,又道,“庄主他们刚刚回来。”
“人在哪儿?我过去看看……”
“在……在静水阁,不过,已经睡了……”
“这么快便睡了?”秦放歌似是很诧异,沉了沉却道,“那我明日再去。”
仆从道:“秦爷也早些安歇,小的告退。”
一壁粉墙之外,花木疏落有致,秦放歌挺拔的身姿在青石板地上投下道长长的黑影,许是太长,竟自半边门洞上打个弯,落了半截在院门之内。阿瑶站在树下黑地里,看那道影子在地上动作,他并没有立刻就走,默然凝立半晌方负手离去,去的方向正与那仆从相反。
阿瑶目送他走远,寻思片刻,正欲往那仆从去的方向跟过去看一看,忽听一阵脚步声响。她忙躲在一棵大树后,探头瞧时,竟是那仆从又回来了,却已不再是一个人,身旁还跟了一儒服老者。
二人匆匆自她身边经过,并未察觉她在树后。
阿瑶等他们走得稍远一些,方闪身出来,一路跟随,直到静水阁。
静水阁四周一转全是水,却是个搭在湖中央的水阁,只在南面置了一条两尺来宽的木桥做来往通路。已是下半夜,此处仍守卫森严,环廊上每隔十米便有一庄丁走动,想要私下靠近一探究竟还真不那么容易,稍不小心,便会暴露行踪。
思想间,仆从已引着老者通过木桥进去。
她匿身在湖边茂密的树丛里,心头疑惑愈盛,叶如诲与那卓青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事,竟连秦放歌都要瞒着。那仆从说他们已睡了,可水阁里分明有灯光透出,若真是睡了,又怎会叫那仆从引人进去?
约莫有盏茶功夫,卓青与那老者从内出来,那老者一面走一面道:“不要紧的,那位公子而今气息顺畅,并无瘀滞阻塞之象,庄主请放心。”
“这便好,扰了先生清梦,还请多包涵。”卓青说着,又唤先前那仆从送老者顺原路离开。
阿瑶从二人言语间听出些门道,想那老者多是医生,半夜三更被叫到此处,无非是这静水阁有位急症病人需要救治,他说公子……莫非是叶如诲病了?可是瘀滞阻塞……又是什么样的病呢?
她这般胡乱猜着,眼再往那木桥上一瞅,登时便把先前那些猜想推翻了,叶如诲不知何时从里面出来,正好好的站着与卓青说话。也不知说到什么,卓青忽拉着叶如诲走到湖边来,往树间偏僻地里走了几步,方道:“朝中到底怎么一回事?凭他的本事根本不至于叫个女子得手,差点就丢了性命,徐家就只剩了他这点血脉,若真……”说到此处便再说不下去,只是叹气。
叶如诲道:“我也不知,这孩子素来心思多,或许另有谋措也未可知。”
“就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卓青没好气,转而却道,“秦四哥出来了,咱们回去。”
阿瑶从枝叶间往那木桥上一瞧,果见秦放歌立在上面,正朝叶如诲他们这边看,等他二人过去,三人便一同进了水阁中。如此看来,秦放歌却也是知道的,他们所瞒的人无非是她而已。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阿瑶轻手轻脚从树丛间出来,沿着来时之路自回她自己的住处。
夜风凉凉从面颊拂过,静寂当中,忽有衣带猎猎之声。她脑中一转,错步隐身一丛矮树后,将将藏好,便见一道黑影自树间飞掠过去,跟着又是几条黑影,统共有七八个人。
空气当中依稀有幽香浮动,阿瑶眼瞅着那最后过去的一道纤弱黑影,微微蹙了下眉,若没看错的话,那应是阿芙。
她记得阿芙身上的香,甜滋滋馥郁芬芳,气息逼人。
不多时水阁那边便有极大的动静,有人大声喊:“有刺客——”
沸反盈天的闹嚷声中,刀剑碰击声不绝于耳。
阿瑶静静伫立片刻,隔着有那么远的距离,她虽看不见,却也能想象得到战况之烈。
她唇边不觉浮起一抹淡淡笑意,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24章 绿柳坡
当晚風芦庄损失不少。庄丁死伤十余人外,还起了场大火,把个静水阁烧了个精光。不过这对叶如诲他们来说,或许并不算什么。为着他们谋划已久的目的,便是烧了整个風芦庄,恐怕也没什么打紧。
火起后,秦放歌赶来阿瑶住处巡视了一番,见没什么事方才离去。
这般一折腾,一夜光景便去了大半。
月已西斜,阿瑶隔着纱帐怔怔望住窗外,不觉间便迷糊过去。睡梦里亦不平稳,毛毛糙糙地,做了小半夜的乱梦。
因着没睡好,早起时便有些恹恹的,直到动身离庄时,方强打了几分精神起来。
出得门去,却只见秦放歌同几个从人各自牵着匹马站在一辆马车前,叶如诲、卓青等人却未在出行的队伍当中。
阿瑶有些诧异,问道:“叶三哥他们不同我们一起走么?”
“嗯,不走。”
秦放歌含糊应了一句,显然不想就此事多说。她也就不便再问,见他对自己指那马车,便转身上车。
从風芦庄到白城并无高山峻岭阻隔,一路都很平顺。
阿瑶在车上补了一觉,醒来时已在白城之内。外面一派嘈杂,各色叫卖声响成一片。她撩开车窗帘往外看,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群当中有个货郎凑上前来,对着她大肆兜售手中各式杂货,见阿瑶兴致缺缺,忙又道:“我这里还有精美的首饰,姑娘看看如何?这枚玉兰花簪正配姑娘呢!”
阿瑶听到“玉兰花簪”四个字,便是一怔,正待细瞧,就见秦放歌催马过来,一声厉喝,那货郎已自灰溜溜走了。
秦放歌赶走了货郎,转回头扫了眼阿瑶,道:“收拾收拾准备下车,该吃午饭了。”
“卖杂货喽——”